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

一介草民

　　


　　童年的记忆宛如夜空里闪烁的繁星，其中特别明亮的一颗就是腊月里看外地人在湖畔捕鱼。


　　进入腊月，巢湖沿岸已经进入一年里最寒冷的日子。凛冽的寒风整天呼啸着，昏昏沉沉的太阳无力地漂浮在厚薄不匀的云层里。虽然寒冷异常，我们每天还是喜欢眺望烟波浩渺的湖面，渴望看到三根桅杆的大帆船。那时巢湖的帆船都是两根桅杆，顺风行船时升起两片洁白的风帆，船就鼓足干劲一般努力向前。三根桅杆的大帆船来自外省，大多都有两艘，组成一个小船队，集体来此捕鱼。


　　寒冬里没有雨雪的日子，清晨打开大门常常可以看见苍茫迷蒙的湖面上，几只渔鸥飞翔的地方，两艘三根桅杆的大帆船半挂着灰白色的风帆，一南一北漂浮着，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船上忙忙碌碌的人影。同时，已经有几条小船驶到岸边，顷刻跳下二三十位穿着破旧棉衣棉裤，脚穿旧球鞋、旧皮靴、操着外地口音的男男女女，年龄最大的估计四五十岁，大多是青年。他们旧棉衣外的腰部全部紧紧系着一根宽宽的旧皮带，或者一根粗粗的绳索。皮带、或绳索靠近右边一侧全部系着一根二尺左右、大拇指粗细的尼龙绳，另一端是一个铜钱大小的圆铁片。看着这样的装束，我们总是感到兴奋又好奇。听说，远在湖心的两艘帆船之间已经布下了可以囊括湖湾的大网。大大小小的鱼儿，只要不小心进入这样的大网，可以说插翅难飞。


　　已经布下的大网两端系好的粗绳索，被送人上岸的小船分别牵扯着，拖拉到岸边沙滩上。已经先期到达岸边的人，纷纷手甩着腰间右侧的绳索涌上前去，把绳索末端的圆铁片在粗绳索上一绕，一个活结瞬间已成；随后就向左倾斜着身体，用力拉着向岸上高处走着去。瞬间，岸上的人很自然地由绳索决定，形成了一个排列有序、动作整齐划一的队伍。走到村庄边无路可走，随后松开绳扣，返回岸边；再次在粗绳索上打好活结，继续向高处努力着。遥望着湖湾的那边，隐隐约约也有一只类似的队伍。两支队伍一边用力地拉着绳索，一边在无声地一步步靠近。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我们总是喜欢跟在队伍的前前后后玩乐嬉戏。


　　这些人一拉就是一整天，从未看到他们吃过午饭。夕阳西下的时候，平静的湖面上洋溢着喜悦的金光。两只整齐的队伍汇合到了一起，两艘大帆船也慢慢地到了岸边。站在湖岸边，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大大小小的鱼儿热热闹闹地在网里跳跃着。丰收的喜悦清晰地洋溢在这些劳累了一天的渔民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尽管他们衣着破烂，常常忍饥挨饿，捉鱼时已经十分疲倦，他们总是拣大的；不时小心翼翼地拎起渔网，网开一面，让小鱼小虾们有机会逃生。有人见此迷惑不解，捕鱼的人一边忙碌着，一边意味深长地回答，捕鱼不要太过分。放走小鱼小虾，水里才会永远有鱼有虾。


　　那时正值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前期。湖岸边的村庄里也安排专人捕鱼，捕获的鱼虾归生产队集体所有。本地生产队捕鱼基本上都是小打小闹，每个生产队根据会捕鱼人数的多少，制作若干张大盆，两人一组，一人负责划桨，一人负责下网收网。生产队的渔网基本上都是单层大网，一条网十多米、或者二十米长。渔网上沿用细尼龙线间隔绑着小指粗，寸余长的浮漂子，下端每隔寸余绑着一根半寸长、火柴棒粗细的锡条、或铅条。这样的渔网下到水里，犹如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不论是鱼儿悠闲自得地缓缓而来，还是惊慌失措东奔西窜，撞到网上大多插翅难逃。不过，半斤以下的小鱼即使撞到网上，也是有惊无险。因为网孔大，略一用力，就会逃之夭夭。还有一种捕鱼的工具叫铁钩，全部是用两寸多长、火柴棒粗细的细钢筋做成的。细钢筋一端的半厘米处留一浅浅的凹沟，系上尺余长的尼龙线，另一端制成一个锋利的弯钩；然后用一根十余米、或者二十米的粗一些的尼龙绳把小钩串联起来，每间隔尺余系上一块肥皂大小的浮木；布入水里，大鱼不下心碰到了，就是死路一条，小鱼小虾撞上了，挣扎、流血才可以逃生，因此极少使用。用这两种渔具捕鱼，每个生产队每年都有一定的副业收入，略微改善了农民的生活。


　　那时，尽管生产队时刻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还是有人偷偷地利用晚间天黑时偷偷划着仅容一人的腰子盆去远处水面下网，凌晨悄悄地去收网。虽然小心翼翼、心惊胆战地宛如地下党在做秘密工作，冒着被队长发现批斗的危险；但是收获的喜悦特别是填饱肚子的渴望，还是冲淡了内心的恐惧。


　　不过，那时不论是生产队，还是私人偷着下网捕鱼，几乎是约定俗成，不准下三层网捕鱼。这样的网有三层组成，三层的网孔分别是大孔，中等的孔，以及小孔。这样的渔网布在水里，不论哪种鱼，不论大小，撞上渔网，都是死路一条。为啥不下三层网，朴实的乡亲们解释说：“下三层网，连鱼孙子都捕到吃了，这是断子绝孙的事！”


　　分田到户后，政策放宽。湖岸边的农民们在种好自己田地的同时，都在想方设法寻找致富的路子。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农民的目光很自然地转移到诱人的水面上。大集体时期提心吊胆偷偷捕鱼的恐惧不安，已经随风而去。农民们纷纷利用条件，或者创造条件家家户户制作大盆，购买渔网，准备着大干一场。一时间，湖面上的大盆星罗棋布。或者下网收网，或者拖着一丈多宽的虾耙子捕鱼捞虾。短短的一两年内，农民们几乎都解决了温饱问题，劳力多的人家还有了不菲的盈余。


　　身体自由了，脑子也灵光了很多。一两年里，就有人购买了小型柴油发动机安装在大盆后面作为动力。人不需要辛辛苦苦挥动双臂划大盆，只需要掌好舵，就可以行驶到远处下网收网，或者拖着虾耙子轻快地在湖面上“突突”着；转眼间，只剩下越来越模糊的背影。生产工具是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标志，这些人翻番的收入，就是最大的刺激；刺激着自己，又刺激着别人。很快，除了极少数家境贫困、思想守旧保守的人家外，绝大多数大盆后面几乎都安装了柴油发动机。


　　芸芸众生，能人无数。柴油发动机在大盆上还没有百分之百普及的时候，一些见多识广的能人开始买船捕鱼。船比大盆大得多，安装的柴油发动机功率自然大得多，跑得快；抗风浪的能力强，跑得远；闲暇的日子还可以装载、运送货物，挣钱更加容易，也更多。


　　国人爱患红眼病，爱模仿的很多。于是乎，湖边的村庄里迅速兴起了买船热。买回来的渔船两两结对，拉着一条长长的渔网，在湖里来回扫荡。那梳篦式一趟趟往来的阵势，似乎往日的日本鬼子在根据地扫荡也不过如此细致吧。开始，有极少数人还羞羞答答地把误入渔网的小鱼小虾放生。不知从哪一天起，也不知道从谁开始，捕获的大小鱼类，全部卖掉。不久，几乎人人都忘记了曾经不捕捉小鱼小虾的约定俗成，唯恐自己捕获的鱼虾比别人少，时刻担忧着自己挣的钱比别人少。真是你见我慌，我见你忙。内心里逐渐滋生了掠夺般的心理，比赛儿似的疯狂捕捞着。


　　此类现象，有关部门曾下大力气加强管理，禁止滥捕，不准过度捕捞，这样做也曾见过成效；但是过度捕捞现象一直难以根绝。偶尔，在某些地方还愈演愈烈。


　　巢湖东岸是一较大的湖湾，夏季的西风、西南风拥抱着洁白的浪花一个劲地涌向岸边，亲吻着沙滩。每年夏季，都是巢湖特产白米虾捕捞的最佳时节。此时，湖边的农民无一不为捕虾忙得不亦乐乎。有人曾说过，世界上有大约不到百分之一的极少数人的确“绝顶聪明”，这话千真万确。大概从农药“敌杀死”的性能被人们普遍知道后，极少数脑子灵光又不顾一切的聪明人知道“敌杀死”对无脊椎的动物的杀伤力很大，于是利用开放自由的农药市场，大量购买“敌杀死”，在夜间趁着别人休息的时间，驾驶小船水老鼠似的游到远处，然后把“敌杀死”投入浪涛滚滚的湖面。接着，迅速驾船溜回来。回到岸上不久，中毒昏迷的白米虾一波波地被强劲的西风、西南风吹送到岸边。守候在岸边心急如焚的投毒者，迅速动手捕捞。一次收获至少百余斤，多则二三百斤。清晨到岸边的人，还可以捡到便宜。我在夏日的清晨，就数次在很狭窄的范围内捡过尚在昏迷、或者死亡的白米虾，每次至少两三斤。


　　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GPS定位器投放市场后，心怀叵测的极少数人邪恶的目光又牢牢地盯上了。尽管渔政部门逐渐加大管理力度，白天不时派出渔政船在湖里巡视、宣传；但是，漆黑的夜晚还是成了极少数人作案偷鱼的最佳时间。这些极少数败类在二更天不见人影时，悄悄驾船在湖心撒网，网上带有GPS定位器，凌晨驾船前去收网。因为先进的定位器，从无失误，而且收获颇丰。任你渔政部门如何加强巡视，我都毫不在乎，置若罔闻，照样捕鱼卖钱。


　　我工作的山区，农民们在业余时间喜爱捕鱼的人也有很多。真是与时俱进，山里的农民们捕鱼时，早就不用渔网渔具；而是学会了带着电瓶，电流通上系在两根竹竿之间的小鱼网，在沟渠塘坝里电鱼。渔网下水，电瓶的开关一打开，水里瞬间开了锅似的跳跃起来。不一会儿，电力所及之处，有生命的生物全部毙命，可怜兮兮地漂在水面上。这样的捕鱼，实在是残忍之至。


　　持续不断的滥捕，已经造成了触目惊心的后果。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巢湖的水质就已经很差，岸边青草离离的景象，鱼虾满湖的盛况，早就成了昨天的回忆。每年春末到中秋时节，湖面上蓝藻不断。虽经多次治理，依然没有明显的效果。山区纵横交错的沟渠塘坝里，早已难觅小鱼小虾的踪影；几乎处处都是臭烘烘的，露出无言的沉寂，难言的惆怅。


　　只顾眼前蝇头小利的灭绝性捕鱼实在伤天害理，严重地破坏了环境，破坏了生态平衡。这种杀鸡取卵的行为，导致本地鱼虾已经近乎灭绝的边缘；更重要的是导致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助长了急功近利、浮华急躁等不良心理的滋生，催生了人性中的自私丑陋和邪恶。


　　但愿，只顾蝇头小利的人尽快醒悟过来，认识到灭绝性捕鱼的严重危害，自觉杜绝这种近乎疯狂的行为。适度捕捞，才会永远有鱼，才会有山清水秀的家园，人性中的真善美才会永驻。

姬宇

沙发，

夏冰

由捕鱼津津有味的叙述到相应的感悟，给人启思。

一介草民

姬宇 发表于 2016-6-18 21:16
沙发，

谢谢雅赏，祝您愉快开心！

一介草民

夏冰 发表于 2016-6-18 21:37
由捕鱼津津有味的叙述到相应的感悟，给人启思。

谢谢夏版老师阅读拙文，谢谢雅评！欢迎老师常来指导！

lvhq018

趋利是个体的本质，指望每个个体醒悟不现实。不如加强政府的宏观调控和引导。

一介草民

lvhq018 发表于 2016-6-19 10:44
趋利是个体的本质，指望每个个体醒悟不现实。不如加强政府的宏观调控和引导。

谢谢18兄老师的雅评，一语中的。欢迎老师常来指导！

时光安然

为啥不下三层网，朴实的乡亲们解释说：“下三层网，连鱼孙子都捕到吃了，这是断子绝孙的事！”
这种网被称为绝户网，吃鱼不留种的。

一介草民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6-6-19 11:12
为啥不下三层网，朴实的乡亲们解释说：“下三层网，连鱼孙子都捕到吃了，这是断子绝孙的事！”
这种网被称 ...

谢谢版主安然老师的雅评，当初的乡亲们的确很朴实。欢迎老师常来指导！

康康

呵，我也写过捕鱼的，那是偷鱼，各种手段用上。还写篇野生的东西，在人们猎奇的食欲下，几近灭绝。
老师写得深透，也寄寓了希望。

文字闪耀生活

其实各行各业都存在着，只顾眼前利益，遗患无穷的事情。以至于现在人们怨声迭起，没有长远的眼光，最后大家一起承受恶果。拜读！

一介草民

康康 发表于 2016-6-19 22:30
呵，我也写过捕鱼的，那是偷鱼，各种手段用上。还写篇野生的东西，在人们猎奇的食欲下，几近灭绝。
老师写 ...

谢谢文友的雅赏，说道各种形式的捕鱼，特别是最近灭绝性的捕鱼，令人心痛，令人痛恨。欢迎老师常来！

一介草民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6-6-20 08:18
其实各行各业都存在着，只顾眼前利益，遗患无穷的事情。以至于现在人们怨声迭起，没有长远的眼光，最后大家 ...

谢谢老师的赞赏，这样没有长远眼光，只顾眼前利益的行为，实在让人气愤。欢迎老师常来！

黑龙江小龙女

lvhq018 发表于 2016-6-19 10:44
趋利是个体的本质，指望每个个体醒悟不现实。不如加强政府的宏观调控和引导。

同意，我现在的思想偏法家了

一介草民

黑龙江小龙女 发表于 2016-6-21 11:29
同意，我现在的思想偏法家了

谢谢雅评，对于这些人，管理之外，更加应该提升国民的素质。欢迎常来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