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8-9-30 19:23 编辑
清风明月。野草荒田。刘辰翁词。闭眼遐思，苍邃旷远。一如倪云林的画。疏树几棵，茅亭一座，风竹半枝，数笔寥寥的远山近水,像一首古老而寂寥的情诗，自遥远的时空低语吟诵，空谷有音。倪云林身世婉转，早年养尊处优，落下无以伦比的洁癖，却生不逢时，战乱年代，岂容纤尘不染的干净鹤立于世？际遇的坎坷和绝世的洁癖造就了倪云林旷古的寂寞，无人可解。恽南田的花鸟活色生香，他却最爱倪云林的寥山寂水，孤树独石，他说倪云林的画：多一点便俗。
倪云林已是故时云烟，余他的画，在人间地老天荒。几年前买过几本倪云林的山水画册，在北方的冬夜一读再读。松风空林，诗意如禅。
艳羡古人歙黟之间，就是万里河山。陈丹青在《局部》中提到的《千里江山图》，即是北宋画家王希孟的千古绝唱。连绵群山，人世风物，亭台楼阁，可谓气象宏伟。石溪道人《山居图》，幽山阔林，沟壑水溪，笔意苍古，石涛更有《苦瓜和尚画语录》面世，他的山水册，在苍古浑厚中更添了细腻雅秀……。
韦应物有诗：“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落叶满山空，何处寻行迹。”或许，古人正是有了如此胸襟，才能于方寸之间写江川河流。所谓踏遍山川，莫不如是，胸有万山千壑，方能信手挥洒山高林阔，水秀亭奇；文章的胸有成竹，亦是由画化之。
南宋画家马麟有《静听松风图》，“静坐山松下，听风一壶茶”是以画慰藉心灵的原乡。林清玄写下《清欢》、《林泉》，是以文寻找灵魂的故土。
文以载道，诗以言志，画，私以为，画以抒怀。傅雷先生在《谈谈黄宾虹的画》一书中《观画答客问》一文里写道：“初民之世，生存为要，实用为先，图书肇始，或以记事备忘，或以祭天祀神，固以写实为衣归，逮乎文明渐进，智慧日增，行有余力，斯抒写胸衣，寄情咏怀之事尚矣。画之由写实而抒情，乃人类进化之途程。”画与文，其实无两样，古时谓之“书画一体”中的“书”既指书法，也指作文。宋元明清，能文能画者众，万法归一，文除载道以外，亦是抒怀。画于抒怀之外，亦可载道，如丰子恺漫画，弘孝扬善。当今画坛老树，闲适之外，更有针砭时弊。
水粉、水彩、素描、油画延至西方，讲结构、讲形似，讲光线，讲透视。结构、透视、光线其实中国画也讲，也尊重自然法则，只是不如西画严谨和苛刻。墨分五色,即是中国画中的“水彩”。几年前，初习画时，有师友言：“现在有摄影，学什么画。”彼时如何作答已忘，只此一句记牢，是啊，有摄影，如今，具有照相功能的智能手机，随手一咔嚓，想要的画面瞬间永久静止。画，却永远也做不到万物的纤毫毕现，即使细腻如工笔，也不会清晰准确如影像。但画比摄影，更能传达个体情怀。
何为画？傅雷在《观画答客问》中说：画不写万物之貌，乃传其内涵之神。
傅雷和黄苗子对黄宾虹的画极为推崇。傅雷说黄宾虹的山水：“气清质实，骨苍神腴、笔墨圆浑、华滋苍润”。黄苗子将黄宾虹与十九世纪法国印象派大师塞尚相提并论。
可是，黄宾虹的画在生前是寂寞的，甚至于他逝后二三十年，都是寂寞的。据说他捐给浙江博物馆的一批画，在他逝后三十年，包裹才被打开，画才重见天日。生前，黄宾虹的画多为人所质疑和诟病,说他的画是“乌金纸”，多年以后，才被定为山水画宗师。
黄宾虹的画之所以受此冷遇，大抵与他的画不大看得懂有关。年近50还游艺在南北宗之间，认为艺术的探讨永无止尽。似乎他一直在寻找，一直在与自我的内心探讨更好的表达方式，艺术的处理方法。他的画笔墨厚重，近看很多时候都是墨黑一团，缺少南宗的轻灵，又没有北宗的精致，笔触纵横散乱，层层点染重叠，画山不似山，画树不似树。傅雷曾为之解说：“子观画于咫尺之内，是摩挲断碑残碣之道，非观画法也。这也侧面阐述了如何欣赏中国水墨：可远观不可近瞧也。”
黄宾虹当年亦有画论：“先须有法，终须无法，先须求是，终须不是”，这与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参禅的三重境界 ：“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异曲同工
几年前，识得一位老师，专攻山水，以黄宾虹为师。他赶上了好时候，现在黄宾虹的画已为画坛所重新审视并重视。黄宾虹“50年后见”之语，得到应验。
50年后见，是自勉，也是金句，适合任何不合时宜的态度，不仅仅是画。
受文璘感染和一水挖坑在论坛说要爬梳中国文人画，于文人画来讲，也是文章。文字是坦白的，而画是隐逸的。画比文更能探微作者彼时彼刻之心境。文字可以无数次修改，当修改不如前意，还可原路返回，画却不能，每一刻它都无法雷同。
文人画当属写意画的一支分脉，现多认以王维为创始者，是“画以抒怀”和傅雷的“画不写万物之貌，乃传其内涵之神”的极致挥毫。简雅疏淡，清新洒脱。不必探物之全貌，单看其品格风骨，以抒画者胸之意气。
认真理了理，才知原来先贤早为此著书立说无数，我辈多属“拿来主义”。不想自己在“拿来主义”的泥沼里打滚，自此怯了笔。系统了解一下是必须的，爬梳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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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30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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