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若秋水 于 2016-8-4 23:16 编辑
文/冷若秋水
永远消失的光明的河流:我不曾找到 那年春天,我行走在无数条河流的河岸 无数的……然而它们不是逝去的从前: 它们不知道我今生的孤独、黑暗
泛着温暖的微波,静静地流淌 仿佛前生的月光,仿佛故乡 然而却总是瞬间的再现 我无数次的靠近使它始终成为远方 … … ——《河流》 杜涯
岁月的柜橱里,陈列着一轴轴线圈,有的粗,有的细,有的已经布满尘埃。那,是所有人的时间轴。拉开我的时间轴,触摸每一个突出的结点,恍惚间像是在翻阅一个陌生人的札记。
41年过去了,你还想找到我么?
三年前吧,我确切地知道了你的存在。他们跟我说,你想见见我,已经有十年之久。那么,那十年之前的三十年呢?你会常常念及,还是会偶尔想起?
那年的十月初三,北方的秋风是不是很凉,是不是刮得你的心也很凌乱?刚刚经过分娩的疼痛,又要面临一种选择,你是不是很焦灼?眼前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到底留还是不留?留下来,无法预知的艰难可怎么去闯?送出去吧,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这应该是最合适的选择。你的耳边是不是一直响着房东大娘的劝慰?“姑娘啊,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也不能给她一个固定的家,可怎么照顾好她呀?不如找个稳妥的好人家送出去吧,孩子能不受苦你也能安心啊。”那时,你的心是不是一阵阵绞痛,比分娩的疼痛还要令人窒息?当邻县那个中间人来抱孩子的时候,看到你痛苦的模样是不是都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才给你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答应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她。
或许,故事是另一个版本。终于,不用再躲藏,不用再害怕所谓的纪律。你可以堂堂正正做回原来的自己,安心等待返城的召唤。你和他,不再有任何负担。是不是你们的长舒一口气让中间人觉出了你们的稚嫩,担心你们会突然反悔,才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等你们给一个不悔的答案?
她把我抱走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叹息:“孽缘啊,孽缘!”
是的,他们给我找了一个很稳妥的人家。这家的男人当时是一名中学民办教师,能说会道。这家的女人虽然没有工作,但是操持家务的能手,人也很漂亮。
我换上了女人亲手缝制的小肚兜,被安置进温暖的被窝,小棉被也是她亲手絮进去的新棉花,为这些她准备了好久。是的,为了迎接一个新生命,一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新生命,她是精心准备的。她心里的苦楚,也在见到我的那一刻,消失殆尽。现在想想,我的离开和到来对于你和她来说,都有着各自的苦衷和甘甜。
从小失去母爱,生活在继母阴影下的她,原本以为出嫁了就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真正体会到家的温暖。谁知道老天不开眼,几年下来都不能添丁几口,看郎中喝汤药都无济于事。“不能生了!”医生给出的诊断让她几近崩溃。没有孩子,怎么能是一个完整的家?眼看着家里的男人总是找借口出去玩耍整夜不归,她有苦难言。“领养一个吧。”好心的亲戚同情她,给她出了不少主意,她胆小懦弱却又很倔强,最后只听从了这个劝告。中间人把我递到她的怀里时,她满心欢喜,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当然,伴随而来的也有一丝隐隐的忧虑。直至不久,我随着他们这个家搬进另一个村子,她的心才略有放松。
我刚到来的那段日子,男人真的收心了。每天下班就早早赶回家哄我,给我带回来的奶粉和饼干都是他特意跑到县城去买的紧俏货,普通的农村孩子是吃不到的。我满月不久,突发高烧,他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在寒风里赶着马车跑了好远的路,就为去给我请个好大夫,情急之中连人带车都摔进了壕沟里。那段日子,他们每天围着我转,忙碌却其乐融融。最满足的是那女人,她视我若珍宝,逢人便说我是家里的小贵人,做梦梦见我都开心的不得了。然而好景不长,男人的贪玩之心再次萌动,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终致丢掉了工作。我们,不得不再次搬家。
从此,我的家再没有固定的居所,所谓的家,只是一个简陋的出租屋和我们可怜的三口人。母亲是想让我生活得更好才奔向城里的,可是她从来不知道,我们从村子里的殷实之家落魄到城市里的边缘人,生活的艰苦不止是物质上的匮乏,从那时起精神上的无助感就成了我夜夜的梦魇。她也从来不知道,我到了上学的年龄,以借读生的身份入学,接连着小学转学,初中转学,高中转学,这样曲折的求学经历让我的心始终无法安宁。
曾经不明真相的我也抱怨过,甚至憎恨过。可现在想想,命运其实待我是不薄的。毕竟我健康地存活了下来,而且无论生活多么拮据,他们总是省吃俭用,把这个家里最好的东西留给我。在这个贫穷的家里,我尊贵如一个公主。物质的贫穷,是可以靠精神的富足来弥补的,这也是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那是一段看起来停滞的光阴,念书念书,克服一切阻力念书。终于,我读完大学,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再后来,我嫁了人,那个人不会花言巧语,但深爱着我并且接纳了我一贫如洗的父母,结束了我们的颠沛流离,我的父母得以安享晚年。
人的命运,多少有些成分是不能自己做主的吧,你送走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对我只能远远观望,甚至是一无所知。而我呢,也注定要懵懵懂懂地度过十几年。直到有一天,一个亲戚的孩子想跟我核实,说出了那句话:“听说,你不是我大姨亲生的?”那一瞬间,我泪流满面,脑海里翻腾出所有的疑点,那些曾经听到过的话,一遍遍回响——“你长得怎么不像你爸妈呀?”“你是谁,我没听说他们家有孩子呀?”……心中的谜团没有抵挡住事实的叩问,泪水冲洗过后,外表愈加平静。
又过去十几年,我怀孕生子。母亲象照顾我小时候一样照顾我的儿子,精心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吃穿用都能让她联想起当年的情景,她也会反复说上好多遍。只是,有一件事她只字不提,那就是她自己怀孕生子的经过。她避而不谈的,我从不追问。心中早已有的答案,戳疼自己总比戳疼她要好得多。
三年前,在家族聚会中,有个亲戚很慎重的提到了你。听说,在我38岁生日那天,抱走我那位中间人病重离世了,之前你去找过她,她也曾辗转找到我母亲,希望在离世之前得一个圆满。又听说,到这边来送消息的亲戚,是被母亲痛哭着骂出门去的,后来没人敢再提起。此后,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每日胡思乱想,甚至说自己要不久于人世。我知道她的病是因你而起,而能开出救命处方的人只能是我。那一刻,我心底的尘埃已经落定。你的容颜里写着我的血缘,可她的生命里我是支撑她的骨骼。就让这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留下最后一道窗户纸吧。
时光载着我,轻描淡写地转过了41年,究竟走出来多远,我无从知晓。你,你们,也已年迈,有儿孙绕膝,也有我未曾看到的苦尽甘来。我远远望过去,你那里是一潭湖水,绿树掩映,安详自然。而我这里,是一条有既定方向的河流,载着父母一艘年久的船,我是帆啊,动一动,船就不安。如果命运真的厚待,在我未来的河段里一定会有那样的走向,让我在迂回的流淌中默默地经过你的身旁。
重新卷起属于我的这轴线,一一抚过这些时间轴上的结点,过往的艰辛在我的掌心次第绽放。那是些朴素的花朵,散发着若即若离的芳香。即使合起岁月的橱窗,她依然随行心上。 201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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