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
子曰
|
从桃花源来到松桥，松桥人渐渐知道敏子是个怪人。
比如，端着碗吃饭，看见别人吃肉，他就扬土。被扬了土的吃肉人瞪眼咒骂，敏子却不吭声吃自己的蘑菇青菜米饭。那以后，没人愿意和敏子在一起吃饭闲聊。或蹲或站的，都远离敏子，敏子也不在意。
敏子的妹妹栀子嫁到松桥，也带着敏子来了。父母埋在山里桃花源头，栀子不忍哥哥一人在山里。倒不是怕他饿死，而是她不愿意再回去。栀子不常在松桥住，在城里有自己的实验室。夫婿老家是松桥的，也有现成的庭院，结婚几天住了一下就要回城，留下哥哥看门。栀子临走给胖子面馆留了钱代做哥一日三餐，胖子一脸胖笑说好的好的。栀子交代不能有肉，胖子说好的好的，然后问什么肉也不能有吗，栀子点头。胖子转脸和老婆说，这当妹子的，抠百虱。
敏子爱干净，妹子家院落总收拾得一尘不染，院子里落叶残花都不见踪影。院子外一条长街也不用交代，尘土啊积雪啊树叶啊塑料袋啊，都是敏子收拾的。谁家买袋面，谁家劈个柴，谁家吵个嘴，谁家娶媳妇，敏子总能找到自己的活路。都说这孩子挺好，还有热心的要给敏子寻个半路婆娘，但话音未落，敏子发脾气了。然后就没人愿意说什么话了，比如给他寻个女人之类的。
敏子发脾气是看见李家杀鸡。
李家人头也不抬，只管在响水里拔鸡毛，嘴里不闲着问敏子：我杀我家鸡子，你着什么急。
敏子说不好。
李家人说：不好是不好，鸡汤喝着香啊——说着还吧嗒一下嘴，嗯，好香。
敏子说这不好。
李家人收拾完鸡毛，然后开膛破肚，一只又一只。
敏子说不好。
李家人说：眼不见为净，你不看就不得了。
敏子扭身走了。没过多久回来了，手里拎了一袋什么东西倒进大塑料盆。那么臭，都知道是茅厕里的东西。李家人急了，大吼着你他么找死啊。敏子也大吼大叫。就那么大吵一架。
胖子看敏子不来吃饭，就让老婆送去了。老婆回来笑呵呵说，这傻子绝食了呢。胖子一想，不能饿死傻子。馆子快过饭点了，胖子擦了擦手说我去看看。
胖子对敏子说：你不吃肉，不能看不得别人吃肉吧爷们儿。你妹子是我表婶子，你这一生气，饿死了，我表婶回来会骂死我的。起来吃吧。
敏子起来说：谁不让他杀鸡了？他那样杀法，鸡还活着呢就拔毛了，鸡受罪知道不知道。
胖子说，我回头说说他们，脖子拉一刀，放了血再褪毛，虐杀多不好。
敏子这才吃了饭。
没过几天，敏子就给禾子碗里扬了土。
胖子问起来，敏子说禾子不是人。
胖子说他真不是人，摸他嫂子咪咪。
敏子说不是这个，禾子说他活剥田鸡，还说田鸡剥了皮在盆子里还游泳哩，说了还大笑。我听不下去了。
胖子说，爷们儿，你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你哪敢见屠狗人杀驴人那种笑。前面那家驴肉汤馆，活驴割屌，这有啥稀罕。眼不见为净吧，驴叫那个惨总能听见。还能怎么样呢，忍忍吧。我表婶说不让我给你做肉菜，以为她小气，我总算明白了。
后来某天夜里，驴肉汤馆家后院的两头驴丢了。掌柜的怀疑是敏子捣蛋，但没证据。后来在山上找到了，好认识，那两头驴子没屌。掌柜的一吆喝，两只驴子毫不犹豫跟着掌柜的回家了。等着它们的是很好的命运，敏子远远看着却毫无办法。胖子听说了骂了驴蠢，敏子却没说什么。
大雪纷飞的季节，栀子打电话回来，交代哥别煤气中毒，别惹是生非，炕烧热一点。敏子都答应了，但雪还没有消停下来，他又生气了。
栀子说让他去街上明子服装店取件棉大衣，钱已经支付宝给过了。
他就去了但和明子吵了一架，由头其实不复杂。敏子试穿了一下仿军棉大衣觉得合适就要走，却看见门口一件大衣标价5500，问这么贵啊。明子说这是貂皮大衣，纯的。他说完就后悔了，他忘了敏子是吃素的，但话说出来就没法抹去痕迹了。敏子也没说什么，拿出打火机要干点什么。明子赶紧说，爷们儿，这不是真皮子，假的。敏子说我不信。明子说真正貂皮大衣卖十几万呢，哪能几千块钱，卖个名头。敏子收起打火机说，那你挂个牌子说你卖的貂皮大衣是假货。明子说，栀子是我小妗子，咱们是亲戚，你得理解我。我要是说这是假货，这生意没法做了。敏子说，那你收起来退回厂家。明子说好好。取下三件貂皮大衣装进纸箱子然后封了胶带，笑着对敏子说这样行了吧。敏子说我看快递来收走才放心。明子叹一声说好好。
松桥是个城乡结合部的村子，城市气氛很浓郁但仍是村子味道。老户人家都知道栀子两口子在国家实验室工作，经常接触中央领导，也就对敏子不太记恨。他傻，大家不能跟着傻。村支书也是这样想的，他的哈士奇被敏子折腾也没有放在心上。也有外乡人做生意却不想原谅敏子，比如河南耍猴人。猴子不钻多敲锣，实在不行打两鞭子，敏子不愿意了。耍猴人被搅合场子败了兴致，少收很多钱，一脸沮丧。
某天敏子拎着两条死蛇撂到耍猴人脸前说：是不是你干的？
耍猴人说：你忘了吧，我不耍蛇，耍猴。
敏子说：你有啥花招，我不怕。别说你这种蛇，竹叶青见了我就跑。知道不知道你得蛇咋死的？它咬了我，我笑了你信不信？我没死，它死了。
耍猴人啥也不说，当场收拾行李牵着猴走了。
租给耍猴人房子的老婆子大骂敏子不要脸，声音从背后传来但敏子不吭声。他回家时候看见了村支书家哈士奇，站住看也没吭声。
哈士奇想进大门，但村支书拿鞭子抽，哈士奇瘸着腿跑远。大门关了，哈士奇又跑去卧在大门口。敏子问路人，支书咋不让狗进门呢。路人抱着孩子刚要说，一看是他，扭头走了。
问胖子，胖子说，让人打的，哈士奇多温顺，不惹事，赶紧趁热吃。
敏子说，让人打了，支书应该去找个说法，受伤了包扎一下。
胖**了弹烟灰说，支书家还有金毛黑背拉布拉多呢，少一个哈士奇算啥。
敏子啥也不说了，呼噜呼噜吃饭。
吃了饭，敏子去敲支书家门。门没开那会，敏子去摸哈士奇的头，哈士奇似乎流泪了。门开了，是支书家儿子，问啥事。敏子说，你家不该这样对待狗狗，给它包扎一下，吃点好饭——啪，大门关上了。
敏子又敲支书家门。门没开那会，敏子去摸哈士奇的头，哈士奇又流泪了。门开了，是支书家女儿，问啥事。敏子说，你家不该这样对待狗狗，给它包扎一下，吃点好饭——女孩犹豫了一下，看一眼哈士奇，然后轻轻关上门。
敏子继续敲支书家门。门没开那会，敏子去摸哈士奇的头，哈士奇不再流泪了。门开了，是支书老婆，问啥事。敏子说，你家不该这样对待狗狗，给它包扎一下，吃点好饭——女人打断敏子说，你谁呀，多管闲事多吃屁，啪一声，大门关上了。
敏子不屈不挠敲支书家门。门没开那会，敏子去摸哈士奇的头，哈士奇低着头。门开了，是村支书。他披着一件仿军大衣，没搭理敏子，而是轻轻唤一声狗狗。狗狗瘸着腿进了大门，村支书等了敏子一眼，大门吱咛一声关上了。
那天夜里听见狗狗悲惨地叫，从方向上看，大概支书家狗狗。敏子一夜无眠。
那以后，没人再见敏子溜达，也没人打扫那条街，垃圾就多了起来。少了敏子这个人，也有人不大习惯。去问胖子，胖子说去找栀子了。后来听说敏子放了栀子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街上人哈哈大笑，这个傻子，妹子也放不过。
起风了，声音也传得远，有人喊一声说，敏子回来了！！
街上的驴肉馆，宠物店，卖时装的老板们都心里一紧，犹犹豫豫往路头了望，都有想快速尿一泡的冲动但又不得不夹住，等着敏子出现。那不是什么吉祥预兆，却不能不沐浴在山风里，像在风里飘动的幌子，什么方向也说不清了。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