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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与谁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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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19 08:0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大庄坞 于 2016-7-19 08:08 编辑

       清晨醒来,一下还没能走出梦境,思维还行走在那条路上,我依然开着我那已经失窃了的电动三轮,后边坐着刘俊胜。不知道从哪里来,也无所谓要到哪里去,只是在人流里、在车流里交错着,行驶着。
       认真想一想,真正载着刘俊胜满街转悠的那次,是几年前在寻找合适的养老院。老刘退休了,一个鳏夫,腿还残,多年一人住在姐姐家扔弃的老屋前的小偏厦里,需要自己劈柴烧火,需要自己买煤买粮,需要自己……什么不需要自己呢?我和宋君都来劝他去养老院,他却一直拖着,始终拔不出腿。冬天,他的屋里就是一个天然冷库,盆里的水都结了冰,门槛外的地面冻得鼓起来,门只能勉强开一半。他也患了气管炎,每遇油烟或寒冷便喘不上气,整日咳嗽不止。让他下定决心找我拉着寻找养老院是因为那个夏天的那场大雨。仿佛是把一条河反转上了半空,然后那水便直上直下地泼下来,汹涌着冲进了他的屋里,拦不住也堵不住。他已经站不起也蹲不下了,就那样坐在门槛旁拿一水盆向外舀着。我不知道当时他的心绪是否已经绝望到了极点,而这绝望是不是使他下了最后的决心?
       刘俊胜和我、宋君,以及姜志萍、朱丽萍、徐录祥、黄立新等人是一次招的工,一天进的包装制品厂,是在19831229日。过后几天,又相继报到了闫忠威和王新乙。而王新乙是伤残军人来的,他在部队被手榴弹炸掉了右手。
       我们当时都在纸箱车间干着简单的手头活,倒也轻松愉快,但没多久“改革”就开始了。企业扩大了规模,升格为宏大企业总公司,下边成立了多个工厂,人也就重新分流了。王新乙去了冷冻厂,姜志萍进了塑料厂,宋君和刘俊胜去了饮料厂,老刘还当了保管员,每天销售人员拉出的饮料和回收的空箱空瓶都印在他记忆力超强的脑子里。朱丽萍是个漂亮的姑娘,可惜一条腿有点跛,上天真的不公。据说曾经为了爱,她喝下整瓶来苏尔,是在手术台上抢救过来的——她调出宏大公司,去蔬菜公司做了财务工作。徐录祥自动离职,随父母回了大连。黄立新被当时在果品公司做总务的父亲调去了本单位——而果品公司早已解体,现在偶尔在街上还会看到他在闲逛——刚刚四十岁就已经无业了。
       世事如此,相聚是缘,有些人一别也就再难见到。
我和小闫分进了当时的地毯车间。正是在这里,我坐了办公室,保管、核算一身兼,更有无职无名的诸如工会、党办、残协等等纵横交错的考核,都是我在打理。
       于天思就是在这儿结识的。
       公司送来于天思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新分配来的,却早已是老工人了,只不过长期住了医院。他贴近四十的样子,瘦骨嶙峋的,显出身上的衣服特别肥大。当时他正将两条裤腿扯在大腿上,蹲在车间的大门旁边,暗黄的脸,细瘦的脖子,乌紫的嘴唇,再加上两只臂膀扎撒着,活脱脱一副骨架。接触常了,才知道人还真是聪明,只是让疾病给毁了。没事的时候,他常到我这里闲聊,也自然流露着讲了几段传说的故事。我觉得颇有意思,就给记录下来,整理后在庄河出的民间故事集中发表了,现在还能找到讲述人为于天思的文稿。他知道我喜好收集,有一次对我说,“有空我慢慢讲给你听,满肚子都是。老人传下来的,街坊邻居在房前屋后、地头地脑闲扯的,只要我听到就不忘了。”他也确有“不忘”的能耐,记得非常深刻的是,他能随口说出盖三间瓦房该用多少方青石多少块红砖以及沙子水泥不同的比重等等。
       ——可惜没多久他就结婚了!
       于天思的家在观驾山乡小寺村那里,好像叫做于屯,离单位有十里地吧。那天老孟载着我,小闫载着赵子旺,我们四个人去参加了他的婚礼。对了,那个时候小闫居然还能骑自行车,也居然用一条腿蹬车还能载动一个人,又居然骑了如此远的距离!——现在想起来真让人不可思议!进了那个村子,看到有多人穿着整洁的新衣慢慢向一条小道里移动,就站着注意了一下,街边就有一老人快步过来,喊道,“是参加婚礼的吧?我是于天思的父亲呀!”于是跟进了院子。于天思一身新装迎了我们进屋,安排在一铺热炕上。不多时院中传来吵闹和跑动声,说是新媳妇儿到了。趴上窗口望出去,虽一身新装,却是被人背进来的!
       后来知道,于天思的媳妇儿有软骨病,需要扶着东西才能勉强走几步。
       婚后于天思来上了不长时间的班,记得给大伙撒过喜烟和喜糖,不久就请了病假。
       当时是1985年,我的父亲在县医院住院。有一天晚上我去看他的时候,于天思喊着我的名字跑了过来——他又住院了。也知道他媳妇儿怀孕了。
又过了多长时间,父亲回家告诉我于天思死了的时候,我记得当时我是长时间没能接下话来。
       于天思,我不是还等着听你那一肚子故事的吗?你走了,那些故事不也永久地带走了?还有你说的盖三间瓦房需要多少方青石多少块红砖,说过了,我却依然没能记住。还有你新婚不久的媳妇儿,带了孕的身子,以后该由谁来照顾?她连自己走路都不能,嫁给你不就是将终身托付给你了吗?你能这么忍心走了吗?然而,在生命的光阴了里,一切都是那么匆匆,不论你还有多少放不下的东西,不论你还有多少刻骨铭心的惦记,依然无法抗拒死神的眷顾,只给活着的人去追忆,去伤感。就如同那些古老的传说,纵使沧海桑田,也终不过只是故事罢了。在命运这条湍急的河流里,人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渺小的沙石,有相遇,也会有别离,聚聚散散,分分合合。你以为不该离散的那些,终究还是离散了,许多的时光就恍若梦中一掠而过的风景,一闪即逝了。
       地毯车间也解体了,我分配到冷库,与王新乙又聚在了一起。老孟和赵子旺都去了化纤厂。小闫去了饮料厂,又与宋君、刘俊胜凑到了一块,并做了销售员。他有个张喽劲儿,拄着一条拐棍却是车上车下、城内乡下的跑。他应该是我们县里第一个买了机动三轮代步的吧?因为回收的销售款暂时都揣在他们自己兜里,身边就全是朋友了,每天中午晚上都在饭店里,满桌都是人,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高八度的尖嗓门,当然都是他在埋单。到饮料厂下马的时候,别的销售人员都是盆满钵满,小闫反倒欠了厂里若干,以至于一度竟被停止了工作。
       是在小闫三十六岁那年(1996),家里给张罗了一门亲,年龄似乎才刚十八的一个小姑娘,有点癫痫病,偶尔会发作一次两次的。
       小闫结婚了,我和宋君都去贺了喜,以后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也是因为相继都有了自己的家,不能像往常那样说出来喝酒就能出来的。是在转过年的一天,我看到了他在纸箱厂工作的三弟,就问他“你二哥挺好的?”他竟说,“好什么好!被他舅哥打坏了!”原来媳妇儿有癫痫病,丈母娘不放心,婚后一直住在他家里照顾着,时间久了必有龃龉,丈母娘就领走了女儿。有一天小闫找去了丈人家,言语不和吵起来,舅哥就动了手。虽然县医院没能查出哪儿打坏了,小闫却日渐萎靡。听到消息的当天我就去了他家,只小闫一个人在屋里,静静的、孤单的、落寞的坐在炕上。墙面还粘着年前的红双喜字和一幅胖娃。没有了往日的笑闹,也没有了往昔那高声大气的活泛,许久才说了句“离就离了吧,什么也不会,就能熥个饭。”然后又是长时间的缄默。我以为他要离婚了,心情不好,也没看出身上哪儿不适,就告辞了。出了院子回头望望,整个屋里都是灰暗的,隐隐看到小闫的影子在窗口那儿晃了晃。
       以后的日子,我照常在冷冻厂上班,宋君分去了塑料厂,刘俊胜去了化纤厂。就如同微信中的朋友圈,你有你的圈子,我有我的圈子,而圈子与圈子又互相套在一起,虽然是移动的,却也是联通着。宋君娶了姜志萍,王新乙在乡下的本村里娶了妻,也没有想到几年以后他还做了我的媒人。
是在端午节后的一个晌午,我从办公室出来晒晒太阳。王新乙在院子里站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不知谁先提起了小闫,“怎么好久没有了他的消息?”王新乙说,“我去纸箱问问三闫。”没一会儿就看到他从纸箱那儿拐了回来,却感觉他的每一步都是在犹豫和彷徨中踱着,老远就一直望着我,像有什么心思的样子。走近了,他站下来,眼却没有移开,恍惚着,也游移着,话语都带着吞吐,“怎么回事?三闫不在,班组的人说他二哥死了,他在家办理丧事……”
       ——什么?我惊愕之至!眼神都应该直了——能吗?可能吗?……我俩就那样面对面站着,惶恐的眼神互相盯一会儿,又赶紧的移开,然后再碰在一起,再移开。是惊惧还是疑惑?那天的天气晴朗,太阳已经从头顶滑了过去,被塑料厂的楼房挡住了,浓荫在院子里一寸一寸地加长、铺开,那一瞬间便悄悄淌过了生命的一个间歇。塑料厂的机器还在有节奏的轰鸣,间或有破碎机粉碎料粒的咔咔声也像似从遥远的梦里传来,不真切,也不清晰。一切真的是场梦吧?难道小闫也会死吗?也会吗?从此,他也将从生活里永远地消失了?……
       一个人真真切切地在我们的生命里存在过,说过笑过,喝过醉过,习惯了那种拥有,这突如其来的失却,就似一个美好的构造突然坍塌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和失落直抵灵魂,让人不寒而栗。我回到二楼办公室里呆坐了好久,顺窗口望下去,王新乙还站在院里,站在被大楼切割下的阴暗里,似乎还没有跳出一个梦魇。
       说起来,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当初最穷困潦倒的是王新乙,如今最富有的也是王新乙了。正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话了。
       因为缺一只手,肯定是干活不便,王新乙是不得领导意的,加上领导开始是承包,后来更是整体买断,逐渐在排挤重残的人。王新乙那时候就常常被放假。放假,自然没有工资。而他又没有住房,婚后在村里这家借住几个月,那家借住半年的,尝尽了颠沛的凄苦。直到再婚的妹妹将自己简陋的活动板房给了他,生活才安定下来。应该承认王新乙的脑袋灵活,他是不甘人后的,更不是得过且过之人。就在那个小小的活动板房里,他开了前后左右第一家小卖店。而在厂里,他听说了可以办理因病因残提前退休,在别人都还在观望的时候,他毫不犹疑地报了名。事实证明,他的这一举止是英明的,当时是1998年,单位还是事业编制,他也才刚刚三十四岁,工资几天就涨过千了。而我们这些在岗的,每月才仅有二三百元。我是2009年办理的病退,其时单位已经改制为企业,退休工资已羞于出口了。为此常遭到王新乙的嘲笑。有一次在一起聚会的时候,喝了两杯酒的他粗略计算了一下:工资每年五万有余,伤残优抚金五万,小店收入四万……说完了,面上是一副深沉的模样,临了又露了一句,“遗憾的是今年低保被拿掉了,上头查得紧,实在不敢了!”他真是滴水不漏啊!
       生活就是一个个圈子,跳出圈外也就慢慢疏远了,包括王新乙。有一次看到他,是来参加残联的代表大会,穿着也讲究了,怀里抱着档案袋——俨然一个人物了。
       而我们这些人想要聚一聚,也就再难请到他了……
       梦境彻底消退了的时候,我给宋君打了电话。他还在岗,还在顽强地坚守着、苦熬着、等待着退休。他如今是一个机械厂的夜班警卫,连他的那条拐杖都有着机械厂的特色,是用一根厚皮钢管竖着切开,中间加一腋下横层和手柄,再用螺栓固定。我曾经试着掂过一次,慨叹每走一步的沉重和艰辛。当然比起木质拐杖,倒也永难断裂和变形了。宋君说他有空,可以聚一聚,我便通知了刘俊胜。待去了兴立餐厅的时候,刘俊胜已经坐着他的电动轮椅先到了。养老院让他的气色大好,气管炎也不治而愈。待宋君来到,老板的菜也上来了。开了两瓶啤酒,各自倒上一杯,刘俊胜突然说:“再加一个杯吧!”我向后望了望,“还有人吗?”老刘说,“你们都记不住了吧?今天是小闫的生日。”我愣了一下,想到今天是83日,农历六月十九。小闫的生日?但我相信刘俊胜的记忆力,他的脑袋能记千年!于是都笑了。小闫若活着,这场合还能少了他?甚至没准儿还要他埋单呢。赶紧添杯,倒酒满上,又在戏谑里添了一双筷子,酒桌上就有了新的话题,说小闫啊小闫,你的胆子大齐天啊,竟敢娶十八岁的小姑娘,以至于把小命儿都搭上了吧?在调侃中杯盏相碰,感知着友情的融洽,生命的美好。
       在大家说笑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不知爱凑热闹的小闫是否会赶过来赴这场小聚?
       我们这些人当中,老刘最长,已经68岁了,我和宋君也在迫近60,只有闫忠威,一直定格在十八年前的时空里,成了永远的小闫……
       酒意微醺的时候,刘俊胜要回养老院,宋君不放心,开着三轮在后边跟着,我独自回家。正是夏日,路上行人稠密,各色服装五彩斑斓的,在我的身前身后游弋着变化着,匆匆地或悠闲地游动在各自所要去往的路上。我亦穿行在路人之中,与行人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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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19 10:31 | 只看该作者
征文要原创、首发,非首发文字请自行改成支持帖。问好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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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7-20 08:55 | 只看该作者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7-19 10:31
征文要原创、首发,非首发文字请自行改成支持帖。问好新朋友。

原创。谢谢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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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20 19:37 | 只看该作者
大庄坞 发表于 2016-7-20 08:55
原创。谢谢朋友。

重点是后面两字“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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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20 20:57 | 只看该作者
欢迎光临。期待精彩的原创首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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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20 20:58 | 只看该作者
文字感觉挺好。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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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20 22:06 | 只看该作者
读来感慨,果真是人是物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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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21 16:51 | 只看该作者
再来欣赏。读此作想起我一个英年早逝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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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25 20:31 | 只看该作者
几个老同事的故事,充满人间烟火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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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7-27 07:18 | 只看该作者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7-19 10:31
征文要原创、首发,非首发文字请自行改成支持帖。问好新朋友。

自然是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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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7-27 07:19 | 只看该作者
夏冰 发表于 2016-7-20 20:58
文字感觉挺好。拜读。

谢谢朋友。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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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27 07:30 | 只看该作者
往事只能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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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5 14:19 | 只看该作者
时间穿过我们的生活,带走一些人,又留下一些新的,折磨着我们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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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5 14:26 | 只看该作者
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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