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情怀
---追忆那一份珍贵
文/冯红梅
时间过得太快，一晃儿又到一年的端午。粽子飘香，已经晕染了半个空气，我却找不回昔日的端午，我再也找不回来了。
每当端午，我会收到一份礼物，我每年这个时候就会准时收到。以前我从未认为这是一份礼物，或是一份心意。总认为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自从奶娘去世，我便认定它就是一份礼物，一份厚重的心意。
端午节，我们这里的小乡村里就有给女儿家送“圈圈馍”的习俗。我小时候在一户农家生活，我称这个家为“奶娘家”。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在那个地方的医院工作，那个地方是“流行性出血热”疾病爆发疫区，母亲是护士长，不但母亲上班没有时间照顾我，医院里的妈妈们都没有时间照顾自己孩子，单位领导就在村里找了一户农家来看护孩子们，我们就被送到了他们家。一同去的就我一个女孩，我的出现，令他们一家高兴得不得了，原来四代人了，没有一个女孩子，一家人就把我当成宝贝来疼惜。我几乎是在奶伯的背上长大，他的羊皮袄不离身，皮袄里裹着我，奶伯很魁梧，脊背很宽，呆在他的脊背上我才不会哭。我在他的脊背上走街串巷，田地河堤的转悠，听他对跟他打招呼的人说：我背的是我毛娃子。他的笑很爽朗，我觉得天上飞过的小鸟都可以听到。
儿时很快过去，我得回家上幼儿园。哥哥们哭红了眼，奶娘奶伯更舍不得我走，爸爸妈妈抱着哭喊的我对他们说着感谢的话，奶娘奶伯拉着我的手说：“娃乖，不哭，端午节就给娃送‘圈圈馍’去……”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圈圈馍”，只是就盼着他们早点来看我。
我天天盼着“端午节”，因为我想念他们的到来。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有了情感上的折磨，我天天盼着端午节，等着圈圈馍。我的心里想他们，也不太说话。母亲说这孩子自从回来就不太说话了，天天无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哪里病了啊。
端午节终于到了，我兴奋地眼里放光，那种神情我到现在都有印象。奶娘奶伯来了，我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是他们眼里含了泪水，还有一个特大号的方盘子，用粗布四个角挽着，奶伯挎在胳膊上。
“看伯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看‘圈圈馍’！”
我顾不上看什么圈圈馍，一个冲刺扑进他的怀抱，那是久违的怀抱。
他们在妈妈和爸爸的盛情款待下拘束地吃了饭急急地就要走。我眼睛红红的，拽着奶娘的衣角就是不舍得。因为只有学校放假我才可以去他们家。
“明年的端午节，伯就来看我娃，给我娃送‘圈圈馍’。”奶伯挤着笑容给我说。于是从那个时候我更加殷切地期盼端午节，因为只有那天，他们才会放下家里的一切事情，来我家和我呆上小半天。
以后的他们不顾旅途疲劳地带着硕大的圈圈馍，准时在每年的端午节这一天给我送来。我真得从来没有正眼瞧过那个比大锅盖还要大的庞然家伙，我只享受和他们在一起的喜悦与幸福。而那个圈圈馍，早被妈妈分成无数块发散给左邻右舍享用了。
不知不觉中，我接到过三十五个圈圈馍，一年一个。有一天，我忽然，我想去看奶娘。时间恰好快到端午节。
奶娘的家，已经是前后二进院的楼房了，生活条件也不是我曾经看到的样子，有整洁的院落，宽敞明亮的房屋，这让我很欣慰，农村这些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村通上了水泥路，家家住上了新楼房，这一切的改变和好的政策是分不开的。我看到奶娘怀里抱着小猫咪和奶伯在阳光下晒着太阳。
见到我，他们非常地惊喜，从头抚摸着我，好像是在检查我有没有少了一根汗毛。他们眼里溢满了慈爱和幸福，仿佛他们发现宝物一般，爱宠地拥着我，我已是孩子的妈了，我有些想笑，眼泪却流了出来。虽然我也时有来看望他们，可是每一次都被当成上天掉下来个“稀罕”，令他们眼睛放光，说不完的宠爱话。
“奶娘，我想要你给我做‘圈圈馍’。”我近乎撒娇地说。
“好，好，刚收了麦，晒干了，让你哥去碾一些麦，今儿给我娃做‘圈圈馍’，你来了，我就不去送了。”奶伯说。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疼了一下。
奶娘八十多岁了，腰有些弯，腿有些风湿，大多时间在门口的太师椅里坐着，那只猫就在她的怀里。奶伯也快九十了，走路有些蹒跚，昔日高大魁梧的个子也缩了不少，我忽然想哭，我不想看着他们老去，我依然留恋那个背我游四方的奶伯，健壮，魁梧，高大。
四哥很快带回了小麦粉。每年他们都会用新打的小麦来给我做圈圈馍。奶伯说：“端午节，屈原投河屈死，咱这里的农村人纪念屈原也是一位关心农民疾苦的大义大贤之人，都会把当年新打的粮食做成各种形状的食物，投进河里，以慰水神佑护忠魂......”
“有出嫁女子的人家，都会用新麦面做成圈圈馍，给女子送去，一慰思念之情，而是祈求上天佑护自己的孩子，不受委屈。你是我们家里唯一的女娃，是伯和咱妈的心尖尖，所以自从你回去之后，我们很是想念你，就年年给你送圈圈馍，祈福你无病无灾。你今天来了，就看看咱妈给你怎么做这个圈圈馍好不好......”四哥接着奶伯的话急急地说了起来。
我看着已经拱着背站起来的奶娘，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我搀扶着她进了厨房净了手。我仿佛有一种预感，有一种指引，我拿起摄像机，我开始全程拍摄，我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感，仿佛下一刻这样的情景将不再，我的心又疼了起来。
女孩子的心果真是敏锐的。他们的孙女，一位有脑疾的漂亮的孩子。她用智慧的眼睛看着我，我觉得她看穿了我的心。
“姑，你是不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圈圈馍了？”她果真很聪慧，说出了智慧的语言。她的另一个意思如我心思：怕再也无法有这样的时刻，还能看到二老的健在。
我用眼睛给了她回应，她含着泪慢慢离开了。
那一次我认真而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圈圈馍的全程制作。这也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
奶伯用力地和面，胳膊的青筋暴起，他的身子随着和面的动作而一下下前倾，腿上的青筋也鼓起来，奶娘在一旁准备刻花的用具。一会儿一个硕大的面饼就和好了，奶娘几乎是趴在大案板上，眼睛也几乎快要挨上面饼了。奶伯说奶娘的眼睛比瞎子强一些。我知道，90年奶娘白内障，我母亲接了她来医院给治好了，95年奶娘腿疾，母亲又接来医治。她一直念叨着母亲的好，这几年，眼睛又看东西模糊，可是因为年龄太大了，无法再次手术治疗，只能就这样近距离看东西。奶娘用小刀刻出太阳月亮和云朵，用细针点缀花草，用密梳刻出星星点点的万物，还用小木棍压出原野的土埂，她精心地小心翼翼地制作，这个大饼子，仿佛就像一个万物的图腾，她很细心地，近乎虔诚地把天地神灵敬仰，让太阳神与月亮神爱护着大地万物，爱护着她心里最爱的我。我觉察得到的。然后她在大饼子里面套着一个小圈饼子，那是他们给我胳膊上戴的，想起它，我的心就软软地，我非常喜欢小圈圈馍戴在我胳膊上的感觉，那是一种殊荣，别人家的都没有。别说别人家，那一天我知道，这个圈圈馍，唯我独享，包括我那些哥哥，哥哥的孩子，都没有享受到。因为他们说，只见每年爹和娘做圈圈馍，却从来没有能够吃上一口，就连摸一下都不可以。因为那是给我准备的，所以哥哥们就殷勤地帮他们装备，这样还可以摸上一摸。奶娘也给那个小圈圈馍绘上图案，然后还要给圈圈馍的边捻一道滚花边，这才算完成，交给奶伯。这个过程大约持续半个小时快一个小时的时间。
奶伯已经用晒干的新麦秆烘起火来，支起大锅，把这个大面圈圈放进锅里，里面的小圈圈也一起放进去。这个最是讲究的，要小火煨，火势还要均匀，否则生熟不均。这个需要二个小时的过程。总之奶伯汗津津的，我担心之极，想替换，可是他不允，说换人如换刀，成功就在此一举。说完竟自己呵呵笑起来。
在闻到麦面馥郁的香气飘散，就知道快要好了。麦面在烘烤中发出的香是爨的，直入心底的那种爨香，眼前被烤制成金黄金黄的大圈圈馍，竟然第一次令我咽着口水。而他们就像捧着宝贝一样把它从锅里抬出来，是的，是俩人抬出来的，放在大案板上等着冷却。
果真如那个孩子所说，也是如我所预感，未等到第二年的端午节，奶娘去世，奶娘走得很安详，出殡之前，面呈祥瑞，寺院的师傅说，好人啊，上西天极乐去了。
奶娘的确是好人一辈子，她的干儿子几十个，干女儿也不少，我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的女儿。我作为女儿身份去哭丧，迎我们的是庞大的“孝子”队伍，我第一次见这样的阵势。奶娘一生菩萨心肠，得有如此送她之阵势，也是修来的福恩。奶伯说奶娘走得阵势大，他不难受，他倒担心自己走时会不会这样，我挽着他的胳膊依偎着逗着他说，你的胸怀比土地还要宽广，你的心地和奶娘一样仁慈善良，将来你也是位列仙班的人，他笑了。他说他头晚梦到奶娘说在蓬莱岛等他，他还正要问蓬莱岛在哪里就醒了。我知道，他们一家的淳良与厚道是出了名的，死后也会和天上的神仙在一起的。
今年的端午节，我将再也收不到圈圈馍了，它是一份爱的礼物，我将永远地，再也收不到这样珍贵的礼物了。而那个录制的视频与拍摄的照片，将作为永远的回忆，珍藏在我的心底，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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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8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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