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香椿苗

一介草民

　　


　　我问佛：为什么每次下雪都是我不在意的夜晚？


　　佛说：不经意的时候人们总会错过很多真正的美丽。


　　                                                ——题记


　　六世喇嘛仓央嘉措的这两句诗，我最近颇有些许体会。


　　暮春时节的一个晌午时分，刚刚上完一节课的我似乎有些疲倦的感觉，回到办公室慢慢坐下，瞥了一眼窗外灿烂明媚的阳光。布谷鸟“布谷、布谷”匆匆忙忙的啼叫声，珠颈斑鸠“吃果果——果”、“吃果果——果”诱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钻入耳朵，不由自主地沉入心底，瞬间酝酿了越来越浓烈的喜悦，随即悄悄地飞升起来，很快就溢满了眼眶。迅速灵活起来的眼珠在窗外的绿荫里搜寻一番，很轻巧地收回来轻盈地落在桌面上，随后轻轻飘落在办公桌左边靠着墙壁的地方。不看则已，一看立刻让我惊喜不已。


　　墙壁和地面狭窄微小的裂缝里，竟然无声无息地生出了一高一矮两棵幼小的香椿树苗。高的约有五六寸，矮的也有四五寸。嫩黄色的细茎上已经生出了两三串娇嫩可爱的叶片，颜色宛如初春时节刚刚绽放的柳絮的嫩黄。顶端，新的叶片正悄无声息地生长着，一副倔强可爱又调皮的样子；同时，又流露出一丝丝淡淡的羞涩与胆怯。看这样子，这两棵美丽可爱的香椿幼苗生活在我身边已有多日，可是我竟然一直没看见，自然不可能呵护照顾它们。它俩一直默默地生长着，没有争执，没有喧闹。每一天遥望着窗外明亮灿烂的阳光喜滋滋地挥洒着，聆听着满天的星斗窃窃私语着；在看不见的地面下，嫩嫩的根系无声地牵扯着屋外高大挺拔、树冠茂密的香椿树。


　　默默地注视着生活在角落里的香椿苗，心里竟然慢慢地涌现出丝丝莫名的惆怅，缕缕淡淡的悲哀。这两棵小苗的生命力，无疑是顽强的。可是，为何萌生在平凡、并不明亮的屋里？为何现身于我的办公桌与墙壁之间窄小的空隙间？尽管它秀美可爱，若干年后或许有一点点长成大树的可能；但是，生在这里已经深深地注定了它极不确定的前途命运；也注定了看到它的人，仅仅只是一位已过知天命之龄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偏僻而又平常的环境，生活在这个环境中普通平凡的小人物，无形地注定了这两棵树苗的命运是卑微的，而且吉凶难测。如水如云一般变幻莫测的思绪，不知不觉地在茫无际涯的天地之间徜徉起来。


　　八百里皖江的南岸，曾是诗仙李白晚年游览生活的地方。至今，采石矶旁修建的太白楼里，像模像样地陈列着一些传说李白当年用过的今天尊称为文物的物品。引人注目是一只似乎饱经沧桑的酒杯，据捕风捉影的介绍说，李白曾经多次用此杯喝酒。李白爱酒众所周知，于是乎，这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旧杯子竟然成了文物。这是如何确定的，是不是上面曾经留下的李白的指纹、唇纹之类，估计早已无从查考。李白到底有没有用过这只酒杯，自然是死无对证。即使当年诗仙大人的确用过类似的杯子，一千三百年来，也是桃花流水杳然去。谁会在茫茫乱世保留一只流放罪人用过的杯子？这只酒杯，大概是后来不知哪朝哪代比运驴到黔地的好事者还要好事的人，浮想联翩之下假李白之名附庸风雅地贴上此类标签。反正，这是死无对证的事。不论怎么说，普普通通、到底不知啥用处的杯子沾上了名人，就出了名。捐献杯子者，以及本地自然跟着沾上名人的光。


　　与此同时的小人物汪伦，追星心切，渴望沾上名人的边际，以便增强自己的知名度；苦心孤诣设法见到已经在落难，但是诗名依旧的诗仙，无可奈何之下竟然急中生智，摸准诗仙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忽悠诗仙说他的家乡有“万家酒店、百里桃花”。诗酒风流一点不错，谁知诗仙乘兴而去，竟然大跌眼镜。好在这位蓄谋已久的小人物无限殷勤、悉心招待，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文人雅士最容易动情，于是诗仙盘桓数日，用“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两句诗，依依惜别。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从此文人骚客人人皆知。真是秃子跟着月亮走。


　　江淮之间多属丘陵地带，距离长江不远处有座小山，名曰褒禅山；海拔不过三百米，山间有一个十分寻常的溶洞贯穿南北山坡，名曰华阳洞。洞内虽有奇形怪状的石钟乳之类，亦是寻常。不过，最初此山名曰花山，古语里花和华相通用，故又曰华山。山洞最初在南坡发现，故此名叫华阳洞。此山此洞在荒无人烟的偏僻之地沉睡了千万年后，历史的车轮驶入北宋中期，著名政治家、文学家王安石辞职归乡途中路过此地，路过此关，又得知此处的华山是唐朝慧褒禅师静修圆寂之处，顿时兴趣盎然；于是入寺院，爬山破，进溶洞。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著名文学家以及寻思割除社会弊病的政治家眼光就是与众不同，一番感慨孕育并写作了流传千古的著名散文《游褒禅山记》。特别是其中的议论话语“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险远”，言简意远。就这一下，普通平常的小土坡，名扬天下。


　　无独有偶，同时期的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欧阳修任职滁州，欧阳修笔下的琅琊山幽深秀美，“环滁皆山也，其西南珠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其实，滁州的琅琊山距离褒禅山直线距离不足百里。同为江淮之间的丘陵，区别会有多大？山之僧智仙制作的泉上小亭，高不过丈余，式样普通，可以说毫无特色。然而，醉翁用自己的别号给小亭命名，并且写下《醉翁亭记》后，琅琊山、醉翁亭从此驰名中外。


　　由此可见，世间万物虽然有高下尊卑、高低贵贱之分，而且很多时候，这样的出身还是无法选择的；但若是出身选择对了地方，或者出身之地以后出了名人，或者至少沾了某位、某些名人的光，自然也会名闻一时，甚至声名大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浙江绍兴古时名曰会稽，虽然一直是越国的都城，但长期处于化外荒蛮之地。城郊不远处即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的兰渚，越王勾践为了韬光养晦，在此种植兰花。不毛之地开始有了名气。千年之后，著名的书法家王右军以及内心深处不知藏了啥猫腻的四十余位文臣武将在此聚会，玩乐之间做起了“曲水流觞”的喝酒游戏。文臣武将们酒酣耳热之际，诗兴大发，最后王右军乘兴挥毫，留下了书法史上近乎绝唱的《兰亭序》。江南大海旁边常见的小山、青草离离的兰渚，尚在流水的浅沟，多年来，牵引着一拨拨男男女女乘兴而来。


　　上世纪初以及二三十年代，又因为诞生了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鲁迅先生，绍兴市继续势头不减，名扬中外。现在，漫步在绍兴市大街小巷，与“阿Q、吴妈、王胡、小D”，甚至赵太爷、假洋鬼子等人物名字相关的小饭馆、小酒店、杂货店，比比皆是。最突出的“咸亨酒店”一直到现在还试图还原着过去的故事，还是曲尺形的柜台，酒店外还塑着身材高大穿着长衫的孔乙己像。慕名而来者，总是喜欢在这些名字特殊的地方逡巡流连，看样子似乎也想沾些亮光带回去，让自己更加光彩照人。


　　黎巴嫩的作家纪伯伦说过，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粒沙子。太阳照在我身上时，我亮一亮；太阳继续移动，我又不为人所见了。


　　大千世界里，类似的情况可以说比比皆是。这样的事情，也无所谓对错。为了增加本地的知名度，促进本地经济发展，也的确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暂时依靠别人，利用名人的知名度，提升本地的知名度，扩大本地在外的影响，确实可以起到促进本地发展的良好作用。但是，凡事都应该有度。提高本地知名度，增强本地在外影响，关键还得靠自身，打铁要靠自身硬。做人也是如此，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别人可以偶尔扶你一把，但是别人还有他自己的事情，自己的路还得自己来走。


　　办公桌边这两棵幼小的香椿树苗，谁也依靠不到。不需要思索就可以知道，它俩前途难测，想长成参天大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它们生存的时间或许只有几十天，甚至几天；这样一想，它俩的命运的确有些悲哀。但是，在这几十天，或者几天里，它们在大千世界实际上也度过了一生，生命也得到了相对的永恒。“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是这样，都是在自身的一生里，得到了永恒。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用来是评价《关雎》一诗，文人雅士一致认为非常恰当。感叹这两棵香椿苗的命运，截选后一句“哀而不伤”，无疑是非常恰当的。


　　为何如此？因为名人用过的物品叫文物，凡人用过的物品叫废物。尽管凡人用过的物品叫废物，但是凡人仍然不必为此自卑颓废；该用啥物品，就用啥物品；该怎样做，就怎样去做。就像这两棵幼小的香椿苗，该怎样生长，就怎样快快乐乐地生长。

指间年华

好文~

一介草民

指间年华 发表于 2016-7-30 19:37
好文~

谢谢朋友阅读拙文，欢迎常来！

江岸晴天

太阳照在我身上时，我亮一亮；太阳继续移动，我又不为人所见了。喜欢这样的句子，欣赏好文！

时光安然

小香椿也是幸运的，因为它在草民的目光抚慰下，茁壮成长。

一介草民

江岸晴天 发表于 2016-7-30 20:15
太阳照在我身上时，我亮一亮；太阳继续移动，我又不为人所见了。喜欢这样的句子，欣赏好文！

谢谢老师的雅赏，这是黎巴嫩作家纪伯伦的名言。欢迎常来！

一介草民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6-7-30 20:16
小香椿也是幸运的，因为它在草民的目光抚慰下，茁壮成长。

谢谢版主安然老师的祝福，欢迎常来指导！

姬宇

自然是永远琢磨不透的，人类是卑微的。

一介草民

姬宇 发表于 2016-7-30 20:26
自然是永远琢磨不透的，人类是卑微的。

谢谢老弟雅评，自然的确难以捉摸。欢迎常来指导！

刘晓斌

该怎样做，就怎样去做。就像这两棵幼小的香椿苗，该怎样生长，就怎样快快乐乐地生长。
是啊，该怎样做就怎样做，只要尽力就行了，大可不必过分强求......
问好老师！

一介草民

刘晓斌 发表于 2016-7-30 23:44
该怎样做，就怎样去做。就像这两棵幼小的香椿苗，该怎样生长，就怎样快快乐乐地生长。
是啊，该怎样做就怎 ...

谢谢老师的赞赏和雅评，人生一世，求得自在，即是享受。欢迎常来！

lvhq018

自然地生长的关键在于“自然”，而很多的关爱则属于拔苗助长。

一介草民

lvhq018 发表于 2016-7-31 07:19
自然地生长的关键在于“自然”，而很多的关爱则属于拔苗助长。

谢谢版主18兄老师阅读拙文，谢谢您的雅评。欢迎老师常来指导！

一孔

扩散的不露痕迹，意识的流动也能收放自如，挺好！

一介草民

一孔 发表于 2016-7-31 11:11
扩散的不露痕迹，意识的流动也能收放自如，挺好！

谢谢一孔版主老师的赞赏，闲来无事，胡思乱想而已。欢迎常来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