迷魂岭

马放南山

      迷魂岭（3480字）　　
      文/马河静

　　陡坡上，绝黛屁股朝天头着地，狠命地拉着架子车往上爬。车子上装的是油菜籽，满满一大车，其实并没有多重，但是对于柔弱的女人来说，犹如拉着一座山。拉到半坡，车像定住一样不走了。滚石上山不进则退，退，意味着车翻甚至人亡。这是力量的角逐，死也要把它拉上去，绝黛咬牙憋气，“蹦”的一下，腰带断了，裤子顺势褪下，两扇屁股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绝黛本能地夹住双腿，却分散了力气，双脚开始打滑，瞬间车子拉人往后出溜。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车子忽地往前一纵，猝然不防，绝黛趴到了地上。然，车子仍然向上移动，绝黛急忙爬起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抬起车杆，轻轻松松上到了坡顶。车停下来，绝黛回头一看，是主宰全村社员的雄性队长。她这时才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背过脸系上裤子，扭身红着脸说：“谢谢队长。”

　　队长似乎在观赏一副绝世挂画，双眼贪婪的在绝黛身上睃巡，砸着嘴：“啧啧，弟妹屁股好白啊！”绝黛下意识地扭臀捂屁股，红着脸蛋，显出几分娇羞，十分俊俏。

　　队长看着这个娇小玲珑的可人，呵呵一笑：“兄弟不在家，晚上就定住了啊，我去给你做伴。”队长一言九鼎，就像会议决定，不容更改；更似施舍怜悯，让人无法回绝。队长言罢，双手背到脊梁后面，面对夕阳微微点头，沉浸在遐想之中，而后迈着八字小步，一步一抖擞地走了。

　　绝黛在惊诧中变脸作色。她对村里的腌臜龌龊之事早有所闻，队长有钱有势有派头，就像漂亮的雄鸡，每天巡视在母鸡群里，为所欲为。而那些女人被“定住”后，就像被皇帝宠幸，感恩戴德。绝黛望着色狼的背影，呸了一口，“定住了！你说定住就定住了？这是妓院？我是妓女？你就是定住也得问问我愿意不愿意。现在，世界上能定住我的只有一个，是我男人。我可不是村东的来花南院的晓萍，男人不在家，就忍不住了。”绝黛很懊恼，恨自己漏了身子，犹如失身一般，她狠狠地拧了一下屁股蛋解气。她更恨自己没嘴葫芦，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没有反对，就等于会上的同意，会下愿意不愿意都得执行。绝黛想到这里，吓了一跳。我不同意，坚决不执行！

　　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绝黛把车子拉到家里天已黑了。她饭也不吃衣也不换脸也不洗，像狼撵一样，拿了个手电筒急急忙忙走出大门。娘家是她的避风港。

　　绝黛的家在迷魂岭南，娘家在岭北。迷魂岭是一个荒凉偏僻的山岗，那里古树参天，荒冢密布，是扔死孩子之地，是野狗和黑老鸦的天下，是旧社会刀客杀人灭口的地方。岭顶有个十字楼口，据说体弱胆小的人走到这里，十有八九非迷不可，不是围着坟墓转圈，就是往自己嘴里填土“吃砂糖”。

　　绝黛为了逃出虎口，情急之下铤而走险，急急如漏网之鱼，一口气爬上了迷魂岭。皎洁的圆月挂在迷魂岭的上空，她不觉得害怕孤单，月亮就像她的爱人，是忠诚的，她走一步月亮跟一步，洒下一路白银，洒在她的身上心上。习习微风吹来，绝黛深深吸了口气，顿时神清气爽。

　　这时，绝黛看到十字路口对面过来个人，初见毛绒绒的头，忽忽两步上来，却是两缕绿光。她骇然大惊，狼！她碰到了一只像小牛犊般的野狼。不期而遇，野狼愣了一下，随即“呜”的一声向绝黛扑来。绝黛下意识地打开了手电筒，一束强光射向狼眼，野狼一愣，倏然停步。见狼是不能跑的，若跑，它就会扑过来，绝黛镇定下来。“狼怕戳，狗怕摸（狼怕棍子，狗怕弯腰拾石头）”，这些常识她懂得，但绝黛拿的不是扁担不是棍，是一只手电筒，而手电筒足矣，狼更怕光。野狼几次纵身欲扑，绝黛就忽闪灯光，狼就畏光退却。如此三番。狼是极聪明的动物，它三番失败，就转变战术，蹲到地上闭上眼睛假寐。小女子绝黛深知他们力量的悬殊，怎样都耗不过对手，但是，跑不得拼不得，只得这样被动地对峙着。

　　岭上阴风嗖嗖，绝黛心跳通通，野狼磨牙霍霍，就在这关键时刻，灯光忽然熄灭——电源接触不良。绝黛“啪、啪、啪”一个劲地拍打手电筒，都无济于事。机会来了，野狼陡然站了起来。绝黛一身冷汗，头皮发麻，心提到了喉咙眼儿。在这生死关头，从西边路上传来了唱戏声：“穿林海——跨，雪原……”是疯子宇轩来了。

　　宇轩和绝黛是一个村的。宇轩早先是县剧团的名角，曾在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扮演杨子荣。那个时候好像没有“谈恋爱”这个词，男婚女嫁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风流倜傥的宇轩与剧中貌若天仙的小常保好上了。一天晚上刹戏以后，一对情人溜进了戏院后面的储藏室里，情不自禁搂搂抱抱，突然灯光大开，人声鼎沸。原来，早对小常保垂涎三尺的剧团团长指示演员前来捉奸拿双。在那个年代，这种行为无异于破坏革命，剧团就以流氓罪把宇轩关押了起来。道貌岸然的团长以保护、谈话之名，趁机奸污了小常保，小常保不堪受辱，跳井自尽。后来宇轩受尽折磨，被押解返乡，从此就成了疯子。疯疯癫癫的宇轩整天唱着样板戏，见女人就撵，吓得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见他就躲。

　　当然，撵得最多的是绝黛，因为她长得太像他的小常保了。

　　现在情势紧急，闲话少说。

　　只见宇轩手里拿着一根棍子，风尘仆仆一路唱着从西边山上奔来。这根棍子，确切地说是根高粱杆。疯子眼里，唯我独尊。他面对野狼，怒火上升，双目圆睁，口中念白：“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什么东西竟敢挡道！”他大跨两步跳到狼的面前，哈哈一笑大喝一声：“座、山、雕！”寂静的岭上一声霹雳，把狼吓退丈八之远。

　　绝黛长长呼了口气，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把战场让给了宇轩。

　　宇轩把棍子当马鞭，把野狼当观众，嘴里“当当当当……”敲着鼓点，在岭上跑开了圆场。只见他双脚生风越转越快越转越猛，一会儿腾挪跳跃，一会儿车轮打转，而后又将棍子旋转得像风火轮，使人眼花缭乱，头昏脑胀。跟着“嗖嗖嗖”连翻几个跟头，带起地上尘土荒草随身打旋，霎时岭上呼呼风生，黄尘遮天。蓦然间，他“咔咔”两脚站立，骑马蹲裆，将棍子马鞭向野狼甩去。绝黛灵机一动，“啪——”的一声尖叫随和，犹如枪子出膛响鞭甩头，野狼惊得踉跄后退。

　　在这广阔无边的舞台上，面对天上明月掌灯，前后两个忠实的观众，激情忘我的宇轩，进入了戏中，招招式式耍了个遍。顷刻又招摇挥鞭，却把仅有的武器——高粱杆扔到了坡下，一个空翻倒在地上，像陀螺一样打开了滚。形势急转，绝黛暗暗苦叫，这一招不是要命吗？野狼趁势跃起扑向宇轩。而宇轩就地一滚，野狼扑了个空，偏偏扑到了绝黛的面前，铲瓢一样的大嘴喷出的热气几乎将绝黛熏倒。绝黛不由连连后退，绊倒在地。绝望里，她惊恐大叫：“宇轩——”只见宇轩“忽”地鲤鱼打挺，从狼的背后一脚踏到了狼的腰上。狼是铁脑袋，麻杆腿，豆腐腰——腰是狼的致命处。野狼疼得“嗷”的一声嚎叫，滚到了一边。

　　然则，在这命悬一线时刻，宇轩千不该万不该抱住绝黛期期艾艾地哭诉：“你，你你，是常保？我的小常保呀——哇、哇、哇……”他悲伤的口吐白沫，哭得几近窒息。宇轩的儿女情长给了野狼一个喘息的机会，狼一纵身从宇轩背后袭来。绝黛见状，断然推开宇轩，抢起手电筒朝狼头狠命砸去，“咣”的一声，砸在狼的眼上。意想不到电灯亮了。耀眼的电光，犹如万箭齐射，刺向狼的眼睛；像有千钧之力，推着野狼步步后退。绝黛看到狼眼一闭，流下了一行黑水，而后，既不服气又无奈何地抬头，对着长空明月一声嚎叫，闭着瞎眼拖着伤腰，向西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场生死之战——野狼糊里糊涂败下了阵，绝黛侥幸被救死里逃生——就这样结束了。岭上顿然清风绕林，月明星稀。

　　此时此刻，在这险象四伏之地，宇轩竟然忘了绝黛的存在，一心要与狼一决高下，对着野狼的背影大喊：“哪——里去！”拔腿就去追赶。绝黛一看不妙，一把拉住宇轩说千万别去送死。哪知疯子蛮力，他狠狠一推，绝黛倒退几步，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绝黛心里腾腾着火，她疾言厉色：“你不想活啦？那是狼！”

　　“是虎，我要打虎，上——山！”宇轩梗着脖子就走。

　　情急之下，绝黛“歘”地一下，撕开衬衫，露出雪白的胸膛，霎时，两个圆润丰硕的乳房在皎洁的月光下相映生辉。

　　“宇轩——来，给你！”绝黛果断地说。

　　宇轩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绝黛的胸脯。绝黛双手端着乳房，像逗孩子一样，嘴里不住念叨：“来呀，来，来……”脚底慢慢向岭下移动。宇轩看着乳房，步步紧跟，猛然“咔”的一声咳嗽，一口浓痰呸到了绝黛的胸脯上。宇轩嘟噜着一嘴白沫，吆喝道：“你这个蝴蝶迷，去给许大马棒睡觉去吧！”说罢“哈哈”一声狂笑，掉头又去撵狼。

　　绝黛一股委屈冲上脑门，泪水夺眶而出，哭着喊道：“宇轩，我日你妈，你不是人！”她冲上去，左右开弓朝着宇轩的脸狠狠扇去。被打的宇轩傻笑着摆了摆头，看了看天看了看地，好像突然清醒，发现跟前有人：“你是——”绝黛又抡起巴掌，“啪啪”两声响过，拔腿就往岭下奔跑。绝黛边跑边喊：“宇轩——撵我！宇轩——我是小常保……”。

　　绝黛哭着喊着向村里奔跑。她的身后传来了“嗒嗒嗒”的脚步声……           
              

戏笑九宫

我也做过农民，对于沉思先生的一问，我来作答：这个现象应该是可能发生的。
因为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男人。另外，一个女子的强弩之末，一个男子的蓄势待发。
就好比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用扁担挑水，两个半桶，歇歇无数次才能到家。而一个男人，手提满满两桶，且不用扁担，便能一气到家。
这也许就是男女有别之一吧！

戏笑九宫

出溜，腌臜，屁股蛋，没嘴葫芦，狼撵.......
自从做了版主，读书时间被挤掉了一些，所以就很少见到这么地道的小说语言，今日能在这里再次邂逅，幸事！此作场景当属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生活的真实写照，主人公塑造有血有肉、活临活现，才出虎潭（村长），又入狼口，一场场名节和生死的较量此起彼伏，绵延曲折。在疯子宇轩粉墨登场之后，更是演绎的惊心动魄，最后以“艳事”结局，闪亮而富有深意，让人沉思、发人深省.......
关于小说的构思，凝练的陈述，迂回的情节，立意寓意价值取向，启迪教育意义、留白巧设韵味等，我想每一位读者都能体会出来，不再一一点赞！
力作无疑，推荐阅读！
谢谢作者赐稿梦游太虚，辛苦！

熊荟蓉

这篇小说的构思与细节处理，都非常到位，作品很大气，体现了作者出色的想象力和出色的表达力，为马老师喝彩！

刘晓斌

马老师写得很棒，赞一个！

天门牧夫

     读马老师的小说，有着阅读的快乐，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小说味十足。
    《迷魂岭》刻画了绝黛这个主要人物形象。在生命危急时刻，同样给予她帮助的两个男人，绝黛对他们的态度和作为是完全不一样的。对队长是躲避，对宇轩是主动献身，从而树立起绝黛这个人物的形象特征。推车与斗狼的细节以及绝黛这个人物的行动和语言描写都是可感可触的， 尤其是斗狼的场面描写，表现出绝黛对“疯子"宇轩思想情感的变化。具有烘托与对比效应。高潮之处，绝黛不让宇轩继续追狼，解开上衣的情节也还是可信的，这是危急时刻一个女人能做出的最本能的行为。
    作品的语言厚重，甚至有一些乡土的气息，这也让作品增色了。
    好作品，欣赏学习！

天门牧夫

文中有几处小常宝笔误了，写成了小常保。马老师改一下。

zc周池

很有乡土气息，更加接近地气，人物活灵活现，语言以及细节的把握都很到位，人物有鲜明的性格特征，问好欣赏！

马放南山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6-6-2 23:49
很佩服作家的想象力。因为现在有人住的地方基本看不到豺狼虎豹了，而作者斗狼的细节写得活灵活现，不容易。 ...

首先谢谢你的光顾。一、请注意：【车子上装的是油菜籽，满满一大车，其实并没有多重，但是对于柔弱的女人来说，犹如拉着一座山。】
二、关于狼的问题，在我们这里过去狼吃人的事我亲眼见过。
再次谢谢。

马放南山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6-3 05:48
我也做过农民，对于沉思先生的一问，我来作答：这个现象应该是可能发生的。
因为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男人。 ...

九宫老师：沉思老师可能没有看到这句话：“车子上装的是油菜籽，满满一大车，其实并没有多重，但是对于柔弱的女人来说，犹如拉着一座山”。
谢谢了。

马放南山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6-3 06:17
出溜，腌臜，屁股蛋，没嘴葫芦，狼撵.......
自从做了版主，读书时间被挤掉了一些，所以就很少见到这么地 ...

谢谢老师鼓励。

马放南山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6-3 06:52
这篇小说的构思与细节处理，都非常到位，作品很大气，体现了作者出色的想象力和出色的表达力，为马老师喝彩 ...

谢谢熊老师的鼓励。

马放南山

刘晓斌 发表于 2016-6-3 10:25
马老师写得很棒，赞一个！

谢谢刘老师的鼓励。

马放南山

天门牧夫 发表于 2016-6-3 12:43
文中有几处小常宝笔误了，写成了小常保。马老师改一下。

谢谢天门老师的鼓励。
特别纠正笔误，堪称“一字之师”。在《智取威虎山》中，应该是“小常保”

刘晓斌

马放南山 发表于 2016-6-3 22:14
谢谢刘老师的鼓励。

不客气。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