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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家的茶馆》 ■ 牛老伍
爱喝茶的人和喜欢码字的人到了北京是应去老舍茶馆的。到这里不但是来享受好茶,更可领略华夏人文、咀嚼历史片段、感悟岁月斑驳。这里文人应来,政客要来,老百姓也能来,谁都可以来。来者大可放心,茶资可能昂贵到你咋舌,也会便宜到让你惊讶。邀三五好友来喝茶,春天看盏内茶叶翻滚如柳絮纷飞,像时间匆匆;秋天赏杯中茗片沉浮若红叶随风,是岁月苍茫,这时,一茶入口你便觉得意味深长,或甘、或涩、或苦……。 在明媚的下午,携妻临窗而坐,任一缕阳光从头上滑过脸颊移到杯中,再从杯中悄然溜到了脚下,什么也不用说,也,不用说什么,时光就这样静好。《幸福是杯下午茶》,这肯定就是林语堂和冰心对此刻的我说的了,唯觉遗憾的是这老舍茶馆却不是老舍开的,倘若真是老舍家的茶馆又会怎样呢?
老舍家的茶馆真开张了。瞧,人气还挺旺的,门口摆的大碗茶才两文钱,是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如今文化人的斯文都扫地了,先生也做起生意来了。”爱喝茶的林语堂嘀咕着走来,到了门口又有点踟躇,他嫌大堂有些吵,犹豫了一下,就从边门直接上了二楼的雅座。 楼上倒算清静,是有学问之人喜欢的地方。鲁迅夸这里是“骚人墨客”享“清福”的场所,今天他先来了,在等寿山君。他们一直在这里合译着《小约翰》,看样子也该收尾了。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自言自语着“唉,人生几何,好友不多啊。广平是老婆不能算,我这好友就两寿啊。”看来有齐寿山这样的至爱亲朋他很知足。 齐寿山是哪个你不知道哇?是啊,我也不知道。不过在家藏的《鲁迅全集》里发现,他被点名都快“二百五”了,耳熟能详了。论朋友,这鲁迅先生也真是的,性格倔强,听说是一生挚友真不多,除了许寿裳就是齐寿山,也找不出别人来两肋插刀了。
语堂瞟了一下鲁迅,就喝茶这一雅事来说,他和鲁迅见解是完全不同的,对他的专论《喝茶》也不以为然。瞧那样,还固执地用着盖碗,这怎么叫“有好茶喝,会喝好茶”呢?不过,他忌惮鲁迅骂人,朝含着烟斗的鲁迅拱了拱手,径直进了包厢。 先生不会真骂人吧?他喝的是绿茶,语堂品的是铁观音,类别不同,冲泡各异,又有啥好PK的呢?况且先生对喝茶也有自知之明:“……(喝茶)但这是须在静坐无为的时候,当我正写着《吃教》的中途,拉来一喝,那好味道竟又不知不觉的滑过去,像喝着粗茶一样了。”
包厢自然装修奢华,古香古色,茶桌上摆放的是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不同于大堂,包厢没有称“茶博士”的小二,拎着把大铁壶川流着来添茶,而是身着绣裙的茶女在红袖添香,还专门烧炭火煮茶侍候。语堂是闽南人,功夫茶艺了得,竟然嫌弃人家不懂茶道,下了逐客令。这茶他须得自己亲自打理,一泡、三泡都是喝不得的。你瞧他说什么:“茶在第二泡时为最妙。第一泡犹如一个十二三岁的幼女,第二泡为年龄恰当的十六岁女郎,而第三泡则是少妇了。” 语堂于女性屡有骇世惊俗的妙语,诸如演讲当如少女的迷你裙越短越好什么的。当下他自斟自饮,喝着二泡茶,想着文章事。
透过窗户,语堂看到一个人神神秘秘拿着手机在四处拍照,瞧,进来了,这下看得真切:是老张家的恨水大哥,手里拿着最新版华为5G八镜头手机,到处拍呢。 不错,来人真是张恨水,听说老舍开了家《茶馆》,是专门找茬来了。为啥?想当年俺在重庆也开了家《茶馆》,这家伙有没有盗版啊?有没有抄袭啊?有没有雷同啊?有没有……卖假货啊? 进得店来,却没得到老舍的接见。招呼恨水的是祥子,老舍见他善良纯朴,就让他辞了车夫的活儿来这里做个“见习”掌柜,自己一概闭门谢客,省些应酬。 这接待规格?!恨水有些失望,又挑不出毛病,不由忿然:哼哼,装修得舞台布景似的!哪有俺家店铺的那底蕴,“矮矮的黑木桌子(不是漆的),大大的黄旧竹椅,一切布置的情调是那样的古老。”这才叫茶馆啊!不过,他不得不佩服,大堂里竟然没有空位子了。
“喂,张老,张老,您老也来了?” 谁呀,隔了好几张茶桌呢,有人站起来挥手在招呼。 恨水从阳光下进来,一时不适应室内的光线,眯了眯眼,还是不认得:“谁呀?喊我吗?!” 那人将恨水一把拉过去,安排在身边坐下。“呵呵,我可是见着真人了,哈哈,我可是您的粉丝,铁杆粉丝……”,小伙子笑不拢嘴,端起茶杯就当作酒杯敬了起来,“俺叫梁晓声,二十二岁才喝到茶呢,不懂礼数,您见笑了。”顺手还拿起身边的小册子求道,这是拙作,请您老签名,老师签个名……,手还有点抖呢。 晓声二十二岁才知茶味,这点不虚,他一篇《父亲与茶》我被感动得泪流满面,真的。
恨水素有贪茶之癖的,他嗜贪酽茶、苦茶,其苦味尤胜如今女孩们用来减肥的苦丁茶。抗战八年条件差时,不得已也喝沱茶,自有《浣溪沙》为证:“把笔还须刺激吗?香烟戒后诗少抓,卢仝早已吃沱茶。尚有破书借友看,却无美酒向人赊,兴来爱唱泪如麻。” 粉丝追捧,恨水立刻忘记了骆驼祥子接待的不快,当下也没理会是什么茶了,端过来一饮而尽,爽爽快快就把大名签了。
平静了一下砰砰的心跳,晓声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了:“您老是要上楼的吧,真不好意思了。” 大堂嘈杂,是大众消费。大家许是还不知道,汪先生曾祺也好这口,那时在西南联大是一介穷书生,也是大堂的常客呢,就一个人例外,晓声悄悄指了下大厅那一隅说,郭老沫若先生不愿与楼上的那位为伍,就在楼下点着上好的茶喝呢,大凡文章写得精彩怕都是从茶杯里喝出来的了。 “郭先生也在?”恨水不竟默然:“呃……,曾经沫若、树人又颠覆了谁的三观呢?”昔日之争,往事如烟啊…… ……
“喂,发什么呆呢,哈喇子都流下来了。”妻子在茶桌对面大声问道。 “呵,呵,做了一个梦,一个梦”,正自后悔张恨水在问号后面没有给答案呢,我一愣,方才被突然惊醒,擦了擦口水自嘲答道,忙把手里的半盏剩茶喝了。哎,怕真是白日梦了。 脚下那缕阳光也不知啥时候就没了,楼下,兀自传来声声叫唤:“大碗茶呐,两分钱一碗……”,苍劲的声音穿透窗户,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关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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