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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小说推荐2:【配乐小说】-《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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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22 02:3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袁达清 于 2017-3-24 14:41 编辑


老师们可以打开音箱、闭上眼睛,听俺读小说呗~~

         

  

    文/朗读/笨马

  
  “开-船-啦-!”
  
  老艄公将手卷成喇叭状,向着河的中心高喊了一声,把手上提着的一盏马蹄灯挂在船尾立起的一根木桩上,又轻声地、象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坐稳喽,开船啦!”便解了缆绳、撑起竹篙,用力一点,船离码头,再往河底一撑,小船就象是离了弦的箭,向着河的对岸飞去。
  
  这条河,宽约一百五十多米,河的这边有丁家、杨家等几个村庄,对岸则是崔岭、黑龙等村子。两岸的村民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繁衍、生息,两岸也时常有人通婚、结成儿女亲家,这样,亲戚连亲戚,再加上对岸的黑龙村有一个很大的集市,每逢农历的初五、初十等“逢五”的日子,附近的村民们都喜欢到集市上转转,拿自家闲置的物件或者农产品换回几块钱,或者把自己需要的农具、蔬菜等购买回来,两岸的交往也很是频繁。
  
  虽说河面并不宽,但要想从河这边到达对岸,则需要绕道几十公里、穿过县城、从唯一的那座桥上通过。所以,每逢亲戚家里有啥大事小情,人们往往都需要提前准备上好多天,既不方便、还时常误了农活儿。
  
  这渡口是老艄公几年前在这里建起来的,其实不过就是在岸边用碎砖、乱石垒起了一条通往水面的小路。那条渡船也不大,能乘坐五、六个人吧,就拴在小路的尽头,船舷处绑了几个破轮胎,这样,当船随水波荡漾的时候,就不至于将船碰坏了。
  
  船离岸不远,那竹篙已经够不到河底,老艄公便收了竹篙、换成双桨,继续向对岸划去。
  
  乘客们一边相互调侃、嬉闹,一边欣赏着两岸的风景。
  
  “老哥,这大白天的,又不是看不清路,这些年来,总是见你把那个破马蹄灯挂在船上,晃里晃当的,不碍事呀?”说话的是杨家村的老杨头,一边巴嗒着旱烟袋,一边冲艄公微笑着问话,还时不时地用大拇指使劲地摁一摁锅子里的烟丝。
  
  虽然老艄公在这里弄这个摆渡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姓个啥、叫个啥,也曾经有人向他问起过,可他每次也只是向着人家笑笑,并不答话,所以,自觉跟老艄公年纪相仿的,就称他个“老哥、老弟”,年轻些的后生们就称他个“叔叔、伯伯”,却也从来没有人直呼他为“艄公”。
  
  听老杨头问起这马蹄灯,老艄公照例是冲着老杨头笑了笑,嘴里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把目光转向那盏马蹄灯,柔柔地瞅了很久,嘴角一直带着笑。等瞅够了,老艄公收回目光,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的神态,更加猛劲地划动着船桨,那小船便真的象是飞了起来一样。
  
  船很快就到达了河的中心,老艄公突然停住双桨的划动,也欣赏起了河中的风景,任凭小船儿在河里自由地随波飘荡。等船儿漂出去老远,艄公才又舞动起双桨,向河的对岸冲去。
  
  “哎!老哥呀!咋从来没见过嫂子和孩子们来看过你咧?也不让俺们瞧瞧嫂子长个啥样?只顾着您自己藏在家里呀?!”老杨头吧嗒完了两袋烟,嬉皮笑脸地调侃起老艄公。
  
  “嗯,都没了!”老艄公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眼都没有抬一下,只顾低着头、看着水面,双手更加用力地、机械式地继续划动着小船。
  
  听他这么一说,船上的人们也都倏地停止了嬉闹,似乎纷纷在猜测,是出了事故?还是得了啥病么?但,谁也没有再吭声。老艄公也不再言语,汗都顾不得擦一下,一桨一桨地闷头划船,在全船人的集体沉默中,到了对岸的码头。
  
  老艄公将船头调到顺着河流的方向,牵了缆绳、跳下船来,将缆绳头上的一根铁橛子深深地插入岸边的泥土里,又顺手拿起一根带有铁钩子的竹竿,用那钩子钩住了船帮,那小船便稳稳地贴近了码头。
  
  乘客们等船停稳当了,便纷纷站起身,拿好自家的东西,一边向艄公道着谢,一边顺着老艄公修的那条小路上了岸。
  
  每天的一早一晚,是摆渡最忙的时候,等忙完了这阵子,就会相对清闲些。老艄公总是会把船停靠在码头上,自己则回到岸边那用泥土和稻草修起的、大约十几个平方的小屋里,稍休息一下,又拿起农具,到屋后自己开出的那片小菜园里,松松土、浇浇水,侍弄着那些庄稼和青菜,同时,也等着人们赶完了集、走完了亲戚,再去把人们接回来。
  
  送完了最后一船的乘客,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准备落山了。
  
  老艄公将船拴紧了,又在船上四处检查了一下、简单地清理了卫生,便一腚坐到船头上,取了烟袋、装满烟丝,“噗——”一根火柴把烟点着,一边不停地抽着,一边直楞楞地望着河心出神儿,既没有喜、也看不出悲,总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倒是那锅烟袋,一直在不断地一明一暗,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河水里波光粼粼,那最后一缕阳光也随着太阳的落山而逐渐淡去;河岸边的芦苇随着风儿来回舞动着,轻轻地发出“挲挲”的声响;小船上,老艄公也随着小船不断地“荡漾”,那缕缕的青烟随着淡淡的清风张扬着、飘散开来,溶合进傍晚水面上升腾起的水雾之中......那场景,就象是一幅流动着的画,这幅画,自从老艄公弄起这个摆渡开始,几乎天天都这么画着。
  
  太阳完整地落进了后山,天完全黑了下来。老艄公把刚刚抽完的烟袋锅子狠狠地往自己的鞋底上磕了几下,又对着烟袋嘴儿吹了几口,便将烟袋杆和烟荷包缠在一起、别在腰后,点着了那盏马蹄灯、提在手上,抖了抖肩膀上那即将滑落的夹袄,向自己的小屋走来。
  
  “大哥,饭都已经做好了,快趁热吃吧,我就先回去了!”站在门口说话的是丁家村的王寡妇,人长得很瘦小,但很漂亮,平时在人群里嗓门就数她最大、也最嘹亮,性格很泼辣、也很开朗,但却是个很苦命的女人,嫁到丁家村的王家,还没等女儿落地,丈夫就死了。她很要强,誓死也不再嫁,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了。如今女儿也嫁到了对岸的崔岭村,她隔三差五地就会到女儿家小住上几天。以往每次从女儿家回来,王寡妇总会有意无意地给老艄公捎带回来些吃的、喝的,有时也带回来几件夹袄、几双鞋袜,总说是女婿穿不上的旧东西,你弄这个摆渡都这么些年了,从来也不收取任何人的钱,这些东西就权当是过河费了罢。老艄公知道,那是王寡妇看他孤苦,在有意识地帮帮他。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她几乎天天都会来这渡口过河,但却从不再住下了,在人群中的时候,那笑声也没有以前那么爽朗了,总显得心事重重。每天都会乘最后一班船回来,下了船,路过艄公那小屋时,推开那扇从来也不锁的屋门,帮老艄公收拾完了屋子、做完了晚饭,或站或坐地在屋外直直地瞅着河边老艄公的剪影,似乎永远也欣赏不完那幅画。直等到天黑以后,老艄公提着那盏并不十分明亮的马蹄灯回屋的时候,她才会站起来、跟老艄公道别。
  
  “哦,大妹子,又辛苦你了!”老艄公明知道王寡妇也并未吃饭,但也并不留她,只简短地一句话,算是感谢了。呆呆地目送着王寡妇消失在茫茫黑夜里,许久之后才收回目光,只摇摇头,轻叹一声,把马蹄灯挂在屋门上,屋里、屋外便都照亮了。收拾了碗筷,闷闷地吃起饭来。
  
  自从有了王寡妇的照顾,老艄公的生活比以前好了许多,毕竟是有了个帮手,再说,女人的心思总比男人细,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劳累了一天,回到这个小屋,总也有了个“家”的感觉。他明白那个女人的心思,只是......“唉!”
  
  老杨头倒也早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也曾有一次拉了老艄公,坐在岸边,半明半暗地想从中撮合,但,老艄公也只是轻叹一口气,目光又望着河心里那一缕阳光,一句话也不肯再说,只顾自己在那里抽着烟发愣。老杨头也不明白其中有啥缘故,也不好再说些啥了。
  
  日子久了,人们只知道老艄公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孤老头子,这些年来只顾着弄这摆渡渡人过河,却从不收钱,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有时人们也会象王寡妇一样,把家里的瓜果、蔬菜,甚至衣服、农具等给他送些过来,也时不时地在他这小屋里坐上一阵子,聊聊天、拉拉家常,这时候的老艄公虽然话语依然不多,但人们总觉得老艄公知道的事儿很多,不论是家里的,还是外面的,经他这么一讲,总会听到很多的新鲜事儿、得到很多的启发或者教益,人们仿佛从老艄公的嘴里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对他也愈发地信任了。家里一旦吵个嘴、拌个架啥的,也都喜欢到这里让老艄公来评评理、劝劝架、排解排解,经他这么一点拨,人们大都会顺了气儿、明了理。
  
  日子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悄悄流逝,那渡船也依然天天这样穿梭着。
  
  又过了几年,人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了,村里好多年轻人陆陆续续地买上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摩托车,再加上县里又在这渡口不远处新修了一座桥,除了偶尔还会有几个老年人到这里来摆渡过河,其他的时候,都很少有人来这里了。老艄公也越来越老了。自从王寡妇被女儿接到了自己家带孩子、养老,她也只是偶尔才能有时间来这小屋里帮他收拾收拾,其他时候来这小屋里的人都很少了,人们似乎把这个渡口逐渐淡忘了。
  
  这一年深秋的一个晚上,老杨头借着刚从外地儿子家回来的兴奋劲儿,揣了一瓶“蓬莱阁”酒,提了半斤煮花生,来小屋里看老艄公、想跟他喝上几盅。
  
  老远处,见小屋里一点儿光亮也没有,那盏常年挂在船上或者挂在门口的马蹄灯并没有点着,屋里屋外黑咕隆咚地。
  
  “老哥,老哥......”老杨头也不免有些发慌,一边招呼着,一边疾步奔到了门前。
  
  门虚掩着,屋内传来了老艄公一阵地咳嗽声。
  
  老杨头进了门、放下手中的东西,摸索着点着了马蹄灯。
  
  老艄公平躺在炕上,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句:“哦,是杨兄弟呀!”又是一阵地咳嗽。
  
  “哎哟,老哥哥,这是咋地了?”老杨头坐到炕沿上,手搭在老艄公的额头上:“呀!咋这么烫!病了呀?!你先喝口水,我回村里找几个人拉上地排车,咱们赶紧去医院吧!”说着,下炕来为老艄公倒了一碗水,那水已经冰凉冰凉地、没有一丝热乎气儿了。
  
  “不不不!兄弟,别费那个劲儿了,来炕上坐会儿吧!”
  
  老杨头端着碗,坐到了老艄公的身边,喂他喝了几口凉水。
  
  “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也别再费那个钱了,看也不中用了......”等老杨头放下水碗、又坐回到炕上的时候,老艄公紧紧地拉着老杨头的手,边说着,边在炕席底下使劲地摸索着,好半天,拿出了一个信封,有气无力地说:“大兄弟呀,还得麻烦你个事儿呀,这上边,是我儿子的工作地址,你明儿想办法按这个地址去找他,跟他说,他爹不行了,求他好歹也得来给他爹收尸啊!”
  
  “啥?!儿子?!”老杨头几乎都快跳起来了!以前每次问他,他都说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家还都以为他一直就是个老光棍呢,这时候,咋又出来个儿子了?!
  
  “唉!”老艄公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慢慢说了起来:
  
  我是上游宋家庄子人,自小就是在船上长大的。爹娘就我这么一个孩子,虽说靠着一条渔船和岸上的几亩田,生活也过得去,可爹娘心气儿高,硬逼我去念书,他俩就累死累活地硬咬着牙供应我上学。
  
  我还算是争气,考上了一所交通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县交通局工作。
  
  全村子的人总是以我为荣,爹娘也很高兴,又张罗着给我说媳妇。
  
  淑贤也是邻近村子里的姑娘,人很实诚、很老实,进了门第二天就跟着爹娘下地干活去了。
  
  说到这里,老艄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叹息了一声,那一声,很长。
  
  那时候,只要不上工地,我几乎每天都要骑车回家。早上天不亮就起来,骑着车子、带上农具,先到地里干上老长时间的活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再骑上几十里地去上班。等下了班,再直接骑回地里,又干上好长时间的活儿,一直到天黑得啥也看不见了才回家吃饭。
  
  那时候的我,从来也不觉得累,反倒是感觉很幸福,干啥都好有劲儿。爹娘天天下河捕鱼,淑贤就天天在地里拾掇庄稼。虽然我当时的工资不高,但全家四口人的生活过得还是有滋有味的。
  
  老艄公脸上带着笑,象个孩子似得。老杨头也不插话,边听边不停地点着头。
  
  娶了淑贤七、八年之后,她才怀上了这个儿子。当时,爹娘都因为长期在水上和地里劳作,浑身都是病,已经不太能动了。淑贤怀着个孩子还要不停地下地干活、挑水做饭,回到家里还要伺候两个老人,喂水喂饭、端屎端尿,唉!可实在是苦了她了,也真难为她了,亏着有她了。
  
  那时候,我工作很忙,也慢慢提了干、当了干部,回家的时间都很少,更顾不上帮淑贤干点啥了。
  
  孩子五、六岁上的时候,我当上了县交通局的局长。那时候,爹娘也都已经卧床好多年、起不来了。可是,我这个局长,各种工作、各种应酬都实在是太多,虽说当时也给我配上了车,回趟家也不过就几十公里,可我就是没有时间回去看看,家里老的、少的、里里外外就全靠淑贤一个人。
  
  唉!人哪!穷日子反倒是好过,一旦有了钱了,反倒是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尤其是当了个局长之后,人们上赶着来巴结你、逢迎你,搞得你整天五脊六兽的,整天价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其实,人家看中的,不就是你手中的那个权么?为的就是能从你这里拿到点好处罢了!只可惜,当时我也看不懂,就只觉得周围的人们都对我那么亲!
  
  老艄公说到这里,脑子似乎是有些乱了,象是在说自己、又象是在讲别人,一会儿是“你”,一会儿又是“我”。
  
  唉!人这个东西呀,一旦欲望的闸门打开了,想收住,实在是太难喽!你走到哪里,后边都会跟随着一大帮子人,他们处处迎合着你,见了你都恨不得把腰弯成九十度!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根本都用不着你花钱、也用不着你费心,人家都给你安排得舒舒服服的!唉!其实,那都是人家给你撒下的网!我也不过就是网中的一条小鱼而已!
  
  后来,我遇到了那个女人......……
  
  老艄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重重地从鼻腔里呼出来,把脸扭向一边,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老杨头用袄袖子擦了擦老艄公额头上的汗珠儿,也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唉!怪只怪自己当时太年轻,根本把持不住啊!再说,那时也真有些得意忘形了,总觉得人家是真心对自己好,谁又能知道那其实就是一个鱼饵?而且是和了香油的鱼饵哟!
  
  老艄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悔恨之情,轻声抽泣起来。
  
  我跟那个女人打得火热,整天沉浸在她给我布置好的温柔乡里,她说啥,我就听啥。给她哥办了好多好多的事儿,挣了好多好多的钱!我天天到她那里去吃、到她那里去住,就象是我的第二个家。她倒是也很会体贴人,除了要我给她家办啥事儿或者花啥钱,倒也从来不提别的要求。
  
  老艄公又叹息了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就不想想淑贤、想想孩子,还有家里的老人么?”老杨头插话道。
  
  唉!有时也会起想他们来,只是,回趟家,娘总是骂我、训我,说我忘了老婆孩子、忘了爹娘了!连一分钱也不给淑贤和孩子留,让她娘儿俩咋生活?!唉!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挣来的钱,全都花在那个女人身上咧?!
  
  娘骂我忤逆不孝、忘了本了!淑贤也是哭天喊地地闹,说我还不如不当这个局长的时候好,那时候还知道天天骑着车回来帮点忙,现在是连个鬼影子也见不着了!家里的事儿都是一推六二五、啥也不管!孩子见了我都很害怕,根本都不愿意叫我一声爹!
  
  唉!那时候,我真的是鬼迷心窍了!他们哪里知道我其实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声色犬马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咧?
  
  后来,那个女人不甘心就这样过下去,非要逼着我离婚!我回去跟淑贤说,她总也不同意,说是爹娘都老了,等她给爹娘养完老、送完终就会自己走开!可是,我被那女人逼得再也等不得了,就回去跟淑贤打、跟淑贤闹!不想,被娘听到了,挣扎着拿了拐棍来抽我,叫我辞了工作、再回家当农民!我当时也是红了眼了,叫嚷着说,我的口粮又不在这里,我来这里干啥?!老子的事儿,你们就别管了!!
  
  娘本来身子骨就不行,再加上这么一着急、一生气,又摔了一跤,当时就过世了!
  
  老杨头也随着老艄公一阵阵地叹着气。
  
  娘死后的第二天傍晚,还没等到给娘下了葬,爹也咽了气儿、陪着娘一块儿走了!
  
  两行老泪顺着老艄公的眼角无声地流了下来、湿满了枕头!
  
  “唉!作孽呀!作孽呀!真是作孽呀!”老杨头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愤恨,连连地叹息、摇头、嘟囔起来。
  
  爹娘这一死,也算是给我敲了个醒儿,我就想,跟那个女人断了、把淑贤和孩子接到城里,好好过日子罢。可是淑贤还是不肯,又说是要给爹娘守孝,让我别管她、自己在城里过你的好日子吧,别再来打扰她们娘儿俩就算是烧高香了!
  
  可是,那个女人也不是个善茬儿,不肯善罢干休,那泼妇的本性露出来了!居然带了好几个人找到我家里,讲明了我跟她好了好几年了,要淑贤识相点、快快滚蛋!淑贤才明白了这些年我为啥不回家、为啥要跟她离婚!就跟那个女人闹,可是,她咋能是人家的对手呢?被人家一群人打了一顿,临走,那女人还扔下了一堆钱,说是让淑贤滚得越远越好!淑贤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和屈辱?一时想不开,她............居然就跳河自尽了......!今天,就是她的忌日啊!我有罪!我有罪呀......
  
  老艄公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摔打着双腿、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放声痛哭起来。
  
  “天哪!天哪!你咋能这么做呢?!你咋能这么做呢?!”也不知老杨头是在埋怨淑贤,还是在埋怨老艄公,也忍不住不断地去捶打着炕沿。
  
  哭了好久、好久,老艄公才慢慢平复下来。
  
  淑贤就是跳这条河死的,死的时候,爹娘才刚刚过了“头七”!
  
  得到这个信儿,村里的很多人跟我一起顺着这条河到处打捞,一直到了第七天上,才找到了她,就在这个摆渡口不远处那个拐弯的地方!找到的时候,人都已经烂了!
  
  老艄公说话的时候,很平静,似乎说得是一个根本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老杨头知道,他其实是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你不是常问那盏马蹄灯么?那......那是给淑贤送葬、上庙时,给她引路的那盏灯啊......啊—啊——!……
  
  老艄公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完了后边几个字,猛然坐起来,抱紧了老杨头,放声大哭起来......那声音,似乎要撕开艄公的胸膛、掀翻了这座屋顶!那么悲凉、那么凄惨、那么声嘶力竭!
  
  老杨头紧紧地抱着老艄公、跟着他一块儿大哭......
  
  埋了淑贤,我想把儿子带回城里,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地照顾好他,可儿子死活不肯跟我走,就连我留下的钱也给扔了出来。
  
  我不断地回去看过他,可他总是不肯见我,也不让我进门,白天坚持去上学,晚上回来下地学着种庄稼,再加上乡里乡亲们帮衬着,也上完了初中,毕业以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一直到后来监狱里的警察转给我这封信,我才知道他到外地打工去了。
  
  “监狱?!你......你坐过监狱?!”老杨头吃惊地问。
  
  嗯!那个女人见我铁了心地要跟她断了往来、不肯娶她,就去告了我,连我平时收人家的贿赂、贪污公家钱款的事儿都一块告了。单位把我也开除了,在监狱里呆了整整八年!
  
  出来以后,我没脸再回到村子里,更没脸去找儿子,偷偷到爹娘和淑贤的坟上哭了一通,就到处流浪、拣拣破烂儿为生。不过,倒也慢慢积攒下了几个钱,就置下了这条船、弄起了这个摆渡……
  
  也许是觉得自己压抑了这么多年的“忏悔”终于完成、心里踏实了,也许是说了这么久有些累了,老艄公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老哥,老哥......”老杨头见老艄公久也不睁开眼睛,倒真的有些害怕了,使劲地摇晃着老艄公的身体呼喊着。
  
  哦!老杨兄弟,你扶我起来,我想出去走走......……
  
  老艄公慢慢下了炕,抱着那盏马蹄灯,走出门外。
  
  屋外不知啥时候站满了一大群乡亲,是有人从这里路过,听到屋里的哭喊声,不知出了啥事情,便回村里喊人,乡亲们就都赶过来了,就连王寡妇也不知啥时候站到了最前头。
  
  老艄公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着渡口走去。老杨头寸步不离地搀扶着,王寡妇和乡亲们也都慢慢地跟在身后。
  
  来到船的跟前,老艄公慢慢推开老杨头的双手,用马蹄灯上上下下地照了照那条渡船,吃力地爬了上去,照例把那盏马蹄灯挂在身前的那根木桩上,轻轻地抚摸着、抚摸着,用袄袖擦了擦已经滚出眼眶的泪水,再慢慢地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细细地擦拭着那盏斑驳的马蹄灯:“淑贤呐!我来接你来啦!看在曾经多年夫妻的份儿上,你就......就开开门吧!啊?!”
  
  老艄公取下竹蒿,将手卷成喇叭状,用尽平生的力气,向着远处河的中心高喊了一声:“淑贤呐!坐稳喽!咱们,开-船—啦——!”

      ......
  超版寄语:啥都不想说,太虚我读过的最好的一篇文章。

  ……
  



2#
发表于 2016-7-22 05:45 | 只看该作者
听说坐在沙发里有茶水
3#
发表于 2016-7-22 06:56 | 只看该作者
如能配乐朗诵会更好。感谢笨马再为太虚添彩。小说以渡为题,塑造一个老艄公的形象,这个人物很复杂,貌似做好事,其实他在做忏悔,做自我救赎,作者构思很巧妙,先抑后扬层层扒开。这是个寒门学子当了干部在糖衣炮弹的侵蚀下蜕变而入狱,气死父母,妻离子散,真诚自我救赎到最后……这是篇很有警世意义的小说。




4#
发表于 2016-7-22 07:40 | 只看该作者
清音如歌,问好马老师。
5#
发表于 2016-7-22 08:11 | 只看该作者
果然是一匹特立独行的马!
6#
发表于 2016-7-22 09:03 | 只看该作者
很有韵味的小说,谢谢马老师。
7#
发表于 2016-7-22 09:19 | 只看该作者
笨马老师,把《渡》推荐给话剧院吧。
作为反腐倡廉的样板戏。
严重支持。
8#
发表于 2016-7-22 09:30 | 只看该作者
有声文字,真美妙!
9#
发表于 2016-7-22 10:14 | 只看该作者
这是我看到马老师最厚重的佳作之一,架构宏伟、层次分明,老艄公用后半生去忏悔去赎罪的情节描绘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语言时而是接地气的乡里俗语,一会是诙谐幽默的调侃,时候又像是哲理般散文诗一样的优美,主题主旨立意寓意深远发人深省,最后的结局悲痛感人韵味无限,让读者深深思考,佳作,棒!
一篇声情并茂的小说,配音朗诵如果换成女的肯定还要煽情,开头部分铺垫稍微裁剪如何?个见乱弹只是胡侃而已,一字不动已是让九宫折服叹服,真是千里马一匹!哈哈
10#
发表于 2016-7-22 10:37 | 只看该作者
一边看一边听,能把小说描绘的如此朗朗上口,就很有吸引力了。其蕴含的故事也是独具魅力。渡,渡人也渡心!
11#
 楼主| 发表于 2016-7-22 11:25 | 只看该作者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7-22 05:45
听说坐在沙发里有茶水

谢谢先生光临`~
12#
 楼主| 发表于 2016-7-22 11:26 | 只看该作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7-22 06:56
如能配乐朗诵会更好。感谢笨马再为太虚添彩。小说以渡为题,塑造一个老艄公的形象,这个人物很复杂,貌似做 ...

谢谢老师夸奖~这是写完后连夜录制、配乐的,稍有些不太流利~~
13#
 楼主| 发表于 2016-7-22 11:26 | 只看该作者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6-7-22 07:18
想不到马老师朗诵也如此高水平!

哈`~谢谢沉思先生夸奖`~
14#
 楼主| 发表于 2016-7-22 11:26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6-7-22 07:40
清音如歌,问好马老师。

谢谢光临`~~
15#
 楼主| 发表于 2016-7-22 11:27 | 只看该作者
钟羿 发表于 2016-7-22 08:11
果然是一匹特立独行的马!

嘿嘿嘿!钟老师啊,有这么多老师和文友,还有以前俺玩唱歌时的歌友们陪着俺,俺可不会“独行”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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