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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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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31 09:0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半两金 于 2016-8-31 17:32 编辑


文/半两金



1


        输液袋里的葡萄糖溶液慢条斯理地一滴一滴跳进滴壶,每一滴都像一枚滚烫的铁球,砸得方伟胸口喘不过气来。他使劲从丹田往上提气,然后悄悄地长长地呼出去。

        如果此刻有个电话打进来就好了。

        方伟凭借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已经设计好一切:从人民医院到黄家寨村,往返六十公里,除去中间耽搁的时间,两个小时足够。那么,就需要杜渐去租两部车,两部低档的紧凑型的家用轿车。一人驾一部。公司的车是万万用不得的。

        邻床的一老一少还在聊着家常,说的是长途货运。老的叫黄忠,床头牌上填写着他的信息:67岁,食道扩张手术,家住黄家寨。少的叫“平安”,也叫“小刘”,一理顺就是:刘平安。黄忠的女婿。在一家物流公司开加长平板货车,北上运水果,南下运沙子煤炭,往返不空车。出一趟车要半月二十天,吃住在车上,衣服不下身,辛苦异常。眼下休班正好在岳父面前尽尽孝心。

        手机终于响了!方伟脸上现出云破月来花弄影一般的兴奋,轻轻拍醒老爷子:爸,公司有急事,我去一下。点滴滴完别忘了按铃。

        方老爷子点头应了一声。

        刘平安盯一眼岳父的输液袋,又盯一眼方老爷子的输液袋,说,放心,这里交给我好了。

        方伟感激得用力握了握刘平安的手:辛苦!我去去就回。


  2


        大年二十九这天上午,刘平安和黄孝悌和他们的儿子刘爽,从城区的家里去黄家寨。

        刘平安年二十八晚上才收车回家。从海南拉回一车黑美人西瓜,去水果批发市场交过货已是凌晨两点,躺下睡了个舒坦觉,睁眼就是上午十点了。孝悌侍候他洗漱和早餐之后,平安做出当天的安排:中午看望岳父岳母,陪老人家吃顿饭;下午回刘家岗,晚上和家人一起过除夕。孝悌说看来你一点都不晕,今年的确没有年三十。三十和初一赶到一天了。平安说今年真是忙,忙得都没年三十了。所以,紧赶紧,春节一过说不定哪天又要出长途了。
大年二十九这天上午,黄孝义和彭云和他们的儿子黄旗,也从城区的家里回黄家寨。

        黄孝义比妹夫刘平安更忙。刘平安休息还有个钟点,而黄孝义却啥节奏没有,随时接活,随时出工。他是个打游击的修缮工,专治房顶漏雨,下水道渗水,兼搞管道疏通。全城七十多个居民小区,贴有他几万张小广告。小广告跟名片一般大小,一面涂有不干胶,走到哪儿“啪”地贴上一张。所以活路也有很好的接续——不然,他们小两口能在城里买上房?黄旗能在城里读上书?就在今天动身回村前,孝义还帮人换了一台坐便器。

        儿子女婿都来了,黄忠却不进屋,烧水沏茶有老太婆呢。他在院外转悠。转悠啥呢?是看女婿的车和儿子的车。车都买三四年了,看也看了几十上百遍,坐也坐了许多回,有啥看头呢,稀罕劲儿早过去了。黄老爷子看车是看给邻居们看的,心里恣呀,就想显摆,就想等人家羡慕两句,夸奖两句:看看人家黄总理,闺女是闺女儿是儿的,都在城里买了房,屁股下配了车。村街上走过几拨人,黄忠就得了几番赞,心满意足了,双手背后一抄,进了院子。

        黄旗在院当央放鞭炮,爷爷问,你表弟呢?刘爽呢?没带他一起玩?黄旗转动着爷爷抚摸着的脑袋瓜,满院里撒目:刚才还在这儿呢,刚才还在这儿呢。刘爽!黄旗大叫了一声。刘爽!黄旗又大叫了一声。这时他们听到刘爽咯咯的笑声,见他从香台里面钻了出来。

        香台,八十公分见方,一百二十公分净高的砖台,用单砖垒起,中空,北侧留门;平常台上摆着盆栽花,年节时才在上面摆贡、上香、燃红烛。香台里空间逼仄,并且塞满了农家常有的羊缰绳、破鞋头、缺了口沿的碗盘、开了裤鼻的镰刀头。

        刘爽他是怎么钻进去的?

        新衣服都弄脏了!黄忠拍打着外孙。

        黄旗塞给刘爽一支香,递给他一盒炮:刘爽,该你放了。刘爽把手藏在背后,摇着头说,我怕,你的炮仗威力太大了。

        黄旗朝爷爷笑,说刘爽,才上小学三年级就会用“威力”造句了,我上初中了还不轻易用“威力”呢。刘爽生气了,说威力威力就威力!不跟你玩了,我去吃红烧肉去了。

        黄旗说,爷爷,你也放一个吧。黄忠瞅了瞅堂屋门,接过孙子手里的更香,半蹲身子,点燃了一枚“威力”超凡的大炮仗。炮仗屁股的封泥落下来,撒在爷孙俩头上。黄忠对孙子说,怪他奶奶的响唻,怨不得刘爽害怕。搔了搔头发,又拍打拍打肩膀的落尘,说,好啦,自己放吧,爷爷也怕它威力大。小心躲开!黄旗应一声,好嘞。

        这就是黄总理的水平,不然村里婚丧嫁娶也不会请他去执事。叫他总理,他配。

        中午的团圆饭准备有白酒、红酒,还有啤酒,只是没有能盛酒的人。平安倒是有点酒量,因为下午要回刘家岗,开车,不能饮酒。黄忠往年也饮酒,自打六年前患食管癌动过手术,烟酒都戒了;不戒不行,保命要紧。孝义工作性质决定,不能饮酒,爬高上低的,危险,慢慢也对酒冷淡了。空嘴吃菜没意思,要找个说话拉呱的因由,于是一家人喝起了果汁饮料。

        “干杯!”幸福的气氛一点不比酒精营造的差。

        家宴就是工作生活的汇报会。谈一谈一年的得失,工作中的见闻。孝义和彭云自然离不开防漏和疏通,平安离不开配货和运输。两个孙辈争相炫耀各自得了几张奖状。黄老爷子和黄老太太也有话说,他们谈论村里一年走了几口人,又有谁家儿子娶了媳妇添了人丁。

        “一茬一茬人,来了去了,多快!”黄忠感叹。

        谈到生死,话题转到黄老爷子的沉疴上。黄忠很乐观,人家得食道癌这样治那样治,才活三两年,我动手术六年了,除了每年扩一次食管,现在活得好好的。赚啦!孝悌问父亲,每天坚持吃肉吗?孝义、平安和彭云都安静下来,看着老爷子。黄忠说,吃,细嚼慢咽才香呢。就是得有耐心,慢慢地嚼,嚼成泥,再一点一点地往下咽。大家点着头,想着没啥异常也就放了心。

        黄旗和刘爽的饮料很快喝干了,都争着去倒。彭云折中说,第一轮弟弟先来,第二轮再由哥哥来。平安补充说,第一杯给姥爷,第二杯给姥娘,然后是舅舅、妗子、爸爸、妈妈、哥哥,最后是你自己。刘爽抱起饮料桶,不耐烦说,知道,长幼有序,谁不懂!一句话又惹得黄旗哈哈大笑。刘爽脖子一梗,理直气壮道,笑什么,我又没说错。没文化。说着瓶口就对准了黄忠的杯子口:姥爷的饮料没喝干!

        黄忠说“饮料太凉”,其实呢是食管又到了该扩的时候。入冬以来,只能细嚼一些面食,热腾腾的软馒头,熬成碎星星的米粥,熟烂如泥的鸡蛋面;临到年根,这些东西也难以下咽了,只饮一点牛奶,或者细碎成柳絮状的蛋花茶。他不想孩子们挂念,说自己一切都好。

        孩子们虽是实心眼,可是并不傻,便也揣着明白装糊涂,说,俺爹好便好。心里呢,却已打定主意,忙完年,一定带爹去复查。


  3


        不出十五都是年。初一到十五这段时间,是约定成俗走访亲友的日子,相互关照一下各家老人的健康状况,看看一年过来谁走了,谁留了,还有多少好日子的阳寿。

        出去正月十六,一切活动都正常起来,该务工务工,该经商经商,该上学上学。黄老太太眼见黄老爷子一天天消瘦,一张蜡黄的老脸皱成了一片干梧桐叶,心里忍受不住,便不再帮他打掩护,背着他给孝义打电话,说你爹食管不扩不行了,抓紧吧。

        孝义一愣怔,回应慢了,娘就急:还思量啥?要钱要爹?

        孝义说,娘,不是那意思,光听俺爹报平安了,没想到这么严重。我现在就网上挂号,明天带爹去看。

        娘说,放心,看病的钱不用你掏,我们有钱。

        孝义心里五味杂陈,皱一皱眉说,娘,你这是说的啥话?

        黄老太太叹息一声,说,挂了吧,我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你来接你爹吧。


4


        方伟开车进了黄家寨,打听准黄总理家,进了院子。院子收拾得挺整洁。

        黄老太太正蹲坐在堂屋门前,一边晒太阳一边往荆条筐里剥玉米粒。动作缓缓的,刻下几粒抬头看看太阳,再刻几粒又撒目一眼院子。她心里惦记着黄忠,昨天说排上手术室了,今天扩食管,现在扩是没扩呢?上午扩还是下午扩?熊孩子也没给说个准点儿。又想,哦,一扩完孝义就会打电话来的。

        方伟介绍自己是孝义的朋友,说怕老太太担心老爷子,接她去医院看看。黄老太太问,你黄大爷手术做了吗?我这心里正没着没落呢。说着要去倒茶,方伟说,大娘别忙了,不渴,你收拾收拾,锁好门,咱走吧,黄大爷下午手术,你去跟他照个面,你两位老人好都稳稳心。

        黄老太太拍打拍打衣襟,出门上了方伟的车。

        车子开出黄家寨,杜渐的车子便随之进了村。杜渐不用打听黄忠家门朝哪儿,很轻易就找准了院门——方伟用手机拍了照片,QQ给了他。

        杜渐在香台下进行拉网式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鞋窠里,袜套里,活动的砖块下面,一一查看到位,最后找到三只装纸币的破袜套。来不及清点钱的数目,将破袜套装入档案袋,给方伟去了条信息:收工。

        方伟载着黄老太太出村不到十里,接到一个电话。说刘平安在陪护黄老爷子,孝义给一住户紧急疏通下水道去了,不在医院,让方伟先不要接老太太过来。方伟把话讲给黄老太太,黄老太太问,咋了?是不是有啥事?方伟说,大娘你多虑了,孝义哥可能觉得平安一个人在医院不好照顾你两位老人,所以才让你下午过去。下午去不正好么,黄大爷手术也做完了,你岂不是更省心。走吧,回家,反正咱有车。黄老太太心事重重地叹口气,有车就不烧油了?这都到半道了,再回去?方伟笑笑说,买起马还愁配不上鞍?咱不差那几毛钱油钱。

        黄老太太又被送回黄家寨。

        杜渐和方伟在回城区的一段乡间小路上汇合。清点破袜套里钱的数目,才八千块。方伟摇头,我看见黄老头向刘平安比划的是三根手指呀,你会不会漏掉了什么地方?杜渐说,绝不可能,我们做平面设计的眼睛,你还不了解?方伟点头,是呀,难道三根手指指的是三只破袜套?杜渐说应该是,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你抓紧回去给老爷子结账出院,我去还车。

        杜渐问,八千块结账够不够?如果不够再从我卡里透支点儿?

        方伟叹口气,应当够了。看我都混到什么地步了。


5


        刘平安出长途回来,听孝悌说岳父住院三天了,次日一早就赶到医院来。跟孝义做了简单的交接,让他回去忙忙手头的事情,顺便休息一下。平安郑重声明说,哥,咱爹的医疗费咱哥俩对半听,押金你交过了,回头结算时,我补一半给你。孝义说不用,花不了几个钱,咱爹今天就辛苦你了,下午手术我提前过来。平安就笑了,你又不是主刀大夫,你来干嘛?扩食管又不是头一次,医院的程序我懂,一个人在这跑跑腿,累不着。黄老爷子也说,不是别的病,腿脚都能动,回去吧,留一个人就行,平安也不是外人,以往我看病不都是你哥俩替换着陪护?

        孝义走后,医院例行查房,主任逐个询问了解病号病情;之后,护士们推着小车给量体温,测血压,挂点滴。等到消停下来,黄老爷子开始针对孝义、平安哥俩刚才的话,发表一下个人意见。

        黄老爷子斜躺着,被子压在身下。拍拍床沿,让平安坐下:不要在那老站着,点滴滴完才按铃呢。平安说,我一出车一天坐十四五个小时,得空多站站对身体好。黄老爷子说,那好,我说你站着听。

        黄忠说,有钱。这次扩食管,不用你哥俩掏一分。大夫不是说了么,如果扩的效果不好,还要下支架;即使下支架钱也够用。

        平安摆摆手,不用不用。

        黄忠一嗔脸,拍床道:这孩子,听我说!你没看到么,去年秋里把羊都卖了。不敢留,闹羊瘟,有病没病的都卖了。还有那只狗,太狂唠,有个生人从院外走它就叫,让它吵得心里满满的,也卖了。

        卖了这个数呢!黄忠张开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手形“八”。

        平安点头,说不少,你老人家留着家用吧。

        黄忠咂嘴,佯装生气道:这孩子咋就不明白呢?我告诉你放的地方。

        黄忠一压低声音,平安就感觉头顶似飘来一块厚重的乌云,向岳父靠了靠。

        黄忠说,我把它分成三份,装在三只袜套里。他伸出三根手指,向平安比划了一下。平安称赞说,不把鸡蛋放在同一只篮子里,爹,你做得很好。黄忠听了高兴,接着说,三只袜套都在香台底下塞着。平安不解问,怎么扔院里了?不怕手快的翻腾走?黄忠为自己的创意之举感到得意,说,什么叫翻箱倒柜?找重要的东西才叫翻箱倒柜!

        平安赞叹,爹,厉害!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老人家的做法都有理论出处,真行。

        黄忠呲着一口黄牙笑了,像旱地的鸭子叫。

        一直低头摆弄手机的方伟,跟方老爷子没有过多的话聊,他经营着一家传媒公司,正通过手机联络着业务,忽然手机铃响,接了个电话,将打点滴的父亲委托给平安,匆匆离去。

        方老爷子问黄老爷子,这位是你家公子?黄忠说,女婿!早上走的那个是我儿子。

        本是同病相怜人,话题一起头,两位老人便聊开了各自的病。方老爷子食管下支架,三天了,今天摘掉点滴就出院。黄老爷子说,出院好,出院回家清静。方老爷子说,你扩完食管还要观察两天,要有耐心,别急。黄老爷子说,是哩,是哩。

        平安盯着两架床上的点滴,看到袋子瘪成了一块透明的塑料片,抬手按下了呼叫铃。


6


        黄忠食管扩张手术非常顺利,下午四点钟平安将其推回病房。黄忠让平安给黄家寨和孝义各去个电话,报个平安,省得他们惦记。电话打给孝义,三言两语便结束,孝义明白手术是怎么回事;打给岳母就费了许多口舌。

        岳母抽抽搭搭的,说你给我报平安哪里有我在跟前看着心里踏实?我看你们去城里买了房都学日鬼了,没个实诚话。平安一头雾水,问,我们怎么了呢?黄老太太说,还咋了,孝义说下午让他朋友接我去医院,我赶早吃了午饭在院门口等,眼看太阳都落下去了也没见他朋友的影。平安没听孝义跟他说这一节,也不知道上午发生的事,只得顺着茬口扯谎,哄老太太开心:我和我哥分好的工,今天明天我陪俺爹,后天出院俺哥来陪,顺便办办出院手续;他说让他朋友下午接你过来,我没让;来干嘛呢,手术室又不让进,我还要费神照顾你——医院里比赶会的人都挤,丢了你老人家我还要落抱怨。黄老太太情绪稳定下来,说,也是,我去了除了添乱也帮不了别的,怪只怪你哥,一张罗接我去医院,又不接,就把我晃了一下。

        黄忠支着耳朵听,还听不真切,电话呢又讲个没完没了,心里就膈应得难受,让平安递给他手机,他跟老太太说两句。

        娘,俺爹跟你说话。手机传到黄老爷子手里。

        黄忠说,没事,扩完了,巩固两天,后天出院。你不用担心,你一担心孩子们也跟着紧张。行了,挂了吧。

        黄忠将手机甩手丢在床单上,有点愤愤地说,真是,你一乱抓挠,弄得我们身上也像生了虱子似的。

        岳父的幽默逗笑了平安,自己也笑了。


7



        黄忠出院这天,孝义和彭云、平安和孝悌都到了,仿佛雨后初霁大家站上大街去看一看太阳。

        孝义办妥出院手续,回病房同大家一起收拾行李。黄老爷子坐床沿上做了一下分工——术后两天躺病床上早已深思熟虑:回黄家寨就不用都去了,黄旗刘爽放学后还要有人照顾;这样,一家留一个,孝义、孝悌留城里,彭云、平安送我回家。

        逻辑完全弄拧了。四人都认为儿子、女儿送父亲回村,儿媳和女婿留城里照看孩子,这样才合理。可黄忠在黄家寨执事的时候,拿主意定调子习惯了,他说咋样就是咋样:你们以为我老糊涂了?我老糊涂了能在村里执掌红白喜事的大场面?听我的,带上东西,下楼。平安开车。

        彭云看一眼孝义,平安看一眼孝悌;孝悌为难,看了一眼哥哥。孝悌问,哥,你说呢?孝义笑笑,咱爹说了,都听咱爹的。

        回到黄家寨,平安遇见一件头疼事儿。

        黄老太太本来不会做菜,黄忠和女婿、儿媳一到家,却见堂屋八仙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四荤四素八盘菜。平安问岳母,娘,刚出正月又要过年啦?炒恁多菜。黄老太太说,你爹住院,你们都陪着劳累六七天,营养营养。菜是从村里饭店要的,我哪会做菜。

        彭云知道婆婆只会“氢二氧一煮白菜”,就笑了,说,其实娘做的菜挺好吃,还养生呢。

        坐吧,坐吧。好吃孬吃,填饱肚子就行。黄老太太扶黄忠坐在靠东墙的沙发上。

        仍然没人喝酒,一人举一枚馒头,喝粥,吃菜。平安第一个说饱了,抽张纸巾擦嘴巴和手心,坐一旁看电视。黄忠问一句,吃完了?再喝碗米汤?平安说,饱饱的了,没地方盛了。黄忠就长长地叹口气,嗯——食管一扩真舒坦,下饭周溜了。红烧肉真香!辣子鸡真香!说着把筷子拍在盘子沿上,安排平安:你去,把那三只袜套拿过来。平安不解,头一歪。黄忠说,这孩子,忘啦?在医院交待你的?

        哦——,知道了。平安走出堂屋,轻轻将门带上。八千块钱岳父本来可以留作生活用度,可他非要当众挑出来;鉴于大舅嫂彭云在,他就不能恣意而为。这么想着,就将头探进香台里面,动作轻轻的,一样一样往外抽,一样一样摆在脚下地面上,可是没有岳父讲的那三只袜套。

        莫非岳父记错了地方?会不会是三只鞋窠?

        翻翻鞋窠,里面没有。

        那么活动的砖块下面呢?

        也没有。

        平安确信岳父的八千块钱已经失踪之后,把身旁的一堆杂物恢复原位。走到院外,点上一支烟想,怎么了呢?岳父不可能说谎,唯一可能,那笔钱被盗了。也许——岳母在收拾垃圾时,被误当作破烂扔掉了。

        彭云来叫平安,说咱爹叫你呢,问袜套找到没有。平安很为难,担心说实话影响岳父病情;不说实话吧,可又没找到袜套。

        扯谎。继续扯谎。

        平安摇了摇头,把岳父在医院交待的一切原原本本向嫂子叙说一遍。接着道,咱爹跟我说过这些以后,我越想越危险,立马给孝悌去电话,让她把钱挪走;所以,那八千块钱应当只有孝悌知道。彭云也替平安犯难,说要不这样,回屋你就说钱我们平分了;减掉住院费四千,剩下四千,我们一家两千,省得你老人家怕钱咬手。平安点头,只有这样,随后我让孝悌把钱给大哥大嫂送过去。

        彭云说,再说吧。

        回到堂屋,平安向岳父汇报情况,黄忠呲出一口黄牙,说,这就对了!不让老人生气,最是孝顺了。

        平安理解大舅嫂“再说吧”的意思,一是要对孝悌是否转移袜套做一下确认;再就是待确认八千块钱在孝悌手中后,对那笔钱的拒绝。

        可是,如果大哥大嫂接受岳父的意见,那么自己将要支付给他们六千块,同时背上啃老的坏名声。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自己两头蒙冤。

        从黄家寨回城送彭云回家后,平安向孝悌讲述了事情的前前后后,孝悌也感到吃惊:我爹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呀!那三只袜套,会不会被狗叼了?或者让人偷了?

        平安摇了摇头,谁知道呢。眼下最好的办法,你给大哥送六千块钱过去。就当啥也没有发生过。

        孝悌:拿自己拳头捅自己眼窝?

        平安:咋说恁难听?事情总会弄明白。


  8



        方老爷子想不到儿子的传媒公司效益会一落千丈。红红火火的公司,日进千金,怎么突然艰难到如此地步?连资金链都快要断掉了?方伟解释,困难是暂时的,经济一复苏,我的公司还会跟原来一样红火。方老爷子问,我的住院费跟谁借的?说着话,从枕头下摸出保障卡:我有退休金,向外人张口,亏你想得出来!

        方老爷子说,记住,密码是,我的出生年份,加参加工作年份,加退休年份。六位!

        方伟接过父亲的社会保障卡,捻了捻凸起的账号数字,说,爸,我丢不起那个人,麻烦你帮我还回去吧。

        方老爷子心一下软下来,说,好吧,告诉我,借谁的钱?我去还。



2#
发表于 2016-8-31 09:51 | 只看该作者
先抢沙发,待慢品。
3#
 楼主| 发表于 2016-8-31 11:16 | 只看该作者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8-31 09:51
先抢沙发,待慢品。

感谢九宫老师来读。
4#
发表于 2016-8-31 12:19 | 只看该作者
嗯,金子老师的作品,必须慢慢地、细细地品读哟~~
5#
 楼主| 发表于 2016-8-31 14:27 | 只看该作者
笨马 发表于 2016-8-31 12:19
嗯,金子老师的作品,必须慢慢地、细细地品读哟~~

欢迎笨马老师。
请点卯后批评。
多谢多谢。
6#
发表于 2016-8-31 16:0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戏笑九宫 于 2016-8-31 16:12 编辑

第五节,护士门——护士们。
第七节,做一旁看电视——坐一旁看电视。下饭周溜了——?
就小说本身来说,构思宏伟人物众多,章节层次安排合理有序,人物名字也有意思和双关之意,尤其方伟杜渐——防微杜渐。小说展示给读者的是养老尽孝的主题,情节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揭示了两个大家庭为老人治病的过程,细节描绘形象生动逼真,却是两种不同的途径。黄总理一家子温馨,方大爷一家却暗示凄冷皆源于不义之财的盗取,主人公刻画活灵活现。语言平实朴素依旧略显琐碎。立意寓意深刻发人深省,很有社会效果和教育意义。最后的结尾,方伟和方老爷子还还钱的举措韵味无限,引人思考发人深省。很厚重的一篇小说!
提示:此作刚开始的语言让九宫眼前一亮,可中间部分再次显得事无巨细、繁杂琐碎,仍然进步不是很明显啊,最后的结尾有戛然而止的效果,到也显示很干净利索,留白很漂亮,愿先生的小说语言更上一层楼,期待。恕我直言。
创作辛苦!
7#
发表于 2016-8-31 16:15 | 只看该作者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8-31 16:09
第五节,护士门——护士们。
第七节,做一旁看电视——坐一旁看电视。下饭周溜了——?
就小说本身来说, ...

版主棒棒哒
8#
 楼主| 发表于 2016-8-31 17:28 | 只看该作者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8-31 16:09
第五节,护士门——护士们。
第七节,做一旁看电视——坐一旁看电视。下饭周溜了——?
就小说本身来说, ...

九宫老师一定是戴着眼镜看的。:lol
学生马上修改。
9#
 楼主| 发表于 2016-8-31 17:29 | 只看该作者

感谢袁版捧场鼓励。
多谢多谢
10#
发表于 2016-8-31 18:48 | 只看该作者

谢谢超版支持鼓励,九宫定当尽职尽责!
问好!
11#
发表于 2016-8-31 21:54 | 只看该作者
又见万言大作,先问好,慢慢品!
12#
发表于 2016-9-1 06:00 | 只看该作者
金老师好,第一部分写的非常成功,从第二部分开始,有些字句可以再推敲一下。欣赏金老师的勤奋,赞赏金老师厚重的主题。
13#
 楼主| 发表于 2016-9-1 07:23 | 只看该作者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6-8-31 21:54
又见万言大作,先问好,慢慢品!

欢迎盛菊老师闲暇时批评指正。
多谢多谢
14#
 楼主| 发表于 2016-9-1 07:24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6-9-1 06:00
金老师好,第一部分写的非常成功,从第二部分开始,有些字句可以再推敲一下。欣赏金老师的勤奋,赞赏金老师 ...

紫竹老师果然看得仔细,半两金一定按照老师建议对拙作进行删减、推敲。
多谢多谢
15#
发表于 2016-9-1 10:11 | 只看该作者
题目很好如果文末点一下题会更好。
通过两个老人治病,反映两个家庭不同的侧面及差异,小说的生活气息与人情味浓浓的,读着十分亲切。作者对生活观察得很仔细,否则很难写得这么真实生动。
人物很多,各具特色,形象鲜活。这是小说最成功的地方,没有脸谱化。
赞赏小说对亲情孝道的演绎。不错。
有些地方还可以再精炼,这是你今后创作务必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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