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韩十五

木门长子

　　                                           人物韩十五
　　
　　阳光都是给别人灿烂着的！韩十五一出门就悟到了这个理儿。他手里提着一兜包子一路小跑地往前走，猛地就遇到了一只鸟儿，那鸟儿毫不客气地将一坨稀乎乎的东西屙在了他的头上。韩十五的头很光，是那种脱光了头发只留下肉皮的光，远看近看都是油亮亮的。倒了霉，韩十五想伸手抹一抹，又害怕脏了手里的包子，不抹他心里又肮脏得慌。于是就大声地骂了一句：“你他妈的！”这句“你他妈的”够响，震得那鸟儿打着旋又飞了回来，在他的耳边扯开了喉咙大叫三声——哇——韩十五的火更大了，他提起手里的包子就扔了出去。也在扔的一刹那，他的身子带着声撞在了门框上。
　　
　　韩十五可是个人物，起码他自己这么认为。他原本是某文联的工作人员，因为看不惯单位那帮人喝茶看报闲聊天，才决定下海经商的。十年海潮，上下起伏，打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依然很自豪。他说：“你看看他们那些人啊，个个装得人模狗样的，其实啥本事也没有，哼！”这声“哼”里充满着鄙视。韩十五说的“本事”是指生活中的情趣，也就是些不同于常人的爱好。比如，韩十五喜欢弹琴，是那种长约三尺，古色古香，气韵悠长的古琴。虽然他长得黑红咕噜粗，手指头放在琴上有失比例，但也架不住他心头的深爱。韩十五喜欢那种超凡脱世的感觉，点一支香，泡一杯茶，在古琴面前缓缓坐下。那时候，他就是钟子期，他就是俞伯牙。“文联的那些人算什么？他们除了一天看报打牌还能干什么？”心情愉悦的时候，韩十五就会对自己的老婆这样说。而他那同样黑红咕噜粗的老婆也会转过身来妩媚地望着他，说：“就是的，就是的。”于是，韩十五就在老婆的“就是的”三个字中更加自信了。“哼，我韩十五书法一流，弹琴一流，还能鼓捣几首古诗词，他们都算个鸟儿！”
　　
　　韩十五辞了职，而且是在五十岁那年理直气壮地辞了职，踏入了商海。以他的观点，不出三年，他韩十五就会成为市里响当当的人物，呼风唤雨不说，还能将自己的特长推向全世界。韩十五经营的是一家琴行，偶尔也进些高级茶叶摆在店口卖卖。但志气归志气，经营归经营，不久之后韩十五就发现他的古琴店有出无进，每日的收入连本都兜不住。所以，韩十五只好决定改变自己的经营方向，放弃琴行，办琴校。
　　
　　今天，韩十五出门的目的就是冲着办琴校这项浩大的工程去的。他首先得去文化馆取得一个办学的资格，用自己现有的本事先赢得一张古琴考级证书。以前，韩十五根本不屑于这些证书之类的幌子。每每看到有人参加考试也是连讽刺带挖苦的，但是没办法，人到房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人到了绝处也只能背水一战了，就是再掉价他也得去做这档子营生。“这不丢人！”韩十五摸摸他的大光头，对一向崇拜他的老婆说：“咱也得活着嘛。”
　　
　　文化馆里的人并不多，参加考试的人三三二二地散落在大院的角落里，有自己鼓捣琴的，也有四处乱走的。韩十五到处寻摸了一下，发现这些人的琴艺一般，业余二级的水平都不够。这些人大多五十岁开外，虽谈不上老态龙钟，可手指头放琴上的样子也好像烂菜搁在了灶台上，让人没了食欲。韩十五还注意到一个人，是一个女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瘦高个，手里拿了一本书站在大树下踱着。韩十五没看到她身边有琴，也没看到她凑到谁身边听琴。“德行！”韩十五心里骂了一句，“装什么大姐大啊，弄得像个官儿似的，来这儿的有几个水平高的？”但那女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她的脸最终也没转到他这边来。
　　
　　夏天的天气水煮一样热，韩十五等到日上三竿才挨到叫自己的名字。他端了琴抹着汗走进屋考试。文化馆的红漆木门闪着亮，让他心里的自信膨胀到了极点。他选了个座坐下，将手里的琴放好，正准备合了眼睛弹曲的时候，才发现屋里的两位评委竟然都是二十上下的小伙子。而且，其中的一位头上还飘了绺黄毛。韩十五心里一阵厌恶，“什么世道？这样的人也能当评委？”他憋住气，努力压住心底喷上来的怒火。“那个，这里的评委就你们俩吗？能不能叫个高水平的人来，你们是不是太嫩了？”那头上顶黄毛的人抬起头来，白净的脸上显得很平静。“老师，您说的对，评委就我们俩，你填的单子我们看过了。《高山流水》是吗？请开始吧！”韩十五心里气得鼓鼓的。在他的印象里，评委都应该是沉稳老练，年龄与他相差不大的。但现在看看他们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有共鸣。韩十五的手指落在琴上，想弹却怎么也定不下神来了。《高水流水》是他弹了近三十年的曲子啦，不能说不熟悉，自我感觉也弹得不错。但是让这样的人来当评委实在是对他的一种污辱。韩十五再次定了定神，眼前努力回味老婆崇拜的眼神，和那眼神里释放出的偶像形象。
　　
　　“咚——”宫调起音，商调续连，他觉得自己出手还不错。接着他又弹下一段，但就在这时他瞥见黄头发的那位已经低下了头，手指头开始划拉放在桌上的手机。而另一位则眼望着天花板，半眯着眼睛好像根本就没听。韩十王的火气由不得更大了，弹出来的调子也错了音，到最后竟然就是乱弹琴了。“你们……算什么评委，能不能尊重一下艺术，简直狗屁不通！”年轻的小伙子们显然是被他吓坏了，连忙坐好，挺认真地问道：“请问选手，你的曲子弹完了吗？”“弹什么弹，我坐这里看你们耍鬼啊？”韩十五气呼呼地奔出屋子。那样子仿佛鸟屎又落在了头上，要赶紧跑出去处理一下。
　　
　　瘦高个的女人还在槐树下安安静静地站着，手里的书卷成了一个圆筒状。文化馆的院子里已经没几个人了。韩十五冲那女人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妈的，装什么装？”
　　
　　日子流水一样地过去，在流逝到八月底的时候，韩十五才想起来公布艺考的时间到了。最近他的生意更加不景气，有几天他简直痛苦得快要死了，看老婆那张黑红肿胀的脸时也没了被崇拜的自豪感。快点拿到证，快点办琴校是他目前最急迫的事儿。下午，韩十五再次憋进了文化馆的大门。天气很热，园子里没有几个人，办公室的门大多数都闭着。韩十五缓缓地走到一扇开着的铁门前，见到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正坐椅子上打盹。“请问，”韩十五憋住了声音，“艺术考试的事怎么还没结果啊？”“什么艺术考试，那个类型的？”老太太睁开了眼，“你说的是什么时候考的试啊？”“六月份的，古琴啊——”韩十王的嗓门由不得高了起来，“你们怎么回事啊？我们交了钱，考了试，怎么一个结果都没呢？”“噢，古琴啊！”那老太太说话不紧不慢，“我们这每星期都会有各类比赛，书法的，国画的，当然也有你说的古琴的。你等我慢慢给你查查啊——”她起身转向背后的书柜。“噢，有了，六月份举办的那次古琴考试九月份才会有结果。你不要急噢，我们慢慢等好吧！”“等等等，一个破艺考要等三个月，什么世道？”韩十五骂骂咧咧地闯出了屋。竹帘子在他身后“啪”地一声关上了。“一把年纪的人啦，你看看你那个性子。”屋里传来老太太舒缓的声音，仿佛《高山流水》里最后一个曲调。
　　
　　韩十五的古琴生意彻底是做不成了。那天，他关了门，歇了业，突然想起到单位转一圈。瞧瞧那帮人都在干什么。单位还是那个老样子，有新人来，也有老人退休走了。没人搭理他，过去认识的不认识的，看他的眼神跟看墙上的板报没什么区别。韩十五心里怏怏的，对于“人物”这个词似乎有了新注解。他的确曾经是个人物，骂过领导，打过同事，撞碎过办公室的玻璃，有一次还挑衅过一个挡了他路的女人。但事过人非，再没人记得他的彪悍了。
　　
　　韩十五站在单位的大铁门前狠狠地跺了跺脚，无意之中却突然发现对面商场的壁挂电视上，正在播发古琴演奏会的颁奖仪式。那天他在文化馆见到的两位小年轻人也在受奖之列。文化馆大树下那个高瘦的女人正站在话筒前念一张白纸，银屏下面打着“我市文化馆馆长致优秀选手颁奖词”的字样。“他妈……”韩十五口里的“的”字生生没有吐出口来。他突然变得很沮丧。“要是知道她就是文化馆馆长，那天我就……说不定她真能帮我说上话呢！”一片叶子落下来砸在了韩十五的光头上，韩十五觉得它像极了一只鸟儿。
　　
　　“老韩，”回到家的韩十五第一眼就看到了黑红咕噜粗的老婆，正快乐地瞧着他，“刚才一位老太太送给一张纸，说是文化馆的通知书，你快看看去！”韩十五急忙奔到了那张纸面前，双手颤抖地读着那上面的字，上面写道：学员韩十五，你的曲子弹奏流畅，但错音较多，其中最关键的“商”调被挑成了“宫”调。很遗憾，没有通过！
　　
　　“这他妈的是什么评委？”韩十五怒不可遏抓住了那张纸，飞快地撕成了碎片，“我弹了三十年的《高山流水》，他们竟然说我“宫”“商”不分！狗屁的逻辑，都懂不懂艺术啊？”
　　
　　“你那琴又没经过名师训练，是你自己琢磨着弹的，这么多年了都是一个调调，不定就弹错了呢！”老婆的声音幽幽地从背后传来，仿佛《高水流水》里的最后一个抹音，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下，韩十五的光脑门儿更亮了。

西湖哥

沙发，容后细品。

木门长子

好久没来了，造一下声势。

木门长子

西湖哥 发表于 2016-8-5 10:23
沙发，容后细品。

这么快，以为沙发是我的呢。问候西湖。久闻大名，第一次说话，哈哈。

西湖哥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8-5 10:23
好久没来了，造一下声势。

这声势造得可以，韩十五这个人物也响邦邦的。

西湖哥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8-5 10:24
这么快，以为沙发是我的呢。问候西湖。久闻大名，第一次说话，哈哈。

哈哈，你是许久未来，我是初来乍到，怎么说我也是新客，这沙发自然让我坐了，以彰显你待客之道嘛！
不过，你帅帅的样子，即使坐板凳也是蛮可爱的，是吧是吧。

戏笑九宫

本周九宫值周，职责所在，名家面前不乱作点评，学习后留下印记！
感谢赐稿梦游太虚，辛苦！

木门长子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8-5 10:32
本周九宫值周，职责所在，名家面前不乱作点评，学习后留下印记！
感谢赐稿梦游太虚，辛苦！

九宫，一向安好，呵呵。

木门长子

西湖哥 发表于 2016-8-5 10:30
哈哈，你是许久未来，我是初来乍到，怎么说我也是新客，这沙发自然让我坐了，以彰显你待客之道嘛！
不过 ...

知道你是很久的事了，你的很多朋友也曾是我的朋友，来者都是客，希望在中财玩的开心。文字不过是桥梁，心意放下一切安好，问好西湖。

九月盛菊

阳光都是给别人灿烂着的！经典！也说一句，韩十五是为别人弹奏。

西湖哥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8-5 10:36
知道你是很久的事了，你的很多朋友也曾是我的朋友，来者都是客，希望在中财玩的开心。文字不过是桥梁，心 ...

我想起来了，你是甘肃省作家协会的会员，你的真名是两个字的。

木门长子

西湖哥 发表于 2016-8-5 10:52
我想起来了，你是甘肃省作家协会的会员，你的真名是两个字的。

会员不过是个噱头，没多大意思，玩字且玩得开心才是我的本意。西湖有空可以去灌水爬楼，多认知些中财的朋友。

木门长子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6-8-5 10:50
阳光都是给别人灿烂着的！经典！也说一句，韩十五是为别人弹奏。

谢盛菊，同样在执手见过。诚挚问候。

九月盛菊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8-5 10:56
谢盛菊，同样在执手见过。诚挚问候。

奥，看我这记性，坏透了。真是的。

言默然

且细细品读木门长子美文！品读乃享受嚎，先谢作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