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识草木 有一次,网上闲看,见有人提问:什么是“涝道秧子”。因为其人不知从哪里掏弄来的偏方,需以“涝道秧子”入药。可是问了很多人,却都不知“涝道秧子”为何物,于是上网发帖求助。试着看了下面几个人的回帖,除了同样不知者外,大多都是答非所问。 什么是“涝道秧子”?我是知道的。因为小时候常在村边的草甸子上玩耍,有时候便会遇到一片一片的这种东西。在其间奔跑时,一定要加倍小心,若一不注意,就会被它们的藤蔓绊倒——别看它们那么细,却韧性十足。 所谓“涝道秧子”,是一种野生的豆科植物,一年生,爬蔓,开紫花,花落了会结出缩小版的豆荚——与黄豆荚一个模样,只是要小许多、瘦许多。成熟后里面的种子是扁的、长的,俗称“磨石豆子”,个头与红小豆一般大小,所以它们也会常常藏身于收获的红小豆之中。小时候,家里要烀小豆馅做粘豆包,就要把红小豆里面的磨石豆子挑出来——它们尽管无毒,也可以吃,但却很不容易烀熟,味道也不好,所以是很不受欢迎的。小时候,我便常常跟着大人一起挑豆子,然后把挑出来的磨石豆子装在瓶子里做玩具。所以,对于“涝道秧子”,当然是很熟悉的了。 有一天,饭桌上闲谈,有人说自己有胃病,不敢吃这个,不敢吃那个。便有一朋友说一偏方,要用蓼吊子的种子入药。朋友问我:知道什么是蓼吊子吗? 什么是蓼吊子?我当然是知道的。蓼吊子有两种:大蓼吊子和小蓼吊子,都是蓼科植物,很显然是近亲。其“大”“小”之分也许是从茎叶上来的。大蓼吊子的叶片宽大如巨掌,小蓼吊子叶片窄细如柳叶,两者区别十分明显。大蓼吊子的茎节粗壮如巨人的手指,小蓼吊子的茎节则细长如竹枝,且上面有零星短粗的尖刺,这也是两者的区别之一。但若不论粗细,其实它们的茎节还是十分相似的。折下一节,摘掉叶子,把光光的茎秆儿拿在手里,都是一头粗,一头细,且粗细之间有一个完美的弧线过渡,恰似青蛙的大腿,故小蓼吊子还有一个俗名:蛤蟆腿。 蛤蟆腿,学名叫水蓼,也是我小时候常打交道的。因为家里养着两头猪,所以要常常和妈妈去挖野菜喂猪,水蓼的嫩茎叶也是较好的野菜之一。一般时候都是把它们和其他野菜一起,成袋成袋地背回来,剁碎了,放到大锅里烀,或是放到大缸里捂,烀得烂烂的,或捂得烂烂的,拦上苞米面给猪吃。水蓼和其他野菜不同,烂熟以后光溜溜的,没有特殊味道,所以很合猪的胃口。尽管它们的茎上有刺,但却不像月季、刺梅上的刺那么长,况且采取时,只要嫩嫩的尖,所以一般并不会扎伤手。因为这种活儿是小时候必做的工作之一,所以对这种东西非常的。 至于大蓼吊子,则比小蓼吊子更喜水,所以常常生在水边,因为村子附近沟渠较少,所以生长的并不是很多。但其个头之高,其花开之繁,其姿态之美,其颜色之鲜,哪怕只有一两棵,只要远远一望,便会立刻被吸引住。而且,与小蓼吊子不同,大蓼吊子可不是什么只宜生长在穷乡僻壤的山花野草,人家还有一个颇有诗意的闺名——红蓼。而且,红蓼也是古代诗人经常吟诵的对象。唐代郑谷有《红蓼》诗曰:“簇簇复悠悠,年年拂漫流。”宋代宋祁则有《蓼花》诗曰:“花穗迎秋结晚红,园林清淡更西风。织条尽日差差影,时落钓璜溪水中。”秦观亦曾以之入词,曰:“红蓼花繁,黄芦叶乱,夜深玉露初零。”在电视剧《还珠格格》中,乾隆一行人下江南,遇到一群人作诗送一个叫老铁的。紫薇便也凑热闹吟了一首,其中“江南江北蓼花红,都是离人眼中血。”说的也是红蓼。与小蓼吊子不起眼的小花相比,大蓼吊子则显得明艳、张扬许多,所以也会受到文人骚客们的青睐了。 无事时,和朋友路边闲游,经常会在路边见到各种各样的植物,兴致上来,便会为他们介绍几句:这个是禾本科植物,俗称草帽草,因其草穗节长,曾是农民们编草帽的好材料。这是益母草,是一味中药材,顾名思义,是妇科常用的一味中药,用其熬制的益母膏专治产后气虚。这个叫蓝花烟,别看叶子小,却可以当烟抽,过去穷人家买不起烟叶,就用它的叶子晒干了当烟抽,一样可以过瘾。这个叫蛤蜊瓢子,古代称为萝摩,茎叶都有白浆,千万不要沾到衣服上,否则很难洗掉。这叫三棱草,古代称为莎草,长大后会抽出三棱形的薹,上面结出深褐色的花穗…… 每每这时,朋友们都会很诧异: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呢?我淡然一笑:我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呢?因为我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啊!正如孔子所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我虽然“鄙事”会得不算多,但多认识几种植物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且看孔子整理的那本能叫人“多识鸟兽草木之名”的《诗经》,其中就记载了那么多有趣的动物和植物,难道不也和孔子年轻时的贫贱有关吗? 朋友们往往无言以对,因为他们同样也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却有的连最常见的艾蒿和水蒿都区分不开。他们也知道,其实我是隐瞒了之所以能够获得如此多关于植物知识的其他来源——读书和求教(比如我便曾向高迎春老师请教过关于萝摩的知识,更从他的系列文章中收获很多。),而这两点,都是他们做不到或不想做的。 问题是,多懂得一些知识总不是坏事。每每多认识一种植物,每每多了解一些植物的知识,都会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因而也更能增加对大自然的敬畏。于植物是如此,于动物也是如此,甚至于历史、物理、地理、哲学、宗教的接触也是如此。每恨吾生有涯,所知不过一沙一尘,怎么可能反嫌其多呢?正如孔子所说:“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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