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康乔华 于 2016-8-19 12:29 编辑
让爱的声音,像河水蔓延
——李晓妮散文诗集《高原,那片爱的水域》赏读
康乔华
女诗人李晓妮是诗梦文学音画网站的站长,我和她认识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了,这几年,因为文学的缘故,彼此友情的加深,我们由网络走进了现实。在参加武汉和广州花都两次全国笔会上,我们与五湖四海的文朋诗友畅谈文学和创作感悟,通过接触和了解,她的为人为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晓妮要出版自己的散文诗集,她把以往发表的散文诗精心梳理,并命名为《高原,那片爱的水域》,全书分为六辑。每一辑都有一个标题,分别为“爱的第五季”、“村庄难回”、“永远的古桑”、“草叶上的家园”、“月光下的故事”、“生命的音符”。单从书里的这些小标题来看,我大抵可以看出这部散文诗集所要表达的主旋律,那就是爱。爱,是奔涌于诗人心底的动情诉说。后来,在仔细读了她的散文诗集《高原,那片爱的水域》里的很多散文诗章后,我深深感受到,她的写作题材是广阔的,视角独特,文笔精致。并融艺术、自然科学、哲理于一体,以其深厚的底蕴和修养,感悟人生,沉思生活,剖析社会,解读自然,极具感染力。特别是其在个人情感体验中,通常以一种物象为载体,融入对生命、时间等人生重大课题的深思,给人以赏心悦目的感觉。
在散文诗《年的声音》中,诗人是通过细节描写来突出情感体验的,把人世间最伟大的亲情——父母之爱体现出来,父母的爱恩重如山。这首诗写的是一种怀旧生活,诗人虽怀旧,并没有变得世故和迟钝,而是运用年轻时活泼的思路和敏锐的感受以及相反相成的辨证法,将人类平凡又伟大的父母之爱表现得饱满和动人。年的声音就是父母的声音,它让自己有了回到童年的记忆。或许,因为这种童年记忆,诗人的内心深处总蕴藏厚厚的柔情,这柔情,是她诗歌创作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之一。在诗中,“妈妈给我做我一件花棉袄,妈妈一边缝制,一边唱着年谣”,“我的父亲是北方人,他接纳了我这棵小树,小心地浇水施肥。”诗人既写母亲又写父亲,其情感内涵,从事件的描写中烘托显现出来。可以看出,诗人写母亲时是情感的觉悟,写父亲则是潜移默化的,一个漫长过程陶冶了一颗不断生长的爱心,在这些细节描写里,晓妮更是用她那曾经纤细敏感的少女之心,辨别了父爱和母爱的微妙差异。
年前,妈妈给我做我一件花棉袄,妈妈一边缝制,一边唱着年谣,她的声音十分好听。
天空总是很蓝,蓝而高远,小河潺潺,清澈见底。
歌声飘到山谷,那里充满了薄雾、鸟鸣、露珠。
我爱母亲,我在她的声音里渐渐长大,我只想做她的女儿藏在她的声音不出来。我在她的声音里跳舞,荡漾秋千……
我的父亲是北方人,他接纳了我这棵小树,小心地浇水施肥。
白杨树的叶子是会唱歌的,在春天的时候,一夜夜地叮叮当当。而南国纤柔的兰花,只能仰头听它演唱,默默为它鼓掌。
父亲是一条河,慈祥而宽阔。他能原谅一切愚昧的人,甚至原谅自己的敌人。
河水蔓延,四季更替,其实都是为了一种声音,一种他们自己期望听到的和期望对方听到的一种声音。
——《年的声音》节选
这首诗里,诗人在表达自已坚定的理性意识时,自觉不自觉地写到了关于童年的想象,从而形成一种比理性更为有力的精神姿态。这不得不使我感觉到,童年记忆是诗人为人作诗的一种强大的推动力亦或支撑力。比如:“我爱母亲,我在她的声音里渐渐长大,我只想做她的女儿藏在她的声音不出来。我在她的声音里跳舞,荡漾秋千……”,“父亲给我采下月亮的声音夹在诗经里。让它躺下,在书里眨着眼睛。我采撷诗经里的荇菜,在书里留下了童年奔跑的风景,还有笑声。”在这种情境中,童年的记忆永远温暖着诗人的美好心境。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晓妮的散文诗,很多都是从如此以有形表现无形,使具体形象与无限丰富的暗示相统一,让我们在阅读的审美享受中,走进深层的文化思考空间。
情爱,作为这部散文诗流动的主旋律,它在每个章节里,或唱或咏,或歌或哭,大爱洪流滚滚,响彻心空。于是,由爱而思,由思而生道,由道而生大爱。“我们用双翅拍打气流,聚集雨云,把漫天的雾气赶到荒河。我们的翅力强劲的地方,春雷一声声轰鸣,奋力地吆喝追赶,把谷雨播种到已经干裂的土地。庄稼吱吱地喝水,拔节的倩影立成一幅动感的画面。//我无法阻拦这样的爱,爱的狂奔。我站在荒河边,等待着雨水在河床上行走。我要为你折一枝绿柳,做一枝柳箫,和你一起将箫声种在河边,和树根结缘,树拨响日月,声声永恒。”——(《荒河边缘,爱的守望》),由此,诗人对心灵世界的矛盾关注,对人生问题的体验、反省与思考,充满哲理,漫溢浓郁的人文情怀。
在这里,我们已经感受到,诗人内心那一股人世间的亲情与爱情涌动的激流。“风把我从遥远的地方搬运过来。风让我和爱住在一起,给我一个不算大的房间。房顶有蓝天,房前有剑江,中间有少女的记忆,和你在一起,即使我七老八十,也是属于你的女孩。月光细致地流淌,如此勤勉地打扮我的小屋。”——(《和爱住在一起》)。诗歌对于情爱的传递溢于言表,一种爱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如此挚热、情意绵延的诗句令人感动。从读她的散文诗中,可以看出来,她对爱情的描写,是按季节的推移来追叙的,她在描写季节推移的同时,也显示了人物的生动形象和隐秘的内心世界。男女双方在爱情生活中主动与被动关系的转移,表现了青年男女在爱情面前的坦率、纯真。刘勰说,“以言乎远则不御,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文心雕龙》)在李晓妮散文诗的“高原”,我真真切切地听见了贴耳之言、天地之声。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作为一种指代性的符号系统,有别于造型艺术所依赖的线条、色彩、结构,也不同于影视艺术具有直接的视听冲击力。语言艺术必须通过大脑再进行知觉的还原,才能复活作者彼时彼地的心愿。而散文诗语言更是从语言所指对象到语言本身,充满着水灵灵的质感。吴敬思说,“诗的语言固然要把诗人胸中郁结的情愫,头脑中盘旋的哲理准确地表现出来,但人们欣赏诗歌时却不只停留于这一步,知道诗人有某种思想或情怀就够了,而是往往要把语言作为具独立审美价值的客体来吟味、把玩。”同理,好的散文诗也应该是语言与意境相互依存,高度统一的。
晓妮的散文诗另有可贵之处,那就是其用心经营的语言的宽泛性和多指性。看似平常的一句,在她的散文诗中总是异常轻盈,能生动体现抒情主体的多重意蕴,给读者以丰富的内涵。我们来看看她的诗文诗《四方岩》:
我穿行在山石之间。水一般的山波里,我听到溪水声。
循着水声,我看到了你——巨石兀立,在云朵下发光。
你是山的雄壮的符号,渲染着生命的重量。
白云笼着巨石,安静、祥和、内敛,空气中弥漫着圣洁。
人生要刚正,做人要方正,你来自何方,为什么几何尺寸如此整齐?
莫非各路神仙在此聚会,是神仙留下的笔墨?
仰望,然后微闭双眼。我在等待一个契机,等待片刻的照亮。
这是植物和石头的结合,树干从石头中长出,石破天惊。树抱石、石抱树。溪水在岩下流淌。
我也静如山石,作为大地的一个部分和你站在一起。
千年之后,我成了你,同你连在一起。那双脚仍然在沾云带雾的山根上,迎来不绝的游人。
生命还原为自然。
——《四方岩》
这章散文诗是写四方岩的景致的,诗境空灵淡远,给人难于消逝的余味。整章诗都是诗人目光企及之处对四方岩山石、树木、水流的反复赞叹。既是“山雄壮符号”又是“渲染生命的重量”。但是,四方岩并不只有山石、水流、花草树木,诗人创造了一个平和、静穆、高雅的境界。却又并非王国维所说的“无我之境”,虽然那里有水一般的山波,“白云笼着巨石,安静、祥和、内敛,空气中弥漫着圣洁。”淙淙溪水声像银铃一样传入游人的耳朵。这就是山中之景,既有视觉形象,也有听觉形象,二者融会贯通,才如此令人惊叹:“你是山的雄壮的符号,渲染着生命的重量。”在视觉的描述里,诗人作了进一步地展开和深化,表明四方岩在自己心中的象征含义,“人生要刚正,做人要方正”。所以诗句表述里有了许多言外之意起伏于字里行间,更有了“生命还原为自然”的理想境界。这种境界是诗人与自然相融合的境界,也是诗人与四方岩相遇而焕发的思想折光。
在这些散文诗文字中,从选材到构思、意境、语言,涌动着诗人内心一股绵延的真情,字字含情,句句含意,然而,诗人以细腻深邃的笔触构建了一个爱的空间后,又常常能把小我拓展到大我,用知性来提升感性,最终实现哲理的思考。这种思考实则体现了女性的哲理,所以,李晓妮的散文诗不是简单生活的罗列和转述,而是经过女诗人情感蒸馏的艺术结晶体,她直接突入到诗歌的内核,切入人的思维以及想象丰富和复杂的情感世界,从而进入精神的更深层次的范畴。当然,在李晓妮的这部散文诗集中,还有更多的关于女性的哲理。比如,她写《我和你的天空》,“世界很大,可以不做故事里的典型人物”。她写《七夕,我是一滴水》,“水遇到莲。所有的杂念在水的哲思里净化”。与此相关,李晓妮在诗里捕捉的,也多是一种与女性心理密切相关的意象,如《我需要时光光滑起来》,她写月圆之夜里,门前花园、月下梦境以及孤寂来抒发对远方亲人的眷念;如《一棵在水中开花的山楂树》,她写山楂树与自己相伴并相爱繁殖,爱的感应在时光的旷远里,显示出一种风姿:生命的渴望。她尤其喜爱的自然意象之一,是《竹林月光》,是“装进我的血液和骨头里,优雅着我女人的极致和典雅。”在李晓妮散文诗中,有关女性的哲理往往和有关女性的意象融为一体。如这首《竹林月光》,在极度描述和渲染竹林月光下所见所思感悟之后,女诗人将情感进一步升华:“站在竹林眺望,思念湿湿地淌下。我的目光所碰触的竹尖,都有拔节的声响。这是天籁般的心音,在起伏的心音中,与我的笛音共鸣,袅袅升腾, 荡漾氤氲。”
此外,我以为,情寄山水,神托田园是晓妮散文诗中比较突出的特点。也就是说,诗人抒写的文章中充满了山水意识,是诗人自身生活环境的潜移默化和人生启发。如《村庄难回》中,诗人已经相当强烈地意识到:“村庄无法承受长久蹂躏,廉价的参观,瞻仰。//我要保存我的十六岁的日记本,第六页夹着新鲜的玫瑰花瓣。//无法回到村庄,就住在第六页,听着风大风小。”这里呈现的思维已经非常芜杂,相反相成的力量在此聚合也难以剔分。但是,诗人的信仰在远方落下,像是树枝坠地的声音。“一些清澈的意味留了下来,留在花朵里,不仅仅在春天。”“水,黄色的热烈,红色的奔放,绿色的悠远。//季节褪下鳞片,露出新鲜的肉芽。//我们的叶子丢失了好久,成为自由的植物。”这些诗句表明,诗人虽然离开村庄,但骨子里还保留着向往田园的纯净和青春的纯真。
正是因为诗人已经把山水自然当作精神和情感世界的寄托和慰藉,因此,山水意识在诗情里的流露便是诗人诗世界里的另一片新天地,在这块天地里分裂的将被复合,衰颓的将重新催生,诗人不安的灵魂也将在这里得到恬然的休憩。于是,《周庄,月光下的青花瓷》便是在这样的意识行走中自然地流露出来。
在《周庄,月光下的青花瓷》这首散文诗里,月光下周庄的景物,夜的声音和色彩,创造出悠长、恬静、富于空间感和时间感的意境。诗人的巧妙之处,不在于单纯地、直接地写静,而在于以动写静,以偶尔的轻微的声响烘托出夜的宁静。“你掬一捧月光装入釉着青花的水罐,哗啦啦的月光在瓶子里摇晃。”诗中“展开”、“闪烁”、“缓缓”等动态描绘,恰恰反衬出周庄一片宁谧安详的氛围。“我蘸着月光,轻轻地触摸这些瓷片,瓷片的骨节蠕动……”也是无声动作的连续。更进一层的是以有声写无声,“风吹动河水,河水出现喧哗”、“呼吸声,缓缓传来河道里依呀呀的摇橹声”,都是在长久的静穆中偶尔发出的声响,声响地消逝更衬托出周庄的静,而且这些声响是“静静地”、“隐隐地”,并不破坏整体的静,而是起于静并融化于静。
我提着一盏荷灯在周庄的夜晚游走,寻找你。
月光下,我来到双桥,桥面一横一竖,桥洞一方一圆。我在桥下打捞到一块青花瓷。我蘸着月光,轻轻地触摸 这些瓷片,瓷片的骨节蠕动……
星光掠过水面,时光渐渐醒来,在星夜的画幅展开,层层如绸缎的涟漪。
你从瓷片中向我走来,把漫天的繁星镶嵌在你的白底青花旗袍上。所有的月光,都闪烁在你脸上。
你说你姓周,放弃一切挣扎,选择了不会说话的青花瓷代表你。周庄是你的家。在青花的流光,你用祖传的窑火,燃烧青涩,熔化了千年的疼痛。你脱胎换骨成为温润的玉。你莞尔一笑,露出小家碧玉的温柔,婉约,纯情。
你掬一捧月光装入釉着青花的水罐,哗啦啦的月光在瓶子里摇晃。
你掏出这把宋人使用的金钥匙,轻轻地打开周庄青石井的井孔……
——《周庄,月光下的青花瓷》节选
在这里,诗中描绘出的夜是青花瓷般的色彩基调。夜是黑的归宿,但诗人却以“青白”色写夜,月光、水岸、双桥、竹子、流水等周庄的一切在月光下都成青白色的了,它们组成了“青白色的家乡”。那摇橹女子、琵琶声、笛子声虽没明写色彩,但也将读者牵入青白色的联想中。由此,在诗人潜心于刻画出周庄下夜的时间感和空间感里。周庄下的夜似乎使时间变得静止凝固,使空间变得纯净如瓷。“星光掠过水面,时光渐渐醒来,在星夜的画幅展开,层层如绸缎的涟漪。”、“我一层层打开你,每一层都是一道古朴的风景”,“这一夜,我把你的风景深一层、浅一层地折叠起来,收入青花瓷瓶。”这样的描写就是为了使读者感受到时间的节奏和它的绵延。可以说,静与青白色的基调构成了周庄之夜品格的两大基本元素。文章中将夜的景物生命化和人格化,由此表现出夜的静止的外在形态中充满着内部的生命存在和运动。它们与象征着生命的青白色混合在一起,揭示出周庄夜的活力和审美价值。
确切地说,晓妮的散文诗是透彻、明朗、蕴含理性又不晦涩的,让人能够真正地接受并获得收益。从诗艺上讲,他的诗是在纯美的抒情韵味中贯注着理性的思辨的,其语言具有新诗的精神品格又葆有传统诗的内在质朴,在诗的空间的拓展上又是极富有弹性与张力的,从哲学上讲,晓妮能让旧有的思维定式变成敏锐的思辨力量,纵横驰骋于想象的原野上,哪怕是一缕清风,一片絮云,一根菁苇,一声鸟鸣,一脉根系,一圈水纹,也能激起她以全身心去聆听,从中辨析出别样的味道来。如《白孤》、《青草月光》、《剑江》、《彩虹桥》、《双乳峰》、《四月,梨花的村庄》、《永远的古桑》等。在创作道路上,晓妮有自己非常成熟的创作观,她在《散文诗的创作体验》中谈到,散文诗在精神上注重“诗性”就是强调了“看山不是山”的特点,人站在风景面前,能描摹出风景的细节,那仅仅是散文家的本事,散文诗作者,需要抓住风景的精神,“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需要摒弃现象,进入风景的精神观照。而正是这种“精神观照”让晓妮对自己的追求不曾改变,对自己的诗性人生倾尽所有的勇气和力量。尽管她人生的昨天是多么坎坷和曲折,却从不退缩,从不说一个难字,而是毅然决然地迈开思想的步履,义无反顾、游刃有余地在自己的诗歌领地上行走下去,不会被突如其来的风潮吹断,她在凝铸中谛听生命之籁——
我又听见那优美的乐音,天籁之音,那是我生命的蓝。//乐音中,一场流星雨从天边划过,流星有闪光的尾巴,其中的一颗十分明亮。//我知道,我在等待一个机缘,等一片蓝色鸟羽,从天的缝隙飘落。//鸟羽的根部,生长出蓝色的水声,梦幻挂在水声上,一株株在海面蔓延——//一片幽蓝幽蓝的风景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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