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6-7-13 10:47 编辑
已有热浪袭来,即便是夜晚,也还是习惯性地在客厅外的小阳台溜达一下,一来可以找些凉意,二来可以肆意地走走神,也是很好的放松。
其实,从实用的角度来看,结果是可以贪婪地抽几支烟。
然而,今晚却没有办法走神了,被一种声音一些画面所牵引,长久地占据着自己的脑海,不由自主地滋生一些相关的想像,欲罢不能却又不知所终。
连续两声刺耳的哭声:“爸爸,别打了!”“爸爸妈妈,你们别打了”
在这样静怡的夜晚 这样的声音无疑会让你无法安静。好奇、关心、揣测、感慨……等等会纷乱地挤进你的脑海,你会下意识地循声而去,一探究竟。
应该是后面一幢楼房上的四楼,声音是从那个洞口般的阳台上发出来的,当然,发出来的还是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男女混杂的声音,男人女人还有小孩混杂的声音,男人女人小孩附带一些摔东西乃至于击打的声音。
骂是酣畅淋漓的对骂,底线不再;打应该是不顾死活地暴打,情分全无。小孩此时的处境像个多余人,应该游离在两个大人之间(因为他一会儿叫爸爸,一会儿叫妈妈),其实,他还处在一种险境当中,这两头激怒的狮子难道没有失手的可能?
我家住二楼,属于仰望,和打架的地点距离不过十几米,所以不算是完全意义上的推测,能够看到一个大概。比如,我就能看到两个巨大的黑影从客厅里推来搡去,推去搡来——在那种声音的陪衬下,他俩不该是在跳双人舞!间或着两个黑影扭到了阳台上,一个黑影在上,能看到挥舞手臂的轮廓,女的可能吃了大亏,发出一声瘆人的呼叫,不大清楚,大约是“救命之类”,然后好像又进去了,大约是通过工具在反抗。
小孩依然在哭,小孩依然在叫……
这是不分回合的,但确实折腾了有半个小时,我估计他们的最终结束应该完全指望着体力的全部消失。
我也很奇怪我当时竟然没有在道德上做过一丝的考量,比如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再不成也可报警之类。想想也正常,我毕竟住的较远,上上下下也耽误时间,二来夫妻俩吵架的事情,在咱们这个地界报警是不适合的。夫妻俩在街上打架,路人劝架,女的反而倒打一耙,说我是我自己的男人揍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这事不是杜撰。
前段时间有句著名教授著名的话,叫做什么叫母校,母校就是你可以骂而别人不能骂的。这个逻辑很吊诡,别人都不能骂了,你怎么能骂?以此类推什么叫男人,就是可以揍我,而别人不能揍他的人——这样想的话,揍不死你才怪!
那家楼上的灯火通明,主人悠悠闲闲地收拾着衣服;那家楼下也灯火通明,主人悠悠闲闲地划着太极拳;左右人家也还没有熄灯。城市现在正是鸟儿归窝的时候,可是,鸟儿也只会归自己的窝,只会专注地打理着自己的窝,尽管有一天,他们的窝也会发生坍塌,如同这家。
我也没有能力去揣测这件事情的缘由,打到这个程度,想必是很严重的,会是什么呢?我们能做怎样的想像?
只是,有些可怜那个孩子,天真的孩子或许还觉得是因为自己考试没考好导致父母打架的呢?这不是什么冷幽默,我见过大人打架时孩子讲得最多的话是我以后要听话,要好好学习什么的。摊上这样的大人,听话没用,好好学习也没有,尽早自立才是根本,然后等待他们老去时的忏悔——也未必会忏悔的。
我家阳台外面是玻璃,此刻更像一个镜子,那家阳台外也是一个镜子,那家的景象也是从镜子里发出的。我们的勾连已经间隔了双重玻璃,我更习惯地把相互都当作是一种镜子里的影像,这样,我们可以认为它还不够真实,经过了夸大,事实上可能没这么严重。
第二天,清早的太阳均匀地铺洒在每一个角落,四楼的阳台上更是近水楼台,阳光可以穿透每一个角落,我再次站在我家的阳台,推开玻璃,瞥了对面一眼,那家阳台洞开,衣服晾晒得很整齐,世界很安静,我也没看到那个孩子,虽然我相当好奇。
昨晚可能一切都没有发生,仅仅是我的一种幻觉?
谁知道呢?第三天,第四天,那个阳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没有看到那家晚上有过声音和动作的所有人。
真实的情况可能是……应该是……
随便吧!这个世界上每天在每个家庭里会发生多少事情呢?我只不过刚好遇到了一件而已,况且还是隔个玻璃门。
二
消停了几天,又摊上了新的事情。父亲住院了,我自始至终全程在侧。一扇巨大的毛玻璃门阻隔着我和父亲。玻璃门上写着“手术室”,还有“麻醉室”。
不是什么大手术,所有的人包括医生都对我们说,我们也笃信不疑。然而当真的麻醉过后,并且进去两个多小时之后依然没有回音的时候,我们的防线一寸寸地震荡着,内心的发条越拧越紧。
等候室的椅子上坐满了等待的家属,我索性双手抱膝,瘫坐在地上,是一种彻底的放松。
椅子上的小姑娘指着边上的座位,我谢绝了。这时候,如果没有人的话,我更想的是四面八岔地躺在水泥地上,瞬间睡着。
前方的电话声吵得很凶,打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脸深埋于左手手掌之中,右手捉着电话,发出连珠炮般的声响:
“住了三十多天,你说你打了多少钱? 你不晓得重症监护多少钱吗? 我家一个好好的人就变成这样,你就能撒手不管,你良心呢? 你看着办!你走着瞧!” ……
边上站着一个年长的妇女,怜惜地拍打着她,还断断续续地和别人描述着事件的过程。
大约是一个车祸的后续治疗问题,太高的费用与不及时的交钱之间的矛盾导致争吵。
很普遍的一个案例。
就在我刚刚上电梯的时候,我还见到另外一个女人,个子很高,脸上一点肉都没有,属于我们农村人一眼界定的那种不大讲理的长相,也属于我一见到就下意识地往后躲得那种长相——当然,她长得并不丑,甚至算是白领的气派。一个电梯只有她一个人在发声,其实是在发飙:
“我有什么责任?我去他妈的! 再吵吵的话,我扔个十万块钱砸死他,卡里有的是! 我要回省会了,这个破地方,什么素质?” ……
我又看了一下,电梯里好在还有一个人,否则我会以为她在说我,搞得我都有点犯罪感。凭良心讲,我最讨厌别人动辄拿素质说事儿?什么叫素质,老惦记着别人没素质的人才是真正的没素质!
那个女人上了十四楼,我刚才呆的是四楼。
我回到了四楼,想到楼梯口透口气,拐角处,那个出车祸的家属正在放声嚎哭,撕心裂肺,边上的老年妇女无声地抹着眼泪。
父亲出来了!刚刚苏醒,嘴一张一合的,想说话说不出来,曾经像山一样的男人在担架上柔弱的像一条春蚕,我举着吊瓶,自己心里动了一下,眼圈里溜出几颗眼泪。
三
诸事繁杂,已经两三天没看书了。
书是什么?书不仅仅是世界,还是世界的前身和延续。
我躺在床上,总是回味一起冯骥才讲的拾纸救夫的故事。一个年轻的教师在上课的时候,为了增强课堂上的趣味性,讲到了毛主席在年轻时遇到白匪,然后很机智地藏在水沟里逃过一险,结果,被人判定为污蔑领袖。教师辩护说,那不是他的污蔑,他是在一本党内德高望重的领导人的书里看到的,判定方说,行,你只要找到了,我认定你无罪,你找不到我判你有罪。
那个老师究竟还是没有想起来,结果,被判十年,入狱前,对他妻子说,自己没罪,只要找到那本书,就可以洗清自己。
那个可怜的几乎是半文盲的女人开始了漫长的寻找过程,她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四处捡纸收纸,然后问识字的人上面有没有关于领袖藏身水沟的事情,一来二去,自己也开始认不少字了。
然而,由于收集了大量的报纸以及书籍之类,有一次,灶膛里的火引发了这些纸张的燃烧,那个女人和他的女儿被大火烧死,死时,她已经为他拾了八年的纸。
就在半年之后,文革结束了,教师自然出狱。阳光下,他已无生的意志,准备自杀,麻绳断裂,他摔倒在地,眼冒金星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张油印的纸张飘了过来,上面正是妻子和女儿用生命去寻找的那篇文章——谢觉哉《秋收起义和我军初创的故事》。
每一个看到这个故事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都会五味杂陈。我不是对于那个时代做多少价值上的评判,失控的时代发生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再少数,后人只当汲取教训即可。我只是着眼于那种患难之中的夫妻情,那是怎样的彼此依赖!每个人都把对方看成是自己的天,每个人都可以为对方舍弃所有,是血,是泪,是天空、大地、海洋、全世界……
如果,他们有幸出狱后重逢,他们会争吵吗?
我们的孩子们,他们还会相信这样的事情是真的吗?
冯骥才教材上也选了不少文章,大家也都知道《神鞭》,《双旗镇刀客》,还有《挑山工》什么的,可是这作为《文革百人的十年》的开篇之作,知道的人并不多。
过去的世界也是世界,不仅仅有苦难,也有美好。美好的东西依然可以喂养我们,毕竟,我们只是看起来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