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半两金 于 2016-8-12 11:33 编辑
文/半两金
尽管品品没有告诉我她与亚男“五一”假期的行程,可世界是块透明易碎的玻璃,她岂能遮掩得住?上午八点刚过,何小俊来电话,说她和她同学来猎场玩了,问我和刘晓雅还有婷婷是不是也到那边去。我说我有事,至于婷婷和刘晓雅去不去,你和她们商量。刘晓雅这会儿巴不得有人叫呢,夺过手机当即答应说她们立马开车过去。
刘晓雅无需征得我同意,理由很充分:孩子们放假不出去玩,难道像你一样闷在家里?
“孩子们”特指品品和婷婷,我的大女儿和小女儿。
“五一”节三天假期,刘晓雅老早就计划好了,要去哪里哪里,要做什么什么。她要怎样,或者她要带孩子们怎样,那是她的事,我不参与,与我无关。因为这段时间我心情特糟,见人见事都烦。四月三十日晚上,手机关机后原不打算再开,关它三天清静清静,可五月一日凌晨一睁眼,我又开机了。我不能拒人千里之外——“五一”当天,同事的儿子结婚,要邀我赴宴;五月二日,朋友的女儿出嫁,要安排回门宴;再者,做为单位后勤人员,说不准哪会儿就有电话招我过去。手机关机算怎么回事?所以,不能关机。不关机,就要随时做好扯谎准备,为闹中取静打埋伏。
刘晓雅翅膀硬了,能够独立驾驶,再不需要我这个专用司机。她要驾车带婷婷去镇星猎场。从鲍店矿出发,去位于东滩矿西北方向的镇星猎场,单程十五公里,路子不算远。我不担心她们的安全,却担心刘晓雅与品品和亚男的会面。
车钥匙交给刘晓雅,提醒她不要与亚男过于亲热,时刻注意不能暴露亚男的身份,在某些问题的处理上,要多征求品品的意见。刘晓雅是个爱占上风的女人,觉得我的话伤到了她,朝我吼,何小软,你太小瞧人了,搞得我还不如一个孩子似的。我不想把对话升级为争吵,那样会令心情更加糟糕,于是服软说,好了好了,别吹胡子瞪眼了,在镇星猎场吃好、喝好、玩好。
谁吹胡子了?你看我有胡子吗?
我点头,好好是是。目送她们下楼。
我们在天祐家园有套小户型的房子,因它是学区房,又通过亚男拿到了团购价,才决定买下它。当时品品和亚男正读初二下学期,小姊妹商量好,等新房装修好,她们就搬进去住,搭伴学习,相互照应。
亚男是籴粜集团米总家的千金,天祐家园是他们的家族企业开发的楼盘,亚男给搞个团购指标算不上啥难事,她只有一个条件,让品品(包括我们全家)承诺不对外透露她的身份。截至目前我们一直在践诺。
之后,新房交钥匙进行简装修,装修进入尾声的时候,米总代表亚男委托家具商送来了两张床和两张书桌,做为亚男在此学习居住期间的一点表示。“表示”的意思,品品曾模模糊糊做过解释:当作亚男在801的租金。话到此份儿上,我能说什么?米总我从未谋面,但他的意愿非常明朗,就是想让米亚男过普通人的学习生活——这首先是亚男的想法。她不要做所谓的富二代,不要做所谓的啃老族,更不要做所谓的退化的一代。她要站在同一平台上奔跑、训练、飞翔。
米亚男这个女孩我只见过一面,还是在去年去籴粜集团总部楼下拿团购票的时候。她并不多话,简单的问候之后交票给我,然后扯起品品的手蹦蹦跳跳跑开了。我看不出她是亿万富翁家的千金,“土”得像个村姑——起码比品品显“土”,比我们鲍店矿任何一个矿工家庭的孩子显“土”。土,是淳朴吗?是傻和愚吗?我对这个概念非常模糊。
刘晓雅和婷婷走后,我沏了一杯日照绿茶。茶是今春的新茶,用温水浸泡,叶片慢慢舒展,津汁氤氲而出。之后我侧卧于沙发,一条腿搭在沙发靠背上,像只壁虎读起《小说月报》来。
刚读几行文字,手机响了。来电人是帮我同事操持婚礼的红总。问我咋还没来腾飞酒店,娘家人都入座了,你这个主陪咋比娘家客还难请?我连说抱歉,我说我在去拉萨的飞机上。
红总是“走过南,闯过北,爬过火车挨过摔”的人物,对我张口便骂,老硬,你小子二逼?诌瞎话也要看看对谁。哪家航空公司允许你在飞机上接电话?
我说,我这不是在舷梯上么。
红总语音一顿,那你是真不能来啦?
我说,嗯,是的,非常抱歉。
没办法,在单位干后勤,练就了这套本事,谎话张口便来。我并不总是如此,事关重大时,我会无条件服从大局。我认为,善意的谎言,也是在顾全大局吧?——心情郁闷,谁能保证我所陪的娘家客能心情愉悦呢?
躺下,继续读《小说月报》。慢慢的,我深入进去,找到了理想中的人,找到了理想中的事。我向往那种生活,景仰享受那种生活的人物。
突然,我猛地想到,是不是该关机了?十几分钟过去,我应该早已从舷梯进入机舱。万一红总再打电话过来,谎就很难圆了。
关机。立刻,马上。
我为自己的滴水不漏暗自兴奋。可是,我真的在任何事情上做到滴水不漏了吗?何小俊前段时间的那个电话如何去分析?
何小俊是我妹妹,爸妈辛辛苦苦一辈子只养了我们兄妹二人,亲情的浓厚毋须言表。她和丈夫不能谈的话,会“偷偷”告诉我,让我帮忙出出主意,参考个意见。并非我妹夫刘星人品或作风如何如何,只是妹妹把我当作高于父母的可靠靠山。
刘星是位相对优秀的青年,在东滩矿工作,凭借工作上的人脉,承包下石柱厂村塌陷区里的一座废弃的砖窑场,改造成养殖场,后为聚拢资金,吸纳我穿开裆裤时的死党张镇入股,共同出资建成“镇星养殖场”。半年后,在张镇提议下,又将养殖场改造成“镇星猎场”。在荒草湖泊的塌陷区,搞出了集休闲、射猎、餐饮于一体的“景点”。张镇曾牛皮哄哄地拿手机向我展示,说百度地图上都可以查询到。
一个是亲戚,一个是至交,我为他们业余创业的成功感到由衷高兴。他们的荣耀也是我的荣耀。我没想沾镇星猎场什么光,甚至连无偿吃一口狍子肉、山羊肉、笨鸡、野鱼的想法都没有。尽管刘星从我手中借用了部分资金至今没有归还。我不会催债,只希望他们的猎场快快步入良性运转。我理解创业的艰难。
令人欣慰的是,张镇刘星不到一年时间打开了局面,经营活动跳跃发展。这个时候,刘晓雅想到了那笔资金,在我面前念叨:刘星那里,铺底的钱回笼得差不多了吧?我能怎样说?我只能嬉笑她是女人见识,如果资金周转过来,刘星还会赖账不成?刘晓雅打我,说你多心了,什么事就怕你这一瓶不满半瓶旷荡的人难缠,如果真有文化就不会这样理解我的意思。我承认自己嘴太快了,没经过大脑,抽空一定把那半瓶装上。
猜测是推理的重要过程,之后不长时间,我有点赞同刘晓雅的那句话了——镇星猎场一定挣到了不少钱,不然咋会发生下面的事情?
正月十六,嫁出的闺女回娘家,是多年沿袭下来的风俗。那天何小俊带乐乐从东滩矿回鲍店矿,乐乐在姥姥家做完客,正月十七就要正式开学了。
何小俊带来的全是猎场的特产:一爿狍子肉,两只笨鸡。狍子肉中间剁开,我和我爸各分得一半,笨鸡一家一只。按说我家和我爸家不分里表,可小俊做事认真,说一家一半就一家一半。让尝一尝,绝对野味。喜气荡漾在脸上,看样子他们的工作和猎场的经营都很不错。
刚出正月不久,何小俊冷不丁往我办公室打电话,问张镇这边有什么新情况,说他跟刘星这几天行动诡秘。
张镇是我们水电暖工区的副区长,他的副区长室跟我所在的事务室仅一墙之隔,墙壁隔开了空间,却隔不开其他一些东西,他的一举一动总会暴露在我的眼皮底下。况且,鉴于我们之间的特殊关系,很多时候会表现得位置倒置——向我早请示晚汇报:今天我下井跟班。我去35KV变电所督导新设备安装。我去参加矿安全例会。等等。张镇如此汇报的时候,我并不多言,“哦”一声表示明白。当然,私交上另当别论。比如,他买车时,选择速腾还是迈腾?猎场增加植被,选择什么树种?猎场用工,是从石柱厂村挑人还是从别的村庄?这些问题,我们会谈得很详细、很具体。总之是无话不谈,大事小情从不背我。
如果说张镇有什么新举动,我理当是第一个知情者。
何小俊说,有一天品品从六中来电话说想乐乐了,又问刘星是否在家,最终啥事没说就挂了。我很纳闷,品品在校上课期间,为何来电话?这都是疑问,都是跟刘星或张镇有关联的疑问。
我假装轻松,让她不要疑神疑鬼,刘星是你丈夫,什么人品你不会不了解;至于张镇,我们认识得更早,同样不用怀疑。他们断然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基本判断有了,还管什么诡秘不诡秘?
等他们的计划生米做成熟饭,刘星发来一条短信:哥,我和镇哥注册了一家公司,镇星工贸有限公司,主营建筑基桩施工。
我回复:祝贺!遵纪守法,稳扎稳打。
刘星回:嗯。
品品是个机灵鬼,会察言观色了,可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人的皮,还看不到人的骨头。她肚里能装下一点事情,却装不下许多——刘星去天祐家园11栋3单元801送办公自动化设备的事情,她还是悄悄讲给了刘晓雅。也不是刻意去讲,她是在质问:那么是否将我和亚男的关系告诉了我姑父?是否透露了亚男的真实身份?你们这叫言而无信,不仁不义!
据刘晓雅讲,品品一上纲上线很让她下不来台。哪跟哪啊,谁也没有出卖亚男呀。品品又说,那段时间上学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人跟踪,只是抓不到人,她曾怀疑是否遇到了歹人,直到那套器材在801门口出现,她和亚男去物业查询监控录像,才发现是刘星所为。
刘晓雅当时说,这不就清楚了,我和你爸没有出卖你,如果刘星知道你和亚男的关系,哪里需要跟踪?他还不直接上门让你爸或者你帮他们公司向籴粜集团要点项目去做?
错!品品说,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因为我姑父和张大爷摸清了我爸的脾气,才走了邪路。品品气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如果他们光明正大做生意,向籴粜集团申请工程,我们搭句话说不定就成了呢。不过还好,他们把电脑又收回了。亚男说这叫尊重我们的个人意志。因为她在包装箱上留言说“谁的东西请谁拿走,否则后果自负”。
要不怎么说刘晓雅没心没肺呢,品品讲到这儿你还不趁势划个句号?可是她说,我就说吧,这事儿跟我们无关,问题还是出在刘星和张镇身上…… 这叫什么呢——锅灰描眉越描越黑。弄到后来娘俩都气愤愤的。
品品说张镇刘星摸清了我的脾气才走了“邪路”,我是怎样的脾气?
不管怎地吧,在“五一”长假里,我想不受干扰地清静清静。目下,房间里只我一个人,又到了午饭时间。我去厨房查看适合我动手制作的菜品。炒花生米,爱喝两口的大概都会亲自动手——将锅壁的挂水和锅底的积水揩干净,放入花生米,加油调匀,开火,勤翻,听到第一声爆裂放入干辣椒,等花生米爆裂声密集,关火,盛盘,撒少许食盐,成品。松熏香肠——切片,成椭圆形,波纹状码盘,不添加任何辅料。老虎菜——酱菜切丝,加葱丝、鲜椒丝、陈醋、味精,调匀即成。三道菜,一人独享,足够。“官三民四”咋讲,我不甚了了,我只知道有了这色、香、味、养俱佳的酒肴,再满满斟上一杯泸州老窖,我就是一位神仙。
中午十二点,坐在餐桌前,打开电视,静默无声地聆听《文化正午》。它是了解文化艺术圈动态的一扇窗户。我的脑力集中不起来,主持人的一句话,屏幕下方打出的一行文字,都会令我神游。
去年暑假,我们一家和刘星一家参加在择邻山庄举办的建材砍价会时,刘星和何小俊参观过801室,他们知晓它的准确位置。因此,前段时间刘星“玩跟踪”,目标是亚男,他想把亚男当作接近籴粜集团的突破口。同时,他又提供了一条实证:他并不知晓品品和亚男的关系——同时进一步证实,我、刘晓雅、何正品三位知情人恪守了对亚男的承诺。
当刘星的跟踪有了结果——了解到籴粜集团米家的千金跟品品同住801室,心中一定是且喜且忧。喜的是因品品的存在他感觉离籴粜集团更近了;忧的亦是因品品的存在,他想象中的近在咫尺却横亘着一道山涧。那道山涧就是我。
我相信,张镇和刘星不可能从我或者品品这里搭一座通往米家的桥。不然我就不是他们眼中的老硬,宁折不弯的老硬,坦坦荡荡的老硬,公平正义、不知变通的老硬。
二十二年前,我上了兖州矿务局技校,张镇参了军。三年后,我们分配到鲍店矿工作。之后渐渐的,我越来越迷惑于一个现实:为何秀才不如兵?张镇从组长、班长、副队长起跳,三两年一个台阶,后来跳到水电暖工区副区长位置上,成了集团公司组织人事部在编管理干部。私下小酌,张镇一针见血说我“老硬”,如果适当委屈一下自己,我何小软早已不是跟在领导屁股后面干杂务的事务员了。张镇说,就当是演戏,心一横,厚厚脸皮就过去了,多大点事儿?
可是我做不来。这是惰性使然还是性格决定命运?
所以,刘星和张镇做出了愚蠢之举。如果像当初承包废窑厂搞养殖,后又将养殖场改造成猎场时那样,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会断然否掉他们向籴粜集团搞小动作的举动。
他们太盲目了,将宏大的世界看得太狭小。世界不接纳任何人的自以为是。据品品说,米氏起家是米老头(亚男的爷爷)从收酒瓶干起的,之后跑运输、贩煤炭、搞餐饮、搞建筑,逐步做强做大,才发展成如今的籴粜集团。米老头和他的两个儿子米籴、米粜,享受过创业的艰辛,你张镇、你刘星,品尝过吗?所以,你们要锻炼身板儿,锻造资格,否则,如何登台?歪门邪道只会令米家人嗤之以鼻。
我支持亚男的决定和举措,也佩服她的魄力。那套办公自动化器材,起码万儿八千吧,她能让它们原封不动地待在原处,而不担心丢失;她能不动声色地写纸条留言,令它们的主人将其取回,文字中毫无回旋余地。对品品而言,又长了一次见识。
此事完全是个误会,品品向刘晓雅牢骚过几句,从此将此页翻过。她没有去质问刘星、张镇,只当啥也没有发生——大概亚男提醒过她,提前打了预防针。张镇和刘星对我更是只字未提,那几天里甚至电话都很少联系。我当然不会傻到向他们刨根问底,那是他们的秘密,或者说策略。
容量125ml的高脚杯,我已喝干两杯。半斤酒下肚,我头脑清晰,神清气爽。晃晃瓶中的酒,把量一下酒肴,决定将剩下的半斤全部干掉。我的酒量不稳定,有时才喝二三两便出现醉态,有时一斤开外了还能条分缕析地跟人聊天。
今天的酒,虽是独酌,却进入了状态,跟年后刘晓雅的姑父来矿走亲戚,岳父请我前去陪客那天差不多。
春节后元宵节前,是亲戚之间相互走动最密集的一段时间。那天姑父独自一人来矿,扛了一编织袋花生,手中反剪着两只公鸡。问两个表弟怎么没一起来,姑父说大熊头几年结了婚就支使不动了,儿大不由爹了,媳妇生了孩子,又把你姑搭进去,天天在那院看孙子;二熊就更甭提了,小三十的人,为给他说媳妇,肺都气炸了。怎么回事呢,东升的表弟媳妇给他介绍对象,约了个时间见面,见面回来问他咋样,二熊说不怎么样,干干巴巴的,不如东升的表弟媳妇好,那才够女人味。过段日子,前街的黄嫂给介绍一个,二熊又是相中陪闺女见面的媳妇子了!这样的事,三四次了。我实在憋不住,就说,你咋净相中娘们儿头子呢?女人味靠养,女人跟男人结了婚就养出女人味来了。你猜二熊咋说?骂我老不正经,骂我老流氓。说他娶了媳妇也要防贼似的防着我。
姑父平时爱喝两口,既是走亲戚,更是少不了要喝点酒。岳父早已戒酒,大舅哥刘玉翔也因胃不好在喝汤药调理,劝酒陪酒的担子自然由我来扛。姑父不是被二熊惹得心里不舒坦么,想说道说道,发泄发泄,那么好吧,对着我来,我当他的出气筒。另外再结合社会开导开导他——你总不能将二熊一棍子打死,批得一无是处吧?
姑父善谈,有的话在理,有的话就有失偏颇。但不管他如何说,我不去戗他的茬,顺着他,见缝插针地跟他讲段子。段子一出来,姑父就猜到了我的意思。我说姑父你没有错,二表弟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在糊涂账里拐不过弯来。
我讲第一个老段子:三人去住店,小二说每人十元。三人交了钱,小二去柜台向老板报账。老板问,那三个人是一起来的?小二说是一起的。老板说那好,给他们打个折,收二十五吧,这五块钱你给他们退回去。小二就拿着五块钱去房间找那三个人。路上想,五块钱分给三个人,不好分啊,于是,拿出来两块掖自己兜里,还剩三块,这样每人退一块,好分了。当初三个人每人交十块钱住宿费,总共是三十块钱,是不是?现在每人又退回一块,也就是说每人只掏了九块钱,三九二十七,加上小二扣下的两块,总共是二十九块钱。现在问题出来了,问当初的三十元,现在怎么变成二十九了?那一块钱跑哪去了?
是啊!那一块钱跑哪去了?姑父肯定没听过这个段子,一下子被绕迷糊了。
经刘玉翔一解释,他才明白,说,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生活里头这样的事可不少哩!
姑父端起酒杯,找我干了一杯,说好像听出点道道来了。催我讲下一个段子。
说赛马场要举行一场特殊的比赛。赛道有起点、有终点,两名骑手进行比赛,看谁的马跑得慢。以往都是比谁的马跑得快,今天比谁的马跑得慢。两个骑手一想,勒住缰绳不动这马不就慢了吗,所以两名骑手谁都不动。裁判一看,这样下去比赛就无法进行了。于是向两名骑手招招手:过来过来过来!咬着耳朵,对他们说了一句话,结果两名骑手就跃马扬鞭,冲了出去。现在问题来了:问裁判对两个骑手说了句什么话?
这段子我岳父家的人都听过,他们盯着姑父微笑。姑父猜让马倒着走,听到冲刺哨声减速什么的,都不对。在他猜过七八个不着边际的答案后,急得我岳母实在憋不住,便说出了答案。她心疼老家来的亲戚作难。
姑父一拍大腿,醍醐灌顶道,不假吔!骑上他的马快跑!你骑上人家的马跑得越快,自己的马不就越慢了嘛。
姑父找我碰杯,说今天这酒喝开心了。
看看,哪里需要人劝酒,主动找起我来了。
趁着酒兴,我又侃了些有悖常理的说道:礼多也伤人啦,帮领导做一百件好事不如陪领导做一件坏事啦,等等。喝得姑父心花怒放,直向刘玉翔要酒:大侄儿,再开一瓶。
从岳父家回我家的时候,姑父已被我撂倒。次日上午我打电话给岳父,说等下班后再过去陪姑父喝两杯。岳父说,滚蛋吧,有你们那么喝酒的么,你姑父连晚饭都没吃,一觉睡到今早上。
现在想想觉得挺搞笑,其实呢,我当时就是想哄姑父他老人家开心,目的不是达到了么。如果,如果我把哄老人的耐心匀到其他事情上一点点,说不定我就不再是大家眼中的“老硬”了。
《文化正午》结束,调台看《电影频道》,是何影片并不重要,它充当的只是酒肴。一部完整的影片看完,已是下午两点一刻,我杯中的泸州老窖还在涌溢着幽幽的醇香。这是最后一杯了。我的头脑依然清楚如初,我想我现在差不多到了拉萨机场,手机该开机了。
“进入沃的世界!”
进入就进入吧,进入就意味着等待。等待某一个未知来电。潜意识里此刻我最希望谁来电话?同事,还是为同时操持儿子喜宴的红总?单位领导,还是“五一”留勤的同事?不不,都不是。我最希望刘晓雅、何正品和何小俊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位,报告她们的行踪,显摆她们的见闻,分享她们的快乐。
我最不希望接到张镇或刘星的电话。在他们向籴粜集团施展小动作的事情上,早已将我激怒。我也不想深入分析他们工贸公司注册之前对我的遮遮掩掩。
没办镇星猎场和工贸公司前,我和张镇之间过的是何等快活的日子——喝酒,打牌,吹牛,对骂——可现在,总感觉人心隔肚皮,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了。难怪张镇说,一年长一个心眼儿,现在也该有四十个了吧?可你老硬咋就记吃不记打呢?
呵呵,我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不怨我半生一事无成。
酒后兴奋,手头要急于做点儿什么。目光扫视客厅,沙发、茶几、饮水机、印花瓷鱼缸、电视柜、一台老夏普电视、一副“天下第一福”印刷品、一副《菜根谭》的隶书书录,没了。隶书“一动不如一静,求人不如求己”是小女儿婷婷刚出生时挂上的,只要婷婷一哭,我妈就抱她去读:“一动不如一静,求人不如求己。一动不如一静,求人不如求己。”婷婷就安静下来,伸手去摸上面的文字。现在婷婷十岁,隶书依然悬挂在此,虽然不是名家手书。 那么,好吧——思路有了,我立刻动手清理餐桌,摆上笔墨纸砚。笔是羊毫,墨是一得阁,纸差点,是从办公室带回的废报纸,砚也简陋,是酒喝高时从饭店顺手牵羊来的一只醋盏。
是的,我还有写蝇头小楷这一手。刚结婚那会儿在职工学校上成教院时,跟一位老先生学的。当时成教院的函授站设在职工学校,而职工学校又与矿上的老年大学同一所大院。记得那时候张镇和妻子庞飞燕在跑传销,安利、天狮、爽安康、雅丽什么的,忙得眼睛都绿了,我和刘晓雅还有何小俊的许多生活用品都是他们小两口提供的。
走神了,走神了,现在临帖。翻开《离骚经》,临摹文徵明。一张四开的报纸尚未涂满,感觉眼皮发涩,眼睛发花,任怎样瞪眼睛也找不到上下接榫的字。
伸腿睡吧。我在沙发上挺直躺下,瞬间入眠。没有梦的打扰,这一觉像只顺风顺水的船,两小时后轻轻泊入宁静的港湾。
刘晓雅从镇星猎场回来,为我新沏了茶,等待我静静醒来。婷婷在车上睡了一觉,此刻精神饱满,在小卧室读青少版《意林》。
我喝一口温热适中的绿茶,问刘晓雅怎么回来了,猎场没留你们吃晚饭?刘晓雅说,婷婷跟品品、亚男还有乐乐玩得太疯,直喊腿疼。我问,品品和亚男还在猎场?刘晓雅说,她们打出租车去了孟林。
这时婷婷从卧室出来,递给我手机,说,耍大牌!张大爷都呼叫你三遍了,吵得我读书都读不下去。给,又来了。
我说,你们怎么不接?
刘晓雅“嘁”一声,你定的规矩,除了座机,不许乱接电话。张镇来的电话,谁知当接不当接?
我点头,滑开接听键。
张镇邀我晚上整两杯。我问他喜酒还是闷酒?张镇说感恩的酒。虽没接到籴粜集团的工程,可人家介绍了别的楼盘给他,项目小点,也够他们干几个月的了。
米总到场?我觉得不大可能,问。
米总认识我是谁呀,就你、我、刘星,咱哥仨!
我脑子里忽然跳出小品《不差钱》,心想他们是不是也导演了那么一出呢?于是,我笑了,说,中午的酒还没醒透呢,你们能不能开车接我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