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含蓄岂成诗——读余秀华《读朵渔的诗》

　　说实话，我不喜欢余秀华的诗。不喜欢她的诗缘于不喜欢她的人，电视里看到她的真面目，第一个感觉就不像一个诗人，因其缺少诗人应有的气质。至于诗人应有什么气质，我实在又说不清楚。也许这只是个人偏见，算不得数的。看杜甫那个老气横秋的样子还不像个诗人呢，看汤显祖一个衰老头子，还能写出那么美的爱情故事呢！所以以貌取人这事儿实际上要不得的。

　　但外貌也许可以伪装，其人的精神世界是伪装不了的，尤其是当一个诗人把其精神世界以诗的形式表达出来的时候。如杜甫，我们都没见过真实的杜甫是个什么样子，但读其早期的诗，也不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样的气势，所以可以想像，其精神世界是丰富的。汤显祖也一样，从“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样优美至极的唱词中，不难发现，他也拥有一颗永远不老的心。

　　然而读余秀华那首成名作《我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时，单看题目就不喜欢，因为其中那个很显明的“睡”字，实在有哗众取宠之嫌。况且，男女之间除了“睡”之外，就没有别的事儿了吗？那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都是和谁说的？那么，那些因工作需要长期两地分居的夫妻们又靠什么维系他们的关系？

　　当然，我并不是否定“睡”的必要性，男女既然结为夫妻，性生活是不可避免的。甚至在夫妻之外，如屏幕上露点的明星，或是大街上穿着暴露的异性，都可以产生性冲动，或性幻想，就如余秀华《读朵渔的诗》中所说的“我爱上了他，并产生了和他交合的冲动”一样，但冲动就是冲动，幻想就是幻想，放在脑中并不见得有多龌龊，若说出口来便无疑属于下流。那么若流出笔下、形成诗句呢？我认为，虽算不得“下半身写作”，但至于格调不高，品味不高，当然水准也高不到哪儿去。

　　孟子说：“食，色，性也。”两者当然都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当然也都可以入诗。但古人写诗，往往都是很隐晦、很含蓄的。就如乐府诗中的“上邪，我欲与君相知。”一样，都已经向着老天呼喊了，可是也只是想要“知相”而已，绝对不能说出“交合”这样的词来。就如电视剧中一样，镜头前男女拥抱了、接吻了，再互相脱衣服了，然后灯光一暗，幔帐一拉，就不让你看了。都是如此把握得恰到好处。若再进一步，便是淫秽（至少审核是不过关的）；若没有脱衣、拉帐等情节，似乎也不能体现二人鱼水交融的境界。而类似情节，若放在诗文中，不能以声光表现，只以文字形式描写，便要更见功夫。

　　其实，古人写诗，也不是完全避免性问题的，尤其是女诗人。比如唐代诗人鱼玄机，便有《赠邻女》：“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状，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把因思念情人的心思写得淋漓尽致。宋李清照的《丑奴儿》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逗了：“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再看《红楼梦》中云儿唱的曲子：“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似乎不用过多解释，任谁都能体会得出“豆蔻”“虫儿”有什么隐意。

　　同样地，男人在这方面则更加大胆，也更加无所顾忌，比如白居易有诗句：“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女子红唇之小，腰肢之细，无不带有强烈的性暗示。杜牧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也是一样，若结合前面引用的“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则更有意思。再看《红楼梦》里蒋玉菡的曲子：“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是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剔银灯同入鸳帏悄”这一幕，恰如电视剧里的拉幔帐、暗灯光，同样给人无限遐思。

　　不看古来名家名作，且以被人视为“三俗”典型的东北二人转为例，也是常常打擦边球，和“情色”二字脱离不了干系的。然而在一些经典剧目中，但凡涉及此问题，无不曲折含蓄，顾此言彼，意在言外，意在词中，其构思之巧，其唱词之美，往往叫人叹为观止。比如在小帽儿《江南送情郎》中，就有这样的唱词：

　　“一不要你忧来二不让你愁，

　　三不要你穿错了小妹妹地花兜兜啊，

　　小妹地兜兜绣地本是金锁链，

　　情郎哥地兜兜是八宝镀金钩。

　　四不要你慌来五不叫你忙，

　　六不要你穿错了小妹儿地花衣裳，

　　小妹儿地衣裳啊本是花网袖啊，

　　情郎哥你的衣裳领大袖儿长啊。”

　　除了“衣裳、兜兜”这样的性暗示外，再加上女主人公居然害怕男主人公穿错衣裳，夜里做了什么事就已经相当明显了。然而唱词之中却无一字提及性器及相关字眼儿，可以说把这一尺度掌握得十分精确。

　　反观余秀华的《读朵渔的诗》，开篇便直言“产生了和他交合的冲动”，再提“事后他一定会记下他阴茎的状况”（真难以想像，“事后”会是什么状况？），接下来再现“做爱”一词，只有最后两句“而让他在一个动作上/完成一首失败之诗”方才有了一点儿含蓄。两相比较，高下立判，这样的诗句，又怎能登得上神圣的诗歌的大雅之堂！

　　作为一首好的诗歌，一定要值得读者咀嚼、一定要值得读者品味、一定要值得读者思考，而委婉、含蓄则是达到这一目标不可或缺的因素。余秀华，她是一个草根诗人没错，但草根，不等于烂根，只要抓住泥土，只要吸取阳光，同样可以开出绚烂的花朵。当然，至少以现在的情形看，余秀华不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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