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腊 八

风袖

                                                                                  腊          八

　　风袖（小小说）

　　一早，她就穿上了新棉鞋。

　　那双新棉鞋是从县城的老北京布鞋店买的。黑平绒鞋帮儿，软塑料底儿，脚伸进去，立马就有寸把长的人造毛裹住老脚，甭提多暖和了！而最让她心仪的，还有鞋帮上绣着的那两朵红牡丹！

　　为了今天，她昨晚就将新鞋拿了出来，在那盏不很明亮的灯影下，她抚摸那美丽的红牡丹，她要穿上这双鞋，在儿女们面前转一圈儿，在那帮老姊妹们面前炫耀一番，要知道年轻时，她也曾是美女！想到这儿，她的手竟然有些抖，但挡不住的激动，令她那张老脸发红。

　　红艳艳的牡丹开在她的脚上，有多久没有穿这么艳炸炸的鞋了？是从老头子去世之后吧，但穿上这双鞋，整个早晨她都心情舒畅。鲁北平原的深冬，天寒地冻，北风一吹，河汊上的冰又厚了一寸，但她不觉得冷，自脚心向身体满溢的暖，让她闻到了一种粥的香！那种粥，带着甜兮兮的味儿，带着五谷的醇香，带着煦暖的春阳，走进你，让你无法拒绝，深陷其中，她用鼻子深吸一口，像年少时向自己男人索爱一样，无法满足，畅快舒坦，但很快她又在心里嘲笑自己：那不叫人疼的老鬼，离开自己都三十年了，怎么还想他？

　　她记起了今天是腊八，而那种粥就叫腊八粥。不用说，那种粥是用八种粮食熬成的，粮食的团圆，意味着儿女们团圆，——她要在他们赶来之前，熬一锅热乎乎的馨香甜蜜的腊八粥，喂饱他们饥饿的肠胃！

　　她扭动着她的小脚，那牡丹花在她的脚上一跳一跳，仿佛一步一开花。她抱来一捆柴，点燃。锅里已经续上水，并放进去了好几种米，还有青的黑的黄的豆子。火苗舔着锅底，映亮她的脸，她的脸瘦黑，泛黄，几缕白发飘在额前，挡住了她的眼，似烟熏了她的眼，但好像又不是，亮光中她兀自淌下一行泪，——但她来不及咂摸泪水的滋味，就赶紧擦去！她不要她的粥里有任何沧桑和薄凉，更不要她的儿女和孙女看见，落进现实里的永远是那个眉开眼笑无怨无恨的老女人！

　　院子里响起了自行车的声音，是他们来了。儿女们打头，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进门就找娘，找不着就满院子转圈儿，找着了才会释然一笑，他们看到娘坐在灶间，往灶里添柴，空气里的香，让他们一下子明白了娘在熬一锅腊八粥！越是香甜濡软的粥，越需要细火慢熬，这些娘懂他们不懂，在城市生活惯了的他们，早就适应了城市的快节奏，灶间的这种慢活，他们已放下有些年头，当然娘也不指望，她高声答应着，仍然不离开灶……

　　——只有那个刚参加工作的孙女走进灶间，她知道奶奶有些聋，凑在奶奶耳朵边儿上大声喊奶奶，她笑了，笑得有些懵，但也真畅快，唇一咧，哈哈地露出一排没牙的红色牙床……

　　孙女说，奶奶，咱家真好，像我大学搞下乡调研时的农家，但奶奶是农家里最快乐的老人，我就愿意和快乐的老人交流！奶奶，你教我烧火吧！我闻到了八宝粥的香，粥的香就是奶奶的香，城里饭店里的粥从没有也这么香过！今儿我来了，就让我香香地吃一顿，然后睡大觉——

　　何止是香一回啊，我想让你香一辈子！

　　她打断了孙女的话，她有些迷惑，孙女都二十四五岁了，还没有个大人样儿，仍然保持着年少的童真！这与她不同，她十八岁嫁到这个家，十九岁就有了娃，接连生了七个儿女，灾荒年月饿死了五个，只留下一双女儿，三十岁上，老伴又得了一场恶病，离她而去！火海里打滚，地狱里守门，她想保持童真都不能够，活着是最残酷的事情！但今天她不想将残酷告诉孙女，笑着说：

　　但如果你出嫁了，就不能来奶奶这里吃香香了！但奶奶的香永远替你留着！看奶奶的鞋子上还有一朵红牡丹，走起路来，也会放香……

　　孙女捂嘴而笑，她觉得奶奶活到了八十，突然成了一个少年诗人，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子的诗味儿，——她抬起头，朝门外看去，一白一黑两只鸡悠闲地在风里踱步、觅食，太阳照在鸡的身上，使鸡突然变成金鸡！这多像自己的父亲和姑姑啊！看着看着，她的眼里有了一滴泪花，带着尘世最初的苍凉落下……

　　

言默然

拜读学习，好文笔！
饱经风霜的耄耋老人，栩栩如生。

戏笑九宫

此作描绘了一位寡居老年人的沧桑和欣慰，以及母爱子孝的农村生活场景。以一个日子腊八为时间点，展开了小说情节，文笔细腻，人物心里刻画形象逼真，架构层次合理，语言很具文学功底，立意主旋律，结尾留白引人深思，这些都非常值得肯定。唯有不足是情节稍欠曲折跌宕迂回，个见！
提示：望多与大家交流互动。
感谢赐稿梦游太虚，辛苦！

风袖

谢谢点评！版主的意见很好！谢谢

暴雨迎风

文字细腻，感情丰沛，温馨感人．

枫落吴江

散文化的语言，遣词用句十分恰当，特别是氛围的营造，格外温暖的感觉。
农村妇女的平凡与伟大，历经磨难，似乎更懂得了生活的真谛，本质的意义开始蔓延开来。
问候，您是鲁北的吗？问候！

风袖

枫落吴江 发表于 2016-8-30 14:27
散文化的语言，遣词用句十分恰当，特别是氛围的营造，格外温暖的感觉。
农村妇女的平凡与伟大，历经磨难， ...

是的，我是鲁北小县德州市临邑县的，感谢你的阅读和评论！一篇小文！

枫落吴江

风袖 发表于 2016-8-30 16:27
是的，我是鲁北小县德州市临邑县的，感谢你的阅读和评论！一篇小文！

我是宁津的，吴金松，918971482，老乡

笨马

非常棒的文笔呢！漂亮！

风袖

笨马 发表于 2016-8-30 22:16
非常棒的文笔呢！漂亮！

谢谢您的鼓励！

风袖

枫落吴江 发表于 2016-8-30 17:52
我是宁津的，吴金松，918971482，老乡

名字很熟，可能见过面，我在临邑县文联   现负责一县级纯文学杂志，欢迎投稿散文或小说。

枫落吴江

风袖 发表于 2016-8-31 09:27
名字很熟，可能见过面，我在临邑县文联   现负责一县级纯文学杂志，欢迎投稿散文或小说。

好的，呵呵。

袁达清

小说最主要的，一是主题要深刻，二是情节要引人入胜。所以，一般优秀的小说篇幅都不会太短，优秀的小说需要精心构思整个框架，整理好整个情节，才可以下笔去写，追求情节和逻辑上的完美。所以，我更加倾向于主题深刻、情节跌宕起伏令人回味无穷的小说。

袁达清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6-8-31 17:29
难得超版在太虚发言，感觉实事求是！
欣赏不虚夸的评论！

zizhu

细节描写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