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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6-8-15 11:16 编辑
佛前一簇花(散文)
文/于文华
一
从曲曲折折的土山中穿行,陡然一转弯,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眼前是万顷良田,鹅黄夹绿,丰收在望。眼睛再往西瞅:群山环抱中,是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一座水库。猛一看,确有世外桃源之感。
一山青色,一水澄澈。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树木葱茏,庄稼金黄。在湖水的映衬下,就像一幅山水画卷,震撼着人们的心灵。可眼前哪有传说中的天梯山石窟,何处能寻觅被称为乐山大佛鼻祖的大佛?
带着疑虑和不解,沿一条弯曲狭窄的小路,一直前行,东南方,有一古色古香的仿唐建筑,走近一看,是一座陈列馆,上书由敦煌研究院段文杰手书的“天梯山石窟陈列馆”几个黑体大字。但听讲解员说正在停电维修,无缘走进里面参观。
据说,此地因山峰巍峨,陡峭峻拔,高入云霄,山有石阶,拾级而上,道路崎岖,形如悬梯,故称天梯山。石窟始创建于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北凉(公元40I~432),距今已有1600年历史。天梯山石窟的佛教造像艺术对中国以后时期的石窟造像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后来建造的龙门石窟,云冈石窟,莫高窟的佛像,和天梯山石窟属于一脉传承的产物,龙门石窟的建造艺术风格,无不体现着天梯山石窟和云冈石窟的特点,具有强烈的南朝文化和中原传统汉文化色彩,又有浓厚的北方文化因素。在佛教文化和石窟建筑艺术方面,北凉和北魏是源与流关系,即北凉为“源”,北魏及其之后为“流”。据史料记载,439年,北魏灭北凉(即当今武威),凉州割据140多年的历史被北魏断裂,佛教及其艺术受到毁灭性打击,凉州的僧人纷纷外流,从当地迁宗族吏民3万户至山西平城,其中就有僧侣多人。这3000僧人,他们东下平城(今山西大同)开始了新的开凿生活,是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的重要技术力量。也带着“凉州模式”到了北魏,推动了北魏崇佛风气日渐兴盛。除迁平城外,一部分向西迁往敦煌等地,由此也促进了敦煌佛教的兴盛,使敦煌成为继凉州之后的河西佛教中心,并推动了河西石窟文化发展过程中的第二个高峰——敦煌石窟文化的迅速发展。据专家考证,敦煌石窟中许多大佛和天梯山的大佛艺术风格极为相似,说明天梯山石窟的开凿及其艺术风格和建筑风格直接影响到敦煌及河西石窟。因此,称天梯山石窟为石窟之鼻祖是当之无愧的“石窟鼻祖”。
听完讲解员如此详尽的讲解,对眼前大佛越发崇拜与向往。她热情洋溢的领着我们,穿过一条10多米长,仅能容人弯腰而过的幽暗通道——就想:人生中走过所有的门,并不都很宽阔,有的门需要弯腰侧身才能进去。弯腰弓背,才抬得起头。两边岩壁上,隐约可见十几尊小小的石塑佛像、佛龛,以及隐隐约约残缺不全的壁画。
物质和精神就像两辆并驾齐驱的马车,拉着人类文明缓缓前行。如何将看不着、摸不到、听不见的佛教要义,通过直观质感的物质形式,让人洞悉和明了。一种途径是刻写、编印经书。玄奘西游,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背来来自天国的正统佛经,明灯高照下,寂寥奋斗下,终有了《大藏经》等经文。但对大多数普通百姓而言,在若干年前识文断字是件难于上青天之事,而统治者又想借助佛教中规劝劳苦大众一心向善,放下一切欲望和贪念等思想,来牢牢束缚和控制芸芸众生的灵魂与精神世界。当人类开始将目光投向身外时,文化便呈现为一种有意义的自觉,本能性的因素自然逐渐失去其关注的重心,而退居其后成为一种“精神文化”。以雕塑为代表的物质文化逐渐靠近了佛教艺术,从而一举突破了物质本有的功利性目的。于是,将看得着、忘不了、留得住、损不坏的雕刻、佛塔、塑像、造像、窟龛、壁画、碑刻、题记等艺术形式来宣传、推介佛教,以”道成肉身”的精神性存在,为人类更高的精神追求服务,便成为顺理成章之事了。
二
石窟依山凿雕而成,脚下碧波荡漾,身后如龟样山峰屹立,薄云缠绕其间,构成山、水、佛、云、画(壁画)浑然一体的奇特景象,是天马故乡武威的一大旅游景区。
水库像一块温润的碧玉,给这片远古苍凉的天地增添了灵秀之气,大佛伟岸雄姿倒映在盈盈湖水中,两者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一座防洪大坝大概高20米左右,把原先被水淹了一半的大佛完整保存下来,我们从大坝顺陡峭的木质台阶往下走,来到仰慕已久的大佛脚下。几十米高的大佛下,人立时显得渺小而卑微。该石窟供奉的佛祖释迦摩尼坐像,高达28米,宽10余米,面方耳阔,神态安详,直视前方,衣服线条流畅,众天王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可谓巧奇天工。雍容典雅,有气吞烟霞,挥斥乾坤之势。大佛面水而立,巍然端坐,左手平放于膝盖,略出膝部;右臂前伸,手掌外撑,向对面的磨脐山推去。对此,民间有“张义川,水湖滩,大佛爷手指磨脐山”的歌谣和许多美丽传说。佛像和佛龛上原有的色彩基本已经剥落褪色,只有没有被水淹过的膝盖以上部分,还有少量颜色和壁画留存。
这些壁画南壁上部为云纹青龙;中部为大象梅花鹿,大象背部驮有烟焰发光的经卷,下部是猛虎和树木花卉。北壁上部绘有青龙双虎,中部绘有白马、墨虎、菩提树,马背上经卷闪光;下部绘有牡丹花卉。整个壁画笔触清新,色泽艳丽,形象逼真。2001年6月25日,天梯山石窟作为北朝至唐时期文物,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
彗心,使心灯长明;
善念,让世界和谐。
从物质文化衍化而来的雕塑艺术,在中国为佛教的宣传起到了推波助澜之功效,是那些日日夜夜,经历寂寞,饱受困苦的历代工匠所始料未及的,而他们对中国雕塑及后来的旅游业起到了推波助澜的良好推动,也是未曾料到的后果。有学者说得好:“当佛教进入中国时,它第一次遇到了一个在哲学、历史和美术传统方面都是高度发达的高级文化。从以后曲折的‘吸收’过程看,与其说是佛教征服了中国,倒不如说是中国征服了佛教。佛教这个外来信仰只不过是把自己嫁接到中国传统这个巨大的躯干上而已。
水边的大佛,因水而招祸,却也因祸而得福。1958年,为下游10多万亩良田防洪并灌溉,为珍贵的水资源发电,政府不得不将已然存在了多年的天梯山石窟搬迁,由当时甘肃最富于经验的常书鸿、段文杰等组织技术力量,对洞窟里保存的48尊塑像、近200平米的多层壁画及汉藏文写经、绢画等文物,悉数搬迁到甘肃省博物馆和敦煌研究院。但28米高的大佛却无法搬迁,修砌了一大坝而完整保存至今。
佛陀说:“如水无泥,澄静清净。解脱亦尔,澄静清净即真解脱。”(《大般涅盘经》)与其说这一湖澄澈之水靓丽了人的眼目,倒不如说是这水边的佛陀折服了人的身心。
万物同源。佛理同轨。心慕菩提,想来并不是灵光乍现。岁月匆匆的时光里,但凡有一丝禅音在耳畔悠扬,佛的庄严就留在心中。多次登临并拜访家乡龙泉寺住持,他见我慈眉善目,宅心仁厚,一再劝解我信佛。我笑而不言。信与不信,本不在吃斋念佛,而在心中有佛。但凡到佛教艺术游览,必要到大殿中虔诚跪拜、焚香祈愿。亲临过规模宏大,雕刻精美,题材多样,内涵丰富,保存完整而著称于世的重庆大足石刻;到过闻名于世的千佛洞,领略过莫高窟壁画、飞天与雕塑的美轮美奂与丰富多彩。但天梯山石窟大佛给我的感悟与启迪是同样的震撼、同样的敬仰。
注定了许多佛教建筑“藏在深闺”,才保存完好,得以流芳千秋;注定了有些寂寞是美好的,才卓然不凡。远离喧嚣,回归宁静,是大佛的初心;远离尘土,选择深山远谷,是佛教的本意。被神龟驮来的大佛,身心安然,祥和自然。风削雨刻,日晒水淋,却不改容颜,依旧宏伟壮观,精美绝伦,姿态优雅,可与敦煌莫高窟石窟艺术媲美的这座石窟,是凉州历史上第一个由一国之君直接下令开凿的石窟。由北凉王蒙逊为其母车氏而倡导建造,由印度高僧昙无谶和弟子昙曜总监制作的。
据说,北凉王蒙逊在见到前来拜见的高僧昙无谶时说:苦等年余,专侯高僧指点迷津……昙无谶反问:请问,造塔能存多久?造宫能存多久?金佛能存多久?……虔诚向佛、聪慧无比的昙无谶,一语道破蒙逊心事:主上自母亲去世后,一心向佛,怕是想选一绝好宝地,塑佛造像,以垂千秋吧?随即建言:凉州张义盆地,四周环山,林木茂密,河流纵横。东北峰峦高低起伏,西南山路峻峭崎岖。山体轮廓犹如一只出水大龟。此山乃神龟歇息之所,已有四千万年的历史了。塑佛造像,该是天下难得的宝地。
后蒙逊率人马停在天梯山下,放眼远望,但见天梯山上,一只大龟身上立满了佛,或坐或立,姿态万千。奇的是他走佛走,他停佛停。恍惚间视其颜面,竟栩栩如生。蒙逊不由得被感化,虔诚下跪,一步三叩,……遂成就了日后的天梯山石窟。(从许多例证来看,当时蒙逊弘佛法,崇福业,敬禅僧,推禅法,想到开凿窟室是禅修观像的最佳之处,于是在州南百里大造佛像,用以宣扬佛教,笼络民心。)
三
天梯山石窟虽地势险峻,但蕴藏丰富,此窟的开凿使西域高僧接踵而至,他们在凉州讲经说法,翻译佛经,使天梯山石窟更具盛名。
瞅见石窟大佛近旁崖壁上,有一簇小小的黄花,又清冽,又清新,又雅致,又靓丽。带着素素的心境,为它自己修成一份云水禅心、一种独有风骨。
像是蹲守隐秘角落里,迷恋心中钟情男儿的少女,悄然散发缕缕幽香,孤洁,飘逸,却带着最鬼魅的诱惑,痴心一片为大佛——就像高僧昙无谶灵魂的化身。他带领弟子日夜辛苦,召集工匠,劈山开路,伐木毁林,开凿石窟,大造佛像。“或石或塑,大造形像,千变万化,有礼敬者,惊眩心目”……”昊无谶极尽所能,把留在他心中的印度石窟艺术尽数搬在了天梯山这块风水宝地,但石窟完工之日,竟是昊无谶踏上不归路之时。思乡心切的他,在完工后提出返回印度时,蒙逊假意当面答应其请求,还准备了干粮和路费,赠给很多宝物,背后却派手下暗杀了他,美其名曰:你为我开凿了石窟,你走佛也会走的,杀无赦……
花开不独妍。相守不孤单。
素素光阴里盛开的这一簇小黄花,沉静,安然,独自芬芳,却相伴相守;不在田野,不在沟畔,不在水边,不在悬崖……彗心灵智的它,偏偏就选择站在了大佛边。积尘缠绵的岁月里,独独一种禅意的善、一种率真的美!看上去温婉而雅俗,普通而随意:“其实是很放肆的美。因为更纯洁,更坚定,更知道要什么,不要什么”……
滢滢碧水滋润着这座泥塑的释迦佛,因穿越了沧桑,显得凝重、肃穆;因有了水汽氤氲,而显得柔和、平静。讲解员继续给我们介绍:你们看,两旁还有文殊、普贤菩萨,广目、多闻天王、迦叶、阿难等6尊造像,神态威严。(后来被多次维修,但均保持原貌),而残缺不全、色泽犹存的壁画,系东晋时期所画,历时1600多年的风尘岁月。因模糊而无法看清。“塑”为主体,“绘”为烘托。据说佛、菩萨等塑像是和龛、壁结合为一体的,以佛为主体的塑像便主要以立体圆雕形象立居正中,而侍从菩萨、弟子、天王、金刚力士等依次列置两旁或龛外。它们既有圆雕的立体形式(依其地位尊等层次),又有高浮雕的形式,一般为身躯紧贴壁面,头部多为模制加工后安装上去。在一个相对有限的佛国空间里,主体的“佛”与“菩萨”以端庄、静穆的身份显身,而与此有关的佛经义理、故事、传说和普济众生的法术、事例等则只能依靠壁画去完成。
于是,雕塑把塑像内在的视觉效果与精神气质揭示出来后,再在壁面上以更大的篇幅、更富视觉冲击力与文本暗示的方式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从外在形式上来呈现一种佛经义理和雕塑形象之间的一致性,从而不仅使塑像更立体而真实,具有深度,同时也使整座佛窟充满佛国的繁华意象,令许许多多受苦受难的黎明百姓向往和憧憬——而这恰恰是佛教艺术渴求的愿景与目标。大佛的头顶,有十几只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的鸟雀。灵动了大佛的眉眼,
岩壁上、大佛边,这一簇微小却灿烂,芳香而俊俏的黄花,像是造物主有意供奉给佛像的生灵。又像是专为传播发扬、广大佛教艺术而生的印度高僧昊无谶的心血结晶。我想回不了家的印度高僧昊无谶的灵魂,在悄然而无声,不舍而痴爱地守护着他生命里最引以为傲的石窟(有资料显示昊无谶在凉州自学汉语,讲经传法,广播佛法,挑灯夜战,不辞辛劳翻译了《大集经》、《慧华经》等十多部在中国佛教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的百余卷佛经……)
女讲解员指着大佛身后的山说:你看,那是不是像龟头,再看,这儿是龟身……细细一瞅,山体轮廊犹若一只栩栩如生的出水大龟,稳稳的,妥妥的,依托着坚实的大地。它是从何而来?又想游向何处?我不得而知。金龟驮佛国!难道这就是北凉王沮渠蒙逊在此开窟造像本意吗?我只猜测,或许它是从千年祁连山走出,走着走着就被慈眉善眼、仁厚恬静的大佛所吸引,我还知道:它被这尊大佛所感化、所迷糊,再也不会走出张义堡半步。
佛前一簇花,相望两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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