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6-6-18 20:13 编辑
很诧异的一个事情是，面对如火如荼的欧洲杯，自己竟然没有多大的兴致。
这个变化太大了。当然，不能否认这当中有孩子上学而不愿干扰的缘故，但是，即便是孩子不在家的时候，自己也懒得开电视。办公室里讨论得兴致盎然，我也没有多少兴趣插嘴，一个我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实是我已然远离球迷的身份。
足球之于我即便达不到疯狂至少也算是曾经的最爱。正式看足球是从九零年世界杯开始的，那时候似懂非懂，连个越位都搞不准确，自然不太能领略到传切配合的流畅与美妙，多半也就是跟风，看个输赢，瞧个热闹，套近乎般地给自己贴个球迷的标签。事实上即便不是伪球迷，至少只是半瓶醋的水准，就像我们现在的很多吵吵得很凶只要一开口就露馅的这些看球男士或女士一样。
我绝对不是挖苦这些后来者，相反，我还有些羡慕他们，为他们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爱好而高兴。刚刚踏入一个新的领域里是好奇的，是悸动的，那种感觉很美妙，美妙到不足以与外人道也。甚至有些像掀盖头之前的感觉，可以做万般想像，妙就妙在似有似无之间。
可是，和掀盖头的人类似，有的掀过了盖头大喜过望，然后相互扶持过好一辈子；有的经过或短或长的时间之后过得还行，但趋于平淡；也有的盖头一掀，大叫一声：妈呀！然后夺路而逃。我以及一大批的人属于中间阶层，因为我们时常要掀起的是那个叫“中国足球”的盖头，能不离不弃地对付着，很不容易的，你懂的。
好在毕竟不完全等同于掀盖头，因为每个人掀盖头的机会只有那么一次，而我们在面对足球的时候，可以掀不同的盖头。比如回顾曾经几十年的看球经历，我其实看中国足球的次数是极少的，世界杯、欧洲杯、意甲、德甲、西甲、英超、欧冠才是主菜单，只是附带看一下诸如中国的各种洲际杯的外围赛、然后甲A也就是后期的中超联赛，还有什么亚洲杯、美洲杯、亚冠什么的比赛。这样多样化的选择可以保证两条，你要是图舒坦，你可以看高水平的欧美的比赛；你要是唤起心底的爱国主义情愫，你就看屡败屡战的中国队。看国家队比赛的时候，我知道他们不容易，可心里总是会浮现出诸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词语。
中国足球这道题的难度几乎可以比肩数学上的费马大定理，别看现在好歹进了世界杯外围赛了，资审球迷心里明镜似的——没戏！这是后话，我敢打赌的。
对中国足球如此坚定的判断让我少了许多感情寄托。人家看得惊心动魄，我看得心似闲云。水平上不去，侥幸赢了也不是什么长久之策。相反，体育就是一个健美的标签，看不到力量，体验不出美感，单纯给空乏的爱国主义找出口也不太能激发自己塞责的情商。我倒是更加流连巴西的任性、阿根廷的狂悖、巴塞的流畅、德国的整体、荷兰的悲情。相应的，也会有一批球员在脑海中定格，马拉多纳、罗伯特巴乔带着我走出了少年；齐达内、菲戈、巴蒂、贝克汉姆、肥罗和小罗陪我们走过青年；梅西、哈维、伊涅斯塔、皮尔诺、罗本等等送走了我的青年时光，也就直接把我送出了球迷的队伍。
很多球迷当然不屑于我提到的名字，因为漏掉了很多，但是没办法，固执地进行着自己的评判是我的自由。我没办法提起那个到处炫耀腹肌的C罗，也提不起对那个内马尔的兴趣，我倒宁愿相信咬人的苏牙简单许多。即便是我上面提到的那些闪亮的名字，我排在第一的不是老马，也非梅西，而是巴乔。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幅图画让我长时间不能释怀，那就是巴乔打飞点球时站在亚特兰大落寞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世界当时很安静。
为了看球，套用现在的说法当时也是很拼的。九四年还没有有线电视，只能看到央视，好在是夜间，咱们的央视居然也直播，于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看球时。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眼睛瞪得像铜锣，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环节。难为的是你还得控制情绪，高兴了你不能叫，难过了你不能嚎，那么偏远的一个村子里，深更半夜还点着灯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了，你再叫唤，让人家怎么想？该不会又是一个读书读成孬子的吧？村里人固执地相信这点。
我也因为看球给他们留下了相当有说服力的证据。哪年我具体记不清了，反正也是夜里三四点钟，外面月亮挺好，球开始看得也挺好。村里电压不稳定，一阵风就能把电给弄停了，我们见怪不怪，家里都准备一个长竹竿，就在村口那根电线杆上，用竹竿往上一挑，电就好了。不过，半夜估计从来没人干这活儿，我到底憋不住，找到了竹竿，推门而出。天上的月亮晃晃荡荡的，每家每户的树木在夜晚里放大了许多，像个黑色的锅盖压着整个村子。我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村口，挑起了吹落的电线接头，回看家里的电火，亮了，兴冲冲地回家，无奈，又一阵风过来了，还得去。反反复复有个五六次，最后电稳定了，球赛结束了，瞌睡也完了，只好跑到屋顶，点根香烟，瞅着天空星星呆板的眼神，还有远方坟头上游动的磷火。
之后要好许多。我搬出来了。有了属于自己的电视，还通了有线。碗里的肉多了，竟然可以挑食了，于是，我几乎采用的是一扫光的策略，有球就看，不光足球，还顺道看了不少美职篮的比赛，堪称过瘾。
估计还是闲的，也可能小时候也自顾自地踢过一些足球，也可能受到诸如“足球是男人的运动”这类说辞的蛊惑，那时投入真是很大的，不仅仅看，还写日记，足足的几大本，不仅仅对球员如数家珍，还自顾自地探讨战略战术，也会猜测输赢，结果相当准。一般世界杯四强猜三个，八强猜六到七个。
欧洲杯不同，客观地说，欧洲杯是当时世界上竞技水平最高的国与国之间的比赛（因为欧冠的水平也很高），没有谁敢说自己能猜对多少，曾经的魔怔就是但凡捧过世界杯的不可能再捧欧洲杯，直到2000年齐达内的法国队才改变的历史，后来的西班牙也延续过。欧洲杯上两次神话是希腊和丹麦获得冠军，如果是看球的新手，多半是惊诧得掉了下颏，其实在欧洲杯纯属正常。
两千年欧洲杯最为神奇的是门将的神奇，托尔多一个人扑掉了荷兰队的四个点球，克鲁伊维特也曾像巴乔一样抬眼望仰天长叹，不过终究不比巴乔优雅。
那年我家小崽子出世了，我们看，他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球还是在看我们，等中场休息的时候，床头的一根香烟被他嚼碎了半根，另一半估计是到了他的肚子里，想来真是罪过。
这样断断续续地看了好几年，随着年纪的增长，业已中年，逐渐觉得足球是好看，终究是一场游戏而已，完全是别人的游戏。我们说起来是看客，其实连看客都不是，我们痴迷太久，消耗太多，消耗的有时间，精力，还有自己。
别人的一场两场无数场足球和我们有关系吗？兴许可以获得一些审美上的体验以及心仪球队获胜时的快感，但真要是以得失来计，所失太多，所得甚少。
想起了自己的另外一些嗜好，譬如曾经喜欢写些毛笔字，也应该有些基础。起初字写得形式大于内容，表面上四面出锋，实则筋骨全无，骨架都没摆放周正，就想着所谓飘逸豪放之类的，写得趋于油滑。于是初出校门，时间充裕，培养了一个习惯，每天完全用小楷抄一页书，坚持了一年多，终究抄完了。能够清楚地看到前后的字迹是不一样，算是效果吧。可是无意中读过余秋雨的《笔墨祭》之后，心底认同了余先生的观点，书法是好，终究要走进历史，趋向于小众，成为金丝雀，只能在笼中豢养，在信息量如此庞大的今天，穷尽一生的心力摆弄书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是否适合就要打个问号了。显然我是大多数人之一，书法的习惯就此打住。
余秋雨尽管被谈论得很多，也有不同的声音，但就我只管的感受来讲，至少《文化苦旅》是一本杰出的著作，中国的能够认字的人都应该读一读。
应该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拉过小提琴。千万不要一想到小提琴就会想到如泣如诉的天籁之音啥的，那跟我没关系！我就是很便宜地捡了一把提琴，然后用我极其有限的乐理知识和勉强的读谱能力拉大锯扯大锯般地对付了好几年——应该有十来年吧，最后勉勉强强也能凑成一支曲子，到了三十二分之一拍的时候我那粗大的手指就跳不开了，还是这双大手，向下滑到第四把位以上，整个村里的老母鸡就能恐惧，它们会以为它们的同伴正在被宰杀。
后来放弃，那东西实在不是下里巴人的项目，徒劳无益。
咱们中国人喜欢用神的思路来考虑问题。比如一提到爱因斯坦，马上就想到外星人、天才什么的，两个相对论全世界没几个人懂怎样怎样，还拉了一手流畅的小提琴如何如何。相对论玄妙是事实，可他的小提琴拉得是真不怎么样，真实的例子是因为名望太大，一个乐队请他拉一段，随便怎么拉都成，一帮人围着他转。可是担任协奏的钢琴家实在弹不下去了，我估计他当时有可能都哭：哥啊，你糟践艺术那是你的事情，咱们没理由让俺们遭罪啊，科学巨人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其他方面究竟几斤几两。
听说咱们的国宝级人物钱学森也会拉小提琴，估计是按照中国的爱因斯坦这个模具里套出来的，真没有必要。关羽能打仗就行了，不要老惦记着《春秋》，一来没有什么文字流传下来证明他勤读春秋的，二来就那么一本书似乎也不至于读一辈子，而且还那么讲究姿势，耍酷，干嘛啊？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一个人即便一生做一件事都未必能做好，不要贪心过重，触角伸到四面八方，树冠长得倒是茂密，树干却不堪其重。
人的一生确实像棵树，树很多时候扮演着人类寓言者的角色。小时候一根弱苗，吸收阳光雨露，茁壮成长；中年时枝叶繁茂，却也同步进入衰落期，到最后，枝桠凋零，树干枯萎，在寒风中告别世界。人的路径是相仿佛的，幼时柔弱好奇，年轻时生命勃发，大包大揽，晚年不堪重负，最后坍塌。
马克思讲过，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里面的“一切社会关系”多半就是指的这些包揽的项目，诸如理想、道德、名誉、能力、金钱、地位、家庭、法律、伦理、主义等等。说起来我们可以使用更多的中看的词汇，比如自我实现、兼济天下、为了什么什么怎样如何等等，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人身上的枷锁。有时候能扛好，有时候能扛得了，不代表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成。
记得吴王夫差刚刚即位的时候，发下重誓言，三件事：朝中大事皆出我口，率师伐编邻国，妻尽天下美女！想什么呢？他以为他是谁啊！结果死后无颜见人。
他真要安安生生地管理着国家，当时吴国的基础，加上人精一样的伍子胥辅助，哪里会有勾践的传奇呢？
足球占去了我太多的时间，写字耗去了我相当的精力，音乐稀释了我很多的时光，我倒没有什么罪己的心里，因为当时就是自己喜欢。后来全部放弃，也是对的，因为一来现在真是没多少兴趣了，再者喜欢不是生活的全部。生活已经把我打磨成了有着一定阅历的中年人，我们就应该步入中年心态，有些东西该舍则舍，能丢就丢。删繁就简三秋树，不枉轻松过一生。
足球以及一干爱好的丢弃见证了自己的处事方法的转变，那就是我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明白了一个大而化之的道理，就是人生要学会做减法。
丢掉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人的确轻松许多。我可以对自己不太热衷的人和事敬而远之，我可以化最多的时间窝在家里瞅着孩子长大，老婆变老，也可以面对着半屋子书籍算着自己的小账：这周看了多少，下周轮到那本来侍奉我；书看累了，敲敲键盘，扯扯咸蛋，心静如水。
至于那把破损的小提琴，一直就丢在老家，我上次见到的时候，琴弓上的马尾松垮垮的，像老人花白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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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18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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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0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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