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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3 07:1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半两金 于 2016-6-28 17:46 编辑

文/半两金


        连晏青都不知自己为何会逛到万全阁的菜市场来,摇头想想的确有点鬼使神差。到市场来做啥呢?买菜吗?不是。自己的幸福楼矿菜市场比这里的菜还便宜。看风景?也不是。肮肮脏脏的菜市场,比垃圾站强不到哪儿去。那为何到了这里?晏青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的心乱了——被不争气的儿子搅乱了。又有一种可能,晏青想,万全阁煤矿的办公区离菜市场太近,出了矿大门拐个弯便到了。

        鬼使神差进了万全阁菜市场也不打紧,打紧的是晏青在这里撞上了冯程程。撞上谁不好,偏要撞上冯程程。冯程程两眼瞪得跟牛蛋似的,臂弯里还挎个矮个子的卧蚕眉老男人。两人对上眼,身边的老男人知趣地走开了。冯程程嘴大舌长地说晏青,咱幸福楼盛不下你晏青啦,浪到万全阁来?晏青知她嘴损,不跟她计较,加上心情不好,也不想跟她搞闹场,实话实说:让安乐个熊孩子给闹的!冯程程如梦方醒,哦——不假,你家安乐跟俺家冯斌都在万全阁。

        你家安乐咋啦?冯程程问。

        晏青淡淡一笑,还能咋了,不好好上班呗。

        安乐和冯斌都是去年冬里招的工,同时分配到万全阁。万全阁是刚刚投产的新矿井,与幸福楼同属矿业集团的子公司。入矿培训那会儿,俩小子都挺守规矩,该上课上课,该实践实践,该拜师拜师,等到一独立操作,俩小子都毛了,体力跟不上,吃不了那份苦。先是冯斌,上早班起不来,经常迟到,到了井下又耍懒,该干的工作他妥滑,区队也没有太多高招,辞退吧又不忍心,都是做父母的,下不了那个狠心,毕竟是孩子,所以只能告知家长,期望从家长那里传递压力。冯程程便从幸福楼赶来了,先是住招待所,从侧面监督,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幸亏因特殊工种在四十五岁上退了下来,在万全阁租下一处小院陪工。冯程程的老公早年停薪留职,自办一家工贸公司,倒腾煤炭,无暇顾家,就连冯程程他也很少“用”一下。论身材,论长相,冯程程在女人堆里算是拔尖的了,比《上海滩》里的冯程程还凸显味道,可能是人家钱鹏吃腻了这一口。钱鹏忙生意无暇顾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是儿子随了母姓,这让他心中不快,你他妈冯程程有个性,随你耍便是,老子才不差那俩小钱儿。

        现在呢,安乐成了冯斌的翻版。区队将电话打到安知鱼家,安知鱼是个暴脾气,下定狠心要去万全阁好好修理修理儿子。晏青早已猜透丈夫,说他在采煤一线辛苦,让在家休息,她跑一趟万全阁,这才遇上了冯程程。

        晏青跟冯程程是点头之交,跳广场舞认识的,能相互叫得出名字,并没有更深的交往,只因异地相遇才显出了亲切。冯程程问,安乐那里稳定下来了吧?晏青叹口气,今天是知错了,也向区队领导下了保证,谁知他的保证能坚持多久?说着话,冯程程拉晏青进了一家门脸不大的小酒馆,点酒点菜,要一起喝一杯。晏青不会,冯程程说啥会不会的,乱喝,喝了心里就畅快了。晏青真不会喝白酒,平日侍候安知鱼时闻倒是经常闻,却不曾喝过。冯程程还是给晏青斟了满满一杯,一杯三两。喝三两酒药不死你吧?冯程程瞪着她的大眼睛说,跟生孩子似的,安乐没出生的时候你会?还不是乱搞就把安乐搞出来啦?晏青讲不过她,端杯碰了一下冯程程伸过来的杯子。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杯子喝空了。冯程程说晏青,熊娘们儿,深藏不露,还说不会喝呢。晏青说真不会喝,光喝着辣嗓子眼了,没喝出香来,也没喝出甜来。又不是香油,不是蜂蜜,你咋能喝出香来?喝出甜来?冯程程说,你可真是个天才!

        瓶里的酒匀在两只杯里,继续喝。继续喝两人的话就稠了起来。谈论最多的是家庭,是儿子,是各自的工作。冯程程出主意,让晏青办病退,多拿三年五年工资重要还是儿子安乐重要?当然是儿子重要。所以嘛,退下来,跟我一样租房子陪儿子,儿子好好工作了,你损失的那点工资也就找补回来了。晏青晕乎乎的,问,能行?我幸福楼现成的房子不住,跑万全阁来租房子?冯程程说,我家三套房子都空着,不照样来这里租?为嘛?为儿子!晏青说,你家钱鹏这么有本事,还让冯斌干啥一线呀,调个辅助单位,轻省点多好,也省得人陪了。冯程程说,你说我,你呢?你家老安干采煤,一家三口都挣钱,缺钱吗?不缺!还不是想让孩子磨炼磨炼?晏青点点头,话被冯程程堵死了。

        冯程程举手,半空里打一下响指:再来一瓶!

        再来一瓶就再来一瓶,晏青没有劝阻,仿佛再来一瓶白酒与她无关。上酒的是那位矮个子卧蚕眉,开启酒瓶,将两位女士的杯子斟满,瓶放在桌角,拍了拍冯程程肩膀,退进了小酒馆后院。冯程程示意晏青先喝着,她去去便回。

        晏青是个啥形象呢?锥子脸,高挑个,丰乳肥臀,满而不溢。总之,她的五官是中庸的,线条是流畅的,各个关节的过渡是平稳的,给人一种安静妥帖的感觉,一种诱人亲近的感觉。晏青此刻的心思全在安乐身上,呷着酒,思绪飞扬。冯程程帮她起了个头,不由得她不往下思考。最终理出事情的两个关键点:一、安知鱼能否同意?二、病退申请能否获批?

        想着事,呷着酒,杯空了。旁边餐桌上有异样的目光投来,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射得她脸颊灼热。大概是惊叹吧。好酒量!晏青仿佛听到了赞美之词。她抬起脸来环顾厅堂,看到的却是几个老男人羞答答的脸。

        冯程程还没从后院回来。晏青起身,感到脚下发飘,似断了根。酒不能再往下喝了,剩下的都留给冯程程吧。她叫老板,结账。晏青准备把账结了先行一步,免得醉了在熟人面前出丑。

        老板说,账已经结了。

        谁结的?

        卧蚕眉。

        老板抬手在自己眉毛上抹了一下。

        我喝酒凭嘛人家结账?卧蚕眉结的不算,重结!

        晏青将二百元钱拍在餐桌上,拉着桌边、门框,跺着地板,钻出了小酒馆。

        晏青内心纠结着,反复自问:退是不退?陪是不陪?退是不退?陪是不陪?从万全阁到幸福楼,中间仅隔十五公里的路程,今天显得尤为漫长。她一遍又一遍催促出租车司机,老师,快点。老师,快点。早一刻见到安知鱼,早一刻把想法告诉他,让他拿个准主意,自己心里才踏实。车到楼下,晏青跟司机讲价,争执那一元两元的车费。省一块钱是一块钱。在小酒馆时,她怎么大方起来,潇洒起来了呢?那是因为有冯程程在,不能丢份儿。晏青想想自己是够傻的,图啥呢,白扔二百元钱。

        安知鱼见晏青脸色酡红,以为她请安乐单位领导吃饭呢,细问才知晓详情。晏青把话讲得吞吞吐吐,头一句脚一句,思维的链条不够连贯,但安知鱼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答应:行啊,好事,冯程程和钱鹏两口子到底见多识广,脑子比我们活泛,主意不错。安知鱼说,有句话是咋说的?“一步登不上高山顶,一步却能摔下深山谷。”现在安乐就处在这紧要的一步上。

        接下去,安知鱼协助晏青跑手续。真是天助我也,短短两周,病退批下来了,万全阁那边冯程程也为她找妥了出租房。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等晏青陪儿子度过这道坎,成为一名熟练工,自己便可撤回到幸福楼来。这段时间也许三五个月,也许一年两年,到那时便彻底解放了。只是这段不确定的时间,安知鱼多多少少要受一些煎熬了。

        晏青的出租房跟冯程程的出租房,仅一墙之隔,前院后院,都是万全阁市场附近农户的闲置房。水电齐全,锅灶也是现成。这样一来,安乐便搬出集体宿舍,重又钻入母亲的襁褓里来。冯程程呢从此有了伴儿,早起晨练,傍晚去休闲广场跳舞,来来回回,两人扯着手,挎着胳膊,好得像一个人。时间一久,冯斌跟安乐也像是成了一个娘的兄弟,赶上同时休班,四口人还能一起会会餐,喝场酒。唯一的遗憾是,冯斌在掘进队,安乐在采煤队。如果两人同在一个区队,同在一个班组,那就更好了,彼此便能有个照应,可世上哪有恁多称心如意的事?晏青觉得,目下生活已经非常不错。

        在万全阁陪工的日子,平坦得像条河,从仲春流过季春,一晃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月底发薪的时候,冯程程和晏青各自在网上查询儿子的工资卡账户,显示当月收入均在八千元上下,这是一线职工的正常薪金,亦即两个孩子在这一个月当中遵章守纪,出勤良好。做父母的还有啥不放心?孩子们走上了正道,规矩着呢。冯斌挣的钱冯斌掌管,安乐挣的钱安乐掌管,尽管把账户和密码告知母亲,但她们不会动用他们的钱,只是通过此种方式,了解一下他们的动向。即便不告知,又哪里能瞒得过?去一趟区队,啥情况摸不出来?孩子们乖巧着呢。

        除了洗衣做饭,催孩子起床上班,晏青和冯程程有太多闲暇时间。干啥去呢?买买菜,上上网。剩下时间又干啥去呢?晏青想起了冯程程经常出入的那家小酒馆,看她熟门熟路的,是不是在那里打上了工?冯程程不提,晏青也不好细问。问啥呢,冯程程是热心人,如果有合适的零活,一定会介绍给自己。巧的是,万全阁市场上竟然有一家对外放手工活的作坊,编手链,一条两毛钱。甭说两毛,一毛钱晏青也干呀,咱图的是手头有个营运,打发时间,谁还真指望那个养家糊口。晏青便接了。编手链是个细活,没有太高的技术要求,只需将彩绳按要求编成花样,中间坠上压铸好的小饰件,一条手链便成了,两毛钱挣到手了。小饰件样式挺多,心形、骷髅头、丘比特的箭、星月神,还有可爱的小动物、卡通人物。晏青对小饰件喜欢得不得了,甭说计件计酬,不给钱干着心里也高兴啊。

        自从编上手链,晏青除了一早一晚陪冯程程外出锻炼,其余时间便守在出租房里做手工。编了一条“骷髅头”,又编了一条“骷髅头”,又编了一条“骷髅头”,一直编下去,十条一打,十打一捆。晏青的十指有点累,可她不能克制自己停下来,要一直编下去,她上瘾了。

        晏青编手链时常常想到冯程程,也想到安知鱼,又想到原来一起工作的姐妹。只是想想,并没个啥结果,跟闪电似的,在脑海里一划。让晏青想不到的是前院窗口那双偷窥的眼睛。冯程程住前院,想看晏青还用“偷”么,那双眼睛不是她的。

        冯程程对眼睛的主人说,有我这口吃着,你就别惦记晏青了,你吃不上她。卧蚕眉不服气,从窗口扭头过来:多少嫩草我都吃了,我能吃不上她?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冯程程不屑道,还铁杵呢,你就是金枪银枪又咋了?人家不稀罕,跟你对不上眼。卧蚕眉说,你没感觉我功夫很好?冯程程生气了,将鼠标拍在桌上:我是我,她是她,老娘是自愿!说着赶卧蚕眉出了院子。

        卧蚕眉贼心不死,冯程程堵死了他偷窥的路,他便大摇大摆往晏青的出租院来了。手里拎了水果,说是拜访老友。晏青惊得了不得,忙放下手工活,问:怎么怎么,老朋友?晏青隐约想起这么个人,便说你找的是前院的冯程程吧?卧蚕眉说,不,就是你,我是冯程程的朋友,冯程程是你的朋友,我们不就成老朋友啦?晏青潜意识告诉她此人不是“好蛋”,心里立马设了防,但不失礼数地为他接了杯纯净水,然后打冯程程手机,说家中来客让她过来作陪。卧蚕眉一下慌了,谎称顺道路过,手头还有事情,便匆匆告辞。

        冯程程来到后院,不见客人,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问,走啦?晏青一笑,走啦。他是你朋友?冯程程道,啥朋友,一个外地的小包工头,搞园林绿化的。晏青笑着说,那人自来熟,还跟我称老朋友,谁是他老朋友!冯程程也笑,冬春防盗抢,夏秋防流氓,你可要小心点。我小心什么?!小心你的那对好奶,别说男人了,连我都想摸两把。冯程程作势动手,被晏青轻轻挡开。晏青笑说,明天我就把它割掉,挂你怀里,让你天天摸去!

        见到晏青编织的手链,冯程程试着编了几扣,编不来,手拙。晏青便让她挑几条,拿回家去玩。冯程程也不客气,挑了两条套在手腕上。临走,对晏青说,如果那个卧蚕眉再来,你就给我去电话。晏青应着,说估计他不敢再来了。冯程程眨眨眼,撅嘴努努晏青的胸:那可不一定!
晏青把冯程程打出房门。

        不出冯程程所料,过了没几天,卧蚕眉又来了。这次带的是一株紫檀盆景,树龄不长,大概十几年二十来年的样子,正是适合盆栽的时候。盆景摆房门口,卧蚕眉先不进门,叫晏青出来,一副很君子很正派的样子,向她介绍小叶紫檀,名贵树种,咋样?不错吧?晏青哪里懂得什么小叶紫檀,问他,刚买的?卧蚕眉嫌她不解风情,啥刚买的,送给你的!鲜花送美女,宝剑赠英雄。这小叶紫檀也就你晏青配养它。晏青听着恶心,心想再是鲜花送美女那也要看谁送谁,你这三寸丁榆树皮送的,该美的也不美了。于是说自己只会养孩子照顾丈夫,哪里会侍弄花花草草?你还是端走吧,放这里别让我糟蹋了。卧蚕眉双眉一抖:这是咋说的?做不瞎学不会,你把它养死了我再送几株给你。晏青不想得罪卧蚕眉,笑说我凭嘛要你的东西?老哥,你赶紧端走,过会儿我儿子下班回来,我该给他做饭了。

        正争执着,院门口传来汽车闭锁警报的声音。安知鱼一脸怒气冲进院来,见晏青跟个矮个子男人推搡一盆花,伸手抓了过来,轻轻一甩扔出十几米远,砸在前院的后墙上,碎了。卧蚕眉惊呆了一会儿,问,你是谁?干嘛摔我的紫檀?安知鱼伸手握住他的衣领,我还没问你是谁呢!到我家来干嘛?卧蚕眉神色立马软下来,嘴上却还硬:我是卖花木的,你知道这株小叶紫檀多少钱?小五千呢!安知鱼没功夫跟他罗嗦,伸手一推道,你的小命值不值五千?带上你的紫檀,滚蛋!卧蚕眉碎步跑到南墙根,捡起紫檀,往根上捂了两抔姥娘土,双手捧着慌忙逃遁。

        晏青站房门口挺尴尬的,怨嗔安知鱼,你怎么跟条疯狗似的,乱得罪人,他是冯程程的朋友!

        安知鱼说,我不是生这个气,我气的是你在万全阁陪工,安乐的领导咋又把状告到了幸福楼?!

        安乐咋啦?晏青一脸委屈,我可是暗中跟踪多次,都是亲眼看他参加了班前会我才离开,难道……晏青思绪乱了,往不好处想,难道安乐他……
行了!安知鱼打断她,别胡哕哕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晏青猜想的那样,是哪样?据万全阁矿综采队领导电话里说,晏青对安乐的确极其负责,经常见她送儿子来区队,赶上下雨天还会在班后为儿子送雨伞。此事也怪不得晏青,怪只怪现在的孩子太鬼精,他们想妥懒,想逃工,你即便看着换上了工作服,背上了矿灯自救器,也不妨碍他们逃工。他们从前门进罐笼,根本不停留,就从后门出去了,像穿堂风。大家知道,罐笼是这边进另一边出的。他们出了罐笼,就不知野到啥地方去了。那是个大活人,谁能把他时时攥在手里?

        安乐打小不是那种孩子啊,现在怎么学成了这样?晏青觉得自己挺惭愧。

        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安知鱼说。

        你想咋样?

        这个不用你管!

        晏青说你还是回去吧,我多上上心,大不了,我天天守着罐笼盯着他。

        安知鱼点上支烟,猛抽一口,一口就吸出了半截烟灰。不,我必须跟安乐见个面,不然他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他犯下的错呢。哪怕我不说一句话,用眼睛轻轻一扫,他或许就明白了,他就懂得怕了。

        晏青这才松口,说千万别跟安乐动手哈,孩子大了,知道要面儿了。

        安乐还没进家就有了不祥预感——他看到了院门口父亲的私家车,但仍是硬着头皮进了院子,推开了房门。安知鱼说下班了?安乐听到的三个字哪里还是一句话?那分明是三个霹雳,震得他汗毛倒竖,脑子里迅速编谎,说这星期没有上班,朋友要开一家减肥连锁店,帮忙拾掇店面呢。安知鱼问晏青,是这样吗?晏青知晓安知鱼的脾气,生怕事情越闹越僵,顺着安乐一起扯谎,说,是这样的,趁上午天不太热忙忙,下午就在家休息。安知鱼锁一下眉头,问安乐,还喝杯啤酒歇歇不?安乐说,不,饿了,吃饭。安知鱼捏起晏青盛好的米汤,兜头扣在安乐脸上:

        你他妈吃吧!好歹不知,你他妈学好学坏给谁学的?

        晏青哭了,抬拳捶安知鱼的背:你把俺娘俩都弄死吧!

        安知鱼不再言语,起身撤了。

        晏青在后面追,边追边说,你要是砸瞎了安乐的眼怎么办?你把俺娘俩都弄死吧!

         安知鱼跟个演员似的,出了院门,上了车,一脚油门,走远了。晏青蹲在院门口流泪,这是啥事儿呢?怪谁?怪安知鱼还是怪晏青?怪安乐还是安乐的区队领导?晏青想不清楚,只一劲儿哭。

        晏青的哭,在路过的人看来只是一个哭。哭什么呢,人家不知道,看两眼也就走过去了。安乐去洗漱间将身体洗了,将衣服换了,饭也没吃就走出院来劝晏青:妈,不怪我爸,都是我的错,你回家吧。

       安乐扶母亲回了院子。

        远远的,冯程程看到这母子俩,鼻子酸酸的,也逃回了出租房。

        安乐一点也没怪父亲,连一丝一毫都没有。他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安知鱼说过,年青时多吃点苦,到老了就少受点罪。

        这是象棋中谋子与谋势的区别。安乐理解父亲。

        安乐下定决心,要好好工作。

        可是呢,安乐的区队领导又将电话打到了晏青的手机。这是上次安知鱼来万全阁生气之后,留给区队领导的话:以后安乐表现不好,就打晏青手机。有一个全职陪工,还要再搭上另一个人的精力么?

        安乐的领导说安乐又有几天没来上班了。晏青非常生气,你领导也太不把自己当领导了,我每天堵着罐笼监督,安乐咋会旷工呢?领导说,安乐是下了井,没前门进后门出,只是他到井下之后根本没出罐笼,接着又回到了地面。

        不可能!晏青说,我儿子不是那样的人!

        领导也不辩解,说等安乐回家你详细问问吧。

        晏青梗着脖子:问就问。

        晏青心里发了狠,如果安乐真是综采队领导说的那样,她一定要打烂他的脸。

        安乐下早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晏青早已把气氛挂在脸上。她问儿子,你是不是真的下井后连采煤面都不去就接着上井了?晏青说,我要听你的真话,别人的什么话我都不相信,我只信你。我不允许外人贬低我的儿子,说我儿子是个懒鬼,是个人渣,是个不务正业的垃圾!晏青说,安乐,你说实话,你只要说实话,妈绝不责怪你,如果有错,你改了妈就会原谅你。安乐仍是一言不发。晏青说,不管发生过什么,也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了,我想原原本本听听事情的经过,看看你是不是长了一身懒骨头。

        你说话呀!晏青气得拍自己大腿,说!

        妈,我想请病假,我想休息几天。

        我问你下井之后是不是接着就上来了?!

        安乐的头本来低着,轻轻点了一下,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判断那表示的是一个“是”。

        “啪!”晏青抡起巴掌打在儿子脸上,手震得又麻又疼,指节上浮出了瘀青。晏青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安乐哭了,不是脸疼,是心疼母亲。他大叫一声妈,扑通跪下,脱掉了身上的T恤衫。双肩上的压伤和肿胀,赫然在目,红肿处如同严冬的冻伤,青紫处呈现成熟的茄子皮色。

        前些天,安乐跟一个姓苗的师傅干两巷维护。采煤面上的支护用的是液压支架,随着采煤面的推进而前移,这个简单,操作手柄就可以;而采煤面两端用的却是临时支护,临时支护呢就用到了单体支柱,就是一根一根的铁柱子,有方的也有圆柱形的,各有各的用途,也是随着采煤面的推进,后面撤前面支,循环往复——安乐跟老苗做的就是这个工序,就不可避免地指靠肩膀。这样,问题便出来了:老苗倚老卖老,扛圆柱子、支圆柱子;安乐呢就要扛方柱子、支方柱子。况且,方柱子比圆柱子还要重几十斤。安乐怎能跟师傅讨价还价?安乐怎能让别人评价为“一根屌毛也要分出头轻头重”的奸猾之人?安乐不能,不能就忍了,忍久了,忍不住了,就走了极端——逃工。

        我的孩子!晏青扶住安乐的肩膀,又立刻松开了,怕弄疼了他。晏青说,我的孩子,你说的这些全是真话?

        安乐点头,说班里的工作应当是调剂着安排,今天干这样,明天干那样,可我们工长……我们工长……

        工长和老苗都不是个人玩意儿!晏青替儿子鸣不平,心里却打起鼓:自己该如何解决?让安乐就这样逃避下去,长期不上班?显然不行。那么,想办法调出综采队?就目下一线采掘工的紧缺程度而言,想从采煤队调出一个熟练工,难于登天。只有最后一条可走的路:化“敌”为友。可一个女人家请一帮老爷们喝酒吃饭,终究不是个事儿。安乐呢,毕竟是个孩子,事情办得圆不圆满另说,如果家长不亲自出面,他们会不会认为咱不够礼数?

        晏青说出自己的想法,又跟儿子掏心窝谈了一阵,最终决定让安知鱼出面,跟工长和老苗一块儿坐坐,交流交流。不巧的是幸福楼矿在搞高产会战,通过提产增效来降低吨煤成本,安知鱼做为采煤队的技术大拿,除了干好本班的工作,说不准哪会儿还要去别的班打打支援,实在脱不开身。晏青说,你又没卖给幸福楼,凭嘛自己的亲儿子不管,天天守在采煤队?连一天的功夫也抽不出来?安知鱼也为难,自己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荣誉拿了不少,咋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退缩呢?虽说儿子有事是实情,可有谁能把他的实话当真?安知鱼狠了狠心,电话里说,让安乐再忍耐忍耐,等过了这个月他就到万全阁去。

        等过了这个月,你也别来了,就让安乐死在万全阁吧!晏青心疼儿子,急了眼了。

        安知鱼到底没到万全阁来。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晏青被逼上梁山,咬咬牙,让儿子邀客,自己选了万全阁最好的酒店,请冯程程、冯斌作陪,冯程程又探话问要不要喊上卧蚕眉,有个男人陪酒好说话。晏青也就默许了。

        酒宴气氛挺热烈,工长和师傅们都放开了量狂饮,上早班嘛,大不了晚饭不吃了,一觉睡到次日早起。酒到了话也就到了,大家相互看看对方的脸,都觉得比先前软和了许多,耐看了许多,不那么冷冰冰硬邦邦的了。卧蚕眉不愧是个生意人,把一帮客人招待得成了生死兄弟,酒后足疗,他一吆喝,一帮子男人就去了“足满足”,人人舒服成了一头猪。

        两项招待全由卧蚕眉埋单,事先说好了的,事后由晏青凭单照付。

        暖暖的夏天,阳光真好,晏青去前院找冯程程,要把昨天的花费给她,托她转交卧蚕眉。冯程程不接,说花了多少钱还不知道呢,你让我留多少?依我说,你还是当面给他,他又不是不到这儿来。冯程程诡笑,说不定,他伸手摸一把就一笔勾销了呢!

        冯程程抬手摸一下晏青的胸:真棒!

        晏青本来穿的圆领浅粉冰丝T恤,冯程程只一下就把她摸红了,从脸红到脖颈。晏青笑骂,浪货,冯程程!

        闹了几句,晏青拿回自己的钱,和冯程程一起去市场买菜。冯程程说,说不定在菜市场就能撞上卧蚕眉呢。但是呢,却没有撞上,不光今天没撞上,此后很多天也没见到卧蚕眉的影子。晏青一直把还钱当成个大心事,连吃饭带洗脚起码要花个小三千吧,老这么欠着人家,总不是个事儿。女人家心窄,苍蝇肚里盛不下个蛆,还是早还早了。晏青又去找冯程程,让探问一下卧蚕眉的苗木基地在哪儿,她想把钱送到他办公室去。冯程程说,地方远了,在电厂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再说你去了也见不到他,卧蚕眉回江苏老家了。何时回来,她也不知道。只有等,只有碰,只有卧蚕眉亲自上门。晏青打心里是排斥这个人的,老想躲着他,绕开他,她知道他惦记着自己这一口,就更是对他嫌恶,可毕竟卧蚕眉帮了她,欠下了他的,现在不盼他、不等他又不行了。

        安乐工作上的事情稳定下来,晏青就想着回幸福楼一趟,小住两天,陪一陪安知鱼。安知鱼好久没用我了,他是怎么解决的?一想到这个,晏青的身子立刻就湿了一下。一路上想着丈夫的好,想象着丈夫的猛劲儿,想象着丈夫急吼吼的样子,把安知鱼不来万全阁为儿子办事这茬儿早已抛到脑外。回到家,房内静悄悄的,只有从窗口飘进来的蝉鸣。安知鱼门窗紧闭,开着空调在睡觉,他昨晚上夜班。晏青的身子更湿了,三下两下扯落衣服,蹭上去,蹭上去。安知鱼睁开一只眼,说声“累”,接着又闭上了,一点没有做爱的冲动。晏青不说话,摘下安知鱼的内裤,用胸蹭,用湿湿的自己去蹭。终于有了反应。晏青用湿湿的自己含住它。动。动。动。安知鱼不迎合,不配合,像个死人。晏青很快萎顿下来,擦干净自己,说:

        没劲!

        晏青一天也没在幸福楼待,穿起衣服又回万全阁来了。回到出租院,还在长舒气,胸脯一鼓一鼓的,肩膀也跟着一抖一抖,嘴里小声骂安知鱼,死熊死熊死熊,什么玩意儿!这么多天,我就不信你不想!难道——,晏青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难道说安知鱼用了市场按摩店里的鸡?晏青在幸福楼听说过,那个按摩店是个“鸡窝”,鸡的模样差是差些,却年轻,价格也不高,听说打一炮才五十块钱,生意淡的时候,讲讲价三十元二十元也和男人脱裤子。

        呸呸呸呸,想想都恶心。

        恶心谁呢?恶心我还是恶心卧蚕眉?冯程程推门进来,猛一说话又将晏青吓了一跳,捂着心口连声“哎哟”。冯程程说,你恶心卧蚕眉也晚了,人家帮了你的忙,你就给人家送钱吧。他回来啦!冯程程进一步解释,她一直关注着卧蚕眉的动向,知道他昨天回的万全阁,今天听到后院门响,就来告知了。冯程程说,带上钱去吧,你不是把还钱当成一件大事么,卧蚕眉的临时办公室在万全阁绿化队,这会子说不定他正欲火难耐呢。晏青心扑腾扑腾跳,骂冯程程,又求她:你陪我一起去吧,回头我请客,陪你喝几杯。

        凭嘛我陪你去?冯程程诡笑着回前院去了。

        这个冯程程什么意思呢,多走几步路的事儿,咋非要我作难呢?没办法,晏青硬着头皮去绿化队,路上想:早还早了,再过两天安乐就该翻班上夜班了,安知鱼单位的高产会战说不定也已经结束,再用不到卧蚕眉了。

        但是,怕鬼来鬼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连晏青自己都说不清楚,咋就把自己给了他呢?晏青于是觉得很对不起冯程程。可为啥对不起冯程程呢,她又不是他的男人。晏青又犯起了迷糊。

        还钱之后一连几天,晏青都没见到冯程程,前院的门一直锁着,手机也打不通。后来听安乐说冯斌回了集体宿舍,冯阿姨不用陪工了。可晏青总感觉欠了她什么,执着地打她机,终于通了后,电话里说:

        你好,请问你找哪位?

2#
发表于 2016-6-23 07:44 | 只看该作者
嘿!!金子老师这篇挺长,需抽时间慢慢品,先占下个座位,准备上班去喽`~
3#
 楼主| 发表于 2016-6-23 08:38 | 只看该作者
笨马 发表于 2016-6-23 07:44
嘿!!金子老师这篇挺长,需抽时间慢慢品,先占下个座位,准备上班去喽`~

还是煤矿故事,请笨马老师有空的时候慢读。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4#
发表于 2016-6-23 10:26 | 只看该作者
嘿!金子老师这篇挺长,需抽时间慢慢品,先占下个座位。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啊!
金子啊,本周该清风老师值周,我正后悔自己发了篇长些的,没想到你的比我的还长,这是要累死老版主的节奏啊!
5#
 楼主| 发表于 2016-6-23 10:44 | 只看该作者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6-23 10:26
嘿!金子老师这篇挺长,需抽时间慢慢品,先占下个座位。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啊!
金子啊,本周该清风老师 ...

外面下着雨,走又没处走,静下圣贤心,您老慢慢品
不急不急:lol
6#
发表于 2016-6-23 10:56 | 只看该作者
这篇蛮长的,看一半有事情了,下午来学习。问好。
7#
发表于 2016-6-23 11:15 |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一字不漏地看完了,一气呵成地看完了,没觉得长,反倒觉得挺有意思,津津乐道。浓郁生活气息,真实社会现状,艰苦的井下作业,可怜的天下父母心,昂贵的人情,渴望的性爱……一副矿区生活长卷。不错。辛苦了。
8#
 楼主| 发表于 2016-6-23 11:28 | 只看该作者
油纸伞 发表于 2016-6-23 10:56
这篇蛮长的,看一半有事情了,下午来学习。问好。

感谢油纸伞老师来读,有空就看两句,慢慢来,急着看文字最煎熬人了
9#
 楼主| 发表于 2016-6-23 11:30 | 只看该作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6-23 11:15
看完了,一字不漏地看完了,一气呵成地看完了,没觉得长,反倒觉得挺有意思,津津乐道。浓郁生活气息,真实 ...

感谢清风老师细读、品评。
10#
发表于 2016-6-23 12:59 | 只看该作者
很有生活,见人见性,不错的一篇小说。问好金老师!
11#
发表于 2016-6-23 13:33 | 只看该作者
金老师的帖子太热了,赶快先抢个位子,待会儿再来学习!
12#
 楼主| 发表于 2016-6-23 14:09 | 只看该作者
李燕玲 发表于 2016-6-23 13:33
金老师的帖子太热了,赶快先抢个位子,待会儿再来学习!

欢迎李老师来读。抽空看两眼,抽空看两眼,慢慢来,又不是政治任务
13#
发表于 2016-6-24 12:2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史长军 于 2016-6-24 12:24 编辑

连晏青都不知自己为何会逛到万全阁的菜市场来,摇头想想的确有点鬼使神差。到市场来做啥呢?买菜吗?不是。自己的幸福楼矿菜市场比这里的菜还便宜。看风景?也不是。肮肮脏脏的菜市场,比垃圾站强不到哪儿去。那为何到了这里?晏青想。
一字一句拜读,先提个小建议,开头的这一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的心乱了——被不争气的儿子搅乱了。又有一种可能,晏青想,万全阁煤矿的办公区离菜市场太近,出了矿大门拐个弯便到了。”可否删去?以便留下悬念,给后文发展留下更大的空间?
再说感受,读完全文我感到了心痛。现在的孩子,从小接送、陪读,甚至发展到陪工,这中间究竟出现了什么,这样教育出来的孩子对社会是好还是坏,有没有人考虑过,特别是作为一个母亲,为了让孩子能好好上班,不惜提前病退,甚至到了没有底线的地步!真是可悲!也许这只是个别现象,但正是个别,才不容忽视。
感谢半两金老师的呼吁!这是一篇有分量的小说!
14#
发表于 2016-6-24 14:22 | 只看该作者
两位用心良苦的母亲,一对初入煤矿的儿子,矿工,矿井,人情,人性,一幅绚烂而别样的矿区生活画卷。

小说底蕴厚重,展现别样的矿工生活现状,极具现实意义。

欣赏金子又一篇煤矿题材力作!
15#
 楼主| 发表于 2016-6-24 14:26 | 只看该作者
史长军 发表于 2016-6-24 12:22
连晏青都不知自己为何会逛到万全阁的菜市场来,摇头想想的确有点鬼使神差。到市场来做啥呢?买菜吗?不是 ...

衷心感谢史老师细读。
衷心感谢史老师细评。
衷心感谢史老师建议。
马上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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