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羿小说【敞开的家门】

钟羿

【敞开的家门】文/钟羿
　　А
　　大风骤然刮了起来。天上的斑斑云块，逐渐连成了一大片，越扩越大，黑咖啡一般浓得化不开。乌云遮满了广阔的天空。这是暴雪来临的信号。果然，先是下起细密的小雪片，里面掺杂碎碎的冰雹。接着狂风怒号起来，大雪像汹涌的波涛，铺天盖地而来。刹那间，昏暗的天地被雪海充盈，一切都看不清了。
　　暴风雪在北方的大地上肆虐，奥罗奇村庄淹没在白色之中。暴风雪以吹枯拉朽之势，奔袭在广袤的原野上。它们拼命地摇撼着树枝，疯狂地吹开先前的雪堆，将折断的树枝和雪块打着卷抛回了半空。奥罗奇村庄的一幢幢房子犹如樯倾楫摧的船队，在风雪的汪洋中惊恐战栗地航行，在呻吟中等待着噩梦的结束。
　　“好厉害的暴风雪啊！”季娜伊达站在窗边，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无聊地看着外面，喃喃自语地说，“活像失去理智的疯子！”
　　狂风裹挟着雪片在院子里左冲右撞，掀翻了马厩旁的干草堆，把草杆和碎叶吹卷起来。一会儿抛到这里，一会儿甩到那里，最后推到院墙的角落不动了。可怜的木桶失去了平衡，像高速飞转的车轮，一直滚到了院门口，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板上。
　　院门总是紧闭的，即使没有暴风雪来袭，它也从不敞开。季娜伊达真是烦透了！她已经长到十八岁，有着轮廓鲜明的面容，长长的睫毛花蕊般垂下，丰满的嘴唇曲线优美，金黄色头发柔顺亮丽，白皙的皮肤就像薄胎瓷一样细腻。这位身材修长的美丽少女，自打出了娘胎，从未走出奥罗奇村庄，甚至没有去过附近的小城市。她的母亲——一个脸上布满红血丝的肥胖的中年妇女，在丈夫猝然病死之后，哪怕是大白天里，也要把院门关得严严实实，唯恐厄运再次降临似的。
　　季娜伊达受够了。从儿时的记忆开始，那扇该死的院门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小姑娘的心头。它挡住了外面的风景，阻断了友谊的沟通。当院外喊起稚嫩的声音：“季娜伊达，和我们一起出来玩吧。”母亲就会说：“把你的同学们请到院子里来。”季娜伊达撅着小嘴，如此回答：“算了吧，她们要去采野花，捕蝴蝶，看金色的蒲公英，谁愿意做一只小绵羊，被关在羊圈里？”
　　童年就这样索然无味地度过，季娜伊达没有继续求学。按她的说法是不想让母亲负担高额的学费，而实际想法却是学习实在太累了，靠读书改变命运是男人的事，女人自有女人的资本。
　　季娜伊达有个最好的伙伴，名叫阿丽娜。去年离开奥罗奇村庄，只身前往遥远的首都。她给季娜伊达来过两封信，详细描述了首都的璀璨繁华，以及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季娜伊达羡慕极了，年轻的心再也无法平静，她决定要像阿丽娜一样，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外面的暴风雪愈发猛烈，风声的尖叫时高时低，雪片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大概恶劣的鬼天气才喜欢这样的鬼地方！”季娜伊达心想，“阿丽娜来信说，首都已经是春天了。阳光明媚，鲜花盛开，向日葵高昂起头，多好啊！那才是我向往的地方，阿丽娜能去，我为什么不能？”
　　可是，母亲怎么办？季娜伊达犯难了。一个很早失去丈夫的中年寡妇，一天比一天衰老，如果亲生女儿再离开她，可叫她怎么活啊？！季娜伊达又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转念一想——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总不能让女儿重复母亲的活法。那是比面对死亡还痛苦的折磨！是的，绝对的残忍！必须离开奥罗奇村庄，到首都去！
　　“亲爱的，你在看什么？我想，应付这样的天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吃东西。”母亲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和颜悦色地说。
　　季娜伊达默默地坐在餐桌前，看着黏糊糊的土豆泥，从心底里感到厌恶：上帝为什么创造土豆？这种低贱的食物只配喂牲口。她在盘算怎么把离家的想法告诉母亲，用什么词汇，用什么语气，是否还需要一点点眼泪？
　　“亲爱的，有件事要跟你说——”母亲端了一下肩膀，笑得很不自然，脸上浮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羞涩，“要怎么说呢？其实也没什么，每个人长大了，都要面临婚姻的问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人向我提亲，附近村庄有个小伙子，人长得结实，心地又善良……”
　　“如果你想给我找个继父的话，我不反对。但是，最好不要太年轻。”季娜伊达故意装糊涂。
　　“听听，你在说什么？拿我这个老太婆开玩笑。”母亲用肥厚的手掌拍了一下脑门，“当然是给你介绍对象。”
　　季娜伊达放下餐具，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想结婚，我还年轻。”
　　母亲的眼圈泛红，泪花就像晶莹的钻石。她用围裙擦了擦眼角，伤感地说：“自从你父亲死了之后，我一手拉扯你，还要干繁重的农活。天啊，谁知道我遭了多少罪？每天累死累活的。你那么小，就像刚出壳的金丝雀。噢，那么弱小！我不得不战战兢兢过日子。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我满脑子就这一点想法。感谢上帝，现在你终于长大了。如果你能嫁个好男人，平平安安过日子，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假如那个男人不好怎么办？我就忍气吞声过一辈子？”
　　“是这样的。那个小伙子我已经见过了，长得不错，脾气也好。最关键的是他愿意搬到我们家来住……”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季娜伊达烦躁地叫喊，那声音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母亲先是一怔，无奈地摊开手，摇摇头走开了。季娜伊达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Б
　　暴风雪持续了三天。在这段时间内，季娜伊达一刻也没有打消离家出走的念头。在她的想象中，首都犹如雪霁朝阳，散发着诱惑而神秘的色彩。她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先去附近的小城市，然后搭乘火车直抵首都。暂时投奔阿丽娜，住在她那里。只要找到满意的工作，一切都会变得很美好。
　　季娜伊达通过信件知道，阿丽娜在一个大酒店上班，每天陪有身份的男人们吃饭、喝酒、聊天，当然也会轻歌曼舞，就能赚到很多大把大把的钞票。还有什么比这更轻松惬意的？这样的生活想一想都让人激动！季娜伊达心想，“我比阿丽娜漂亮，如果好机会来了，我一定会赚更多的钱。”
　　深夜，趁着母亲酣然沉睡。季娜伊达偷出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奥罗奇村庄。茫茫的夜色，如同一张巨大的黑色帷幕，笼罩了整个大地。季娜伊达有些害怕了，但一想到未来之路通向首都，她马上振作精神，加快了步伐。
　　顺着奥罗奇村庄唯一的公路向前走，黎明时分终于赶到了最近的小城市。季娜伊达来到火车站，向窗口里递进了几张皱巴巴的钱。
　　“你要去哪里？”售票员问。
　　“去首都。”
　　“对不起，你的钱不够，差了一半。”
　　季娜伊达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点钱，那是她准备路上买食物和水的。现在看来，只好委屈自己的胃了。只要能去首都，再大的痛苦也不值一提。
　　“因为暴风雪的缘故，铁路正在抢修，估计要明天发车。”售票员瞧了她一眼，“请问你还要买票吗？”
　　季娜伊达毫不犹豫地说：“谢谢，我要买。”
　　她把火车票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像完成一桩心愿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候车室里的暖气很足，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皮不由自主地打起架来。她实在太累了，走了一夜的路，浑身发酸，脚板又麻又疼。
　　打了一个短暂的瞌睡，季娜伊达醒了，肚子开始咕咕叫，翻遍了所有口袋，只翻出几枚硬币，买了一块黑面包。她认真地掰下一小段，生怕会有碎屑掉下来，急忙用纸袋将剩余的裹起来。她不知道下一次吃饭在什么时候，所以必须省吃俭用。
　　候车室里的钟表磨磨蹭蹭地走着。透过玻璃窗的阳光，慵懒地照着浮在空气中的灰尘。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季娜伊达有点后悔，出门前应该带一本书，哪怕是花边杂志也好。尽管她并不热衷阅读，但聊胜于无，总比一个人无所事事要好。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了候车室。季娜伊达心跳加速，是母亲，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是那么慌慌张张，脸上写满了焦急，眼角泛着泪花。
　　“不行。不能让她发现，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季娜伊达迅速站起身，躲到一根大圆柱后面，机灵地探出半个脑袋，紧盯母亲的动作，随时变换脚下的位置，就像小朋友玩藏猫猫一样。
　　母亲转了一圈，失望地离开了。她肥厚的脊背，似乎一颤一颤。她哭了吗？季娜伊达确信母亲哭了——这个忧郁的寡妇最喜欢用眼泪接受命运的种种安排。
　　
　　В
　　坐在奔驰的火车上，一望无际的美丽风光，尽收眼底。季娜伊达睁大了眼睛，兴奋地看着窗外，外面的世界真大啊，而自己就是一只出笼的小鸟，可以尽情翱翔，随心徜徉！
　　结束一天一夜的旅程，火车缓缓停在首都车站。当季娜伊达随着旅客走出站台，置身在首都的街道上，她简直眼花缭乱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啊？到处是宏伟辉煌的建筑，到处是热烈欢快的色彩，到处是川流不息的车辆。
　　季娜伊达掏出阿丽娜的信封，上面有好朋友的联系地址。在热心市民不厌其烦地指引下，季娜伊达终于到达目的地——一个古典主义风格的大酒店。既彰显传统的高贵气派，又散发着迷人的现代魅力。
　　这就是梦想中的天堂！这里的每一处风景，每一个细节，都令季娜伊达感到陶醉。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慢慢地挪向酒店大门。玻璃门映出少女的窈窕身姿，除了寒酸的衣服之外，俊俏的模样天然可爱，两条腿像圆规一样修长。
　　就在季娜伊达顾影自怜时，忽然一辆高级轿车停在了酒店门前。从车内下来一男一女，男人高大魁梧，穿着笔挺的西装，就像电影中的男主角。她不敢多看他一眼，恐怕会引起他的注意。她把目光落在女人身上，天啊，这不是阿丽娜吗？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时髦的发型，华丽的时装，漂亮的小靴子。她的手里拎着精致的小皮包，跟商场里的名牌货没有任何区别。
　　“阿丽娜——”季娜伊达忍不住喊了一声。
　　“季娜伊达，是你吗？我没有做梦吧？”阿丽娜惊讶不已，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我是来找你的。”季娜伊达有些难为情。虽然面对着儿时的伙伴，但余光里的那个男人，分明在紧盯着她看，好像火辣辣的阳光直射过来。
　　阿丽娜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说：“来吧，一起进酒店。我们一边吃一边聊。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我真是想死你了。你一定饿了吧……村庄那边还冷吗……大婶的身体怎么样……”
　　季娜伊达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豪华大酒店。大厅宽敞极了，大理石地砖映照着顶棚的灯光，看上去就像灿烂的星星散落下来。金箔壁纸将墙壁装饰得极尽奢华，墙上挂着各种风格的画作。乘电梯上到酒店的最高层，在这里可以俯瞰首都的景色。东面是首都广场，不远处是巍峨壮观的皇家建筑群。以圆形广场为中心，公路呈网状分布，分割一块块绿色园林。一条宛如蓝色丝带的大河，横穿整个首都。
　　服务生端来一道道美味佳肴，阿丽娜像个贵妇人一样，优雅而体面地品尝着。而季娜伊达则窘态暴露，有的菜甚至不知什么吃法。她生怕被阿丽娜耻笑，只好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尽管她饿得要命。阿丽娜身边的男人始终保持着微笑，他耐心地介绍每道菜的名字，以及它的特点和吃法。这让季娜伊达少了很多尴尬，她渐渐对他有了好感。
　　阿丽娜喝了不少鸡尾酒，脸上出现了红晕，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从童年说到现在，从奥罗奇村庄讲到首都。五花八门的奇闻异事给谈话增添了许多乐趣。微笑的男人自我介绍，名叫尤里卡，是阿丽娜新结识的男朋友。他是个富翁的儿子，对一切新奇的事物感兴趣，对美的追求孜孜不倦。
　　吃完饭，尤里卡掏出厚厚的钱夹子主动结账，然后开车将她们送到了宾馆。阿丽娜的住处就在那里。分别时，尤里卡提议明天请新朋友到首都各处转转。季娜伊达又一次感觉到，那阳光般的热辣的眼神，冲她的脸上直射过来。
　　两个女人回到宾馆房间，躺在床上说起悄悄话。季娜伊达将未来的打算和盘托出。
　　“你真的想好了，以后就留在首都？”阿丽娜敛起笑容，正儿八经地说，“有些问题，你可能想得太简单。”
　　“是不是给你带来了麻烦？如果是的话，我真的过意不去。”
　　“怎么会呢？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想家？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季娜伊达以坚定的口吻说，“我确实想好了。无论如何也不回奥罗奇村庄，那种鬼地方我实在是呆够了。”
　　“首都的生活，看上去光鲜亮丽，其实……”
　　不知是谁打来了电话，阿丽娜从床上翻滚下来，抓起话筒嘀咕一阵，然后坐到梳妆台前，一边化妆一边说：“你在这里美美地睡一觉。一会儿，我还要去上班。以后你就会明白，每一个光鲜亮丽的生活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季娜伊达摇摇头，“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吗？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求求你了。”
　　“这里不是奥罗奇村庄。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在这复杂的社会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阿丽娜看了一下手表，急忙将嘴唇涂得通红，“噢，对不起，我要去赚钱了。还是那句话，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
　　“你还要去陪别的男人喝酒？可是，你已经有男朋友尤里卡了。你不打算跟他结婚吗？”
　　“结婚？”阿丽娜哈哈大笑，“是的，很有可能。没有认识他之前，我曾经怀疑过爱情。不过，我改变看法了。他长得很帅，而且家境殷实，能够嫁给他，是个不错的归宿。亲爱的，你睡吧，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Г
　　阿丽娜匆匆忙忙地走了。季娜伊达因为过度兴奋，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着。当她一觉醒来时，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淋水声。是阿丽娜在洗澡。
　　季娜伊达打开电视机，一面看着热闹的综艺节目，一面等待阿丽娜从浴室里出来。可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阿丽娜还是没有洗完。
　　为什么洗这么久，难道她的身子很脏吗？季娜伊达疑惑不解，不禁大声问道，“你没事吧？”
　　“噢，亲爱的。我马上就好了。”过了一会儿，阿丽娜头上裹着浴巾，披着一件薄薄的睡衣走了出来。与此同时，带有浓郁的茉莉花香的浴液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季娜伊达以欣赏的目光看着阿丽娜，只见她靠在沙发上，翘起白皙的腿，点燃一支女士香烟，近乎贪婪地吸食起来。她的样子有些疲倦，但似乎没有困意。于是，季娜伊达决定说出自己的请求，“我想求你一件事，能帮我找一份工作吗？就像你这样，既轻松自在，又能赚很多钱。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所以千里迢迢来首都，希望你能够帮助我。”
　　阿丽娜先是不作声，默默地吸完烟，然后用压抑的语气说：“其实，有的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怎么跟你说呢，反正你也来了，死心塌地要留在这里，我就告诉你吧。在金钱的社会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凭空得来的，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你明白吗？就是我们女人的代价。”
　　“女人的代价？”
　　“确切地说，难免会牺牲我们女人的资本。”阿丽娜苦笑一下，“我们是好朋友，而且我是过来人，总不会骗你的。千万要记住，提防那些甜言蜜语的男人。他们肯掏腰包，无非想从你身上占便宜。馋嘴的猫都是一副德行，不要让他们轻易得逞！”
　　季娜伊达听出了弦外之音，娇嫩的脸蛋顿时变成红苹果。她略显局促，不知该说什么。
　　阿丽娜阴郁的脸上忽然放晴了，语调也变得欢快，“我可以把工作让给你。因为我遇见了如意郎君，没错，感谢上帝，他就是尤里卡，我的心上人。我要放弃原来的工作，跟他结婚，生一大群孩子。每天开开心心生活！”
　　看见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季娜伊达打心眼里高兴，嫁给有钱人，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事。
　　第二天，尤里卡如约而至，亲自开车载着两个女人，来到首都的各个景点游玩。美丽的广场、古老的皇宫、基督救世主大教堂、国家历史博物馆……这些举世闻名的艺术瑰宝，散发着震撼人心的魅力。夜晚的首都更加迷人，到处是炫目的灯光，迷离的景象。走在静静的河岸边，仿佛置身在童话世界里。
　　季娜伊达被深深地吸引了，完全陶醉其中。在她的眼里，首都就是一个巨大的熠熠生辉的金矿，里面究竟蕴藏着多少财富，她不知道，但是她陡然生出一个信念——做一个大胆的淘金者，成为名副其实的上等人！
　　尤里卡的手机响了。他带着绅士的微笑，指了指手机，这个礼貌的动作表意明显，希望两位女士允许他接这通电话。当然，没有人反对。尤里卡转过身去，进行了短暂的谈话。
　　“是我的朋友瓦西里。阿丽娜，你认识的，就是那个光头的胖家伙，做石油生意的企业家。”尤里卡解释说。
　　阿丽娜想了想，点头说：“我记得。我们在一起吃过饭。怎么，他有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晚上，也就是现在。他在家里举办一个家庭晚会，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唯独缺少一个光彩照人的舞伴。你知道的，他是个爱面子的人，怎么肯随便将就呢？所以恳求我向你发出邀请，去做一回他的舞伴吧！”
　　阿丽娜立刻露出被人赏识的惊喜，“企业家的晚会？我还是第一次参加。那里都是有钱人吧？我没有穿晚礼服，也没有好好地化妆。这太突然了，我应该准备一下。”
　　“来不及了。”尤里卡抚住她激动的肩膀，“听我说，你已经很美了。就这样去参加晚会，你一定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
　　“你确信？是这样的吗？”阿丽娜兴奋地说，“好吧，好吧，你陪我一起去？”
　　“是的。我也去，还有你的朋友——季娜伊达小姐。”
　　
　　Д
　　高级轿车穿行于繁华的街道上，开出了几个街区，离开环形公路，奔驰在郊外的小道上。最后钻进原始森林里的别墅区，停在一幢豪华的别墅前。下车时，阿丽娜偷偷告诉季娜伊达，这是神秘的富人区，游泳馆、高尔夫球场、超级市场……高档设施一应俱全。这里的居民都是富贵显赫的人物。
　　企业家晚会办得如火如荼，阿丽娜果然成为最靓丽的女嘉宾。她与男主人瓦西里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博得人们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尤里卡邀请季娜伊达跳舞，却被拒绝了，原因是这个来自乡下的姑娘根本不会跳舞。
　　尤里卡并无介意，反而对她的纯洁和坦率大加赞赏，并许诺日后为她请一位舞蹈教练。
　　“谢谢您的好意。我想，我跟阿丽娜学跳舞就行。您瞧，她跳得多好啊！”季娜伊达试图引开尤里卡热情的目光。
　　“是的。阿丽娜跳得不错，但是以后，她一定比不上你。”尤里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猜得出你来首都的目的。如果你想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必须学会很多东西。当然，除了跳舞以外，还包括言谈、举止、服饰等各种礼仪……”
　　季娜伊达感觉自己完全暴露在尤里卡的面前，他好像能够看透她的灵魂，这太可怕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
　　“你害怕了？可爱的小白桦。”尤里卡诡谲地一笑，“你放心吧，这些事都包在我身上。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淑女。”
　　“可是，先生，您的好意让我惶恐不安。我们毕竟刚认识，您凭什么对我这么好？况且您是阿丽娜的男朋友，如果叫她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的。”
　　“我是个直爽的人。”尤里卡在说“直爽”的时候，特意加了重音，“不妨坦白地告诉你，我跟阿丽娜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阿丽娜是个交际花。这种人在首都多得是，只认钱，没有感情。”
　　“先生，您不该这么说阿丽娜，她是个好人。”
　　“也许吧，‘交际花’终究不是好名词。而你则不同，你清纯得像阿尔卑斯山脉上的白雪。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你。请原谅我的直爽，这可是我的心里话。面对真正的美，我从不吝惜赞誉之词。”
　　季娜伊达羞涩地垂下头，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很会讨女人欢心。
　　尤里卡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红盒，打开后里面发出绚丽的光彩，“正宗的南非钻石，代表纯洁无邪。这是送给你的小礼物，希望你能够笑纳。”
　　季娜伊达惊呆了，热血在体内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胸脯起伏不定，“先生，您的礼物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接受。”话虽这样说，可她的眼神却无法从钻石上移开。它简直太完美了，犹如一滴晶莹的泪珠。
　　“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它带给女人的不仅是梦想与美丽，更闪耀出知性睿智的动人光芒。”尤里卡以诗人的语调，轻轻地吟咏。然后托起季娜伊达的小白手，将红盒子放在她手心里。
　　季娜伊达像被火钳烫了一下，急忙把手抽了回来。就这样，她成了钻石的新主人。
　　“这里太吵了。我们离开这儿，我带你去看夜景。你也会唱这首歌吧？‘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尤里卡的嗓音充满了磁性，“我们怎能辜负这迷人的晚上？”
　　“可是，阿丽娜怎么办？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是今晚的女主角。这样的舞台，最适合她表演。我们干嘛去管她呢？”尤里卡握住季娜伊达的手，悄悄地离开了别墅。
　　轿车向市区疾驰。将要上环形公路时，尤里卡一转方向盘，轿车拐进了黑暗的树林里。季娜伊达向车窗外望去，四周黑黢黢的，只有树的暗影在摇动。
　　“先生，我们要去哪儿？”季娜伊达有点紧张。
　　轿车停了下来。尤里卡的表情在夜幕里很模糊，“就在这里看夜景。你看外面的景色多美啊！”
　　季娜伊达看见天上月亮，弯弯的像一把镰刀，跟奥罗奇村庄的月亮一模一样，点点繁星也同样眨着眼睛。这个世界真是奇怪，一半是不同的人间大地，一半是相同的美丽夜空。
　　就在季娜伊达出神的当儿，突然一只大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尤里卡开始疯狂地亲吻她的脸颊。
　　“先生，不要啊！”季娜伊达拼命挣扎着，大声地叫了起来。
　　“亲爱的小白桦，我的宝贝！”尤里卡在她的胸部乱摸，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我真的很爱你，从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深深地爱上你了。是的，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了。求求你，拯救我吧。我的身体都快要爆炸了。相信我，我会娶你为妻的。我会把我的财富以及我本人，统统交给你！”
　　季娜伊达感觉浑身酥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尤里卡魁梧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无法挣脱。事实上，在她单纯的心里，并不讨厌这个馈赠钻石的男人。她相信了他的话，于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Е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秋天。首都的秋天，美得让人心碎。每一片落叶仿佛都在讲述一段不寻常的故事。
　　季娜伊达走在墓园的小路上。浓重的秋色把这里涂抹得绚丽斑斓，几乎每座墓碑上摆着鲜花，在秋阳的映照下，显得浓艳而富有生机。高低错落的树上，青黄的叶子交相衬托，充满了和谐的美感。
　　在静谧的墓园里，季娜伊达思潮起伏，这里难道就是阿丽娜最终的归宿吗？一个原本向往新生活的女人，却以极端的方式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我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灭它！背叛我的人，就要杀掉他。”阿丽娜曾经这样说。
　　一个月前，当季娜伊达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吓得毛骨悚然。她很了解阿丽娜的性格——尽管有时爱耍小脾气，但总体来说，归于乐观开朗。然而自从爱上尤里卡之后，阿丽娜变得越来越偏执、古怪，越来越焦躁不安，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居然骗了我！”阿丽娜哭得很伤心，“尤里卡是个骗子。他欺骗了我的感情。我实在太傻了。他许诺娶我为妻，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那些海誓山盟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可是他却否认了，轻描淡写地抹煞了。他要跟我分手，像垃圾一样扔掉。看看……他毁了我一生，现在却要跟我分手。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
　　季娜伊达并不奇怪，因为尤里卡不止一次地说，他不爱阿丽娜，他爱的是“小白桦”，是“阿尔卑斯山脉上的白雪”。当然，这都是背地里说的悄悄话。
　　“亲爱的季娜伊达，你知道吗？尤里卡是个花花公子，他跟许多年轻的女孩子有染。他用金钱骗取她们的身体，然后再一脚踢开，就像我的遭遇一样。”
　　季娜伊达听了这话，内心痛苦万分。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宝贵的初夜就献给了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他无休无止地索求性爱，而将婚姻的承诺抛在脑后。
　　与别人的男朋友保持着地下恋情，这种愧疚的折磨是痛彻心扉的。季娜伊达试图摆脱这种现况，可是，每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尤里卡便慷慨解囊。金钱的诱惑令季娜伊达欲罢不能，她一次一次地赴约，从花花绿绿的钞票上获得短暂的满足。
　　“瞧着吧，假如尤里卡不能回心转意，我就跟他同归于尽！”阿丽娜哭干了眼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绝望。
　　对于绝望的女人来说，任何劝慰都无济于事。季娜伊达心想，也许告诉尤里卡危险的存在，远避杀身之祸，才是当务之急。这也是挽救阿丽娜的唯一办法。
　　季娜伊达约尤里卡在老地方见面——那是一家上档次的旅店，为情人们提供温暖的爱巢。每次他们寻欢，都选择这个地方。季娜伊达推开房门，发现尤里卡不在。忽然一个肥胖的家伙跳出来，从身后抱住她。
　　“我的小心肝，你终于来了！”
　　季娜伊达大吃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企业家瓦西里，赤身裸体地涎笑着。
　　“对不起，先生。我走错房间了。”季娜伊达想要逃走。
　　瓦西里像一头发情的公熊，将季娜伊达扔在床上，“你没有走错房间。你想见尤里卡，是吧？那家伙不会来了。他拿走我一张支票，已经把你转让给我了。”
　　季娜伊达犹如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瓦西里发泄完兽欲，她才慢慢缓过神来，委屈的泪水簌簌而下。
　　“臭娘们，别再装腔作势了。”瓦西里一边穿衣服，一边粗鲁地谩骂，“你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像你们这种低贱的舞女，不是喜欢钱吗？给你，给你……”瓦西里掏出几张钞票，揉成了纸团，一个接一个打在季娜伊达的脸上。
　　季娜伊达捂着脸，失声痛哭。她万万没有想到，尤里卡竟然像销售商品一样，把她转卖给别的男人。
　　“闭上你的臭嘴！真叫人心烦。”瓦西里临走时说，“记住，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必须随叫随到，否则有你好果子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给你应得的报酬。”
　　“咣当”一声，房门重重关上。一会儿，门又开了。瓦西里探进脑袋说：“别再惦记尤里卡了。他是玩弄感情的高级骗子，专门给小女孩送假首饰。你也得到过钻石吧？那些都是玻璃玩意……”
　　回忆这段遭遇，季娜伊达没有痛感，毕竟吃一堑长一智。而阿丽娜的死，却深深地刺激了她。
　　那天，警察找上门来，向季娜伊达询问阿丽娜的情况。胆战心惊的女人把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了。最后，警察告诉她，阿丽娜在饮食里下了毒药，企图谋杀情人。在自以为得逞之后，也吞服大量毒药。结果，尤里卡经抢救保住一命。而阿丽娜中毒太深，死于非命。
　　
　　Ё
　　季娜伊达在墓碑前久久伫立。她始终想不通，是什么改变了阿丽娜，以至于丧心病狂，白白丢掉了性命？
　　“也许你说得对，在这金钱的社会里，什么都是假的。可是，你为何还要犯傻呢？”季娜伊达挽起袖子，露出一块块的淤青，“我才不会像你那么傻呢。瓦西里经常打我，那又怎么样？我从他身上捞足了票子。只要有钱，什么都无所谓。等我攒够了钱，就回奥罗奇村庄，买一大片地，让母亲过上舒服日子。”
　　说到这儿，季娜伊达想起孤苦无依的母亲。往事就像电影片段一样，不停地闪现在眼前。村庄的日子虽清苦，但温馨从容。而在繁华的首都，每赚的一张钞票里，都饱含着血与泪。
　　季娜伊达离开墓园，继续醉生梦死的生活。为了早日返回奥罗奇村庄，她没日没夜拼命地赚钱，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得了严重的性病。
　　在医院里接受很长时间治疗，阿丽娜总算病愈了。当她站在镜子前面，简直吓坏了——原来那张可爱的红润的小脸蛋，憔悴得如同一张白纸；从前那双神采飞扬的眸子，深陷在眼眶里，变得暗淡无神；顺滑飘逸的头发变成一堆乱蓬蓬的杂草。
　　季娜伊达伤心欲绝，女人的资本如此不堪挥霍。她想念母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
　　一列火车驶出首都车站，奔向寒冷的北方。当季娜伊达站在母亲身前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这个佝偻身子的农妇，用干瘪粗糙的手捂着嘴，极力控制着情绪，可是眼泪却像掉线的珠子。她慢慢张开双臂，接纳女儿深深的拥抱。
　　“我的宝贝。这一年你去哪儿了？”母亲悲戚地说，“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如果再不能见到你，我恐怕就要死了。”
　　季娜伊达重复一句话：“妈妈，对不起！”
　　“你病了吗？我的小可怜！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上帝保佑，你平安回来就好。没有哪种痛苦会永远持续下去。留下来吧，不要再离开我。我发誓，不会勉强你嫁人。你看——那扇门。你进来时一定发现了，它是开着的，永远为你敞开。”
　　季娜伊达没有注意，那扇讨厌的院门，真的敞开了，就像母亲袒露的胸怀。
　　晚餐照例是土豆泥，只是多了几块牛肉。季娜伊达没有胃口，便与母亲去外面走了走。奥罗奇村庄依然保持旧风貌，时间在这里不留一点痕迹。
　　三天后，母亲从香甜的梦中醒来。自从女儿回来，她失眠的毛病消失了，食量也增加了，精神状态大大改观。
　　“亲爱的宝贝，该起床了。猜一猜，我给你做了什么早餐？是香喷喷的红菜汤。”
　　母亲接连喊了几声，没有回答，推开女儿的房门，床上空空荡荡。顿时，一种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只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亲爱的妈妈：对不起。请原谅我再一次不辞而别。村庄的生活太枯燥乏味了，简直叫人难以忍受。我回首都了，那里才是人间的天堂。我要赚很多很多钱，然后把你接到首都去。等我——”
　　母亲跑到院门口，向远方眺望。寂寞的公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一阵冷风吹过她茫然的脸庞，缭乱她的头发。她紧紧地靠在门板上，生怕哪一阵风把敞开的大门关闭。

熊荟蓉

    版主都有现实的生活在忙，管理版务都是挤占难得的业余时间，一天看这么多帖子回这么多帖子真是头晕眼花。所以，请先生体谅版主的工作难度，非原创首发，请发到非计酬区。

钟羿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6-3 18:50
版主都有现实的生活在忙，管理版务都是挤占难得的业余时间，一天看这么多帖子回这么多帖子真是头晕眼花 ...

在这里还是少说废话，以后还是用作品说话吧。

zc周池

钟羿 发表于 2016-6-3 19:17
似乎在你惯性的思维里，来这里就是为了挣三瓜两枣？请问您，写文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原创首发，在这里 ...

朋友消消火，熊版是好意，你没看到太虚板块上面有分享字样吗？不是原创首发的，发文时你可以选择分享，这样即达到交流的目的又不给版主们增加负担，中财是一个很好的交流平台，版主们一周要看几十篇小说工作量很大，而且都是业余时间在忙，一个论坛有一个论坛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这里发文后如果获得精华，一月后可以转发其他任何网站，江山我也常去发稿，在中财不是原创首发的我都选分享，标题后面可以写上原创。希望能帮到你。

天门牧夫

zc周池 发表于 2016-6-3 19:46
朋友消消火，熊版是好意，你没看到太虚板块上面有分享字样吗？不是原创首发的，发文时你可以选择分享，这 ...

无规矩不成方圆。说的好！

戏笑九宫

钟羿 发表于 2016-6-3 19:17
似乎在你惯性的思维里，来这里就是为了挣三瓜两枣？请问您，写文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原创首发，在这里 ...

钟老师，熊版是好意，也许先生误会了！
望钟老师尽快去新人报道处熟悉中财规章，因为即使原创非首发或者不按规定加版权，也不会列入加精计酬范围！望钟老师能体谅她的初衷，绝不是钟老师说的那样。
都是文字爱好者或者也可说成受害者，中财能给大家一个交流多少有些酬劳的平台，荟蓉妹子也是想提醒一下您，还望您理解！
非常感谢您赐稿梦游太虚，您辛苦啦！问好钟老师！

幸福小草

喝酒失了文人雅量，这有点不好！

钟羿

小草不知道，钟羿不过市井散淡之人，雅量虽无从谈起，却从不矫揉造作。做人不直，其文必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