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零狗碎之： 闲扯

时光安然

　　鸡零狗碎之：

　　闲扯

　　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开头就有那么一段话，说卖豆腐的老杨逢人就说赶马车的老马是他的好朋友。而老马背后说起朋友，却一次也没提到过老杨，因为他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老杨。


　　起初看这段话时，感觉写小说的有意没意的总爱朝消极的地方扯，想那老杨，咋说也是走村串巷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世间的轻重情谊，心里还能没个底？如果真的被人轻贱，犯不着拿自家的一张老脸去贴顶多也就是一个赶大车的老马的凉屁股。


　　只是当局者迷，直到有一天，我与相处还算融洽的香姐唠嗑，说起她的新女婿，方明白有些个事还真不是胡诌，人间世相，容不得刻意忽略的。


　　大家都以为香姐终于找了一个可心的女婿，虽然她那稍显大龄的女儿小翠在对待这桩婚姻上显得有些不情不愿。原因并不不是因为那女婿颇似《水浒传》里卖炊饼的武大郎，更重要的是那孩子人穷，再加上有爹没娘，家里终究还是缺少一个会张罗事谊的。这就应了那句俗话：人穷志短。这是没办法的事，眼见婚期逼近，不只是置办新婚用品，婚纱照也总需拍的吧。那“武大”唯唯诺诺，却迟疑着不肯起身。问急了，原来是腰包不够瓷实，还不能去那不像样的影楼，怕的是委屈了鸡蛋里还要挑出脆骨的新娘。真够难为的，丈母娘忽然母性大发，拿钱悄悄塞给准女婿手里，还直叮嘱说切莫作声，不然被翠儿知道，可是要大光其火的。


　　准女婿当然是低眉顺耳，如乖巧的缺少脾气的绵羊。香姐说这样吃过苦头的孩子对生活应该是理解得透彻的，给一线温暖也应该会懂得感恩。何况她给的不只是一线温暖，她给出的爱宛若是一条大河，一条源源不断的河流。她总觉得孩子没有新房就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于是毫不犹豫地卖掉了市里的那间地势尚好的门面房，目的就是为了给远在省城的小两口拿出一笔两居室住房的首付款，而且还承诺每月再补贴给他们三千块钱的分期付房费。女婿自然是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模样，这个看起来还算面善的小伙儿，虽说干着比武大郎高了一级的工作：城管。只是手头的拮据是难免的，丈母娘拿脚指头都能算得明白，居住在一个高消费的城市，若女儿跟了他吃了上顿没下顿，她这个当娘的难免是要心疼的。


　　迁完新居后香姐好心情地去省城看女儿，还想着两居室的商品房倘若能匀给她一间住的话，她还要在附近的闹市区卖小车推的芝麻叶浆面条，索性她是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挣一分就能为孩子们减轻一分的负担。女儿原本在县城里有固定工作的，为免遭两地分居之苦，不得己只得休假，来省城谋个临时工作。干临时工的女儿并不轻松，每日里早出晚归，难得能跟前来省亲的娘说几句体己话，无聊之极的丈母娘只能抽空子跟女婿唠嗑，这就是本章所要表达的主题：闲扯，竟然也扯出了蛋疼。


　　香姐说这房也有了，家也就稳定了，接下来就该有个计划，考个公务员啥的，然后再生个娃。


　　嗯哪嗯哪，那是当然……只是小翠说不想要娃，毕竟刚成家，压力大。


　　有啥压力，捱到啥时候都是要生的，趁我现在身体好，还有个照应。你这个当丈夫的也要有个担当，莫张口闭口就是小翠说小翠说，她还不是跟你一起讨吃喝，如果你把日子给弄安逸了，一个女人家家的还能憋着不给生？


　　那是那是，我要给小翠好日子……


　　正如前文所示，丈母娘略显强势，女婿便愈发地显出小绵羊似的好脾气。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难免的会把话题扯到了自家的那些三姑六舅官的亲戚堆里，谁谁家的侄子不省心，直到现在还晃悠着不着调，愁死家里的老两口了；还有那个差不多也到了出阁年龄、却待字闺中的姨妈家表妹：你那个姨表妹，也是愁煞个人，左挑右捡没个中意的，我就寻思着，亲近有个照应，尚若你身边有合适的，给牵个线，也好完结我们这些当老人的心意……


　　香姐原以为女婿会一如以往那般点头称是。结果等半天也没有回声，以为刚才表达不清，又提高了声音补充了两句，并追问了一句：到底有没有中意的，你倒是说句话嘛。这一追问不打紧，原本绵羊似的女婿忽然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而且声调尖利颇有些声色俱厉。他不管不顾地，把举着一张热切面颊的丈母娘嚷了个狗血淋头：您也莫以为是个人都能来省城，您是不知道省城里的人随便就能娶一个乡下人来当老婆。人家要找就找那些个门当户对的，不似我，熬到这个岁数，家贫人短一般人家瞧不上，没办法只能放低身段随便寻一货色充个数，就拿小翠来说，在县城好好的工作不肯干，来省城还不一样干个临时工，仰脸嗅人家的冷鼻息……


　　不能想像香姐当时听了这番话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只知跟我照般这些话的时候，感觉得到连同她的肺里都朝外忽忽窜火苗的。大概那“武大”是压抑太久了，于是有压抑就会有爆发，有压迫就会有反抗。香姐没料到这个平日里烟不出火不冒的孩子说起话来会是那么的恶毒，她甚至很是诧异地想着，当初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要不远千里地将女儿嫁给这么一个省城里搞城管的女婿。后来她终于理清楚了，姑且忽略地域不说，原本的初衷，只以为能够低下身段来选这样一个女婿应该是不被对方挑剔的，甚而轻贱。结果事与愿违，对方亦是低了身段地来看待自己，只不过她的自我感觉更显良好，而对方却更善于隐藏自己。


　　闲扯的好处，就是无意间弄清楚一些事情的真相，虽然有些个真相，还不如不清楚为好。


　　最终借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里的一个片段，来结束香姐那一刻的愕然与沮丧：弄不过一个人也就罢了，竟然还弄不过一只猴……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寂寞。其实我们时时处处所要面对的，差不多也终归是一场寂寞。

lvhq018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咋样看着别人，其实别人也正咋样看着你呢。香姐和她的女婿也算是扯平了，不像卖豆腐的老杨，正好相反呢。

高迎春

这年月，给儿女找一门子好亲事，学问可大了去了。

时光安然

lvhq018 发表于 2016-6-17 13:58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咋样看着别人，其实别人也正咋样看着你呢。香姐和她的女婿也算是扯平了，不像卖豆腐的 ...

写这篇的时候，我是想起如空之前写过的那个聊斋，其中那个绛色牡丹与一个书生，结局当然不好，牡丹生生地被作践残了。记得当时看完我曾调侃说，这么一个人儿，就该嫁给唐明皇那类的人嘛。这里不是在说扯平不扯平，而是说人内心的贫脊，无论用什么填充，也还是一种沟壑，无法逾越的。

时光安然

高迎春 发表于 2016-6-17 14:32
这年月，给儿女找一门子好亲事，学问可大了去了。

高老师看来是深谙其中道理的，不妨说说来听，大家都来取经。

夏冰

人心隔肚皮嘛。别看某些人那样那样，关键时刻就这样这样了。
说是闲扯，却有滋有味，耐咀嚼。

秦皇岛简枫

偏爱安然娓娓道来的样子。熟透了的文笔，不饰半分技巧却也神采飞扬。这嗑唠的，那叫一个通透舒坦。时间过的真真是太快了，每周都要绞尽脑汁想着写点啥呢？好在一转眼我就要放假了。

刘晓斌

在行云流水的叙述中触人心智，引人反思。高！

水如空

安然迷上写人物传记了，而且还是评传……

一孔

揍他个瘪犊子……丈母娘和女婿唠个什么撒，唠着捞着什么话都讲，原形露出自己找窝心，距离产生美哟！

姬宇

案板可以开个中财的什么秀啊

文秋

一句抵一万句，谁这么大难耐。谁说不是呢，香姐那观点、那想法、那要求，不正如我吗

时光安然

夏冰 发表于 2016-6-17 17:18
人心隔肚皮嘛。别看某些人那样那样，关键时刻就这样这样了。
说是闲扯，却有滋有味，耐咀嚼。

写这个的时候，心有戚戚啊。

时光安然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6-6-17 18:27
偏爱安然娓娓道来的样子。熟透了的文笔，不饰半分技巧却也神采飞扬。这嗑唠的，那叫一个通透舒坦。时间过的 ...

简枫也来扯撒。

时光安然

刘晓斌 发表于 2016-6-17 19:50
在行云流水的叙述中触人心智，引人反思。高！

谢晓斌老师，期待您的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