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寻找“失去”或者“拥有”的征途——看电影《山峡好人》

哑猫阿凡

　　今天，在媒体上公布的为汶川地震灾区捐款的明星名人名单里，我第一眼就看见了贾樟柯的名字。这让我倍感欣慰，虽然他捐赠钱款的数目不是很多，但是依然令人感动。想想他即将在海外全线上映的新片《二十四城记》以及2006年在嘎纳电影节蟾宫折桂的《三峡好人》，我突然很想再和朋友聊聊贾樟柯，聊聊他的电影。

　　可以说，贾樟柯已经成为第六代导演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虽然他的电影从来都没有在国内影院赚取高额票房，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贾樟柯一直在坚持走自己的路，也一直在为中国电影开拓一条不一样的路。从最初的《小武》、《站台》、《任逍遥》到后来的《世界》、《山峡好人》以及即将在国外上映的《二十四城记》，贾樟柯向所有的人证明了他对电影艺术的坚持以及成功，也向只会热衷于商业片的中国导演证明了自己独立特行卓尔不群的气度和风范，在这里，我想和大家分享的是《三峡好人》。

　　《三峡好人》讲述的是这样一个平凡而特别的故事：煤矿工人韩三明从山西汾阳来到四川奉节，一个因为三峡大坝修建即将淹没水底的小城市。韩三明的目的是为了寻找16年前花3000块钱买回来、育有一女后又被公安局解救回家的妻子麻幺妹。皮肤黝黑、反应迟钝、说话吐辞不清的韩三明，揣着一个老地址，被野演出勒索，被摩的司机忽悠，一个以“找人”为主题的故事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为了生计，韩三明在山峡地区干起了五十块钱一天的拆迁活儿，站在拆迁的工地现场就可以看到10元面值的人民币背面的风景——夔门，还有雾起雨兴的三峡，他耐心地等待麻幺妹从宜昌跑船回来。在打工期间，韩三明认识了一个名叫小马哥的年轻人，小马哥喜欢扮周润发，以纸代钱，点烟，手机铃声是“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后来小马哥与兄弟们为郭总聘用去摆平一个人，出发前，他给兄弟们发大白兔奶糖，他跟韩三明说，晚上我们一起喝酒，然后一去不返。韩三明第二天在工作间隙打他的手机，听到铃声“上海滩”在拆迁工地的一堆砖头下面唱响。小马哥死了。韩三明和伙伴们为他收了尸，送上了船。

　　麻幺妹回来了，可是她已经未老先衰，人瘦脸黑，韩三明却没有丝毫嫌弃她。他与她对坐在一个早点摊前的一张桌子上，一席简单的对话，就和解并且系紧了他们之间割舍不断的一段婚姻以及情感，朴素却坚定的情感——她说，你早饭吃了没有，我给你买碗面。韩三明问她，当年我家对你那么好，出了月子都不让你下地，为什么你还要走？麻幺妹说，年轻，不懂事。麻幺妹没有再嫁，但是跟着一个跑船的老头儿，她说对方给了自己一条活路。她说，韩三明，你为什么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十六年后才来。韩三明说，我想看看孩子。韩三明见到了老头儿，提出要把麻幺妹带走，老头儿说，你把她大哥欠我的三万块钱还了，就带她走。韩三明说，一年后我就还你。麻幺妹拿出孩子在东莞打工的照片：外出打工的孩子已经亭亭玉立，照片上的她穿着厂服，站在工厂大门前面。

　　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护士沈红从山西太原来到四川奉节，她也是来找人的，寻找丈夫郭斌。她的男人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告诉她的电话号码还是没有升位以前的。沈红处事干练、言辞简洁富有机锋，她一直拿着一矿泉水瓶子，到处接水喝。她找到了郭斌以前工作的工厂，但是厂长不愿意告诉她丈夫的任何消息。她找到丈夫以前的战友，战友带着她去找郭斌（如今的郭斌身价倍增，已经成为“郭总”），沈红去了工地，去了企业家联谊会，晚上又去江边的舞场，出于女人的敏感，她很快就知道了郭斌与身为董事长的厦门女人之间的暧昧关系。

　　次日清晨，沈红与郭斌终于在江边见面了，在挑明话题以后，沈红转身就走。当广播里放起了优美的舞曲，郭斌拖住沈红的手，熟练地跳了一支舞，在一种和平而颓败无力的气氛中，沈红淡然地提出了离婚，他们之间名存实亡的婚姻终于尘埃落定，烟消云散。

　　《三峡好人》依然由贾樟柯的御用演员主演，这两个人物之间没有交叉，他们都是游走在三峡地区。按照贾樟柯的意思，这次他想表现的是特别有行动能力的两个人，在感情面前他们有自己果断的选择与承担，人物性格与他以前作品有很大差异。两个故事唯一交叉的场景就是韩三明和沈红都在船上都碰到一个光溜着背的少年，他用他青春的变声期的鸭嗓子，对着清亮的江水，干净的晨曦，浆声和参差的光与影，大声地唱着《两只蝴蝶》（在这里，我们可以将“两只蝴蝶”的形象理解成影片中两个婚姻的结局以及两对夫妻的离合）。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淡然平静的故事，却拥有了让人心动和感慨的张力，这一次，贾樟柯还是一如既往，将视角放在那些怀抱小情感在生活的江湖里浮萍一样游走的小人物身上。韩三明和沈红，和曾经的小武、钟明亮一样，普通得象在码头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仿佛导演的镜头只要稍一迟疑，不及时去捕捉和跟踪他们，他们很快就会与我们擦肩而过，永久地消失在茫茫人海，象一滴水消失于汪洋。但他们一旦在贾樟柯的镜头里呈现，这一滴水，便有了自己的光泽和温度。

　　在表现手法上，贾樟柯大部分时间延续了他一贯的纪实风格，噪杂的环境空间，幽暗的生活场景，朴实的行为动作，断裂的情节碎片，加上执拗而舒缓的长镜头，敏锐地纪录下中国日新月异却杂乱无章的现代化进程，娴熟地再现着在这种进程中生活本身的粗粝感，仿佛那是我们曾经亲身经历或正在经历的生活的一部分。虽然这样质感的生活较之我们惯见的矫情和虚假，足以具备打动我们的力量，但值得惊喜的是，这一次，贾樟柯并没有满足于只延续《小武》中的那种对社会现实进行敏锐复原的能力。在写实的同时，他出入意料地逾越了现实的藩篱，展现了他骨子里浸淫以久的东方美学的底蕴。银幕上的三峡，顿时仿佛一幅流动的中国山水长轴画卷。随着镜头的缓缓移动，长轴画卷在逐渐展开，浓厚的古典气韵扑面而来。同时，借助着那些在情节的碎片里时不时突然停滞下来的凝视，贾樟柯不断朝这幅现实中的山水图景投上深情而悲悯的一瞥－－片中有很多韩三明或者沈红无语远眺的镜头，摄影机近距离地对着人物的后背或者后脑，长时间地凝固，远景处要么是氤氲的长江和远山，要么是布满废墟和钢筋水泥的城市。韩三明和沈红不约而同张望的时候，显然也正是贾樟柯在凭栏远眺、无限感怀的时候。这种“登高远眺”的意境，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比比皆是，从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到辛弃疾的“把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再到李煜的“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无不是在借景抒情，借客观写主观。同样的道理，有着旧时代文人情怀的贾樟柯眼中的三峡人事，也显然从“物象”进入到了“心象”，从而完成了一次成功的“内心的视像化”。

　　尤其值得称赞的是，《三峡好人》和费穆在《小城之春》、侯孝贤在《悲情城市》里表现出来的诗电影传统进行了一次久违而有效的“对接”和辉映。这三部电影不但有着类似凝重沉缓的风格，而且，均不约而同地对激荡的大时代下的个体情感与命运进行悲悯的凝视与关怀。时代和现实纵有不同，作者心中的沉郁和伤感一脉相承。

　　其实，贾樟柯进行“诗意电影”的实践，并非始于《三峡好人》，而是在《世界》的时候就已暂露峥嵘。我们都知道《世界》是贾樟柯的一次转型，但这样的转型，并非空间意义上的――从城乡杂合的小县城汾阳、大同转到现代化的大都市北京，而是从《小武》的纯纪实美学逐渐向写意美学过渡。只是，因为“世界公园”这个故事背景内在的过于强大和概念化的含义，削弱甚至淹没了这个空间里的人物的情感症候，再加之导演阐述这种含义的急切，以及掌控和手法上的不当，（最为人所诟病的是用动画的形式来演绎手机短信），最终遗憾地导致了《世界》这次转型并未取得预期的成功。
　　
　　通过《三峡好人》，贾樟柯对自己的电影策略及时地做了调整。这种调整首先体现在，他避免了《世界》中过于杂乱的叙述视点，为剧中人物设置了清晰而单纯的行为主线，就是“寻找”和“决定”。韩三明和沈红千里迢迢跑到三峡，都是为了“寻找”自己的配偶，然后再“决定”是重聚还是分开，从而找到并且决定了自己的情感和命运。尽管导演故意忽略了对这种行为的前因后果的详细展现，只将人物置于这种状态之中，但这种清晰的行为主线和随之而来的人物状态，为保证了这种诗意电影“形散而神不散”的效果做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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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猫阿凡

快乐阳光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淡然平静的故事，却拥有了让人心动和感慨的张力，这一次，贾樟柯还是一如既往，将视角放在那些怀抱小情感在生活的江湖里浮萍一样游走的小人物身上。韩三明和沈红，和曾经的小武、钟明亮一样，普通得象在码头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仿佛导演的镜头只要稍一迟疑，不及时去捕捉和跟踪他们，他们很快就会与我们擦肩而过，永久地消失在茫茫人海，象一滴水消失于汪洋。但他们一旦在贾樟柯的镜头里呈现，这一滴水，便有了自己的光泽和温度。


演绎普通人物的命运

吕永红

继续欣赏先生的好评论，问候！

娴情逸致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淡然平静的故事，却拥有了让人心动和感慨的张力，这一次，贾樟柯还是一如既往，将视角放在那些怀抱小情感在生活的江湖里浮萍一样游走的小人物身上。韩三明和沈红，和曾经的小武、钟明亮一样，普通得象在码头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仿佛导演的镜头只要稍一迟疑，不及时去捕捉和跟踪他们，他们很快就会与我们擦肩而过，永久地消失在茫茫人海，象一滴水消失于汪洋。但他们一旦在贾樟柯的镜头里呈现，这一滴水，便有了自己的光泽和温度。

个性的解读，欣赏，精华支持！

哑猫阿凡

最初由 快乐阳光 发表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淡然平静的故事，却拥有了让人心动和感慨的张力，这一次，贾樟柯还是一如既往，将视角放在那些怀抱小情感在生活的江湖里浮萍一样游走的小人物身上。韩三明和沈红，和曾经的小武、钟明亮一样，普通得...

一部看似淡然，其实宏大的电影，值得细心品味～

哑猫阿凡

最初由 吕永红 发表
继续欣赏先生的好评论，问候！

谢谢欣赏，也问候你，希望心怡夏安～！

哑猫阿凡

最初由 娴情逸致 发表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淡然平静的故事，却拥有了让人心动和感慨的张力，这一次，贾樟柯还是一如既往，将视角放在那些怀抱小情感在生活的江湖里浮萍一样游走的小人物身上。韩三明和沈红，和曾经的小武、钟明亮一样，普通得...

谢谢版主的支持和鼓励，我会继续努力，愿天籁越来越好！

清风拂面

欣赏过。

敬一兵

猫猫的文笔继续保持了质感与理性的特色，尤其本文，切入自然，诠释清晰，一如清溪汩汩流淌。好文章支持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