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除

孙姜

　　消除

文/孙姜

　　八月末的晨风裹挟着消毒水气息涌入值班室，我盯着保温杯里漂浮的枸杞，默默地看它们在参茶漩涡里起起落落，感觉这一刻世界的全部就是这了。投入紧张的战斗前放空一小会儿，一直是我的习惯。每周三清晨七点零五分，当住院部走廊开始响起第一波推车轱辘声时，我总会准时坐在这个靠窗的位置。油条要撕成小段蘸豆浆吃，每口咀嚼三十下——二十年产科生涯养成的强迫症，仿佛多磨碎些食物就能多攒些气力应付接下来的三四十个产检。


　　诊室墙上的锦旗在空调风里轻轻摆动，“仁心仁术”四个金字被阳光切成碎片，斑驳地洒在妇科检查床的孕妇肚腹上。第六个产妇刚扶着腰离开，小周就抱着病历本冲进来：“主任，三号床见红了！”我抓起听诊器往外走，却在诊室门口被她拦住：“算了，我去找徐主任处理，您的特需门诊排到下午了。”这才想起挂号系统里那些标红的VIP名字，此刻应该都蜷缩在候诊区，琢磨着各自的腹肚。


　　"李娜进来。"小周推开诊室门时，我正把听诊器焐在掌心。孕妇档案上孕周标记的38刺得人眼疼：“等等，是不是那个……”


　　“哪个？”小周把血压计缠回金属架，发梢沾着不知哪个产妇的羊水腥气。诊室门在这时被推开，年轻孕妇像片被秋霜打蔫的叶子飘进来，蓝白条纹孕妇装下摆沾着薯片碎屑。她身后跟着个穿褪色曼联球衣的男孩，颈间银链随着鞠躬动作叮当乱响：“大夫辛苦。”


　　产检床上的情形与上个月如出一辙。李娜侧身蜷缩时仍高举着手机，屏幕贴膜裂成蛛网状，消消乐欢快的音效混着中央空调嗡鸣在诊室流淌。我不得不像拆弹专家般绕过她手臂，听诊器金属头在隆起的腹壁上画出湿冷轨迹。胎心监测仪吐出的纸带像条苍白的舌头，曲线的起伏愈发微弱。我闭了会儿眼睛，强迫自己专注起来。距离预产期只有十天，可胎心很弱，越听越不踏实。


　　“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我盯着她指甲上剥落的星月美甲。候诊区传来婴儿啼哭，曼联男孩突然掏出震动不停的手机：“娜娜，公会战要开了……”


　　“哦，肚子疼过。”李娜从手机里挣脱出来三秒钟。消消乐通关音乐突然炸响，她睫毛猛地一颤，仿佛被自己的回答惊到。


　　问诊变成抢答游戏。“疼过几次？怎么个疼法？”


　　“两次，可疼了。”


　　“疼时怎么不过来检查呢？”


　　“挺一挺就过去了，嘿嘿。”李娜又回到游戏里，头都不抬。


　　“最后一次胎动是什么时候？”她歪头思索的模样像在回忆游戏关卡，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仿佛眼前悬着一个隐形的手机屏幕。


　　“没有无缘无故的疼，一定是孩子不舒服了，以后再疼了要及时过来检查。听到没？”我的声音像掉进了棉花堆里。掉棉花堆里也得说：“去做个超声吧。”


　　超声室呼叫铃尖叫时，我正把一块菠萝味儿的水果硬糖塞给一个低血糖孕妇。是李娜。监视器上胎儿轮廓宛如一尾静止的鱼，羊水浑浊得像隔夜茶汤。李娜却对着窗外杨树发呆，屏幕里消消乐还在自动播放胜利动画。曼联男孩凑近监视器，卫衣拉链碰到操作台发出清脆声响：“医生，这个黑影是宝宝的手吗？”


　　“留院观察。”我摘掉橡胶手套，塑料撕裂声惊醒了发呆的男孩。李娜突然弹坐起来，充电宝从衣袋滚落：“那可不行！等生下来孩子一坐月子我就没有自由了，这几天我可得在家好好打比赛，我哪也不去。”她掰着手指计算赛季奖励倒计时，仿佛在谈论超市促销。


　　“李娜，你准备好做妈妈了吗，到底是打游戏重要还是生孩子重要？”我看不见自己的脸，肯定是一脸霜冻。


　　“菩萨大夫别生气，我保证一感觉不适就马上过来，我家近。”李娜死缠烂打，好像这个孩子是给我生的。


　　我又冲准爸爸说话：“确实得住院，要根据胎儿情况随时做一些检查，也要提前做生产引导。”


　　“让她再玩几天吧，生下孩子就玩不成了。”准爸爸讪讪地，好似有多对不起我。到底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没事儿吧？”


　　“有事儿就晚了！”小周出了重拳，可这一拳也打在棉花上了，劝了再劝，留了再留，两人还是走了，一个是低头族，一个是点头客。我嘱咐小周，三天后他们要是不来复诊，想着给他们打个电话。小周举着高危通知书追到电梯口，听见她在直播胎教音乐——消消乐背景音混着电子琴版《小星星》。


　　他们消失在电梯间的那个黄昏，晚霞把医院玻璃幕墙染成血橙色。我站在十八楼窗边，看李娜蹦跳着穿过停车场，曼联男孩举着奶茶追在后面。两个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长到能缠绕住整个产科大楼。住院部楼下，新生儿父亲们正抱着粉色蓝色襁褓来回踱步，他们的影子都是完整的圆。


　　下次出门诊时我还真想起李娜了，小周说她电话里说没特别感觉，估计这一两天能来入院了。可又一个周三李娜出现在诊室时，依旧挺着肚子。“预产期不是过了吗？还以为你到别的医院生了呢。”


　　“一直没动静，您再给看看。“李娜再次出现时已像枚熟过头的果子。听诊器一搭，我心里一下子凉了。赶紧上超生，超声探头下是死寂的黑暗，诊室挂钟滴答声震耳欲聋。


　　仪器也显示胎儿完全没了生命体征。这么残酷的事实我该怎么告诉产妇？回看李娜，人家还在全神贯注地打消除。


　　我叹了一口气，把家属叫了过来。曼联男孩跌坐在候诊椅上，像一只被**击中的鸽子。我瞅着他，一字一句：“孩子不在了。”


　　“都好好的，怎么就不在了？”


　　我没有回答，只定定地看着他。他蹲了下去，把整个脑袋埋进手臂，半晌才问道：“是因为电脑和手机的辐射，还是因为她总不运动？”


　　“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足月死胎的原因有很多种，生殖内分泌，生殖免疫，子宫，染色体，哪样出了问题都可能影响胎儿正常发育。还有外界环境因素，比如住新装修的房子……”


　　“那现在怎么办啊？”


　　“得做引产。”我放低了声音，沮丧之极。他卫衣口袋露出半截数据线，充电头随抽泣节奏晃动着：“一定是那台新买的电竞椅……”李娜却缩在墙角继续划动屏幕，消消乐音效里不时夹杂着"unbelievable"的电子喝彩。窗外,惊雷炸响，狂风大作。她突然抬头：“那我的段位奖励还能领吗？”


　　引产同意书签得很快，笔迹潦草得像游戏结算分数。


　　李娜显然都听到了，眼睛又从手机挪开一下，叹了口气：“你们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她不管了我得管，先用小剂量催产素引起宫缩……阵痛来时，李娜咬紧牙关，疼痛稍微缓解就继续打消除，说是能转移注意力。玩着玩着，李娜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大夫，宝宝生完还能活吗？”


　　这个人长心了吗？我和小周你瞅我我瞅你，哭笑不得。


　　产房无影灯下，李娜的尖叫与游戏音效此起彼伏。


　　死胎下来了，是个男婴。小周突然扯掉橡胶手套："主任您看！"胎盘组织里蜷缩的男婴面色青紫，脐带扭成麻花样——整整十三圈螺旋状瘀痕，像串被暴力扯断的DNA链。


　　“他在喊救命呢。”小周背过身去换纱布，酒精棉球落地声很轻。


　　那个悲伤的爸爸要求看一眼，看得泣不成声：“儿子你真漂亮，跟我梦到的一模一样！”


　　从手术室出来小周怒了。“脐带根儿有十厘米长的紫红，孩子一定拼命挣扎了，可那个傻妈居然没感觉！她的感觉是不是都让手机游戏给消除了？不行，我得跟她说道说道。”


　　“说什么都晚了。”我回头瞅一眼正在被推出手术室的李娜，这个刚从麻药中找回自己的女人又拿起了手机：“能给我手机充个电吗？”她额角的冷汗滴在产床金属栏杆上，洇成一片一片黑色的苔藓。


　　当那对年轻夫妻抱着空襁褓离开时，住院部正播报台风预警。我站在污物间窗前，看李娜边走边低头戳手机，曼联男孩撑着伞追着给她遮雨。他们经过儿科病房的玻璃窗，暖箱里新生儿们正伸展皱巴巴的四肢，像一簇簇等待绽放的花苞。某个暖箱突然亮起警报红灯，值班护士奔跑时带起的风掀开了李娜的病历——阳光照进来，最后一页的胎儿脚印拓印上洒满彩色光斑，恰似星点消消乐界面。


　　夜班护士来换消毒液时，我还在写死亡证明。电脑蓝光里，李娜的朋友圈突然弹出新动态：消消乐全服排名截图，配文“终于夺冠啦！”。照片角落的医院枕头露出半截商标，点赞列表里曼联男孩的头像亮得刺眼。评论区有条格格不入的留言：“宝宝健康吗？”刷新后即刻消失，像从未存在过。

小平_gMTT8

             男孩迷球赛，女孩恋手机，结果是年轻人的“玩玩”，“消除了” 胎儿的生命！
                      —— 无知的悲哀！

小平_gMTT8

       站在迎接幼小新生命的妇产科大夫的角度去剖析一对无知的年轻人一味“玩玩”导致夭折一个小生命的现象，对比鲜明，喻义透彻，警示作用显著。

小平_gMTT8

          有教育意义，必须加分支持！

小平_gMTT8

        需要斟酌的是，有些比喻句的运用似乎有些遥远，反而不易理解。

孙姜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5-5-24 11:02
需要斟酌的是，有些比喻句的运用似乎有些遥远，反而不易理解。

我这就去改        

孙姜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5-5-24 10:17
男孩迷球赛，女孩恋手机，结果是年轻人的“玩玩”，“消除了” 胎儿的生命！
               ...

有些年轻人，就是长不大。急人呐！

孙姜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5-5-24 10:52
站在迎接幼小新生命的妇产科大夫的角度去剖析一对无知的年轻人一味“玩玩”导致夭折一个小生命的现 ...

玩，比天大。我们的世界里隐藏着多少巨婴？愁人呐！

孙姜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5-5-24 10:54
有教育意义，必须加分支持！

谢谢小平版主鼓励支持！周末快乐！

小平_gMTT8

这才想起挂号系统里那些标红的VIP名字，



     导读：VIP一般是指 重要的人。在本文里是指特殊“病人，也是需要特别重视的病例。

小平_gMTT8

导读：
消消乐—— 是一种游戏音乐，一般用于玩家在完成一个任务后稍事休息时播放的消除疲劳，短暂休息的清脆悦耳的音乐。

小平_gMTT8

导读:
公会战——是公会会员组织参加的一种手机足球游戏。

小平_gMTT8

他们消失在电梯间的那个黄昏，晚霞把医院玻璃幕墙染成血橙色。我站在十八楼窗边，看李娜蹦跳着穿过停车场，曼联男孩举着奶茶追在后面。两个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长到能缠绕住整个产科大楼。住院部楼下，新生儿父亲们正抱着粉色蓝色襁褓来回踱步，他们的影子都是完整的圆。



      此段叙述，让一对年轻人只顾玩游戏，不顾胎儿的“长影”与住院楼下新生儿父亲们抱着襁褓踱步的“圆影”形成鲜明的对照，产生强烈的“意象”感。这个处理很有创意。

最美的诗意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5-5-25 16:42
他们消失在电梯间的那个黄昏，晚霞把医院玻璃幕墙染成血橙色。我站在十八楼窗边，看李娜蹦跳着穿过停车场， ...

小平版主，今天是 我的 生日，想 得到 您的 祝福。哈哈

小平_gMTT8

最美的诗意 发表于 2025-5-25 17:07
小平版主，今天是 我的 生日，想 得到 您的 祝福。哈哈

祝诗意生日快乐！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