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陈述

戏笑九宫

题记：前几天同学因抑郁症跳楼身亡，送他最后一程后，我的心久久陷入悲痛之中不能自拔。努力平静一下心绪，虽谨慎为文，但作为小说难免有虚构的部分，别无寄托，以此倾述我的悲痛和哀思……
　　
　　四十八个春秋，沉淀着东海个性的桀骜不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随时随地发射出来两道光束，欲看穿这纷争迭起的世界，透视着人类丑陋的灵魂，以及他们无耻的行径，仿佛人人都是为追名逐利而来。他就是擎着这样一双目光的利剑，用一种叫做沉默的利器，洞悉着人性的肮脏，扫描着万物的悲哀。
　　
　　东海从寂寞的乡村炊烟中一路走来，走向了繁华都市的虚伪。然后，积蓄着的人脉和功成名就是何等的潇洒和惬意！日趋严重的沉默寡言，在他身上却愈加丰满，而积累了半生的财富本来可以富足三代无忧，在他这却日渐消瘦如老人般渐渐骨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东海从来不相信自己病了，更不相信自己病得如此严重。什么精神抑郁症，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所以妻子儿女要他按时服药，他会拒绝甚至随手扔到垃圾筐里。他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是：药是一定要按时服用的，但必须留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说起有病这个话题，他认为确实也没错，但不是他自己，而是他遇到的每一个人。比如同学甲，比如同事乙，再如生意伙伴丙，还有亲戚丁，老领导W，对门的邻居X……
　　
　　想起对门的邻居X，东海不禁暗暗发笑。记得刚刚一同入驻这个小区这个单元这个楼层，邻居X是从不和自己打一声招呼的，甚至没有过一声善意而简单的问候。后来的几次造访也是带了怨气和兴师问罪的动机而来，说是孩子的大声喧闹和嬉戏，惊扰了他们正常的生活秩序，说是百灵鸟的早歌，影响了他们睡眠或美梦……每逢这种时候，东海都略显尴尬，只好说一些道歉之类的话。
　　
　　记得有一年，X的儿子要结婚了，女方提出来的钢性条件是，必须有房有车，这对于X这个没有搞好计划生育，不顾经济实力、不管不顾繁殖了两男两女的家庭来说，无疑是很大的难题——X.讪讪前来登门求助。要么说东海就是东海，不计前嫌找朋友拉关系，为其搞到了一套经济适用房指标，而且还慷慨解囊，借给X五万元去为儿子操办婚礼。从此两家邻居亲如一家，年龄远大于自己的X也改了称呼，经常喊自己东哥，这让东海感觉很是微妙。
　　
　　老领导W曾经是这个城市的风云人物，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为东海搞一套经济适用房指标。但人在人情在，已经退休颐养天年的W也有不方便的时候，W更不是雷锋，他提出来的请求或者说要求，就是想让待业在家的“妻侄女”去东海公司上班。这个要求不高，无非是多出一份薪资，而且人家不在乎是零时工，月薪一千六百元的工资待遇也没有异议，丁顺理成章，成为东海公司一员。真是无巧不成书，东海后来才得知，原来丁是生下自己就离开人世母亲的亲侄孙女，也就是自己亲姨妈的孙女，可亲姨妈在他记忆里是不曾谋面的，早已在他出生前去世，姨妈于东海只是一据说或者说亲戚的象征。再后来东海才晓得，可笑可悲的是，亲戚丁哪里是什么老领导的妻侄女，只不过W很随意的借口，只不过W当初养着的小三而已，当初两人颠龙倒凤的视频，曾一度传遍满城风雨，如今丁认了自己这门亲戚，无非有些想法。
　　
　　亲戚丁三十不到风华正茂，不知迷倒了公司多少男士，可东海仿佛看穿了其活色生香的诱惑，对其色相利诱一概无动于衷。东海是情义中人，且正值人生得意时，但仅仅看在亲戚二字的份上，先后为丁转正且安排了职位。
　　
　　其实，丁是成了家的女人，其丈夫的表哥丙，也曾是这个城市生意场中的精英，早在认识丁之前，东海就认识丙。两人经历不尽相同，当初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几经往来甚是投机，无论什么话题都能品酒论道甚至通宵达旦，尤其生意坐标风向预测，不久两人一拍即合，共同办起了煤矿、煤炭经销、运输等事业。风向一直很正，两人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财源滚滚，从此他们积累下丰厚的财富。再后来，东海提议涉猎房地产领域，丙坚决不同意，且与东海分道扬镳。
　　
　　东海和丙生意散伙后，他只好另外选择以前一同事，共同搞起了房地产开发，两人巧借全国房地产热的东风，大刀阔斧地让事业锦上添花。而丙自己开办的煤矿，不久就出事了，赔偿一笔不小数目的钱，但不至于动摇丙的基业，然而丙守财如命，竟然为此意志消沉，借酒浇愁不说，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一次去澳门狂赌一夜，貌似潇洒后随即倾家荡产。兄弟情深，关键时刻东海施以援手，把自己地产公司百分之三的股权无偿给了丙，并且还给他在自己的公司安排了不错的职务。假如丙从此励志痛改前非，其前程和商途应该会一路平坦或再次辉煌也未可知，然而此人赌博恶习难改竟然还染上了毒瘾，在其偷偷低价卖掉了自己的股权之后，利用职务之便，席卷公司一千多万流动资金，逃跑至今杳无音信。
　　
　　当年东海大学毕业来到这个城市，一同分配到同一单位的大专生乙，是他最谈得来的同事。上班短短几年适逢改革开放，鼓励干部职工下海经商，东海和乙没有一丝犹豫，果断投身商海中去做弄潮儿。不同的是，同事乙做的是服装生意，东海却投资煤炭开采以及配套的经销运输业。
　　
　　俩同事共同投资房地产开发初期，启动资金几乎是东海一人垫付，因为同事乙虽然早已脱贫奔小康，可需要帮衬的兄弟姐妹和穷亲戚多，所以几乎没有多少积蓄，最开始东海任董事长，同事乙任总经理。同事乙利用手中职权，安插其兄弟姐妹或亲属来公司上班，东海看在兄弟情义上视而不见，随着公司的日益发展壮大，同事乙也有了公司不到百分之十的股权。按说他应该满足应该感恩东海才是，可是人性之贪婪欲蛇吞象，他居然与一外商勾结，想侵占公司所有股权做第一大股东。然而，他哪里知道，所谓的外商其实是一诈骗团伙，“外商”从他手中骗到巨额资金后一夜消失，此事报警立案但终究破案无期。虽然公司并没有因此关门倒闭，但公司却也伤筋动骨，不久就被一家全国知名地产公司吞并。公司改制后东海仍然日进斗金，可一切大小事务却不由他做主和操心，也好，难得落个清闲自在，可东海回首往昔叱咤风云,回想起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东海就会感到隐隐的伤和痛……
　　
　　东海清闲后，几乎把全部精力投到了女儿身上，先是在天津为女儿买了房和天津户口，再是把年幼的二女和幺儿留给妻子一个人抚养，前去为大女儿陪读。这一陪就是三年时光。几年里，东海是又做爹又做妈，其中的辛苦换了普通人到也罢了，可对于曾经指挥惯了部下的东海来说，什么都得从头学起或者学着去做。当初指挥那么多人尚且气定神闲，如今只侍候一个人却很是焦头烂额、首尾不能相顾。好在日子就这么熬过来了。女儿终于高考结束了，然而，女儿的高考成绩却令东海失望透顶，她竟然连三本也没考上！从此，东海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对任何人都不多说话，尤其在对待家人上，只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人看——东海抑郁了……
　　
　　同学甲是东海高中同学，大学时就读全国知名医学院，毕业后留在大都市某大医院就职，由最初一名普通医生，凭借其精湛医术，一步步成为那个医院的医师-主任医师-科室主任-副院长-全国医学界xx领域专家。几年前，正当其事业辉煌之际，一次意外的医疗事故非但让他名声扫地，而且还停薪留职离开了自己所钟爱的事业。
　　
　　同学甲医疗事故发生在一位副厅级领导身上，其实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就算华佗再世、扁鹊复生，对于一个这样癌症晚期患者，也是无济于事的。他错就错在金钱利诱下的大胆尝试，错就错在把一丝渺茫的希望，当成了挽救患者的救命稻草，最终的结局是领导没有下了手术台，他因此身败名裂。同学甲离开了那个医学领域，却并没有真正离开医学界，他再次依靠勤奋和惊人的天赋，拿下了心理学博士学位，复又披挂起白大褂做起了心理医生。在大都市这个专业不是很火但很紧俏，所以前来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他也不负众望，曾经治愈的精神病、抑郁症患者不计其数，汶川大地震时，他还以专家身份，随队为震后好多患者成功排除过心理障碍。
　　
　　确切地说，在得到东海家人求助时，东海是被同学甲和家人一起，骗到了同学甲所在医院的。可一项项例行检查让同学甲惊诧不已，因为他确诊东海是全国发现的首例间歇性强烈精神抑郁症无疑，这以前同学甲只在一些学术杂志上、或者学术论文中看到过这种病例，治愈率低的可怕，治疗手段接近于无，药物治疗更是功效甚微。
　　
　　在为东海及其家人接风洗尘宴会上，同学甲喝了很多酒，醉酒后拍着东海的肩膀大着舌头说：我要因你领先世界水平，一举突破这个领域不治之症的难题，兄弟你就等着瞧吧！东海望着同学甲依旧保持着沉默，可心里在想：滚犊子，老子从来就没有病，你是想出名想疯了吧？什么人……
　　
　　在同学甲医院治疗期间，东海很不配合，虽然经不住家人和同学甲的一再劝说，可两个多月时间里东海竟然貌似常人，其沉默和犀利的目光，让很多人，甚至这个医院的普通医生都认为，病人不是他而是自己。东海每天在家人的陪护下出去随便走动，偶尔在街头看看下棋玩牌，却“观棋不语真君子”，经常发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俨然不正常人的举止却让家人很无奈，同学甲却预感到了迫在眉睫隐藏着的危机……
　　
　　暂时出院适逢初秋，明媚的阳光里偶尔一丝凉爽的风，大家都感到了舒爽和惬意。东海的感觉却阴沉沉的，他在内心思索或做着各种臆想：同学甲无非是想借一个伪命题一鸣惊人震惊世界，可他却找错了利用对象，自己岂能做他的实验品？当初读大学时，虽然自己不是学霸，可起码是佼佼者，老甲啊老甲，你真是小看人啦，哼！想到这里东海有些郁闷，似乎天也更阴沉了许多，闷热烦躁得很让人难受……
　　
　　回家后连续一个多月，东海话不多说，沉默是他对付所有假想敌最有力的武器，他臆想中的敌人远不止同学甲、同事乙、生意伙伴丙、亲戚丁、老领导W、邻居X，还有几乎他认识的所有人，或者不认识的路人。后来，他竟然把其很近的亲戚，认为也有着各种不同心机，最后，猜测到他的妻子儿女也怀揣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所有人于他自身，无不是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而来，或为金钱名利或为感情寄托。他仿佛看穿了一切看透了一切，他就是为了满足大家的需要而生。接下来，东海的行为举止更为异常，他把积蓄了半生的财富随便给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抛洒如随手轻轻扬。他感觉生之意义似有若无、无足轻重，生活逐渐枯竭在行尸走肉、形只影单的孤独中，这个世界肮脏到无处立足、无处藏身，人和人之间到处充溢着物欲横流、尔虞我诈，所有人无不在欺骗和被欺骗中求生，万物似乎都在窒息的环境中苟延残喘……
　　
　　今夜不错，东海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天使，天使的一切都纯洁到没有一点瑕疵，尤其那一对漂亮的翅膀，长满了洁白如雪的羽毛，真的好可爱啊！于是他微笑着请求天使：把你的翅膀借我一用行吗？我愿用所有的财富和你交换，因为我要去寻找一份安宁和纯洁的美好！天使微笑着不说话，却很大度地摘下来一对巨型翅膀，交给了东海，他很欣喜很感激，立即把这双翅膀安装在自己两侧，然后腾空而起飞向了天堂…….
　　
　　第二天，东海从十一层跳楼身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亲朋好友，传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所有受过他恩惠的人，无不暗暗落泪、捶胸顿足……

熊荟蓉

当今社会科技高度发达，人们的生活压力也前所未有地加大，小说很细腻真实地再现了一个为社会所迫的抑郁患者东海的心理和生活状态，题材新颖，悲悯藏在字里行间。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精神抑郁者，只是程度轻重不同而已。这也从另一个角度提醒我们，要看轻看淡一些东西，为自己减压！

言默然

人生一世，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甚多。
或看破红尘，或孤芳自赏，谢绝嘈杂熙攘，径取虚无天堂。最后的陈述，悲愤凄凉！

九月盛菊

又见大作，一会儿坐下来慢慢品读。问好九宫。

九月盛菊

四十八个春秋，沉淀着东海个性的桀骜不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随时随地发射出来两道光束，欲看穿这纷争迭起的世界，透视着人类丑陋的灵魂，以及他们无耻的行径，仿佛人人都是为追名逐利而来。他就是擎着这样一双目光的利剑，用一种叫做沉默的利器，洞悉着人性的肮脏，扫描着万物的悲哀。


精辟历练的语言，概括了东海独立的人格和人品。后文东海助人为乐的行为就是在这个主旨的指导下进行的，东海以桀骜不驯的性格完成了他短暂的人生。后来的跳楼也与他的性格分不开，愤世嫉俗才导致他断绝红尘念头。人世险恶才导致他轻生。

半两金

生存的压力来自八方。
缓冲的妙诀因人而异。
世间有没有用良方？
我们的佛主呢？
好人真的是到世间受难的？

油纸伞

这种叙述手法很特别，现实和小说的交汇地带。虽然算是一种灰色地带，却充满色彩的思考。学习。

刘晓斌

东海死了，东海是被这个世界的冷漠和自私杀害的！我们为东海惋惜！我们祝东海在天堂安好!我们更应该静下心来好好审视自己，把该扔弃的扔掉，把该放下的放下，在对这个世界平心静气的阅读与审视中，学会理解，学会宽容，学会自己善待自己......
学习并问好九宫兄！

天门牧夫

东海之死令人唏嘘不已。
善待他人。善待自己。

碣石清风

别具一格的笔调，通过东海的病态思维演绎滚滚红尘中的尔虞我诈，展示成功与失败，描摹世态炎凉，感觉方方面面的巨大压力。一个抑郁病患者的形象跃然纸上。东海自己解脱了，把思考留给了读者。善待自己适者生存。有一定深度的小说。欣赏了。

zizhu

一个很沉重的命题。人世沧桑，人心叵测。
在红尘中行走，要不断地清除积压于内心的垃圾，轻装上阵，为自己而活，为家人而活，为明天而活。所谓名利，只是一时的荣耀，百年以后，终究化为尘土。看淡一些，好好地活着，是对自己，以及家人的最好的馈赠！问好九宫老师！

戏笑九宫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8-18 06:49
当今社会科技高度发达，人们的生活压力也前所未有地加大，小说很细腻真实地再现了一个为社会所迫的抑郁患者 ...

荟蓉妹子是真正读懂九宫拙作的人之一，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究竟应该干点什么？思考些什么？东海的纵身一跃给我们些什么样的启迪？......等等，这是九宫此篇拙作的主旨和立意。非常感谢您用心的研读和点评！
敬茶、问好！

戏笑九宫

言默然 发表于 2016-8-18 07:11
人生一世，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甚多。
或看破红尘，或孤芳自赏，谢绝嘈杂熙攘，径取虚无天堂。最后的 ...

非常感谢宋老师解读雅评与支持鼓励，因为拙作来自现实，所以结局很悲凉、恸哀，然而死的就然他安静升天，活着的人当有些思考和惊醒吧......
问好，远握

戏笑九宫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6-8-18 07:22
又见大作，一会儿坐下来慢慢品读。问好九宫。

感谢先生一贯的支持鼓励，问好！
敬茶！

戏笑九宫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6-8-18 07:36
四十八个春秋，沉淀着东海个性的桀骜不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随时随地发射出来两道光束，欲看穿这纷争迭 ...

先生的解读很具功劳，谢谢您的用心品味和雅评支持！
远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