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一个评论 黄自华 2016-5
已有 360 次阅读2018-3-24 23:11
|个人分类:论北夫|
评论
北夫的“忧伤写作”
黄自华
一
二十世纪的诗歌,是语言陌生化、意象朦胧化行程中的诗歌,它与人们对诗歌语言、思想、审美需求的发展,尽管相向而行,但在这一衍变过程中,诗歌艰涩古奥的趋势与读者欣赏鉴别能力的蜗行速度所形成的矛盾,时时隐现。但这恰恰说明,诗歌通俗化语言的应用,其实是对新时期诗歌缺点的一种补充。如今,网络诗歌的泛滥,鱼目混杂,良莠难辨。诗歌被真正的诗人所尊重,却常常被那些完全不知诗歌为何物,还偏偏要“玩”诗,并厚着脸皮自称诗人的人所糟蹋。因此,真正的诗人,如何在诗歌创作中保持一份自己的真,就成了诗人本身最珍贵的品格。而北夫,正是网络上少有的能够保持自己的一份真的诗人。
阅读北夫的诗歌《故乡的落日》:“此刻,我在千里之外,也许是三千里外/我看到落日,大河,即将隐身的树枝/是一样的。我没有忧郁/阳光出现在午后或是傍晚/对我来说,是一样的。三千里河山/倾覆在一辆马车之下。故乡/那被火焰包裹的石头/那平静的云带。我看着/容易被我遗忘的那些过往/在天上和地下的,落日自身”我们不是看到,而是想象到的是三千里河山在三千里之外,三千里之外有落日、有大河、有石头、有平静的云带,甚至有隐身的树枝和午后的阳光或傍晚,而所有的这些都倾覆在一辆马车之下。北夫的“忧伤写作”,一开始便以诡异的词语、隐喻的意象、靓丽的诗情、浓郁的乡愁,深深地打动了我,带给我一份意外的惊喜。
“忧伤写作”是从悲观主义和悲剧美学中,演化出来的一种写作方式,它着重理性思考,不着重描绘人物命运的悲惨,也不着重悲剧的创造,而是诗人在内心压抑之下,从情感中溢温出来的一种淡淡的忧伤。这种忧伤是诗人在回忆或难过时,情不自禁产生的一种心理感觉。既非大悲大哀,也不携带颓废色彩,而是一种理性思考与思辨情感的融合。“在被挖开的墓穴中/我看到一只没有腐烂的头骨/和我多么相似,是我的延长线/还是反方向凝固的我”北夫的这首《黑暗中写的诗》同样也是“忧伤写作”的具体呈现,而且在北夫的全部诗歌创作,始终都贯穿着这种忧伤的基调。
北夫的乡土诗写作也不例外,他满怀内心的热情和隐隐的伤感,其实就是为了再度让自己回到他记忆中的村庄。“十二座高山上他挖下陷阱/十二座高山都埋着他的气味/那光芒的塔与眺望/是你心甘情愿为他一步一步/爬上来,离得那么近/你胖了,你瘦了/你的田野,你的栅栏/今夜洒满香水,今夜像镰刀/有收割后的满足与疲倦,辽阔与辛酸/你要看到他的眼眶里终有感动/湿漉漉的,夸张的情绪/笼罩我的窗户和阳台”(《故乡的月亮》)隐藏的记忆在北夫的笔端自然挥洒。在诗中,诗人写下的是他所熟悉的意象,是他独特的感受和想象,这种“言在语面,义在诗中”的写法,是北夫特有的写作方式。身体是时间的滴漏:人的存在需要对时间的感知,时间的流逝振动着诗人敏感的触须,计算时间的是人的身体,时间会在身体上留下印痕,难以抹掉。而诗人对村庄的记忆,其实已经在他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无论时间怎么变化消失,只要诗人的身体存在着,只要他还能回忆和思考,那他永远也属于故乡。
北夫“忧伤写作”写作的意义,不在于这他的技艺如何地娴熟,甚至也不在于他的思想怎样的深刻,而在于他总在孜孜不倦地寻求与诗学传统的切点,寻求与变化着的世界的切点。他认为,只有这样,才可能使自己的诗歌呈现就有的深度。在《阴沉木纪事》中,北夫写道:“这毒,入木三分/这窒息,入木三分/吞并一条河流”“再无露珠可爱,再无落叶可悲”。作者由此引申:“一只中了伏击的野兽/宁可咬断自己的大腿/也不愿被捕捉,被囚禁/宁可凋敝,宁可速腐/宁可支离破碎/宁可半身不遂” 金丝楠阴沉木,原本是沉在河床淤泥里,经过千年掩埋而形成的古木,质地坚硬,充满岁月的精华。然而,金丝楠阴沉木一旦遭到砍伐做成家具,就不再是“阴沉木”。要成为“阴沉木”,必须选择“诡异的波涛之上,是我云卷云舒的人间”。诡异的波涛,造就了诡异而靓丽的诗歌,于是,《阴沉木纪事》在内在的深化下,突显了自己内心的巨大力量,在自我表达的文字间,也产生了一定的“隔”,但它非但没有简化诗歌的蕴涵和意境,相反在一定程度上还强化了作品的诗情。《阴沉木纪事》的确是一首有深度的诗歌作品,作者随意而情真,在自我感情的抒发中,章显了深刻和思考。
在一种自我的遐想之中,北夫忽然感到了这个世界的冷漠和残酷,所以,在他面对现实时,若有所思地写道:“活着已是一个卑微的名词”。(《烂醉如糜》)就这一句话,北夫似乎已经彻悟了孤独这两个字的含意。高中毕业后,北夫只身一人漂泊在外,他贩过私烟,卖过假酒,开过黑车,还踩过麻木(三轮车)。在北夫的生命历程中,隐藏着底层人的艰辛,而他的诗歌却写出一行行高贵的文字。在穷困生活的压迫下,北夫始终用优雅的感情“装扮”自己的诗歌,在多愁善感的哲理性思考下,揭示生命的真相;用空灵、轻快、清新的诗情向世人展现他对生活的挚爱;凭着超强的理解力和对周围的事物观察的敏锐力,他把这个世界上的美与丑、善与恶、真与伪一一展现在世人的眼前。但是,北夫作品的诗意不外露,不张扬,他的诗歌中没有矫揉造作的夸张,没有故作高深的含蓄。他的诗歌语言魅力,总是在简单中让人感到满足,受到启迪。
二
深沉的抒情和奔腾的联想,是可以显现诗人的写作心境的,它带给我们更多的是词语的纯净以及隐蔽在内心的力量。“它伪装成树丫上一处斧凿的伤口/生锈的杂草。这个孤独的哑者/拖动着空匣子,木偶一样凸起的眼睛/像固定的琥珀,是后来安装上去的” “它太干枯了,需要制造这样的风暴/像漩涡中心的幽灵,腐朽的木船”。《螳螂捕蝉》这首诗,似乎是诗人痛苦的阐释,而这种痛苦则来自精神深处的孤独。在这首诗里,我们可以看到诗人情感的表达,是自我内心的延伸。词语之间,显示出的是诗人丰富内心世界里的一种阴柔之美。一首诗歌如何保持它的生命力,不能单纯依靠空灵的意境或者语言,而更重要的是诗歌本身呈现的内存精神对读者造成的震撼,以及诗歌的不同读者所受到的启发和灵魂的牵动。欧阳江河曾经说过:“诗人只是虚拟的,诗人面对的仅仅是纸张和笔。”《螳螂捕蝉》看似虚拟,却是写实;看似真实,也是虚拟,因为诗人的感情并非虚构。因此,北夫的诗歌总是能够产生某种强烈的抒情效果。当然,它同样也使诗人自己的精神,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升华。
诗人用诗歌质疑、阐释和重述生活的同时,也是对自我的一种拷问和反思。诗是生命哲学的艺术表达,而诗人如何在诗歌写作中,使哲理呈现出含蓄隐蔽的形态,在安静的遐想之中,对残酷真实展开理性书写和叩问,是诗歌《活生生的美》的审美特点。“它们也有青涩照的童年——/蜂螨中蠕动的胞衣/满城黄金之树,为成熟的勇士/而摇动,而怒放……”“这甜言/这蜜语。迫使我忘记/它劳碌的命运/温软的,僵硬的/死亡,将它还原成一颗/豆荚爆裂时滚动而出的豆子/没有语言地旋转,旋转着停顿”。在这里,北夫不仅仅将诗歌当成一种自我的阐释,同时也是他对复杂世界的剖析,对沉重现实的不满和呐喊。作为诗人,北夫善于从生活的点滴融入,进行创作,并且用异于常人的思维来思考。所以他的诗歌充满着对生活的彻悟,对人性的披露。一首诗歌的高度和深度,就在于它是否具有深刻的内涵和寓意,这是诗歌最难呈现的,同时也是好诗与一般诗歌的区分。北夫无疑做到了这一点,所以,北夫是优秀的。
古人云:“诗贵意,意贵远不贵近,贵淡不贵浓。浓而近者易识,淡而远者难知。”这恰恰道出了诗歌中所谓“意”的存在意义。哲理性诗歌,通常表达的是诗人自己的人生感悟,哲理性诗歌写作,自然也有人生观和瞬间灵感的突现。诗歌境界的高低和有无,与诗人自身的写作高度有着很大关联,它不仅取决于诗人的写作姿态,而且与诗人的创作手法密不可分。《二十四诗品》中说,诗歌应自然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含蓄到“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尽管说的是诗歌的自然性和随意性,却又是对诗歌的一种很精到的解读。那么,如何让自我的情感、灵感与想象自然结合,也许是对当代诗人的一种考验和强求。其实,“诗到语言为止”的手法,诗人北夫也运用得十分到位,自然、随性的创作手法,使他诗读起来朗朗上口,情感细腻而且真实。
北夫的诗歌,浸透着知识分子的人文情怀,它是在一种理性的规约下,个人对历史和时代的人文关怀精神。北夫把自己的命运与时代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既带有中国知识分子的忧患的意识,同时也使他的诗歌具有“俄罗斯诗歌精神”中的苦难、深沉、高贵的美感。“但更多的人像一张轻薄的纸片/划着潦草的命运,在松弛的履带上/像坠落一样悲哀,那无法运转的/只有垂挂,落日一样悬浮/是什么将我的视线吸引过去/那中途退场的人,他生前有过怎样的挣扎/不舍。从前多么高傲,富足,侃侃而谈/那流水中的流水,像欢乐中突然消失的/笑声。在我痴迷而又厌弃的人间/一定有一个魔咒,它施加了力量/让波涛永不休止地涌动。让我畏惧/而我的畏惧同样也产生了力量”。(《在人间》)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北夫的诗歌,摒弃了外在的浮华与夸饰,在对抒情品质与智性效果的双重吸纳与营构中,还造就了其诗歌创作卓尔不群的独特艺术风貌。
诗歌技巧的形成,意味着诗人创作的成熟。在诗歌写作中,对语言细节的准确把握是很不容易的。这种把握是一种风格意识,是诗人写作的无意识指导和控制。“记住一段流水/给我们带来的木屋和财产/马匹和牛羊/记住它,给我苦难中的家园/带来的花朵/它映照的蓝天多么纯净/它淹死的星星在傍晚复活/睡过的河床上/被太阳晒热的石头又被重新洗过/一个失眠者/坐在沙地上/接受扑面的风和温暖”。在《记住一段流水》一诗的阅读过程中,我们能够从象征的表面,辨认出一些文学的标记,这也是诗人无意识中记下的,它体现了诗人内心的真实和审美的趋向。诸如优美,细致,柔韧等,而且它们已经深深的潜入了诗歌本身,甚至影响到诗人敏锐的感知力。《记住一段流水》的表达方式和其中的寓意十分含蓄甚至朦胧,它需要读者介入自己的情感和想象,从不同的角度来理解和阐述。这种无意的多角度写作,是诗人写作中一种自信的表现,尽管诗人书写的是现实中非常暧昧神秘的日常镜像,却也是现实的抽象。
对诗歌的整体把握,是对诗人自我的挑战,如何在写作中把凌乱的思绪和诗性结合起来,捕捉瞬间的灵感,即时而书?南朝钟嵘在《诗品》中说:“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北夫的诗歌,虽然不能说是动天地,感鬼神,但它的确是感人的。北夫对诗歌独特、深刻的感悟力,使他诗歌的美学境界,达到了较高的水平。然而,如何达到“诗到语言为止”的境界,似乎又对诗人的创作提出了进一步挑战。在探讨诗歌写作的困境和矛盾时,法国青年诗人罗西指出,诗的“艰难在于他正经历一种难以克服的矛盾:作品本身的复杂性和诗的一般概念之间,存在着当代诗创作难以填平的鸿沟,隔开了两个世界,且彼此相离日远”。罗西的这段话,对解读北夫的诗歌应该很有启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