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比翼鸟

安秀才

比翼鸟

1

    蒲伯玉过了40岁后，和妻子敏意见相左的地方每每多起来，天天小吵（炒），开小灶。从早晨起床开始，就有分歧发生。伯玉打开电脑，点击央广网，播放的是雷打不动的《新闻和报纸摘要》。敏不愿意了，抗议：“我瞅你越来越像老干部。”
   “我只是你一个人忠实的干——部。”伯玉脸上带着坏笑。
   “流氓！”
   “想哪儿去了？我是全心全意为你服务——还有咱儿子。”
   “天天听这个，你烦不烦？”
   “听它响一会儿，就不瞌睡了，等到国际新闻的时候我就完全醒了。”
    敏做好了早饭，招呼：“快来吃饭！”
   “等会儿，我查个东西。”
    敏嘀咕：“坐享其成惯了！爱吃不吃。”她远远地瞄了一眼电脑，凭借没有近视的眼睛，还算看得真切：原来是“周公解梦”。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敏觉得自己快40了，孩子都读高中了，但还算有青春活力。而老玉（她管蒲伯玉不叫“老蒲”，而叫“老玉”）越来越像个离休干部，每天尽想些不着边的事，或者生活趣味越来越复古，简直是开历史倒车。就拿这次换家具来说吧，结婚16年了，家具也旧了，两口子合计着换套新的。可是老玉看上了一套中式仿古家具，这哪是家里摆的啊！她劝老玉说，复古家具，酒店、饭馆、茶楼多得很，偶尔坐坐就行了。家里摆上，渗得慌。
   “真不会审美！”老玉不高兴了，然后讲了一大堆中式家具如何符合人体科学、做硬板凳更健康之类的话。由于双方越交换意见，越达不成共识，所以，换家具的事搁浅了，泡汤了，歇菜了。
    二人前二十年的生活波澜不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和我是两棵树，彼此立着，却不靠着，而根系却在地下抱成了团。伯玉觉着，现在的生活好了，不用像刚结婚的时候那样挤平房了，孩子学习不错，身心健康，可以自由放养了。业余时间总得干点什么吧？伯玉喜欢上了打太极拳，学学养生。在众多七老八十的“拳友”中，有很多是他父亲的同学或同事，算得上是他的叔伯长辈，也有很多是退休的老干部。他这个年轻小辈，总是干点后勤、跑腿的活计。有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行，服务好老干部不吃亏。一位喜欢他的老干部——刘老，只恨相见太晚，没把已经嫁人的老闺女许给他。不过，一次开会时不免情溢于外，说蒲伯玉同志业务素质高、公仆意识强，当着市府长官的面美言了500字。市府的核心人物还以为这是老首长的暗示，于是便将伯玉提了一级。这是伯玉修来的福，却给他平静的生活注入了官瘾酵母。他，每天的必要功课是看国、省、市三级新闻，然后早晨聆听刘老点评时政，指点江山，必要的时候插嘴补充，或者附和。刘老听来放佛挠痒痒那样舒服。如此，晨钟暮鼓，功课不断，白日里忙碌充实，就是用脑过度，显得疲惫。伯玉难免在床第之事上打了折扣，走了样。  
    一次，交了公粮之后，敏用一种很热切的眼神看着他。而伯玉则一脸坏笑着说：“怎么？再来一瓶？真是如狼似虎啊！”
    又有一天，伯玉短暂仓促完事了，他感到了虚弱晕眩。吃了六味地黄丸，仍然不济。腰疼得厉害。一连几天都没有缓过来。于是，他就不再做那原本快乐的事了。
    伯玉觉得老天真是太不公平，男人最饥渴的年纪是20-30岁，可是一半时间还单着（听说现在北京男青年的平均结婚年龄在35岁，女的34岁），30-45岁，要好好打拼，赢得未来，只有荒淫的猛兽才喜欢不断追寻雌性配偶，或像打桩机那样打桩。而女的是20多仍然矜持，30、40才开始提出更高的要求，尤其受现代传媒的影响，好淫之风日盛一日。真是纵欲、宣淫，无知的疯狂！在伯玉的概念里，房事不是敦行周公之礼（新婚初夜的合衾礼算是，以后就不是了），而是一种养生方式，应当节约使用的。

2

    敏身材匀称、健美，像是瘦身版的维纳斯，全身有艺术性的语言，走起路来轻快协调，似乎是刚从舞蹈排练厅走出来，这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事。她的娘家姊妹都没有她这么苗条、婀娜，她将这个原因归纳为母亲怀她的时候营养好、心情愉悦，造物主在固有的基因上又增加了特别的闪动的灵光，所以才青出于蓝胜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当然，她人近中年了，即使外貌仍然娇好，皮肤光洁白细，身材没有走样，可毕竟年龄不饶人，百川东到海，不会再向西流。她会感到一种哀伤，因着美人迟暮而自怨自艾。当然，乐观来看，39岁，还可以年轻一把，不必着急训练慈祥的模样，预备着当好婆婆、奶奶或外婆——这事儿还早着呢。她一向贞静，以娴淑为美德，以丈夫儿子的安乐为快乐；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想过要扮演交际花或大明星的角色，那不是她想要的。对于周围浮华、享乐、追欢、失德的女人，她嘴上不声讨批判，但是心底却诛伐了好多次。对于别的男性的赞美，她总是等闲视之，不以为意。现在嘴上抹油抹蜜的男人太多了，非但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以此为生活的乐趣、猎艳的前奏，连涉世不深的愣头小伙，也是一样地沾染了轻妄挑逗的恶习，所以这泛一般化的、商业化的、想达到某种交换效果的奉承和赞美，实在是拙劣的调情表演，听多了会叫人恶心。
    大凡美女，大多带点脾气，以姿色的娇美来占有骄傲的自信，某种不言而喻的权利。敏不是这样的人，她是温婉的、安静的、无公害的（在很多人眼中，漂亮女人就是一种毒），甚至是没有个性的。
    话说，一篇文章要有起承转合，《周易》中每一卦的六爻在变化，六十四卦整体也在变化。总有那么一阵风搅动一池清水，好让平静的水面泛起波澜。敏曾经的高中同学、如今的许氏集团掌门人许从文，从东南西北都挖了好几窑金之后（许氏地产的员工说的），回到了他的家乡渭城。回来是回来了，可不是落叶归根，交接产业，预备退休——他正值盛年，正想大干一场，此番挥师故里，也是因为嗅到了利润的诱人滋味。原来渭城对城西一块地要好好开发，土地、税收、贷款等方面的政策都很优惠。
    话说，这一天许从文一行人在五彩石酒楼吃饭，吃完饭出了酒楼大门正要坐车的时候，许从文那双阅人无数的双眼就瞥到了身穿白色长裙的敏。她挺胸，平视，脚步迈得有点大，白衣飘飘，裙摆生风。真是惊鸿一瞥！这种感觉真美！从年初制定投资计划开始，许从文就预感到今年会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呢？多半是好事。来自香港的周易大师给他卜了，满脸微笑，除了说：“财运不错”，似乎还有什么玄机没有点破，令从文有点狐疑，又暗自窃喜。难道这预感和卦象应在了今天的邂逅上？
    许从文至今保留有一张敏的五寸相片，那是二十多年前上高中时他付了三倍的价钱从摄影师那里偷偷买来的——他无意中看到敏和女伴进了照相馆，便悄悄地跟随。待到她们离开后，就进照相馆一探究竟。他鼓足勇气向摄影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摄影师本来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可是见他说得恳切（他们是同学了、如何喜欢敏了），又是学生装束，便答应多洗一张相片。只是这事儿要保密，不然他会有麻烦。许从文喜之不尽：可见真爱的确能够感动天地，能够赢得别人的同情和帮助。收到相片的那天下午，他一个人在老宅的阁楼上亲吻相片，虽然那只是一页相纸，是一个平面，可对他来说，却是一个亲昵的偶像，一个孤独时最好的倾诉伴侣。那时，敏比现在要略微瘦弱些，消瘦的肩膀反衬出她的鹅蛋脸面和粗粗的发辫。真是美人！
    和很多故事一样，有情人多半不能够成为眷属。高中时候的事，像是一个热气球，总会将许从文抬升到飘渺的尘世的半空，用来俯瞰人生的一切。他常想，男人征服世界，归根到底是为了征服女人。可是年少的他是那么胆怯，不敢也不会表白。向天下人宣布自己的宏伟目标是容易的，不会害怕他们的嘲讽和耻笑；可是要向一位心爱的女子表达自己的爱慕和欣赏是多么令人难为情啊。现在，他的事业算是兴盛时期，身体也还康健，就是婚姻方面比较失败，和前妻断断续续过了几年（中间有分居期），终于离婚了，像是一位怪病缠身的人终于勇敢地拔掉了氧气罐，自我了断，荣登天堂。独身的时候，睡觉是一件麻烦的事，双人床让他有一种恐惧感，他心情好的时候，会以为前妻就在跟前，梦里梦得真真的，揣了一把空空的。那种失落感，午夜梦回黯然神伤的经历，实在是不幸婚姻的二次创伤、“二次污染”。只好睡单人床。而且，他还习惯了裸睡，这样底下不会被挤压，没有胀痛感，也就不想那事。
    但凡书香之家都不会随波逐流，在性方面不会像一般浮浪的人那般随意。保守的家族，仍然将性和生育联系起来，以培植高尚的名声作为自己家族的使命。这是许氏家族的门风，他们是经商的读书人，有着傲慢的文化优越感和坚定的道德情操修持。
    言归正传，一个人如果准备衣锦还乡，总得想着做点什么才够气派。有的大企业家捐资助学，有退休军官曾修桥铺路，有的富豪赞助庆典活动，形式多种多样。有钱之后，还得有名不是？还得博得一个好的口碑。许从文本来想淡定淡定再淡定、低调低调再低调，但是自从那天看到敏的身影后，他便想组织一次同学会，一来可以接续家乡的人脉，二来可以和敏好好谈一谈，满足一下他的一个小小心愿。很快，他的这个愿望便落实了。经过秘书的安排，场地、酒水都弄好了，人也请得差不多了。

3、

    敏听到消息之后，觉得很欣喜。自从高中毕业，他们只聚过一次，现在大家为人父为人母，上有老下有小，还真难得在一起聚聚了。她翻出了自己的首饰盒，为佩戴的首饰发起愁来。自己有一套黄金首饰，可是样式已经过时了，还是十多年前结婚时流行的样式，现在戴出来会显得不伦不类。银饰呢？气场不够大。就一对银镯子还差不多，但是跟天蓝色的连衣裙好像不搭配，看起来就像一个村姑。真是！她想去要好的妯娌跟前借首饰，又害怕兴师动众，所以下不了决心。原来这些年自己没有添置过一两件像样的首饰。唉！翻来覆去，她还是决定穿上白色的连衣裙、银黄色的高跟鞋。为了不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位大龄的大学女生，她戴上了一枚玉镯子，嗯，早就该戴玉镯子了嘛！这还像样。
    可是，就当她快要出门时，遇到了老公的阻拦。
    伯玉沉了脸：“不准去。”原来，许从文很早就注意到了敏的变化，还偷偷跟踪了她几回，连早晨陪刘老锻炼都顾不上了。他知道今天敏的同学会，害怕他们旧情复燃——如果有旧情的话。
    敏委屈：“这是普通的同学聚会呀，多少年没见面了这都。”
   “就是不准去。”
   “你怎么这么固执呀？”
   “反正不准去。”
   “你是复读机呀！”敏试图软化空气。
   “我不跟你扯，你这次一定去不成。”敏不理，径直走向房门边。伯玉说是迟那时快，一起身就把敏拉住了，一只手使了全力锁紧她的手腕，动作十分敏捷，像是训练有素的维稳处突的警察，这在平常可看不出来。就在他们拉扯时，一个比翼鸟造型的玻璃工艺品被打落摔碎了。这是一个伴随他们十多年婚姻的纪念物，今天，碎了。
   “你怎么回事啊？太过分了。”
   “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平常你们小姐妹聚会我不管，这次，我听说了，是许从文主办的聚会，那小子没安好心，不是什么好鸟。”敏的嘴角发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她试图掩盖自己的轻蔑，但还是被伯玉发觉了。这更加坚定了伯玉的阻扰决定。
   “真正自信的男人不会害怕自己的老婆被别人拐跑。” 敏说了一个判断句。
   “我就是因为不自信，才会出此下策。”
   “你太过分了，快松开手，弄疼我了。”
   “我们低调过自己的幸福生活不好吗？干嘛要抱别人大腿？”伯玉话一出口，就觉得这话说过了，或者，说错了。
   “我不是去抱什么大腿。再说，我们的生活幸福吗？”
   “不幸福吗？”
   “你光想着自己的事，其次是孩子，其次是父母，最后才是我。我成了需要照顾的短板！我是可有可无的！”
   “这是哪儿的话？我，你，你……我以后要好好待你，给你幸福。相信我！”
敏垂下了她的眼帘，无话可说。

4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是中国人对于爱情的美好期许。也许平凡夫妻的平淡生活多少会经历一点波折，但大体的走向是恢复到平平淡淡——这是60后夫妻的生活形态，至于70、80后的婚姻，也有他们的形态，只是薄和敏的婚姻是典型的60后的。
    许从文最终还是见了敏一面，匆匆一面，虽然短暂，但是难忘。阅罢万千脂粉，不及恋人嫣然一笑。二人匆匆别过，也就各自过自己的生活去了。
    蒲伯玉的爱情保卫战宣告胜利，当然也付出了代价：因懒散疏慢而得罪了刘老，引起了他的不快。但是因为伯玉平日的人缘还算好，有厚德，所以老人家也没怪他，他仍然满意地做着太平小官。
    陪妻子的时间长了，他的官气也就减了，趣味也转向温情浪漫，变得温柔体贴了。敏灿然一笑，他倍感欣悦振奋，闺房秘戏也就鱼翔浅底，和谐自在了。他们又是一对令亲友们称赞的比翼鸟了。
    现在，伯玉一个人在家时，偶尔会自言自语：“其实生活就是这么回事儿，跟开车一样，有时往左点，有时往右点，有时踩油门，有时踩刹车。谁说不是呢？”

言默然

拜读学习，好文笔！
一对六零后夫妻，相伴朝夕，波澜不惊，却也甜蜜。却有同学约会，风风雨雨。

发贴或过急，瑕疵还是有的：
第2节第一自然段“以丈夫儿子的安乐为快乐”？丈夫儿子间该加个“和”字或“、”号吧？
第3节第三自然段“许从文很早就注意到了敏的变化，还偷偷跟踪了她几回”？“许从文”该是男主人公“伯玉”的笔误吧？

碣石清风

看过。欢迎朋友来太虚交流。
小说以人到中年的婚姻危机状况，借喻比翼鸟，揭示维护婚姻的重要性。
叙述语言流畅，故事情节略嫌平淡。欢迎朋友常驻太虚。

天门牧夫

作品以家庭生活为主要内容，表现了主人公在中年时期对待婚姻对待情感的态度和方式。小说注重细腻地描写，生活气息浓郁。情节虽无波澜起伏，但叙写那些细微的家长里短却很有雅趣，并无拖沓冗繁之感。显示 出作者厚实的功底。作品语言沉静，富有表现力。欣赏学习！

熊荟蓉

婚恋小说。标题不错，对人到中年的婚姻状态描写有真切感。对读者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安秀才

言默然 发表于 2016-8-22 11:06
拜读学习，好文笔！
一对六零后夫妻，相伴朝夕，波澜不惊，却也甜蜜。却有同学约会，风风雨雨。

谢谢阅读。第三节第三自然段的确是笔误。

安秀才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8-22 11:57
看过。欢迎朋友来太虚交流。
小说以人到中年的婚姻危机状况，借喻比翼鸟，揭示维护婚姻的重要性 ...

谢谢版主！我的大部分习作写了一半，以后慢慢完成、发布。

安秀才

天门牧夫 发表于 2016-8-22 13:39
作品以家庭生活为主要内容，表现了主人公在中年时期对待婚姻对待情感的态度和方式。小说注重细腻地描写，生 ...

多谢点评！

刘晓斌

对中年人的婚姻有启迪意义。
问好文友！

zizhu

语言活泼可爱。
平淡的生活在小波小澜中，彰显生活的情趣。六零后的“比翼鸟”是左手握右手不一定有温度，但有一只手受伤了，另一只手会为这只手止血，这是“连理枝”的真实写照。
祝朋友新周快乐！

戏笑九宫

作品最亮丽的是小说的语言，干净利索活泼逼真形象？其次，小说的构思层次也很合理，情节陈述有余波折迂回不足，寓意人到中年维护感情婚姻的正确价值取向很好，结尾看似忽然结束，但给读者留下的想象和思索的空间，非常不错。这是一篇很生活化的小说，拜读学习欣赏！
感谢赐稿梦游太虚，辛苦！欢迎常驻太虚，问好！

安秀才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8-22 17:28
作品最亮丽的是小说的语言，干净利索活泼逼真形象？其次，小说的构思层次也很合理，情节陈述有余波折迂回不 ...

感谢版主点评、指正！

安秀才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8-22 15:15
婚恋小说。标题不错，对人到中年的婚姻状态描写有真切感。对读者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谢谢版主！

安秀才

zizhu 发表于 2016-8-22 16:49
语言活泼可爱。
平淡的生活在小波小澜中，彰显生活的情趣。六零后的“比翼鸟”是左手握右手不一定有温度， ...

谢谢！“左手握右手不一定有温度，但有一只手受伤了，另一只手会为这只手止血，这是“连理枝”的真实写照。”——高见！

安秀才

刘晓斌 发表于 2016-8-22 16:26
对中年人的婚姻有启迪意义。
问好文友！

多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