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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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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7 05:1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6-7-10 12:33 编辑

雪夜
  
               文/碣石清风
  
  (一)
  
  四清那年夏天。牛风从公社开会独自回来,心里有事,风风火火往家赶。不知不觉间一张黑色大网从天空撒下来,他被罩在一片漆黑中,伸手不见五指。这个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夜空不见星月,脚下的路也看不清了。突然间,电闪雷鸣整个田野摇动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很是瘆人惊心。风是雨头,风过后一定是大暴雨,牛风加快了脚步,他借着稍纵即逝的闪电光亮,亦步亦趋,有时随着路旁的青纱帐一起倾倒。噼里啪啦的雨点敲打着他的光脑瓜,一路狂奔,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突然一股旋风把他拽起扔进路旁杂草丛生的一片坟茔,那大小不同的坟头淹没在高低不平的丛草中。他定睛细看,知道这是葛家村的老祖坟,年代久远,老辈人传说这里经常闹鬼,白天都很少有人走这里,自己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立时,他毛骨悚然,后脊梁冒凉风,就觉得眼前有好多黑影在动,好像还有婴儿的啼哭声,幽幽鬼叫,叫得他头皮一阵发麻,他拔腿就想跑出去却不料腿让什么东西缠住了,真的有鬼?他慌乱拼命拔腿却拔不出来,他的脚脖子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他的头“轰”的一下,身子就如一堵墙倾倒在坟茔里,人事不知了。
  
  暴风骤雨后,倒在坟茔里的牛风落汤鸡般地蜷缩在草丛中,一只脚卡在塌陷的墓穴坑洼里。他浑身发冷,风停雨歇,天上的星月也都露出来了。他慢慢苏醒过来有了意识,就琢磨自己怎么倒在坟茔里了?只觉得当时自己害怕想跑……这时他突然闻听好像有人在呼喊,再细听,好像是两个人在喊叫,一男一女?这黑灯瞎火的风雨天,他拢着耳朵再一细听,那女的好像在“爹爹”的喊着,那声音好像是闺女莲儿的。啥好像?明明就是莲儿!他挺身想坐起来却无力,喊声由远及近,那慌乱的脚步声听得真而且真,人就在近前了。
  
  牛风蓄足力气大叫一声,“莲儿,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来人果真是女儿牛莲儿。牛莲儿听到喊声扔掉手中的雨伞循声奔向坟茔,惊讶地喊道:“爹,你咋在这里?”
  
  “傻闺女别问了,快扶我起来!”
  
  牛莲儿答应着回头对身后的人嚷道:“瞅啥呀?还不快过来!”
  
  那人稍一迟疑,四下张望着地走上前来,怯怯地叫了声大伯。
  
  牛风的眉头皱起来,来人是自己最不喜欢待见的人,是地主张仁的儿子叫张一鸣,与莲儿同龄。他怎么和莲儿在一起?心中不悦,他闭上眼睛不吭声。
  
  两个年轻人把牛风踩进墓穴一角的脚顺了出来,二人又把牛风搀了起来。无奈,牛风站立不稳,一栽歪,又瘫坐在坟前草丛上。
  
  莲儿哭了,“爹,你怎么了?”
  
  牛风也急了,有些气急败坏,“我他妈的腿脚咋不听使唤了?”
  
  莲儿束手无策急得又哭了起来。
  
  牛风嚷道,“哭啥哭?我又没死!”
  
  莲儿止住哭声依然饮泣。
  
  默立在一旁的张一鸣见状怯怯地试问:“大伯,我来背你好不好?”
  
  牛风眨了眨眼没吭声心里却想,我堂堂贫协主席能让你背?
  
  莲儿转脸问:“你行吗?”
  
  一鸣大声答道,“行,背得动!”他俯身半蹲在牛风身前。
  
  牛风没有动,莲儿上前用手扶她爹。
  
  牛风却一挥手,“不用!”
  
  莲儿急了,“爹,你怪不怪,自己不能走还不让揹!”莲儿又哭了起来。
  
  “哭,就会哭!他揹我?不好吧。”
  
  “怎么不好?你又走不了!”
  
  “我是说对他不,不好。”
  
  “怎么不好?”
  
  牛风张着嘴支吾着。“反正,是,不不好。”
  
  一鸣很尴尬,仍然半蹲着,他心里明白牛风的心事,知道他不想与自己沾边……
  
  莲儿跺脚生气道“你不走?你就在这儿给鬼们作伴吧。”对一鸣喊道,“咱走,不管他!”
  
  牛风的火一下子就穿上脑门,咬牙猛地站起来,居然站住了,摇晃着从坟茔里走了出来,步履蹒跚,浑身乏力有随时倒下的感觉。
  
  莲儿见状急忙上前挽着牛风的右臂,一鸣也趁机挽起牛风的左臂。牛风不再说话,任二人搀扶着一步一步地向村里走去,心里不是滋味儿。自己最不愿沾边的人还是沾边了,这若传出去还了得?今天公社会上,工作队长再三强调站稳立场划清界线这事,老天不作美,自己也不争气,越想越怕,这身子立都立不起来,这立场是站不稳了,界线怎么划清?独自留在坟地里给鬼作伴,不定还会出啥事,这里吓人的传说太多了,现在看来还真不是迷信,自己好端端怎么就昏倒在坟地里了?
  
  天晴了。夜空上大片乌云跑马似地散去,月亮露出来了,星星也钻出来了,天地间有了亮色。
  
  村头大柳树枝繁叶茂,树下一片阴影。三个人躲到阴影下。一阵狗叫后,村里静悄悄的,没动静了。
  
  牛风对一鸣说你回去吧,千万要加小心啊。
  
  张一鸣当然明白加小心的含义了,他嗯了声就钻进了墙根的阴影里,转瞬间没了影。
  
  牛风长长松了口气,大手抓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对女儿说,趁没人咱也赶紧进家吧。
  
  (二)
  
  牛风躺在炕上,软如一滩泥。路上遇鬼的事挥不去抹不掉,越想越觉得憋气,我是得罪了哪路小鬼,跟我过不去?其实哪里有神鬼?自己吓唬自己罢了。那些鬼现象只是害怕中的产生的错觉而已。可怜的牛风不懂得往这上面想,
  
  牛风想来想去半宿无眠,他最怕的还不是鬼事,说出去很正常,因为没有人不怕鬼。唯独这立场问题不是所有人都看重的事,有些老百姓就不往心里去,什么立场不立场,能当饭吃吗?可自己就不同了,贫协主席那是应该有觉悟的,不忘阶级恨牢记血泪仇,如果敌我不分那是要挨批评的,贫协主席也就当不成了。都怪莲儿这个死丫头,你找他干什么?这若传出去还了得?我这脸往哪儿搁呀?
  
  天刚蒙蒙亮,牛风刚有了睡意,一阵清脆的钟声响了起来,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随着是鸡鸣狗叫声此起披伏,左邻右舍的开门伴着杂沓的脚步声,牛风坐了起来浑身不再疲软,他卷棵喇叭筒状纸烟,家种的老旱烟,很冲的那种。
  
  他瞅了眼揉着眼睛的莲儿妈说,昨晚上的事千万别对外人讲,你去告诉莲儿让她离一鸣那小子远点,越远越好。
  
  莲儿妈愣怔地望着丈夫不满地嘟囔了句,你就别抽疯了,省点心吧!
  
  牛风望了眼黑着脸甩袖子走向灶间的莲儿妈,一阵摇头叹气,手中捏着的喇叭筒纸烟冒着袅袅青烟,他觉得一阵灼烫,本能地扔掉烟头,甩着烫疼的手,那烟头闪着火冒着烟,他狠狠一脚踩灭,“她妈妈个卷套子,卷根烟都抽不成?”他心里很烦躁,觉得啥都不顺,气呼呼地直奔大队部而去。
  
  队部的门紧关着,书记和队长对面坐着,好像在密谈着什么,慌里慌张的,神秘秘的。牛风推门进去,二人一愣,对望着,谁也没说话。牛风就觉得来的不是时候,心里清楚,自己曾经揭发他二人的多吃多占问题,因此不睦。
  
  牛风强忍着,没有扭身就走,他清了清嗓子,主动汇报了昨天的开会内容,强调了当前斗争的新动向。至于半路遇雨并昏倒在坟茔里的事只字没提,不能提呀,那怎么能提呀?太丢人了,尤其是立场问题,那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从大队部出来,牛风心里窝着一股火,书记和队长心不在焉地听着自己的汇报,似听非听的神态,让他很不舒服,很不满。他二人是鸡鸣村的土皇上,为自己的问题发愁还是对当前的斗争不重视呢?大批工作队就要进村了,他们不急才怪呢!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罢了。想到这里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看你们还敢不敢再横行?
  
  牛风的思绪很乱,他怕书记队长合着伙儿报复自己,按说没理由怕他们,自己一辈子行得端走得正,怕个球?自己就真的没有短处吗?昨夜里的事,火苗儿似的突地穿了上来,一下子就没了底气,他就觉得自己硬不起来了……他的脚步开始凌乱,身子有些摇晃。
  
  出早工的社员们荷锄鱼贯进村了。
  
  牛风突然发现莲儿和一鸣并肩说笑着走来,这才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死丫头!
  
  牛风疾步追上去,莲儿随一鸣已经拐进胡同,不巧又有几个女人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了看是书记老婆和队长的老婆在一起窃窃私语,二人见了牛风后,撇了撇嘴吐了口走了。剩下的几个人说得正热闹,牛风侧耳聆听着,有一句听得特别清楚,“地主的儿子和贫协主席的闺女搞上了!”
  
  这句话就如一把尖刀插在牛风的心尖上,他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们胡吣什么?!再一细看几个人清一色黑五类,牛风再也压不住火气暴跳如雷:你们在一起扎堆,想干什么?翻天?别作梦了,就你们几根小泥鳅还想兴风作浪?
  
  几个人吓傻了,作鸟兽散。
  
  (三)
  
  贫协主席的女儿要嫁给地主的儿子了!这消息不径而飞,
  
  一时间不足千人的鸡鸣村躁动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村。
  
  人嘴两层皮,吐沫淹死人啊。
  
  张一鸣全家乱了套了,喜忧参半,不知所措。
  
  牛风气急败坏,谁他妈的断子绝孙造这个谣?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书记和队长两家或是那几个黑五类们。
  
  工作队们还没进村,这斗争新动向就风起浪涌了,牛风的头就胀如柳罐大了。自己这贫协主席才选上几天呀,脏水就搂头盖顶泼来了,损不损啊,造孽不造孽啊!他坐不住了他站不稳了,他黑虎着脸,狠命的吸喇叭筒旱烟,烟屁股扔了一地,满屋子烟雾缭绕,直呛得莲儿妈不住劲地咳,并骂道:“你个死鬼,没日子抽了?”
  
  烟笸箩里的旱烟沫儿没了,他就开始屋里院外的出来进去地走动。火气按耐不住,他腾地上了房,他要骂大街了,张嘴却没了词儿,骂谁呀骂啥呀?这一骂,不就等于承认了吗?不能骂不能骂!一运气从房顶上就跳了下来,居然腿脚活泛安然无恙。他缩回屋里。
  
  莲儿妈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饮泣着。
  
  “死娘们,就会抹眼泪儿!”
  
  “你个死鬼,当了个芝麻粒儿大个官,斗争斗争挂嘴上,看看,把自己斗进去了吧?”
  
  “斗进去就斗进去,谁怕谁?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没等牛风把心里话喊出来,女儿莲儿哼唱着评剧刘巧儿满脸喜笑地进来了。
  
  “你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
  
  “爹,你凭白无故骂我做啥呀?”
  
  “没看见你妈在哭?你还笑还唱?”
  
  一头雾水的莲儿这才转向母亲,“我的妈呀,啥事这么伤心啊?”
  
  “问我?还不是因为你?”
  
  “我咋的了?”
  
  “那些风言风语,没听到?”
  
  “啥风言风语?”
  
  “造你的谣呗!”
  
  “造我的谣?谁?男的,我砸了他家锅,女的,我撕烂她的嘴!”莲儿咬牙切齿地发狠道。“妈,快告诉我,他们都造我啥谣了?”
  
  “你就一点风声没听到?”
  
  “我的傻妈啊,他们造谣还能让我听到?妈,你都听到啥了?”
  
  莲儿妈叹了口气,只得如实说了。莲儿听后稍一愣怔,“就这?”
  
  “这,还不要命呀?”
  
  “就这?还以为啥了不起的谣言呢!”她眉开眼笑,笑靥如花。
  
  “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莲儿妈惊异地望着莲儿,转而求助似的望着丈夫。
  
  “我们怎养了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牛风实在憋不住大喊了一声,眼睛瞪得核桃大。
  
  “爹,你咋也发这么大火?”
  
  “我,我咋不发火!”他手指着莲儿的眼珠子问。“你,你说这不是啥了不起的谣言,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觉着那并不是啥谣言。”
  
  “不是谣言?是什么?”
  
  “人们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一直想说又不敢说的心里话。”
  
  “这些话是你透露出去的?”
  
  “那倒不是,一定是他们自己看出来的,这些人够精的了,说出来好,不用我费口舌了。”“你就真打算嫁到他家去?”
  
  “当然了,以前跟你们说过呀。”
  
  “说过是说过,可我并没答应呀!”
  
  “我妈点过头了!不信问我妈?”
  
  莲儿妈叹气摇头拍着大腿说,“我也不能同意了,”
  
  “妈,你答应我劝我爹来的,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
  
  “傻闺女呀,你爹都当了贫协主席,我哪里还,还能劝得了?就听你爹的吧,咱们是不能跟他家坐一条板凳!”
  
  莲儿吼了一声,“坐一条板凳怎么了?”
  
  牛风瞪圆眼睛喊道,“那叫敌我不分!”
  
  “都是挣工分吃饭,哪里还有敌我?”
  
  “亏你念了个初中毕业,觉悟还这么低?”
  
  “你觉悟高,不就是个贫协主席吗,当饭吃吗?”
  
  父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着,一声更比一声高,脸红脖子粗的,吐沫横飞。
  
  莲儿妈在一旁抹泪儿,爷俩又互不相让,各说各的理儿。
  
  莲儿气呼呼地嘟囔了一句甩手出去了。莲子妈喊着,小步溜丢地追了出去。
  
  牛风声嘶力竭地吼叫了一声,“让她走,走了就别再回来!”
  
  (四)
  
  牛风一声喊,莲儿妈的脚步再也迈不动,嘴里一味叨咕着,“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莲儿拂袖离家而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收晚工时候,莲儿没有回来,吃晚饭时候,莲儿没有回来,大多人家都躺下睡觉时,
  
  莲儿依然没有回来。莲儿妈心神不安地傻傻地盯着窗外,听着脚步声。牛风则面壁躺着,辗转反侧生闷气,二人没吃一口饭。后半夜了,银盘似的月亮挂在柳枝间摇啊摇的,几声凄厉的狗叫,惊扰了宁静的夜空。莲儿妈轻轻地摸了下牛风的脊梁骨,“睡了吗?”
  
  牛风假睡,还故意打了个鼾声,莲儿妈轻轻地出溜下了炕,悄无声息地默默走了出去。她刚拉开院门的门栓,突然发现身后有个黑影一闪,吓得她本能地一回头,见是丈夫,就哆嗦着骂道:“你个死鬼,吓死我了!”
  
  “你个死娘们,黑灯瞎火的作死呀!”
  
  “死丫头去了哪里,这时辰了还不回来?”
  
  牛风心里也不是滋味,一直惦念着女儿的安危,后悔说了不让女儿再回来的狠话,莲儿真的不回来,他六神无主了,心里像长了草。“莲儿能去哪里呀?”像问莲儿妈又像自言自语。他抬起粗糙的右手用大拇指和中指掐着脑门两侧的太阳穴,他的头大了,胀得疼。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莲儿妈迈步走出院门,他觉得有动静,眼睛搜寻着,空空的街巷里静悄悄的,一只黑花狸猫突然窜出来,走走停停,发出寻伴的叫声。凄厉而哀怨,很瘆人。
  
  牛风一声喊,“你去哪儿呀?”
  
  “我寻思着死丫头会不会去了老妹家?”
  
  牛风把莲儿妈推回院里,“你拉倒吧,我去吧。”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二里地,来去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回屋眯一会儿吧,你。”牛风说罢旋风般地走了,转瞬间没了影儿。
  
  莲儿妈刚把门关好就听有人敲门,谁呀,老东西回来了?她开门一看,一阵惊喜,是莲儿。忙把莲儿拉进门里,你个死丫头躲哪里去了?
  
  “我的傻妈呀,我为什么要躲?”
  
  “不躲,咋不进家?”
  
  “心里憋屈在外面透透风。”
  
  “就自己?”
  
  “不是,一鸣一直陪着我。”
  
  莲儿在母亲的追问下说了实话。她离开家后就去找张一鸣,说了村里的风言风语,一鸣说我不怕,莲儿说我更不怕。张仁夫妻却说,你们不怕我们怕。我们这样的人家怎敢娶贫协主席的闺女?并苦口婆心地劝莲儿,傻孩子别瞪眼往火坑里跳啊!我们不能害你呀你也别害我家啊。尽管莲儿百般表白,张仁夫妻两人油盐不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逼着一鸣把莲儿送回来了。
  
  莲儿妈听后半晌无言。他觉得张家老两口子通情达理,说得有道理,莲儿嫁到他家那真就是跳进火坑了,最后倒霉的也还是他家,拉拢腐蚀贫下中农罪过就大了,批不死也得脱层皮。
  
  莲儿突然问,“我爹出去干啥?”
  
  “你看见你爹走?”
  
  莲儿点头,“爹走了我才敢进的家。”
  
  “你就一直在外面躲着?怕啥呀?”
  
  “怕我爹骂呗。”
  
  “你呀,太不了解你爹了,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还豆腐心?对我总是凶巴巴的。就好像我不是他的亲闺女!”
  
  “说啥疯话?你爹听了多寒心啊,从小到大他比我心疼你!”
  
  “都把我撵出家门了,这叫心疼我?”
  
  我的傻闺女呀,你冤枉你爹了,他那只是一句气话,你走后你都不知他那后悔劲,不吃不喝,唉声叹气不睡觉,听我说你可能在你姨家,他就抢着去你姨家了,能说你爹不心疼你?
  
  莲儿心里倏地一阵发酸,恰巧,牛风风尘仆仆推门进来了,哀怨地瞅着莲儿,嘴动了动,想说话又咽了回去。转身回屋了。莲儿愣了愣,跟了进去。牛风一头倒在炕上长长松了口气。
  
  莲儿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很不好受,含泪道“爹,都怪我不懂事,不该惹爹生气,我给你赔不是了”说着鞠了九十度的躬。
  
  牛风没有反应,莲儿觉得爹在生她的气,饮泣着说,“爹你别生气了,我耍脾气错了。”
  
  牛风依然没有动,莲儿无奈,泪眼向妈妈求援。
  
  莲儿妈过来说,“死老头子,闺女跟你说话哩,你就吭个声啊!”
  
  牛风不仅没有反应,反而发出了匀净的鼾声,困乏的他,已经香甜地进入了梦乡。
  
  莲儿妈叹了口气,难为你爹了,看他睡得多死啊!
  
  (五)
  
  小小的鸡鸣村一下子就进驻了三十几个工作队员,随着拉开了四清运动的序幕。工作队员来自各行各业,大多是党员干部,耿队长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神武威严,参加过上甘岭战役。进村后,他带领队员们真正做到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天晚上他突然找牛风谈话,很不客气地开口问他,“听说你女儿要嫁给一个地主的儿子?”
  
  牛风听了就蒙圈了,这事怕是捂不住了,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分量。就急着想分辨说那是谣言。
  
  耿队长阻止道,听我把话说完。一个贫协主席的女儿嫁给一个地主的儿子,这事如果是真的,别说你贫协主席当不成就连我这个工作队长也会一撸到底。
  
  牛风汗津津脸色苍白地回到家里,一言不发佝偻着身子吧嗒吧嗒抽烟,一根接一根。
  
  莲儿妈知道丈夫遇到大事了,心里惶惶的,她把女儿叫出来。
  
  莲儿过来问,“爹,你咋的了?”
  
  一直闷坐着抽烟的牛风见了女儿,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舔脸问我?都是你惹的祸
  
  !”牛风猛地一声吼,吓坏了莲儿母女俩。
  
  “她爹,有话好好说,别吓着闺女!”
  
  牛风望了眼妻子又望女儿,狠狠咽了口吐沫,让闹腾的心平静下来,颠三倒四地说起耿队长的话来。
  
  莲儿听了,凝目耸眉半晌,附耳低声说:“爹不就是个贫协主席吗?咱不干了不就啥事都没了吗?”
  
  “莲儿说得对,咱不干了,不干了!”
  
  “说得轻巧,头发长见识短!以为我稀罕当这个贫协主席?”
  
  “爹,不稀罕就不当了。”
  
  “说不当就不当了?对得起选我的乡亲们吗?”牛风一阵忧郁,“乡亲们的托付我还没完成呢!
  
  “爹,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对得起咱这个家吧!”
  
  此时街里一阵喧哗,又一阵跑步声,有人喊道。“莲儿姐,公社演电影,你去不?”
  
  “去去,你等我。”莲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牛风摇了摇头,“没心没肺的东西!”转身问妻子,“你不去看?”
  
  莲儿妈叹口气,“咳,哪有那心情?”这些日子,她的心里就像装着二十五只兔子——百爪挠心。她想把张家老两口子的意思告诉给老头子,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今晚莲儿看电影,她就说了实情。
  
  牛风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不愿意,还算不糊涂,好,好好。”
  
  “好什么好?”
  
  “怎么不好?谣言是假,事实是真。”
  
  “莲儿说,一鸣不会听他爹妈的。”
  
  “肯定会听。”
  
  “你咋这么肯定?”
  
  “不是我肯定,是人家孩子孝顺。”
  
  “心里话,这孩子挺好的。”
  
  “可惜的是投错了胎!”
  
  “我挺稀罕那孩子的,我倒觉得莲儿跟他挺合适的。”
  
  牛风听了两眼圆瞪,大如牛卵,“你个傻老娘们,千万不能当孩子说这话。”
  
  “我只是跟你说说,莲儿也该找个人家了,老大不小了。”
  
  “找也不能找那样人家呀,那不是瞪着眼睛跳火坑啊?”
  
  “都挣工分吃饭,人家咋就火坑了?”
  
  “不懂了吧?他那样的人家顶风臭四十里,莲儿真若嫁过去咱也跟着臭,谁沾边谁臭!”
  
  莲儿妈听后一阵茫然,“我的天神,这么邪乎?可得管住莲儿。”
  
  (六)
  
  整个鸡鸣村沸腾起来了。四清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
  
  牛风成了忙人。女儿莲儿的事再也无人提起,牛风的耳根子清净了,心也就熨帖了许多。他从心里感谢张家老两口的明智,断了莲儿想嫁过去的念想,帮了自己大忙。
  
  他终于搬倒了鸡鸣村的两个恶人,大队书记因为贪污已经撤职查办进了监狱,大队长多项恶名并涉及命案而畏罪自杀。大快人心事,使牛风的满脸邹纹笑成了菊花瓣。他很得意,出身长工世家的他,从小就给地主家放羊,吃尽了人间苦头,从未这么荣光过。在这欢天喜地的日子里,他踌躇满志,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的憧憬,却描绘不出来,他只有扫盲时候学的那点知识。当贫协主席,那也是拉鸭子上架,总算没有辜负贫下中农的信任,完成了重托。他突然感到很疲劳,身心交瘁。
  
  时间过得真快,转瞬间就入了冬,一天比一天冷,冬天的夜黑得也早,此时,忙得屁打脚后跟的牛风,好不容易仰面朝天地躺在自家的火炕上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
  
  “砰砰!”敲门声骤然响起。
  
  莲儿妈小步溜丢地走了出去,嘴里叨咕着,“死丫头这几天着了魔似往外跑,今儿咋回来这么早?”开门一看大吃一惊,不是莲儿,是工作队员小丽。
  
  小丽说,“耿队长让牛大伯去队部里一趟。
  
  “啥事呀?”
  
  “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说罢诡异地一笑,跑着走开了。
  
  牛风被叫醒后,听说耿队长找他,披上衣服就忙三火四地出去了。路上顾不得多想,一头闯进大队部,一下子就愣住了。
  
  大队部灯火通明,耿队长端坐在破旧的木椅上,两手伏案训斥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张一鸣,一个是牛莲儿,莲儿高仰着脸,一鸣则低着头。
  
  牛风羞恼成怒,太丢人了,他觉得无颜面对耿队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事情很简单,有老乡举报贫协主席的女儿跟地主的儿子在一起鬼混。这几天耿队长派队员一直跟踪,两个人就是去邻村看个电影,倒没什么异常。今晚电影没散场两个人突然退场,跟踪的队员便尾随跟了出去,莲儿早有觉察,趁黑夜朦胧。七拐八拐钻进了一家柴垛。被工作队员堵在里面……
  
  耿队长拍着牛风的肩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把他们领回去吧。”
  
  牛风瞪了他们一眼,“还不滚回去?”
  
  天,很黑很黑,落雪了,很白很白,刮风了,很大很大。风雪漫天,黑夜竟然透着晶亮。
  
  路上,有了咚咚的脚步声,也看到了三五成群的人影。电影演完了还是因为下雪而停演了?牛风回头吼了声,“磨蹭啥?还不快走?”他哼了一声,独自走了。
  
  牛风黑虎着脸回到家,啥也没说就“帮当”一下躺在炕上,像倒了一堵墙,他知道这下完了,全完了。说,没用了,骂,也没用了。索性睡大觉。
  
  莲儿妈毛了,再三问,“出了啥事?你倒说呀!”
  
  “问你闺女去?”
  
  牛风还在睡梦中,莲儿妈一声哭叫把他惊醒,“嚎啥?我又没死!”
  
  “莲儿不见了!”莲儿妈泪流满面地把一张字条塞给牛风。
  
  爹,妈:闺女不孝,给你们丢脸了。可我们并没有做对不起乡亲们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啥大的要求就只想在一起过个平常日子,鸡鸣村却容不得我们,我们只好走了。外面世界这么大,不会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我们走了,只是苦了二老,你们要保重啊,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回来,就一定回来尽孝。如果等不到这一天,那就只好等来世再报养育之恩吧。
  
  爹,女儿跪求你,那个贫协主席就别再干了,你对得起鸡鸣村的贫下中农了。
  
  妈,女儿跪求你,照顾好我爹。
  
  牛莲儿跪谢,泪别。
  
  牛风没有看完,就浑身抽搐,一声还没哭出来就昏了过去。
  
  风撕扯着雪花,,雪花裹着风,狂舞着,乱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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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7 05:1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戏笑九宫 于 2016-7-7 07:49 编辑

先坐在沙发里,待慢品细读
清风版主早!
3#
发表于 2016-7-7 06:5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言默然 于 2016-7-7 07:17 编辑

      嗨,一早有清风,惬意!能真切体验清风,了然《雪夜私奔》背景的,唯我辈五零后或者我辈的父兄,再或六零后的弟妹,七零后八零后或有过听说,却难有身在其中的感觉,甚或如听天书,惊诧:“真的假的?编故事吧?”哎呀,我且作证:《雪夜私奔》再真实不过!我的同族堂姐姐——贫农之女,演绎过如是私奔,不是雪夜,恁是青天白日之下跑进狗崽子家成婚了——本家族全体出动,扛镢头挥扁担要毁了狗崽子全家,堂姐跪地磕头作揖哭天啕地......
      以家庭出身划分阶级队伍,地富反坏右分子就毋庸说了——阶级敌人十恶不赦,其子女九恶不赦!这在我国的政治生活中持续有近三十年罢,最激烈最残酷时段当属一九五七年至七九年二十二年间——这或许是我国公民政治生活中最耻辱的一段!人分三六九等,出身即界定了!不仅黑五类,即是本阶级队伍中,家庭出身贫农,就比下中贫要红,中农、富裕中家,只是同盟。
      我近发执手一篇《石榴开花红似火》,即以我小学五年级同了两个月桌的女同学为原形,描摹了地主家女儿姊妹易嫁的故事,呼唤‘天下公平’,时空跨度五十年;所幸曾经的黑五类,早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四化建设的生力军。
      作者对我国那段政治生活的屈辱史了若指掌(当然政治就是生命,经济生活、人的尊严俱在其中),故而有〈雪夜私奔〉的清晰细腻,文笔流畅,人物栩栩如生。贫协主席的女儿跟狗崽子私奔,犹如拎镢头刨祖坟哦!清风老师:发现两处笔误,第一节第二段“她慢慢苏醒”中的‘她’当为‘他’吧?第六节第三段“她突然感到很疲劳”亦同。改下就好。
  
4#
发表于 2016-7-7 07:46 | 只看该作者
嘿`~马上要上班咧,俺来占个位哟`~
5#
发表于 2016-7-7 08:02 | 只看该作者
特殊年代里阶级立场的话题,让人人自危谈虎色变,以贫协主席莲儿和黑五类儿子一对青年男女的恋爱故事为索引,始终贯穿始末,层次分明、情节曲折迂回,心里刻画描绘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惟妙惟肖,语言是地地道道的小说语言,意为揭示记录下来那个不正常年代里人们的无奈和悲哀,寓意非常深刻。最后以一对年轻人的私奔结尾,未来和改革开放一切回归正常以后,读发自内心美好的祝福愿望为小说的韵味思考隐隐呈现,非常棒的一篇佳作!
学习欣赏,遥祝清风老师一切安好!
6#
发表于 2016-7-7 08:36 | 只看该作者
好文章!赞一个!
7#
 楼主| 发表于 2016-7-7 09:05 | 只看该作者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7-7 05:14
先坐在沙发里,待慢品细读
清风版主早!

九宫好早
8#
发表于 2016-7-7 09:10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很厚重,历史纵深度长,情节丰满充实。虽然所写内容对我来说,比较陌生,却又身临其境之感。几个人物活生生就在眼前,一颦一笑似乎都可感知。可见清风老师高超的笔力!向老师致敬!
9#
 楼主| 发表于 2016-7-7 09:25 | 只看该作者
言默然 发表于 2016-7-7 06:56
嗨,一早有清风,惬意!能真切体验清风,了然《雪夜私奔》背景的,唯我辈五零后或者我辈的父兄,再或 ...

谢谢默然朋友来读。尤其感谢你的细读精评,为年轻人阅读做了很好的导引,没有经历过那年月不会理解其中的苦与甜,,拙作酝酿写作历时两个月,几次放下又续写终于完成。掀开那一页更是为了珍惜今天。我为人谨慎,发稿时还犹豫,怕有负面影响。心存忐忑。
两处笔误她“他”已改。谢谢提醒。再谢支持。
10#
 楼主| 发表于 2016-7-7 09:29 | 只看该作者
笨马 发表于 2016-7-7 07:46
嘿`~马上要上班咧,俺来占个位哟`~

千万别影响上班啊,啥时有时间了再读,期待批评。
11#
 楼主| 发表于 2016-7-7 09:32 | 只看该作者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7-7 08:02
特殊年代里阶级立场的话题,让人人自危谈虎色变,以贫协主席莲儿和黑五类儿子一对青年男女的恋爱故事为索引 ...

谢谢九宫雅评,汗颜。
12#
 楼主| 发表于 2016-7-7 09:38 | 只看该作者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7-7 09:10
小说很厚重,历史纵深度长,情节丰满充实。虽然所写内容对我来说,比较陌生,却又身临其境之感。几个人物活 ...

谢谢荟蓉支持。
13#
发表于 2016-7-7 09:48 | 只看该作者
文笔流畅,人物栩栩如生丰满充实
14#
发表于 2016-7-7 10:4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言默然 于 2016-7-7 13:33 编辑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7-7 09:25
谢谢默然朋友来读。尤其感谢你的细读精评,为年轻人阅读做了很好的导引,没有经历过那年月不会 ...

      清风先生的谨慎我能理解。毕竟我对那个时代有过刻骨铭心的感受,当然我亦是有四十三年党龄的中共党员。我的爷爷是民间治疗毒疮的名医,奶奶娘家有些田地;第一次土地革命时期,爷爷是赤卫队长遭反乡团清算关押水牢,奶奶劝降贿赂两条腿走路,爷爷走出水牢患下哮喘病,一心供我父亲读书。父亲读过县城完小又到襄阳府读中学。恰逢蒋委员长败退台湾,指使嫡系军统少将康泽虏劫读书人带到台湾,我父亲被虏其中且被脖子上挂了根蓝布绺子——也就是集体吸纳进三青团呗。解放军破城解救了我父亲一群读书人,父亲在还是地下党的我母亲影响下为新政权做事,文革初始在区公所做秘书。造反派犯横,揪斗混进革命队伍的阶级敌人,我父遭难;我母以共产党员身份拎菜刀保护伪三青团员,因此蒙受十年假党员屈辱(这些在我的执手杯决赛文〈芳草依依夏荷情〉中有写实》。      以家庭出身判定人的政治立场,肯定是时代所犯下的一个严重错误。共和国六十七年一路走来,哪有不犯错的呢?认识错误审视错误就好,就能走得更好是吧?况且,窃以为,我国现实环境中的政治是有史以来最开明的,且允许、鼓励对以往经验教训总结反省。因而,我倒觉得无须过于谨慎,做文之人,关注社会关注人,是一种责任,是吧老师?关键是用辨证唯物主义的思想论方法论把握好文笔走向,客观公允不恶意攻击就行了,是吧清风同志?
      我的另一篇执手杯决赛文《石榴花开红似火》,更是专题描述一个小丫片子到中共党员的黑五类的大半辈子人生。我觉得,这一段历史的错误不该被忘记,不应该淡化记忆,且要告诉后人,我辈前人犯过这样的错误,以警戒后人。
        顺便将我的两篇陋文链接给清风先生,拜托先生指点一二(当然须有时间才行,不勉强),两陋文跟先生的《雪夜私奔》故事有相同背景。
http://www.zswx.cc/forum.php?mod ... peid%26typeid%3D173

http://www.zswx.cc/forum.php?mod ... d=94928&pid=1714569
15#
发表于 2016-7-7 11:13 | 只看该作者
早上用手机读了,特殊年代的婚恋情节。
-开篇很引人入胜,“他”和“她”让我有半天迷惑,后来想是笔误吧,整篇描写细腻人物丰满,
题目好像有点泄露了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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