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半两金 于 2016-8-6 15:01 编辑
文/半两金
1
据说，杜飞身上难闻的气味变淡了，你跟他并肩走在一起，如果不刻意猛吸鼻子，甚至发现不到它的存在。那是一种恶浊的气味，很难描述，好像肉之腐臭，面粉之发酵，又像打翻了酱菜缸，还像鼻头触到一只坚硬如壳的臭袜子。总之，它足以让任何一位嗅觉正常的人退避三舍。
杜飞气味的改善，意味着他人的转变。只是不知这个“据说”是否属实。因为，至少有三个月时间，我没跟他接触了。
三个月前，三哥三嫂出资为杜飞买了一部车。前提条件是，杜飞要在“银河胶带”顺利通过试用，并签订正式用工合同。杜飞做到了。提车那天，工区文书小陈驾车，载上三哥和杜飞，我们开开心心去了汽车城。三哥不会开车，杜飞是刚拿驾照不久的新手，我要帮他将新车开回幸福楼煤矿来。试车验车之后，准备刷卡交款，这时出了点岔子。三哥以为杜飞带了事先筹好款的银联卡，而杜飞则误以为父亲带着。误会出在三嫂桂枝身上，款是她去银行筹的，回家丢在了饮水机纯净水桶上。爷俩争执一番也没得出结果。我摇头笑说，别吵了，这事儿怨我和小陈，忘了上车时提醒你们一句。我拨通三嫂手机，说明情况，让她打出租车将卡送过来。没想到三嫂更光火，大骂一通，想买车自己回家来取，不想买就散熊！爷俩一对二百五！
小陈跟杜飞递个眼色，向4S店要了试驾车钥匙，说，杜区，我们去幸福楼兜一圈，你们先办其他手续。
新车开回幸福楼之后，我安排小陈抽空陪杜飞上路练练，帮他掌掌眼。作为工区行政主管，我相信小陈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杜飞练车积极性极高，从银河胶带下班一回到家，就来电话邀小陈。一天，两天，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小陈彻底打了退堂鼓。挺为难地说，杜区，我胃浅，实在受不了杜飞身上的气味，他是不是不经常洗澡？我能体谅小陈的苦衷，去汽车城那天，我就闻到了那股气味，或许那天杜飞和他爸坐在后排，才没感觉到特别强烈。我告诉小陈，以后杜飞再来电话，你就说正在开会，如果有时间我再陪他两次，差不多就能独立驾驶了。
两周后，杜飞电话告诉我，说车管所通知去拿牌照，让陪他去城里一趟。我是他四叔，义不容辞。因为我大哥在越南战场受伤，成了聋子，复转到幸福楼矿后，一直在子弟学校做校工，开门关门，收发报纸信件；他光棍儿一生，退休后回了农村老家，照顾我们的老父老母。二哥呢，小时候个子还没长开，便溺亡夭折；他的排行和名字，一直是存在的，叫杜孝义。我们兄弟四人，按“仁、义、礼、智”取名。
我和杜飞的通话才要结束，我听见三嫂大声问：孝智，明天我也跟你们去吧，我想给杜飞买套衣服。电话转到三嫂手里，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说有人给杜飞介绍对象，想最近见个面，没身像样的衣服不行。我说好啊，天要入秋了，买衣服也好买，不过相对象先别急。三嫂问怎能不急？杜飞不小了，都二十五了。我说三嫂，我说的不急是不差这几天，你们让杜飞修修指甲，洗洗牙，每天泡泡澡，先把形象搞上去；不然，一炮搞砸就不好了。他不听俺俩的！只听你的，你跟他说。三嫂把电话塞给杜飞，给你，你四叔和你说话。
我只有杜飞这么一个亲侄儿，凡事绝不袒护他。袒护他是害他。跟他讲话要简单明了，一刀见血，不然他不服你的气。记得五年前，杜飞在技工学校高级综采专业毕业，连续三次参加集团公司的招工，均未获成功。第一次，文化课过了，体检出了问题；第二次和第三次，直接就卡在文化课上，连体检资格都没混上。没能助他一臂之力，我感到汗颜。那之后，随着集团公司改革深化，再招聘新人时，学历便提到了大中专毕业。三哥三嫂见杜飞成天窝在家里吃睡上网，本来就臃肿的身子，越发鼓成了汽油桶，心里火急火燎。三哥跟我商量，是不是在县城找个临时工先干着，活动一下身体也好。我点头，这事不难。当即打电话托朋友，杜飞就在一家私企干起了保安。灰制服一上身，人的精气神也跟着出来了，加上身上的大块头衬托，杜飞俨然一位“大人物”。干了一段时间，保安公司的朋友反馈过来信息，说杜飞工作出色，下步准备提他做治安队副队长。队长由私企的保卫科长兼任，治安队隶属保卫科代管。当时听到这话，我挺为杜飞高兴，小子，可以，没给咱爷们丢脸。可仅仅只是半年，乱子来了。
那是个盛夏的深夜，我下井跟中班刚上井，正在井口餐厅吃饭，三嫂打来电话，说老四你赶快过来，杜飞出事了！我一怔，问在哪？三嫂说在家里。我刚被她吊起的胃口一下又懈了下去：杜飞在家能出什么事，三哥呢？三嫂跟惊飞的寒鸦似的“啊啊”叫了两声，电话断了。看来乱子不小，我立马驾车去家属区。敲三哥的家门，没人应，隐约听到房内一家三口乱糟糟的争吵声。喊他们名字，也没人搭理。我后撤两步，抬脚刚要踹门，脑子忽然急转弯：他们住一楼，从前面翻进小院不就得了！很容易的，我打开了阳台的门。客厅和卧室亮着灯，空调温度调得很低，却不见人影。走进客厅，才看到门廊里抵着房门的一家三口：三哥坐地板上，抱着杜飞的腿；三嫂双手紧紧握住门把手和反锁钮；杜飞穿条三角裤衩，跟个相扑似的，叉腿立在门前，头向天花板梗着。“怎么回事？”我话一出口，三人便再度吵嚷起来。我粗略理了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是这样：市委新来的书记带领四大班子，要视察全市中小型企业，杜飞服务的这家私企在名单之列。为慎重起见，保卫科长决定将杜飞暂时调离正门岗点，去侧门执勤，至于原因，治安队员心里都清楚——杜飞形象不佳呗。市委书记在私企的视察非常成功，保卫科长为小伙子们摆了一桌庆功宴。这事儿挺好，挺圆满。岂不知杜飞心里一直窝着火，散席后回到家又补喝了六瓶啤酒，扬言要宰了那狗日的。杜飞当着我的面推三哥的头，让他撒手，滚开！本来我面带微笑，一见这言行岂能容他？“啪啪”扇了两巴掌，递给他手机：打电话，只要十分钟内你能邀来为你卖命的十个人，我和你爸一起去跟保卫科长干！杜飞不接手机，鼻翼开始忽闪。我让三哥三嫂回客厅，接两杯水。我渴了，我估计你杜飞也渴了吧？堂堂男子汉，少做贼走了耍扁担的事！你要有种，喝酒的时候怎么不办他？你没那个熊胆！没那个熊能！杜飞呱唧一屁股拍在地板上，“哇啦”一声哭出声来：谁都瞧不起我，谁都不把我当人！招工招不上，减肥减不掉，这些都怪我吗？我也想招上工有个稳定工作，买车买房谈对象，脸上有光，咱家不是一点关系都找不到嘛。我点上两支烟，一支塞杜飞嘴里，一支自己抽。我陪他坐地板上，劝他，哭吧。
四叔，你说，我听着呢。杜飞语调轻轻的。
我先扬后抑，让他知道他能行，他是好样的，能独自竞聘到“银河胶带”工作就是证明。那是个不错的企业，交纳“三险一金”，还有略高于幸福楼矿地面单位的薪酬。现在工作固定下来，车也有了，房子暂时不用考虑，眼下我要给你几个建议，为谈对象做做铺垫。接下去我说的话，杜飞用了一串温和的“嗯”做了回应。
我说，第一件，利用休班时间，去总院挂口腔科，先把牙洗一洗，洗后注意保持——不然一张口，满嘴玉米粒，还不把人家女孩给吓跑？第二是手指甲和脚趾甲，抽空去足疗店修一修，找个样板，以后照着做。最关键的是第三件，就是你身上的气味，可能跟你工作环境有关，但只要勤泡澡，勤更衣，也会慢慢消除。还有什么呢？嗯，就是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要大声说话。
我原以为杜飞气味的改善，跟我的建议有关，然而事实上却不是。
2
光棍节那天，杨红说她网购了一部柜式空调，天气马上转冷，新房子今年暂时还供不上暖，担心陪读颜颜的时候受冷。我为她考虑问题周全点赞，“双十一”购物正当其时。
感谢杨红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我们的女儿颜颜，考入市一中一年多来，都是她每天驾车去新房子陪读。凌晨准备好早餐，然后叫颜颜起床；待颜颜上学走后，将午餐要吃的菜炒好，将电饭锅设定成约时煲粥，等颜颜中午放学回来，用微波炉加热一下炒菜就可以开饭了。晚饭颜颜吃食堂，因为下午课后到晚自习这段时间太短。杨红的午饭和晚饭，在幸福楼的家里陪我一起吃，只是晚饭后要赶回城里，与颜颜伴宿。
这天吃晚饭时，杨红问杜飞找过我没有。我说我上午下井了，没见到杜飞，也没收到他的未接电话。杜飞有什么问题吗？杨红咬着筷子吃吃地笑，没问题，上午他去办公室找我了，说准备买房子。哦——？我听出杨红要讲故事，便问，不是在谈对象么，怎么要买房子？杨红说，杜飞对象说了，只要城里有房，他们就成，没房就黄。我点点头，她嫁的是房子，杜飞这个人，她相中没有？没嫌他胖？没嫌他邋遢？杨红说，杜飞一在我们办公室出现，就把我吓了一跳，担心他把办公室的人熏跑。工资科的会计个个都香喷喷的，哪里受得了那味儿？我笑，杜飞什么味儿？杨红说，什么味儿？混合臭型。大概我们闻过的臭味儿他身上都有。我笑而无言。杨红继续说，可是今天，那气味消失了，牙齿整洁，西装得体，小背头梳得油汪汪的，手腕上好像还戴了块表。我问杨红，杜飞一捯饬，是不是有点人五人六了？嗯，是，起码看起来像个坐办公室的，有点像基层领导干部。
我哈哈大笑。
杨红交给我车钥匙，准备乘公交车回城。不待我问，她便说，车留给你，中垠地产的王总不是你大学同学么，你帮杜飞购房时用车方便。杜飞有车，帮他买房还用我开车带他去逛楼盘？你天天陪颜颜，已经够辛苦了，哪能再让你去倒腾公交。我把车钥匙拍进杨红手里，杨红又递了回来：哥哥，你脑子拐拐弯儿好不好，杜飞托我们帮他，意图很明显——得省且省；所以，我建议你事前做一做王总那边的功课。有必要吗？都是老同学，我只要张口，他肯定会给最优政策。我摇着头，最终接下车钥匙。
杨红亲我脑门一下，说，这就对了。
杜飞毕竟是孩子，在房子跟对象之间的联系上，我要了解清楚；还要了解女孩这个人；更要探探三哥三嫂关于在城里为杜飞购房的资金计划。之前我对这些关注太少，是做叔的失职，更是当兄弟的失职，这一课今天必须补上。
我拨打三哥家电话，三嫂接的，三哥上中班，尚未回家。话题刚起个头，三嫂的大嗓门便呱啦呱啦轰鸣起来。对于准儿媳，三嫂挺满意，起码长相、身高达到了她的理想，不怕婚后生不出聪明帅气的孙子。女孩是同事乡下大姐家的外甥女，算是知根知底，人品上没有问题；要说不足，也有，高中毕业，在一家连锁超市做收银员，收入太低。当然，这个不重要。三嫂说，等结了婚，一家四口都挣工资，不用担心生活。
女孩有没有说不买房就不定亲、不结婚的话？我问。
说啦！怎么没说？！三嫂的声音震得我耳道发痒，我干脆按下免提，抽着烟听她讲：我跟杜飞说，去城里购房的事，你找你四叔商量商量。他找你去了吗？我说，跟我说了。三嫂说，女孩想让杜飞买小高层，最好十层往上，站高望远，空气好采光也好。你觉得行吗？
我说，你准儿媳思路挺好，我想知道你和三哥的想法。
在三哥家，三嫂当家。正应了那句老话：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盛钱的匣子。三嫂向我透了透家底，五十万左右买房，二十万左右装修，再留二三十万杜飞结婚和日后备用。
一个普通矿工家庭，没想到如此殷实。这大概是三哥三嫂辛辛苦苦一辈子的全部积蓄。可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些。
那你想问什么？三嫂对我的话感到纳闷儿。
三哥三嫂一根筋，一心为孩子，这没有错；但是，不能因为疼孩子、爱孩子而误了孩子。心该狠下来的时候，还必须要狠下来。
购房时，关于趸交还是分期，我向三嫂做了提醒：若是趸交，房产证上一定要写三哥或你的名字，不能写杜飞，更不能写女孩的；如果分期，就写杜飞一个人的，除替他交足首付之外，剩余部分由杜飞逐月还贷。我建议分期付款，让他们小两口多承担些压力。不能把家底磕空。
我们有病？！家里存着钱，还去贷款买房？三嫂不分青红皂白，点火就着。
我劝她别急，这是合理的理财，也是为避免日后可能出现的不愉快做预警，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俺都憨，就你能！你能你把杜飞弄到咱集团公司来上班呀！招三次工都没招上，你还出馊主意，让我们背着债过日子，能让俺省省心啵？
三嫂的话令我汗颜，我真的无言以对。转到正题上来，问她，打算买中垠的房子吗？如果打算，我跟那里的王总打听打听？
怎么不买？中垠地产是咱集团公司的，工程质量高，物业服务好，不然杜飞找你干什么？城里遍地是房源。
我说，好，那咱们抽空到中垠去一趟吧。
幸福楼矿周一早会和周五安全例会由行政主管参加，周四有科区长学习；所以，我个人可变通的时间只有周二周三和周六周日。三哥三嫂调整出其中的一天，我们一起去中垠家园看房。此次去中垠，只是投石问路，对户型、楼层、单价做个粗略了解，没必要惊动王总。可三嫂却想让我跟他通个电话，显得有面子。我告诉她，现在不是惊动领导的时候，等有了大致意向，再给他通气不迟。三嫂觉得心里不爽，阴着脸，努着嘴上了我的车。杜飞当天上班，没与我们一同前往。到售楼处，先看沙盘和户型模型之后，询问“双十一”活动期间的报价，认为还可以。销售经理安排我们乘看房车去小区看样板房。6号楼，9号楼，13号楼，逐个看过之后，对13号楼1单元808室比较满意。三嫂说，就这套啦。三哥也说，就这套啦。返回售楼处，核算一下价格，裸房不到五十万，在心理价位之内。我提醒三哥三嫂，不要太早拍板，先征求一下杜飞小两口意见，之后再做决定；不然，花好钱办错事两相心寒就不好了。三嫂乜我一眼，虽觉得我有点能蛋，但还是说，再说吧。
我不是王总的售楼员，没必要鼓动三哥他们非在中垠买房不可。中垠地产也不差这一套房的销售业绩。但是，我要为杜飞负责，为三哥三嫂负责。
这之后我正常开展区队工作，毕竟全区百十号人等着要我去调遣。时隔一周，还是第八天第九天，记不太清楚，杨红下午突然打我手机，问得空吗？三哥一家四口想去中垠，将购房的事落实下来。
手机能够正常通话，已经说明我的时间存有弹性。我说好的，怎么过去？我开车还是杜飞开车？杨红说，杜飞去矿门口接你。另外，你抓紧联系王总，让他现现身，我们对三哥三嫂也有个交待。
好的，没问题！
心花怒放。我猜，杨红既然如此郑重，看来杜飞购房今天可能要交首付或办理趸交。安排妥当手头工作，边下楼边给王总通了电话。我跟他实话实说，绝无半点造作。并且此前也绝无抱佛脚的谄媚与敬香。
到达售楼处时，王总早已在休息区的真皮沙发上喝了一杯咖啡。我向三哥三嫂介绍：这是王总。也向杜飞小两口介绍：中垠地产王总，你们可以称王叔。
简单介绍之后，我以为他们会迅速进入正题——办理13号楼1单元808室交款事宜，可四人却压根不提这一头，而是大模大样看起沙盘来。因为王总是我同学，拿出足够的耐心陪伴着，并充当了售楼小姐或售楼先生的角色。介绍完楼盘，又安排看房车，跟上次那样逐一参观了样板房。
自始自终，四人只字未提购房交款。临到握手再见，王总挽留一起吃饭，三嫂才说：再说吧。
听到这三个字，我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念道：什么情况？尽管我跟王总随便，可他毕竟是副处级领导，你们怎能像对待小朋友似的随意？
尽管心里憋屈得吐血，我还是面带微笑，婉拒王总的邀请，出面解围：让他们老两口、小两口达成一致意见后，我们再来叨扰老同学吧。王总乐哈哈的，看似没把此事放心上，说随时欢迎大家来叨扰。
我无地自容。
返回幸福楼，杨红已准备好晚饭，问我杜飞的房子何时动工装修？思维太跳跃了，让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略一愣怔，向她讲述了下午去中垠的全过程。
我说，怨我自己，怎么就没向你问清楚，他们是购房还是看房呢？
3
第二次看房后的一个周末，杨红接颜颜回矿，本周她小休。颜颜升入高中，每天都像面临高考冲刺，两周一小休，一月一大休。小休仅限周六下午和晚上，半天时间；大休休周六周日，两整天。这天的下午，三嫂刘桂枝来电话，说请宝贝侄女晚上下馆子，想颜颜了。杨红握着话筒，征求颜颜意见。颜颜问是她一个人去呢，还是爸爸妈妈都去？三嫂说，当然请你们全家了，都去！
我推掉当晚的应酬，偕同妻女，准时到达云香居酒店。并非非要吃三哥一顿不可，而是我得罪不起三嫂和杜飞，他们给了面子我们就要兜着，否则就是太拿自己当根葱了。
走进房间，三哥一家三口和准儿媳榕榕，已先行就座；另外，就座的还有三嫂的弟弟刘畅和弟媳郑春华。加上我们一家，一桌九位，挺像个饭局模样了。
刘畅和郑春华向上首让我和杨红就座。我说你们是客，理当坐上首，我们是自家人，规矩乱不得。最终刘畅坐了主宾，三哥和我分坐主陪和副主陪。
家庭式聚餐聊些什么呢？无非工资收入，安全形势，颜颜的学习；之后转入到杜飞和准儿媳榕榕身上。大家心里都明灯似的，这才是饭局的主题。
“智哥。”刘畅用从内心浸洇出的微笑，招呼我一声。我也用笑脸回应：请讲。
郑春华按一下刘畅的前臂，准备替刘畅发言。中间有了插曲，话题就有了意思。我眼睛一亮，盯着郑春华。
郑春华说，前些年大家都投资购房，现在房价涨上去，没了升值空间，加上征收房产税一闹腾，很多人就想着出手。我们选煤厂有个同事，准备报名去内蒙古，支援集团公司对外开发，想把房子尽快卖掉，现金一把清他能给三万块的优惠。我和刘畅商量，是个好茬口，就替俺外甥做主应下了。不过是个多层，不是小高层。智哥，你觉得怎样？
“非常好。性价比非常高。”我说。
阵势摆在那儿，三哥三嫂和刘畅、郑春华，摆明了是借我搭台，向杜飞和榕榕唱出戏，我得配合，得成人之美。我从地理位置，交通便利程度，物业费用收取等诸多方面，两相比较，给杜飞和榕榕得出结论：三个字——绝对值。抓紧筹款，去房管局过户，以防他们反悔。
三嫂“嘎嘎嘎”笑得像只鸭子，眼睛睃着准儿媳，向我骄傲地嚷道，你说晚了！我们已经拿到房产证啦！
我心一沉，看见杨红本来微笑着的脸庞，像欠压的电灯泡似的忽地暗了下去。颜颜受到三嫂笑声的刺激，兴奋起来，举起手中的“醒目”跟准嫂子碰杯：祝贺榕榕姐和杜飞哥哥，祝你们早结连理，爱巢永固。干杯！榕榕娇嗔地打了颜颜肩膀一下，轻轻抿了一口饮料。
借着颜颜话头，我和刘畅、杜飞，以及三位女人，共同干了一杯。大家各自肚里都有许多话要说，可都强忍着克制住了。
既已买下多层，下面顺理成章谈到新房装修。我原以为杨红会大谈她参加建材砍价会的经验——我们在城里的学区房装修，所有材料、设施都是通过砍价会购得，同一品牌同等品质的货品，比市价节省近四万块——可是，杨红压根儿没提我们的学区房，只充当一个学舌的角色，赞同并重复着他们的“高见”。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农历新年，三哥三嫂决定，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争取年前将房子装修好，晾一晾气味，下步就该操办杜飞的婚礼了。榕榕没有过多发言，她一直跟颜颜划着手机聊着悄悄话。为了缓冲榕榕想住小高层，却住了多层的内心不悦，我大声提醒三哥三嫂，把装修风格的选择权留给他们小两口，让他们亲临现场指导施工。
榕榕没抬头，手里划着手机，说，随便。
杨红笑道，有榕榕和杜飞，采用什么装修风格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等新房装修好，到时多拿些钱温锅（贺房）就好了。杜飞，让你四叔出五千块温锅，你们不嫌少吧？
杜飞跟榕榕对视一眼，眉毛上扬，笑道：够意思。越多越好。嘿嘿。
家宴终于散了。大家出云香居，步行回家属区。九个人走成了四组，三哥三嫂一组，杜飞榕榕一组，刘畅郑春华一组，我们一家三口走在最后面。颜颜挎着妈妈胳膊。我听到杨红深深舒了口气，喃喃念叨一句，“都是些什么人呀。”颜颜扭头，盯着杨红的脸，问她，妈妈，你说什么？我赶忙岔开，手指云香居酒店门口一位走路踉跄的食客说，看，那人喝高了，刚刚吐过酒。
4
五一国际劳动节这天，三嫂大哭了一场，程度之甚可谓死去活来。
这天是杜飞结婚的日子。典礼仪式在天祐家园他们新房楼下大街上举行。彩虹门、地毯、鲜花、气球、主席台、LED电子大屏，营造出震人肺腑的壮观场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主婚人讲话，证婚人讲话，交换信物，畅谈恋爱经过，议程都没有问题。
受过礼拜之后，三哥三嫂乐呵呵地给众人散烟散糖，认识不认识，见者有份。中午的喜宴待的是娘家客和我们家乡下的亲戚。我母亲健在，由大哥孝仁照顾参加喜宴。她是我们杜家在世的老祖宗，而杜飞是承继香火的独苗。敬酒时，老太太高兴，连干四杯白酒，大哥三哥硬是没劝住。老太太说，高兴。说着扯住杜飞的耳朵，小飞，好好善待你媳妇，让她多给咱家生几个大胖小子。又端起榕榕的手，摩挲着手面，怜爱道，孙媳妇，不孬，小飞也不孬，给我生个重孙子，保准会更好。
老太太正说着话，榕榕背后“嘎嘎”两声大笑：你老人家就等着抱重孙子吧，有了！哈哈……
三嫂不知怎的，一下笑抽了，身子往后躺，潜意识里要抓住身边的人，结果抓了操持婚事的红总和端托盘的后生。托盘里的玻璃酒杯稀里哗啦摔碎一地。
红总挥一挥手，让两位帮忙的后生扶桂枝去酒店休息室。说，看看，喜婆婆高兴死了，这喜酒我们没理由不干！说完端杯一仰脖陪客人将酒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
“掐人中！”红总稳住局面回到休息室，向三哥大嚷，怎么回事？是不是太劳累了？
不待三哥反应，三嫂“哇啦”一声哭了出来：俺的娘哎，俺总算熬出来了……
红总伸手反锁了休息室的门，摇着头说，至于么，这么激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主陪榕榕娘家的男客，杨红主陪女客，颜颜“五一”放假，也参加喜宴，跟伴娘同桌。颜颜毕竟是孩子，异常活跃，在熟识的人群里串动，传递好笑的见闻。于是，我们便得到了榕榕在孕的消息。
做为过来人，杨红对妊娠期间的养护有经验，得知榕榕怀有身孕，在回幸福楼办晚宴的时候，对她格外上心，以防新人敬酒时宾客过度闹新娘。
小两口婚后很少在新房动锅灶，多是从各自单位或开车或乘公交到幸福楼三嫂家里来。
一天，杨红心血来潮，说我们也请杜飞榕榕来家吃顿饭吧？我自然没有意见，反正由她下厨。大家协调好休班，三嫂率全家到我家来。下馆子虽省事省心，可比不得自己动手做得精致。杨红做了四道主菜：清炖鲥鱼，爆炒龙虾，清蒸将军蟹，油炸山蝎子。其余便是些充数的家常菜：酱扒蹄，溜肚片，黄瓜牛肉，油炸花生米，清炒土豆丝。吃喝也不讲究章法，酒没喝几杯，菜却陆续见了盘子底。三哥一家挺支持光盘行动的。杨红急忙下厨，补做了两道成品菜：香芋地瓜丸和百寿坊羊汤。
“少喝酒，多吃菜。”杨红劝大家，只要冰箱里有，尽管点来。
女人有孕食量大，榕榕顾不得羞涩，吃了个结结实实，抚着小腹喊“撑死了”，杜飞还是将钳开的蟹螯放进了榕榕面前的碟子里。
三哥三嫂本来就是这顿饭的配角，酒足饭饱向我们告辞，回家看电视，留下小两口跟我们聊天。杜飞先向杨红笑了笑，喊婶子，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杨红挺乐意，头一偏，说说，什么事，如果我帮不上，还有你四叔呢。
杜飞说，榕榕做收银员，跟前的电脑和显示器对身体有辐射，想帮她找份新工作。至于条件，一是工资最好不要低于现在，二是工作地点最好能离天祐家园近一点。
杨红轻轻点着头，心想凭自己的经验，怎能忽视电脑辐射对胎儿的影响呢？看来自己对杜飞，或者对榕榕，还是关心不够。尽管此前因购房闹出过不愉快，却不能成为对其不闻不问的理由。经过一番分析思考，杨红认为，既然有条件限定，还是离不开商业和服务业，也离不开市区，那——她想到了商校同学马鸣薇，集团公司宾馆客房部经理——换换床单、被罩、枕皮，这种活可以吗？
榕榕眼睛一亮，问，是不是离我们小区不远的那个三星级宾馆？你们矿业集团的？杨红说是。太好了！榕榕乐得要跳起来，四婶，你快帮我问问。
杨红当面就给马鸣薇去电话，正巧那边要招一批客房服务员，说如果方便，可以随时来宾馆参加面试和体检。
通话中，杨红使用的是免提，杜飞、榕榕和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她出于何种想法。
嘿，嘿嘿，嘿嘿嘿。这就成了哈！杜飞抖着肩膀笑，转头问榕榕，明天你就跟四婶去体检吧。
榕榕说，欧了。
回想购房那一节，我不得不提醒杨红，还是让小两口跟三哥三嫂招呼一声，听听他们的意见。杜飞跟榕榕交换一下目光，说，要不我现在就打电话，尽早定下来？杨红点头。三嫂做主，说谢谢你四婶，就明天麻烦她带榕榕去一趟吧。
事情进展极为顺利，只是走个程序，之后签订试用合同，交工装押金。马鸣薇安排老职工向榕榕传授业务。录用当天，给榕榕考了一个出勤。回到家，杨红又长长舒了口气，终于为杜飞做了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我向杨红晃了晃拇指。
一月后的某一天，马鸣薇忽然来电话，让杨红去集团公司宾馆结算。结算什么？原来榕榕在那里干了不到半月，人便销声匿迹了，打电话联系也不接。杨红说好的，我来处理。
挂掉电话，杨红便拨打榕榕手机，榕榕说，四婶，这事真不怪我，你还是问问杜飞吧。
事情一兜圈子，杨红就不免发火，问杜飞：怎么回事？这么大人了，还顾不顾做人的颜面？杜飞解释说，是他妈在外面听了邪话，认为宾馆太脏，怕影响榕榕名誉，才让她离开的。杨红正在气头上，说，既然不干，也要向马经理说个长短，办办手续，不支啦声人就不见了，算怎么一回事？我要跟你妈谈谈！
四婶！杜飞慌地道，你别找她谈，你一找她谈，她又该说我和榕榕的不是了。我不想榕榕陪我受委屈。
杨红扑哧笑了，说，好，我不问她了。我再慢慢帮榕榕找新工作吧。
事后，杨红告诉我，是杜飞的那句话打动了她。杨红说，杜飞小子行啊，进步不小，懂得体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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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4 0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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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粗浅理解，生活归拢，归拢就真是一盘炒鸡蛋！我这脑子理解可能——南辕北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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