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文学与麻将

一孔

　　小城之内近闻更换了公检法系统的领导，新官上任，勤于吏治，抓赌颇严，而且据说抓赌无底线，三十两十块钱的好像都得抓，抓过之后还得进行拘留，然后要求自己老公或者老婆还有单位领导去领，自然是批评教育以及罚款道歉之类。

　　这事可苦了一众麻将爱好者，虽说自信运气不至于那么差，也还在继续战斗，多半也没有东窗事发，但毕竟心有余悸，玩的时候一边惦记着口袋，一边还得惦记着窗外，玩的兴致也就大打折扣了。

　　赌钱对不对？当然不对！可小赌怡情也非杜撰，再说，总得有个界定吧，比如老头老太太或者说就像咱们这些一个月挣不到三两千快钱的主儿，闲来无事，偶尔手谈，也还确实不至于祸国殃民，何至于大动干戈？

　　我们惯常地生活在非彼即此的语境当中，人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不是英雄就是败类；习惯不是错的就是对的；品性要么就是高尚，要么就是肮脏；面相长得好就是花容月貌，长得不好就是鸡飞狗跳等等；从来都忽视中间地带，其实，恰恰就是这中间地带生存了太多的人，而就是这些中间地带的人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比如就生活习惯来说，我向来不大习惯于一众好为人师者的庸常说道，比如要学习，要多读书，要写点东西，要深度思考，要经常锻炼，要走出户外，要兼济天下造福子孙等等，谁谁就是这样的，那些人才是我们的楷模，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们得向他们学习，然后就能脱胎换骨，涅槃成仙了。哪里是这么回事？道理都对，想法也不错，可做到的有几个人？你偏偏用姚明的裤子套在潘长江的腿上，人家还能走吗？成大事者自然是什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之类，好端端的一堆平常人有饭就吃，有觉就睡，也还能落个膘肥体壮，身心安康，未尝不是一种生活方式。

　　多元化的社会原本就是要安放多元化的人，谁选择什么方式生活说到底只是一件私人化的事情，大可不必皇上不急太监急。再者，我们过滤下来的东西原本也不是什么金科玉律，很多也只是表象或者说只是一个铜板的一面而已，有时候，我们不妨把另一面也翻来看看，倒也颇有点趣味儿。

　　比如文学和麻将。文学自然是高大上了，多少人牛哄哄地说自己是诗人，是文学爱好者，准备写多少书什么什么的，理所当然地应承着一众的尽管可能只是礼节性或口是心非的拥戴，而麻将则不然，立马会让人想到赌博、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破坏家庭的罪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尽管可能一面在指责，一面用极其暧昧的眼神传递着信息：要不咱们来两圈？

　　我不是麻将爱好者，但也打麻将，带点刺激，规模大概和刘亮程差不多。他现在登堂入室，收入高了，所以同样的尺度，性价比不同，我可能打的比他还要大点，不过次数可能少多了。我不认为写那些毫无感觉也毫无内涵的东西，当真比打麻将更有意思，即便用什么道德的指标来测量，不见得打麻将的得分就底，读书写作就高。

　　只是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并行于世间，没有什么对于错的，主要是看自己的把握与喜好。

　　文学是门学问，麻将也是门学问，文学能钻进死胡同，麻将有时还能让人豁然开朗。

　　况且，那么多光鲜亮丽的名人其实有很多是爱好打麻将的，麻将与文学原本就是一对冤家，长时间是交割着，颇似水乳交融。

　　麻将起源于何时，目前较为普遍的说法是起源于明朝郑和下西洋，漫长的海上生活难免使得士兵思乡心切，寂寞难耐，郑和就在牌九和纸牌的基础上发明了麻将，一下子把条筒万东南西北风中发白全部照顾到位，设计较为齐全，打法相当复杂，还有点技术含量，自然能吊足胃口，赢钱的想停，输钱的想扳，一来二去，枯燥的航海生涯也就不再单调了。

　　是不是郑和发明的不重要，就像我们通常所说的，这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因为参与面太广，不断地完善不断地改良，才会有现在的成熟体系，你真要发个最高发明奖给哪一个人确实冤枉一大批人。就事论事，在郑和之前可见记载的就有不少与麻将接近的游戏，最早源于何时，也依然说不出所以然，大约人类产生之日起关于互博的游戏就应运而生，只不过比较简单，然后是越来越复杂，《史记》和《颜氏家训》都有记载。不过，到了明清的时候算是风靡天下了，《红楼梦》中就经常打，打的还很算计，还经常讨老太太开心而放水，已经超出麻将本身的功能了。

　　《红楼梦》里面的丫头都是才女，才女也爱打牌，不影响她们写成锦绣诗篇的。

　　稍稍提及一下李清照，一代词宗，可别以为她整天就是谈理想，读经书的人哟！她嗜赌如命，不过她玩的可能还不是成熟的麻将。《打马图序》写得很直白：“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自南渡来，流离迁徙，尽散博具，故罕为之，然实未尝忘于胸中也”。可见她就是喜欢赌博，而且技术还不错，逢赌必赢，国破家亡了，赌局散了，也就玩的少，可是心中始终不能忘记。一幅洋洋自得的情态！就这段文字，我们就是说她是“赌神”似乎都不为过。

　　是不是因为这样，她在我们心中就要打折扣呢？当然不！她也有高端的游戏，就是和他老公没事傻坐在书房里，一个人读一句诗文，要求另一个人说出在哪本书的什么地方，最后赵明诚输的多，这个既能反应她好博弈的天性，也可以看出她的读书是让人叹服的。

　　在李清照的身上，同时出现这两个爱好，一点也不矛盾，赌博是调节，读书也调节，他们都可以丰富她的生活，正因为她无与伦比的天分和丰富多彩的生活情愫才成就了她的杰出与伟岸。要是有兴趣，你还可以读读她的一些所谓的“艳”词，没有对于生活的热爱，没有对于爱情和体悟和向往，她多半也只能是个学究。其实，与她同时代的朱淑真也是，情商低的扭捏女子哪能写得出来断肠词？

　　贾平凹估计也是麻将高手，因为他不但打，还写！不但写，还总结。他的名言是：打麻将可以忘记写作，写作可以忘记打麻将，将二者至于同等的高度。在《废都》当中，读者都能感到他对于麻将的一往情深。他写的那个人手里摸到了一张二筒，兴奋之极，往桌上一砸，二筒变成了一筒，另一半不知道被扔到哪儿去了，而他写的那副挽联也挺别致：
　　龚哥你死了，字价必然上涨一比三；
　　知非找谁啊？麻将桌上从此三缺一。
　　生活中的贾平凹玩书法，找根雕，听秦腔，打麻将，才子本色尽显。
　　不过，贾平凹他们打的可能比较大，不过再大在他们跟前也不是什么事儿，他们的脖子比咱们大腿都粗的。麻将的大小是相对的，要在承受范围之内。你像张国荣在世的时候和别人打卫生麻将，自然相应者稀少，多半是碍于面子陪他玩玩。还有袁隆平院士也喜欢打麻将，偏偏不带彩，打输了用纸条帖鼻子，他倒是兴致很浓，可边上人要么是哄老人开心，要么就看老人帖纸条的窘态。

　　民国时，我们不要仅仅看着上面的精英阶层，其实当时的政治生态是相当萎靡的。那时候官员普遍的生态是三种游戏，下午抽鸦片，晚上打麻将，夜里逛八大胡同，蔡锷将军认识小凤仙就是在八大胡同认识的。袁世凯开会的时候，不是打张口就是乱吵一气，上班没个上班的样子，索性就认为这是体制的问题，没大没小不成，在一帮人的鼓吹以及糊弄之下，试图重树君权，逆流而行，结果自然一败涂地。应该说，袁世凯称帝的那六个人，不见得完全就是谄媚阿谀的小人，比如严复、刘师培都是顶级的大家，不至于为什么金钱权力而唯心地附和，只能理解为思想上的狭隘，看不清潮流，不会脑筋急转弯而已。

　　文人自然也不甘寂寞，像辜鸿铭陈独秀康有为等等在八大胡同的风流韵事也都不是什么新闻，而麻将高手也层出不穷。梁启超是麻将的超级爱好者，并有一言：“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牌，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可见贾平凹是跟他后面套话的，1919年，梁启超从欧洲回国，有一次几个知识界的朋友约他某天去讲演，他竟然因为预约了麻将而一拒了之。

　　名师出高徒，尽管梁启超不大看好徐志摩，可他的这位学生打起麻将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十战九胜，不过，这个情种倒是看得很准，他自己都说，麻将桌也是滋生暧昧的一个好去处。陆小曼不是他在麻将桌上拐来的，可是拐来之后，这姐抽鸦片，打麻将，开舞会，花销巨大，据说，一个月要一千块大洋。这是个什么概念？北大的教授一个月能挣个二百多点，陈寅恪等名教授三百多，在北大图书馆的毛泽东一个月八块，可见尤物难养啊！没办法，徐志摩四处兼课，省吃俭用，去山东上课的时候蹭免费的邮政飞机，最后失事死了，想想也是情债太重了啊！

　　不能否认，麻将的确可以锻炼智力，姑且不论现在公认的打麻将可以避免老年痴呆症，人在打牌和写作的时候，思维都是亢奋的，既要看自家的牌，还得看看别人打的牌，讲究那么一点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的。张恨水先生有时催稿催急又不忍心推掉麻将，索性一边打牌一边写作。这个在我看来算不得神奇，在乡下，年轻的妇女一手抱着个孩子，另一手依然上下翻飞，道行不见得比张大师浅多少。

　　麻将打的烂自然也与智力相关，但不是唯一的或者说决定的因素。还与运气以及品性相关，比如胡适算是开风气的人物，二十几岁当教授，涉猎广博，人中龙凤，他夫人江冬秀女士大字不识一个，逢赌必赢，从北京打到美国，从美国打到台湾，弦歌不绝。抗战胜利之后，北京的物价疯长，胡适作为士林领袖，不屑于吃拿卡要，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索性就邀人到他家打麻将，江冬秀自然赚的盆满钵满，切实改变了生活。胡适自己有时也替换玩几下，动辄惨败，连玩了一辈子哲学的大师都无限感慨：麻将有鬼啊！真不知道这句话算不算是他的发现。

　　张大千年轻时也喜好麻将以及一众赌博的游戏，时常输得一塌糊涂，最后，把他母亲最为喜爱的一幅收藏的书画输掉了，母亲过生日的时候要看画，急的他只能去借回。好在买画之人也算是他朋友，索性还给了大千先生。他深受感染，此后戒赌成功。

　　戒赌的自然也不是大千先生一人，老舍先生也是一例。他是谦谦君子，年轻时沉迷于麻将，而且以输为主，辛辛苦苦挣俩钱多半转手给了别人，最后痛下决心戒赌。我们当然不会因他时常输钱而推断他智力不行，可能与他的性格有些关系。晚年的老舍面对武斗，一来不堪受辱，又不愿意愤而抗争，选择自杀，多多少少地说明了他追求完美的文弱书生形象。对比而言，胡适吞吞吐吐地打算和江冬秀离婚的时候，江冬秀抄起一把剪刀，对胡适说，倘若离婚，她便杀死胡适的两个儿子，然后自杀，胡适遂断绝此念，江冬秀成为赢家。一个这样的烈性女子，敢于壮士断腕，打起麻将势必也是手起刀落般地酣畅淋漓，难怪胡适后期还时常邀人家里打牌，毕竟稳赚不赔，傻子才不干呢？

　　麻将能看出人的性格，这是很多人的共识。据说左宗棠就认为考量人三种方式即可，一是喝酒，可以根据酒后人的的表现来推测人的自控能力；二是打麻将，可以根据打麻将付钱的态度来推断人是否爽快；第三个是下象棋，可以看出人的谋略。想想也对，他自己和胡雪岩下棋的时候，生生用圆钉固定了“将”，就是在考验胡雪岩，这让人怎么个下法？

　　同样的道理，一个人如果打起麻将来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付钱也拖沓，很难想象他别的事情能做得漂亮。所以，麻将虽说只是一种工具，可小麻将里面也有大智慧，文学大师也都是肉身凡胎，自然会在牌桌之前展现出他的众生之相。嬉笑怒骂也不失可爱，得意忘形也好，顿足捶胸也罢，都是真的性情，为此创作出好的作品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像鲁迅那样横眉立目的人很少，有几个人的一生仅仅是匕首和投枪决定的呢？

　　所以，麻将肯定不能成就文学，但麻将绝对谈不上是什么洪水猛兽，和文学也不是什么不共戴天。切莫一提及麻将就咬牙切齿，打麻将的未必就是人渣，不打麻将的也未必就什么君子，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道理，有的只是僵化的偏见。

　　当然，赌博是要反对的，可真要赌博的话，怎么着都行，不能只让麻将成为替罪羊。比如，咱俩可以往马路上一站，猜猜下一辆车子的车牌号码是单还是双？你怎么去制止？心魔尚在，劫数难改，他人如何救赎？

　　比如，我要是打个小麻将被请进拘留所，无论是让谁来接，我根本就不会羞愧之类，兴许还会翻书以及什么法律法规来理论。至于倘若我老婆来接的时候，她兴许会幸灾乐祸，心想，幸亏没抓住我！

李立红

沙发！

一介草民

凡事都有个度的问题。如果三两十元的筹码也叫作赌博，而且要抓进去，并且要求某某来领人，这样的行为，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无语；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公仆是怎么想的。

夏冰

世上的事情本来就不能绝对。文学麻将要是结合起来充实人生，也是挺好的一桩事哎。

一孔

估计很受麻友青睐的。哈哈！

李立红

罗卜青菜各有所爱，赞同一孔所言，对于人，不要脸谱化，非好即坏，老百姓非奸佞之徒，也非圣人，属于中间地带，就像第三世界的人，要争取的对象。文学与麻将也不要对立起来，除少数专业作家，大多数人的文学和麻将都属于业余爱好，既然是爱好，就无所谓好坏，消磨时间，给压力一个出口而已。
我不喜欢打麻将，但喜欢网络打牌，打哈哈凑趣那伙儿的，本质一样，过去写过一篇《人生如牌》，你不必去考虑怎样抓到一副好牌，而是应该好好思考怎样打好一副坏牌

一孔

李立红 发表于 2016-9-11 14:11
沙发！

奉茶！

一孔

一介草民 发表于 2016-9-11 14:13
凡事都有个度的问题。如果三两十元的筹码也叫作赌博，而且要抓进去，并且要求某某来领人，这样的行为，这样 ...

这也是他们的游戏规则啊！

一孔

夏冰 发表于 2016-9-11 14:20
世上的事情本来就不能绝对。文学麻将要是结合起来充实人生，也是挺好的一桩事哎。

是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看世界的方式不同的

一孔

李立红 发表于 2016-9-11 14:27
罗卜青菜各有所爱，赞同一孔所言，对于人，不要脸谱化，非好即坏，老百姓非奸佞之徒，也非圣人，属于中间地 ...

立红老师自然是达观之人，看得通透！

lvhq018

行政拘留的目的，是为了对违法分子进行处罚和教育。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那么拘留就没有意义。因为娱乐打麻将而被拘留就不会达到教育的目的，但能达到处罚的目的。这里有执法者的利益存在，所以在警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抓赌仍然有很大的吸引力。

秦皇岛简枫

我最初会玩麻将，兴奋的睡不着觉。心想着世间还有这样的好玩事。现在也没机会玩了，春节快乐那些天能有一两次机会就不错了。

时光安然

我打麻将不行，只两圈下来就蒙圈了嘿。

暴雨迎风

洋洋洒洒，恣意汪洋，纵横开阔，有理有据，信手拈来，一气呵成。读得痛快！！

言默然

文学麻将一线牵，
千古文化两枝干；
花繁叶茂三江水，
寻根求源四方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