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些老玩意儿

欧阳梦儿

　　


　　每每财务不能自由，我总会想起那些曾经拥有巨额财富而不自知的日子，恨不能以头撞墙，一死了之。


　　在母亲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家原有好几十个银元。银元凹凸，雕有不同的花、鸟、人头像。原本它们好好地呆在外祖的箱子底，完全可以继续静静地躺在原处，只等我来唤醒，开启它们古老的记忆。然，在那群体犯二的日子里，外祖用它打了两个亮晶晶的手镯，做为我大姑婆还算拿得出手的陪嫁。


　　大姑婆婆家很穷，唯一家产是一张祖上传下雕工繁复的大床。据说那张大床已历经四代，每一代的主人清早起来不用穿鞋，便可在床上梳妆、换洗，甚至在宽大的回廊里打拳、溜弯儿。因为功能太过齐全，祖上不得不修了巨大的房子来装它。大床古老，然未曾留下岁月痕迹，古铜的油色仍然使它油光可鉴，就连被大姑爷爷嫌碍事而劈掉的茶几伤痕处，也熠熠闪烁金光。小小茶几很沉，怎么摔也摔不坏，当初大姑爷爷为了劈下它，费了老鼻子功夫。


　　大姑爷爷老不在家，成年在遥远的深山老林挖煤。大姑婆一个人独守空房，难免想起这陌生的大房子里曾经住过的主人，还有曾经在自己正睡着的大床上咽过气的人，顿觉无比的阴森恐怖，时时在娘家人面前表达嫌恶之意。


　　等母亲长到十七八岁，有了一些文物知识，猛然记起大姑婆的话，萌生出捡漏的心思。急匆匆赶到大姑婆家一看，空空如也。原来在很多年前，文物部门曾下乡动员，让村民自愿交出老物件，准备在当地办一个“老物件展览馆”。不看书不看报，识不得几个字的大姑婆欢天喜地把雕花大床换回一张简易的新式木板床，顿觉屋子宽大敞亮无比。后来又有人识得大床原是金丝楠木打造，给搬到省里不知什么地方去鸟。


　　正当我感叹人算不如天算之时，老妈一左一右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向我坦言了二三桩陈年旧案：


　　在她大约六七岁的时候，她的奶奶，也就是我的祖奶奶家，原是有很多乾隆字样的“小钱”的，有的甚至更古远，长满了铜锈。当时鲜少有人有“古董”这个概念，只当是些无啥用途的铜子儿，只配插上鸡毛踢个毽子。怱然有一天，有个同学拿出许多样式鲜艳的毽子，愿意以物易物，换取铜钱，无论长多少锈也不在乎。


　　老妈一口气换掉了所有铜钱，心里几多过意不去，担心同学下场会不会很惨。同学满不在乎，声称是她家老爸交给她的任务，多多益善。之后很长时间，老妈都没想通，不知她家用新毽子换那么多“废品”干什么。


　　可见机遇这东西，都是属于有准备的人，财富只会跟着识见走。


　　其实这算不得什么。最令人痛心疾首，损人不利已的事，老妈也都干过。据说“分地主”的时候，祖奶家分得一瓷瓶：这瓶白底青花，上面有很多裂纹。因这瓶在庄嫁人眼里中看不中用，所以剩在了最后，祖爷不得已抱回家中。因为是别人挑剩下的，家人诸多不待见，总是随手搁在某个角落，装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日外婆带着老妈在堂屋歇凉，随手捡起地上的瓶子，看了看瓶底的落款，说这个老东西好几百岁了，简直就是个古董，光景好的时候，倒能值几个钱。就因为外婆的“见识”，引起了老妈强烈的好奇心，非要外婆给她也看看。外婆怕小孩子给摔碎了，硬是不给。这时候外面货郎的声音远远传来，姑姑惊喜地喊：“听，以旧换新！”于是大家纷纷跑出去看稀奇。老妈不慌不忙抱起那个瓷瓶，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有什么好，觉得如果这些花如果是红色的还将就些。后来又发现了那此裂纹，觉得自己妈妈好好笑，把个破了的瓶子当个宝贝，还不给自己看。于是故意一松手，瓶子掉在地上应声而碎。后来的后来，我们才明白，那就是世上罕见的“青花瓷冰裂纹”，因其工艺的特殊性和偶然性，十分难得。


　　瞧瞧，老天何其不公。少爷本富，奈何老娘败家！


　　其实老妈败家娘们儿的潜质，早在她更小的时候就曾显露。她的爷爷曾经有块古玉，圆环状，现在有个专用名词——壁。那块壁晶莹剔透温润异常，爷爷自从得了它十分宝贝，日日挂在烟斗上，时刻不分离。加之后来经高手指点，把头发放在玉上点火焚燃，竟丝毫不见其变化，足见其珍贵，是以我老妈多次要求竟不得一观。


　　一日祖爷寿诞，喝酒聊天，高兴得不亦乐乎，把烟杆悬挂于桌子横木上竟然给大意了。老妈小狗一样钻进桌下，小心取了那块玉壁，兴奋地一溜小跑，去了人迹罕至的田埂上。那年的南方出奇寒冷，老妈小手冻得通红，她刚把玉壁从兜里掏出来，准备细细观看一番，谁料玉壁太滑，“嗞”一声顺着高高的田埂滑入了稻田里。老妈撅着小屁股趴在田梗上怎么也够不着。这时队上一个中年男人挑着大粪走过来，大喝一声：“嘿，你在干啥！”老妈小声道：“我把我爷的玉掉田里了”。男人忙和颜悦色地说我来帮你捡。老妈心里那个感激感动啊。谁知那人捡起来后并不还给老妈，递给老妈两毛钱非让老妈把玉卖给他。老妈不肯，说是看看还得还给爷爷。谁知那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说玉是他捡的，一分钱不给也是可以的。老妈急了就去抢。男人凶巴巴地说今儿玉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不听话信不信我打你？还恐吓老妈今天发生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他会告诉老妈的爷爷，她偷家里的玉不知卖给了谁，到时她不被当成小偷打死才怪。


　　祖爷爷的心头爱不见了，喜事变成丧事。老妈撒了平生最大的一次谎，不论祖爷怎么哄骗利诱，老妈都一口咬定不知道。从大人们凝重的表情，老妈知道这次的祸闯大了，心里害怕得要死，哪里还敢认？有很多次老妈都想低头认错，奈何不知那人姓谁名谁，“脸盲症”也让她无比烦恼，无从向人描叙，只好一路硬扛到底。


　　如今，每每想起祖爷，老妈都心塞、悔恨不已。尤其恨那个寡廉鲜耻的伪善男子。随着年岁的增长，可供老妈奔驰的天地越来越大，老妈终于凭感觉认出了那个男人。他姓陈，仍然那么伪善。每当他为了讨好自己的父母对她发出亲切的微笑，都让她不寒而栗。事隔多年，她没有勇气质问他当年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追问他把那块玉究竟怎么样了。她只是时时刻刻悄悄关注着他和他的家人，一如她一直痛一直抓挠着的内心那块伤疤。


　　没过多少年，那男人和他老婆竟然都病死了，死的时候年岁并不算大。没事时，老妈常对我讲，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因果呢？

幸福小草

你这不算六一儿童节的文章

草央

先找个沙发，细细品味梦儿美文！

草央

有银元，也是殷实之家了，梦儿祖上有矿，

幸福小草

那年月人都积极，把金条银元啥的拿出来上缴的就，就为了一个奖状，后来都后悔死了。
想着连锅都贡献的时代，老玩意也不值得收藏。
还是明白人偷偷埋了的，后辈都日子好过。
最近一台那个电视剧，看了没有？盗墓跟寻宝

草央

雕花木床，奢侈品，大家才有，我见过最豪华的是慈禧太后睡的那床的图片，拿现在，价值连城。

欧阳梦儿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5-6-19 15:52
那年月人都积极，把金条银元啥的拿出来上缴的就，就为了一个奖状，后来都后悔死了。
想着连锅都贡献的时代 ...

什么《鬼吹灯》，什么《盗墓笔记》所有系列都是前些年就毕业考了研究生的。

草央

难怪，这样提笔起兴，恨不撞墙，梦儿落笔，吊足了胃口，学习了！

欧阳梦儿

草央 发表于 2025-6-19 15:50
有银元，也是殷实之家了，梦儿祖上有矿，

我家婆婆去年还把老首饰熔了，分别给了儿子女儿，我真恨哪，这些老家伙私货藏得那叫一个紧，爱子之心实在让人犯蠢。打的戒子吊坠样式也单一难看，我索性拿去给人回收了，换回一半不到的钱，谁说黃金保值？

欧阳梦儿

草央 发表于 2025-6-19 15:45
先找个沙发，细细品味梦儿美文！

品，好好品，品出一朵花来。

欧阳梦儿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5-6-19 15:44
你这不算六一儿童节的文章

啊？还有这规定？

千幻烟

可惜了那些老物件，都是无价之宝啊。

秋实

梦儿哪，你这一篇读得让人连呼可惜
“瞧瞧，老天何其不公。少爷本富，奈何老娘败家！”——真是如此
价值连城的宝贝就那么有意或无意中，被辜负、被糟蹋了，情何以堪？
你文中所说的任意一件，都是无价宝贝。若是不被毁灭、失踪，财富不得了啦

秋实

没过多少年，那男人和他老婆竟然都病死了，死的时候年岁并不算大。没事时，老妈常对我讲，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因果呢？
——我更愿意相信，那就是因果。
我有个朋友是讲解员，她曾说过她工作地方的很多稀罕古董被毁于**时期，那些打砸抢的活跃分子毁了多少文物啊。
但是因果在，闹得越凶的越没有善终，自己或者后代都有影响，甚至于死伤得特别蹊跷、不忍目睹。善良的人们归之为“恶有恶报”！

东方玉洁

你家是地主，有存货，就算是败家也有东西可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