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九月盛菊 于 2016-7-25 07:56 编辑
田碧挺着大肚,低垂着脑袋,走在新来的谭校长后边,他时刻和谭校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不超越,又跟在后面能听到校长在前面说的话,而且还能让校长听到他满意的应答。不即不离,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
这座新楼自从盖起来之后,已经连续换了几任校长了。建新学校的那个校长,在搬进新校址刚三个月,就被借故换掉了。继之而来的两位,一个因为清闲惯了,吃不消起早贪黑的苦,当了二十几天,就自动辞职了。另一个是县委大院出来的,据说是个秘书,勉强当了一年,嫌学校的事情繁杂、琐碎,又经常担心安全问题,胆子小的一夜一夜睡不着,快要神经了,最后哭着申请调离了。在这不到一年半的时间,接连换了三位校长。
谭校长是第四位。
田碧在原来的三位校长面前都有过超人的表现,可是,一直不被瞧得起,好像原来那三位校长都是楚厉王,有眼不识玉石,总是看不惯他那笑,听不惯他那顺耳的话语。更为容忍不了的是他那高大的形象,若和校长站在一起,威风凛凛的,给陌生人的感觉,好像校长是他。他尽管弓腰屈背,竭尽全能的使自己低下头来,依然作用甚微,不被重用。像一条讨好的狗,得到的反而是主人的呵斥吼喊,脚踢拳打。田碧为此很是闹心,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让他横竖为难。
当了几年教研室主任了,不仅没有得到领导的赏识和提拔,还招来了同事们的许多嘲笑和鄙视。尤其是评课的时候,他不能说话,说完之后,同事们就议论说,总说不到点子上,不知嚼些啥。按说,他听课可认真了,一节课下来,几乎写半个本子的听课笔记,可是,评课时总不能说到要害上。他也是近四十年的老教师了,应该说教学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咋说也比那些年轻的娃娃强?一次,评一节语文课时,他说,老师是演员,课要讲得生动形象,给学生留下荧屏的印象。其实这句话,他是从网上随便看到的,只是用自己的话表达了一下,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落音,就引来了评课者的哄堂大笑,一个老师逗笑道,我们有那个本事,还用当教师,早成明星了。另一个说,田主任给我们做一个示范吧,大家鼓掌!
谭校长来了,他还得好好表现,虽然接近退休的人了,还是不甘于落后,多次的打击并没有使他心灰意冷,他相信老天总有被感动的那一刻。
谭校长上任的第一天,就领着一帮校领导在每个楼道巡查。他很和睦,很开朗,那爽朗的笑声震得楼板都颤动。副校长迈着爬山步子,腰身前倾,走在校长的右侧,边走边滔滔不绝地作着介绍,这是某班教室,这是化学实验室,这是……此人说话有个特点,每说一句,就点一下头,就像鸡子吃米,还不时地用手擦着嘴角的唾沫星子。
田主任插不上嘴,也不敢随便插嘴。他不时地瞅看副校长几眼,心里有一股无名之火,心里骂道,狗一般的样子,校长是你爹。
浅绿色大理石地板砖铺就的走廊,如同一潭洁净的绿水,明亮的照人影子。校长非常满意,说,环境确实挺好,是我走过的最好的单位。你们是不知道我原来在的那个建设局的乱摊子,房屋也破旧,脏的看也不能看,楼道狭窄得就像钻入地窖。校长说着,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盯着墙根下的一个烟头,过滤嘴已经被踩压成扁的,本来小小的烟屁股,却在这干净,光滑的地板砖上,特别的显眼,给这美丽的长廊涂抹了不光彩。
这个突然的发现,谭校长便怀疑以前几任校长和中层领导的管理能力,以及学校的管理制度有问题。他本来微笑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然而,他灵动的脑瓜马上对这个烟头做起了文章。
副校长对谭校长的反应,根本没有在意。还在继续卖弄着自己对学校角角落落熟悉的说辞,嘴角的白沫,就像沼泽池里泛起的泡沫,一涌一涌地往外冒。
大家只是跟着校长止住了脚步,以为校长在看烟头上面那幅画,那是一幅断臂的维纳斯女神挂像,尤其是那颀长的脖颈和两个雪白的乳峰,在黑色背景下,更加的耀目。
大家看着校长的专注,好像猜到了校长八九分的心思,有几个人还不时地相互交换着狡黠的眼神,包括田主任都这样想,原来他也爱好这一口。
校长根本没有注意到大家的反应,回过头来,冲大家笑笑,就问,你们知道什么是美吗?
这一问使众人陷入了迷茫,谁也猜不透校长话里的内涵,都在苦思冥想这个问题的弦外之音。
校长的眼光再次聚焦到那个烟头上,大家的目光还是集中在那幅画上。
空气霎时间凝固了。
田主任简直大汗淋漓,他以为谭校长看出了他猜疑的心思。
副校长觉得没有人回答谭校长的问题,会使谭校长在众人面前尴尬,必须打破这个僵局,为谭校长夺回面子。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答案,就说,美到处都有,就是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还是校长的眼光好!
校长的眼光有些犀利,回头问副校长,我发现美了吗?校长开导大家说,我看过一个故事,叫比产斜塔(比萨斜塔)下的奇形(畸形),是古希腊的。那么好的一座塔下坐着一个乞丐,多煞风景啊,美被破坏了!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田主任边擦汗边再度用眼光搜索校长看过的每一个地方,他庆幸地看到了那个烟头,那个委屈地蜷缩在墙根下,不知被多少脚踩压过的扁了的、绿色的过滤嘴烟头。他豁然开朗,原来校长说的比产斜塔下的奇形就是那个烟屁股,那个有损比产斜塔形象的乞丐。
他在为自己的聪明,暗暗庆幸。
个别人也似乎看见了那个烟屁股,但还是不大在意,只是瞟了一眼,他们正在从学过的古董里搜索着校长的比产斜塔、古希腊和奇形。
副校长说,校长的记性真好,还记得那个故事。
咋,你也知道那个故事?校长反问道。
嗯,嗯……这个、这个……副校长脸红得像灌了鸡血。
田主任匆忙推开挡在他前面的几个人,走到校长跟前,呵呵笑着说,校长我看过,我还记得那个故事。
校长问道,这位老师叫……
呵呵,我姓田,叫田碧,是教研室主任。
奥。叫田碧。校长的口音很重,问道,哪个碧?
副校长赶紧插话说,碧玉的碧。是老教研室主任了。
田碧点点头,哈哈腰,笑着走到烟头处,弯腰捡起那个烟头,仔细的端详了一番,激动地说,校长,这个烟头就是你说的那个比……啥啥塔下的乞丐。然后,判断说,这个好像是学生扔的。
话题马上转移,校长问,你咋知道是学生扔的?难道老师就不扔吗?
过滤嘴上写着字,是金丝猴。老师一般不抽这种低级香烟。田主任又说,还是听听校长你的高见。
也对,也不全对。当教员的俭省节约,养成了不舍得花钱的习惯,我是最了解的,不是有句玩笑话,说老师吃臭山蛋还分瓣吗?不过,我很看好教师这一点,国家也不是正在提倡勤俭节约,反对铺张浪费吗?
还是校长了解我们教师,响应国家号召。确实是这样,确实是这样,老师就是有点儿鬼毛,一分钱也要攥出水来。田碧把脸上所有的微笑都堆叠起来,垒成了一座山,笑的人心都在颤。
田主任,你从这个烟头看出了什么?校长和蔼的问田主任。眼睛却看着众人,好像又在征求大家的意见。
嗨嗨,依我看,还是管理上的问题,以前的管理确实有问题。田主任说。
副校长随之应和说,田主任说的没错,以前管理就是有些混乱。
校长有些严厉,问,田主任,不管以前的领导咋样管理,我看你是个有办法的人,你得拿出个好的管理方案,行不?
田主任受宠若惊,带着哭腔说,我、我……还是校长你弄吧,你是高智商人才,我这智商,啊不,我这麻雀儿脑子,想不出来,还是按校长的高见,我遵守执行就是了。
校长点点头,微笑着说,还是老教师的素质高,咱们学校就需要这样的老将,大家听过一句话吧,叫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最后宣布,我初来乍到,想和大家好好交流交流,中午由田主任安排,到饭店聚聚,大家都去,一个不能少!
田主任举着那个绿色的烟屁股,就像举着一面凯旋的旗子。
副校长的脸色特别难看,有些扭曲。
大家霎时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维纳斯,好像那两个乳峰真要流出奶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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