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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庆爷的晚节
声妓晚景从良,半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一生之清苦俱非。——《增广贤文》
方庆爷是个瘸子。他自小失怙,十岁上又被大车压断一条腿,没能接上去就瘸了。 听说他还有个大哥,当兵很多年也没有回家过。后来,政府叫他去领哥哥的遗物,才知道在部队上牺牲了。方庆爷平时穿着他大哥的一身旧军装神气得不得了。他还有一件宝贝就是他大哥遗物中的一架收音机。这宝贝我是见过的,一块砖头大小,套着一个漆黑的皮套子,一根白亮亮的天线,可长可短。一开开关,就有人说话唱戏。当时我们都纳闷,那么小的匣子里怎么能够藏得下人?里面的人儿该是多么小的个子吆。 残疾人是有政府管的,但是方庆爷却仍然和大家伙一起下地干活。
在地里,方庆爷其实根本就干不了什么活。但是,只要他浇两瓢水,捡一个麦穗子,掰仨俩玉米棒子,老队长就给他记工分。其实更多的时候,方庆爷是啥也不干的。他只是跟在大家伙后面插科打诨,讲故事,说笑话,逗大家乐子。
虽说方庆爷年纪不大,那时候在生产队时也不过三十多岁,但是他的辈份实在是太高了。老队长还得叫他个二叔。一帮子后生小子大闺女小媳妇都是喊他个方庆爷。方庆爷很邋遢,衣服一年四季不洗不换,头发长,没胡子,是个老妈子嘴,不过脸倒是白白净净。
人们都说,要不是因为瘸了腿,方庆爷大学也有的考,媳妇也有的娶。可是,命运多舛,方庆爷因为残疾,大学也没办法考,媳妇更是娶不上。但方庆爷,一天到晚的乐呵,也不知道他哪里知道那么多的故事,从哪里听来的那么多的荤素笑话。妇女们在方庆爷讲完一个荤段子后总是笑骂他是个骡子投生的。方庆爷挨了骂,不但不生气,看上去反而十分的受用。
方庆爷的故事大多是民间的传闻和老故事,当然也有他自己瞎编的。那些让男人们哄笑,女人们臭骂的荤段子,给繁重体力劳动的人们以暂时的放松,懵懂的孩子们也可以从大人们的欢笑中得到一丝乐趣,虽然我们并不懂其中的内涵。我还记的那时方庆爷把放屁称作下气通,还说这就是文明。他把男人女人干的事叫卡瓢。成人后,我反复玩味方庆爷的语言,真的觉得他是一个有心人。虽然他讲了很多的黄色下流故事,但都讲究语言的含蓄隐晦,让大人意会而让小孩子听不懂。这很难得,充分说明了他有善意的保护我们的意识。
因为方庆爷给大家带来了无穷的乐趣,所以到了秋后分粮食的时候队里从没有亏待过他。
方庆爷的粮食一个人吃不完,就拿来和别人换鸡蛋,换酒,换烧肉烟卷。人们走过他的小矮屋,闻到了酒肉香,总会笑着骂道,这狗日的方庆爷!
方庆爷有个绝活,就是把他的那根小拐棍往地下一立,把那条瘸腿搭上去,稳稳当当“站”在那儿,手舞手蹈,唾沫飞溅。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会“变戏法”,从他的口袋里掏出几块包装精美的水果糖、玻璃球或是猴皮筋儿来。那时的小孩子对水果糖的渴望相当于今天的小孩子对变形金刚的渴望。我对糖果的甜蜜记忆也止于七十年代而已,今天的糖果已经无法满足我的挑剔的味蕾。
小孩子在方庆爷的玻璃球和糖果的诱惑下,争先恐后地为他抬水扫院子,帮他劈柴、烧火。当然,我们最后总能拿到我们想要的。那种神奇的诱惑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我跟着父亲离开村庄去了公社中心小学。
后来,我陆续地上了中学,考了大学远远地离开了家乡,再没有方庆爷的消息。
参加工作后的那年冬天,我回了一趟老家。看到了方庆爷家的院子荒芜、房屋倒塌,以为他去世了。打听别人过后才知道,他搬到村小对面的养老院了。
腊月二十二我带了一些营养品去养老院看望他。正碰上政府在那儿发放年货。有米面油,有鞭炮,还有鸡鸭肉酒,另外还有一本本的企业广告挂历,都是些漂亮的大闺女照片。方庆爷真的老了,背也驼了,眼也花了。坐在他的小床上,方庆爷说算上今年七十三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不禁慨叹时光之残忍。方庆爷仍然能记得我是谁家的孙子,还有我爸爸的小名。他还记得我偷了家里的鹅蛋给他吃,也记得我生了他的气把他院子里的一棵小梧桐树给砍了。最后,方庆爷拉着我的手,抓给我一把糖果,我把它装进口袋里了。他又拿出那架几十年的老收音机递到我手里。这架收音机依然是黑皮套子锃亮,一开开关声音依然洪亮。方庆爷说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这架收音机送给你做个念想。收音机在我手里沉甸甸地,颇有些分量,我第一次把这个老古董捧起来端详,竟然发现它是苏联造,方庆爷的大哥是个空军飞行员。
方庆爷把我送到养老院的大门口,拉着我的手说,你爷爷真是有福气,我不如他。我说,有时间我还会来看你的。他说,不用了你回去好好工作,干出个样来。别给你爹你爷丢脸。
在大西北,我一呆就是五年。这五年里我好好工作,升了职,娶了妻,生了子。第六个年头,我们一家人回家探亲。我又去养老院看望方庆爷。然而,方庆爷已经不在了。院长说,方庆爷在你刚走不久就出事了。因为他涉嫌强奸一个小学生而被逮捕,枪毙了。原来是对门村小的红领巾小分队来帮爷爷奶奶们打扫卫生,整理床铺时,方庆爷猥亵了一个小女孩,家长告他强奸。
回来后,我把那架收音机扔进了大池塘。扔过以后,又有些后悔。但我不知道会后悔什么,心里乱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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