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当了一回记者
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所在的纺织厂每况愈下,最后连职工的工资也发不出来了。厂里7年换了14任厂长,优质产品也换成了劣质产品。我也从生产科换到工会。工会主席说要加强工会宣传,就派我到省台记者站学习。回到厂里,我还到记者站去玩。何记者跟我说,把我借到记者站来愿不愿意。我想也没想就说,当然愿意。何记者就和记者站季站长商量,这样我就到了记者站上班,成了一名打工记者。
其实,我还谈不上是打工记者,我实际是个不折不扣的打工崽。每天守办公室,上班看看报纸,接接电话,接待接待通讯员,收收各单位送来的请柬,去交换站拿信件。然后告诉季站长说明天有车接他去采访。这就是我的全部工作。季站长叫我去印一合名片,说我是特约记者。季站长一句话,我就成了记者了。你说我有多高兴,我就去印名片。有了记者的名片,我真想去单位采访,不知道那采访又是什么样的味道。我想采访,季站长就叫去采访。
中午,我到公室,季站长问我名片印了没有,我说印了。我拿出来给他看。他笑了笑说,可以。他正在收拾提包,说要到郊区去采访,车子在楼下等他。这时电话响了,我说,站长,省台的电话。站长说,省里要他马上回省里开会。站长又说,小海,你去郊区采访。我送你上车……记住,你千万不要给名片,莫说你是特约记者。他们问你,你就说是新调来的记者。这样我被小轿车接到了市郊区,在二楼宣传部办公室,贾部长接待了我。
区宣传部长贾长明是位50岁的老头子,块头很大,皮肤坳黑,古铜色的脸是洋溢着热情。他亲自给我倒茶,还叫宣传干事去买红塔山的烟,干事刚出门,他追上去说,去拿一条来。干事拿来烟给我一包,给贾部长一包,贾部长把他的一包也给了我,干事又给一包贾部长。贾部长不抽烟,他撕开烟给我抽。他问我来采访什么。这下可把我问住了,我不知道采访什么。站长走得急,他没有交待。我楞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贾部长脸上马上是多云转阴天,看样子他很不高兴。我想起前几天市报登了郊区的菜篮子工程。我灵机一动的说,采访菜篮子工程。大概我说到点子上了,贾部长有了笑容,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记录着。我的烟一抽完,贾部长就递上一根,这根没完,那根又递来了……进办公室的人,贾部长一介绍,他们就给一根烟给我。我的嘴都抽麻木了……我想给烟他们抽,可我拿不出手,我抽的是一元多一包烟。贾部长讲得差不多,就叫干事去副书记叫来,副书记讲完后。他又叫干事去叫副区长来。我整整坐了一下午。我采访完了,我说我回市委去。这句话也是季站长特别关照的。
贾部长非不要我走,叫了副书记,叫了副区长,叫了12个人陪我喝酒,我喝得不知道东南西北,小车送回市委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怎么上楼的,进办公室看见,桌上有纸条,部长要我晚上把稿子写出来,他明天一早带到省里去。我这才知道季站长今天没有去省台。回到家里,我把身上的散烟装进烟盒,一包半还不止,我身上的二包烟没有开封。当记者真有味,我越来越想当记者了。
第二天,我把稿子给站长,站长说写得不行。我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酒也喝了人家的,烟也抽了人家的,但稿子写得不行,这怎么对得住人。还是站长给我解了围,他说,帮我改一改。说以后他带我去采访,他教我怎么写消息。
没过几天,贾部长打电话问稿子播了没有。我问站长,站长说播了,是头条新闻。他说录了一盒,叫我抽时间送去。我接过盒带,等他走后,我看他是怎么改的,我听完后,心里极不舒服。站长根本没改,而且,只有本台记者季法如,没有海关山的名字。我搞不清楚,季站长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能以记者身份去采访
何记者上班自由自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每天星期一来办公室,把各单位的简报和材料拿了就走,一个星期再也不见人影,何记者有点鬼名堂,他不下去采访,但他每个月8篇稿件的任务都能完成。而且头条也完成了。听站长说,何记者这样耍小聪明不好,用简报写稿子,那怎么行,是记者就得下基层。站长还说,小何想到纺织厂当顾问。他没有同意。他还说,去了更好。星期一上午十点多钟,何记者来了,他跟我说,他去开发区采访,碰到市农场我的一个朋友叫我去采访,跟他说了好几天,叫我一定要去,何记者说,他要到省里去有一段时间……说完,何记者就走了。我想等站长来了我再去,可是站长没来,我怕别人说我去混饭吃,就去了。
其实,我不敢出去采访,怕别人叫我拿记者证看看,我没有,那多丢人。去别的单位采访,进门怎么说呢。主要我是水货记者,底气不足,不敢去采访。再说采访了,写的稿子在哪儿发表呢。发不出来,人家肯定会说我是骗子。
到了农场,我的朋友早等在那里,他带我去畜牧公司,说采访黄经理。我的朋友对黄经理说,他是省台记者,海关山。黄经理很高兴,他说,海记者,咱们不慌,吃了饭再说。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我不要,他就说我见外了。我真的不想要,我朋友介绍的,我怎么能要东西呢。
黄经理没有叫别人,只有我、我的朋友和他三个人,菜叫得不多,四、五个菜花了200多块钱。黄经理讲不出什么,讲来讲去就是那么几句话,科学养猪,与华中农学院联营。我的朋友说,黄经理是实干家,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写。后来我的朋友告诉我,说黄经理想竞争农场的副场长,叫我帮忙一定要见报。黄经理还给我十几斤猪肉。他说以后再谢谢我。
我回到市委,把猪肉给一半站长。站长问我哪来的猪肉。我说,去农场采访,人家给的。站长当时脸色就不好看,问我,谁叫你去采访的。我说,我等你来,你没有来。何记者叫我去的。你写的稿件在哪里发。我说,给你拿去发。
站长回答很干脆,不可能。说我不是记者,不能发我的稿子。我说,我不是特约记者嘛。站长说,是特约记者,不过,省里还没有批下来。我说发不了算了。站长说,以后你不要以省台记者的名义,外出采访。我真后悔不该给猪肉站长。我听到风声,我的打工记者生涯就要结束了。站长马上不要我干了,我恨何记者,是他害了我,厂里为了减少开支,让我下岗了。
我还是把稿子写出来了,没有给站长看,用了海文芳的笔名,寄到市科技报了。不久,科技报在头版发出来了,写个什么省台记者海文芳。我生怕站长看见了科技报,那我真是吃不了兜着走。我越怕这件事,这件事就发生了。一大早站长问我,那篇稿子是不是我和何记者合写的。何记者叫何文方,发表的名字是海文芳,站长说,你加了草头,我就不晓得了。
我只说不是,是我一个人写的。其实,我爱人叫王文芳,我怕站长说我用省台的名义,我不想告诉站长。我说,大概科技报看我用省台的信封,就用了这个名字。站长再也没有说我,我心想,大不了一走了之。我和爱人商量好了,回家开商店。
申报特约记者有我
奇怪的是,站长没有叫我下课,还跟我说要成立新闻中心,他当主任,让我当第一副主任。我心想,在这里做了半年内勤,做出感情来了。我想错了,原来是站长的兄弟下岗了,他兄弟能写新闻稿,做兄长的想拉他一把。
成立新闻中心没有钱,站长也不想用记者站的钱。问我,怎么办。我说,好办,羊毛出在羊身上。开通讯员学习班,每人交100元钱,返回50元。不过人要多跑路,先到各单位去说一下。站长就叫我负责,那个出主意,那个办。我和站长的兄弟季法明分头行事,站长自己也跑。他说,新闻中心要像个新闻中心。他又招了几个人。成立那天,在市委宣传部会议室开的会,全市来了40多家单位,效果很不错。站长很满意。
站长经常叫我他弟弟一起去采访,我写稿子。他拿去发表,然后我们送盒带到单位去。烟有抽的,酒有喝的,饭有吃的,差一点就是钱少了一点,日子还勉强能过得去。站长也有些焦急,坐吃山空。他跟我说,你们三人的特约记者批下来了,你们要去拉广告。广告提成是这样,你们提成百分之二十,记者站提成百分之十。这样吧,我跟省里说,你们提成百分之三十。
拉广告才有工资,没有广告就没有工资。我去找我的朋友帮忙,叫给黄经理搞个录音讲话,朋友回话,录音讲话,黄经理不感兴趣,他想在市日报登一下,问我能不能帮忙。说如果在市报发了,再搞个录音讲话也许还说得通。
我和站长说了。站长说那容易,叫我稿子给他。站长就把稿子送到市日报副刊部了。过了一个星期,又过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发出来。站长叫我去找张华,我去了报社,找了张华。张华说一时还没有版面,得等下个星期,我能等,我的朋友不能等了。我找朋友要了一条烟,送给张华,第二天稿子就见报了。我的朋友打电话给我,黄经理说发的真是时候,他竞争上了副场长,说要好好的谢谢我。
我跟站长说了,季法明非要和我一起到畜牧公司去。我不想去,站长说,你把法明带去,有稿子就写,再搞过录音讲话也不嫌多。没有办法,有好事大家都想沾一沾。我就带季法明到黄经理那儿去。在黄经理的办公室,我们碰到市晚报的卢副总编,他也是来采访的,我和卢副总编很谈得来。黄经理今天真高兴,叫了十几人,陪我们喝洒。说喝了酒再采访,这是老规矩。我不敢多喝,季法明好像没有碰到这样热闹的场合似的,拿起酒杯就不认得自己了,这个也喝,那个也喝,喝得说醉了就是醉了,说没醉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下午,我说回去算了,可季法明不走,说他哥说要写一篇稿子。卢副总编说他已经采访了,他先走一步。季法明非要采访黄经理,黄经理本来不善于讲话,季法明写稿子又不行。他写完后,要在办公室打电话到省里去,说电话传稿。
我说,这不行,给你哥看了再说。季法明说,怕么事,你也是记者,我也记者,我哥还不是记者。听我的,错不了。他就在畜牧公司办公室找电话到省台总编室,没有想到总编室把稿子抄去了。季法明说,么样,我说得没错吧。……等几天听广播。这下我相信站长真的报了三位特约记者。
撤消了新闻中心
季法明的稿子没有播,而且捅了一个大漏子。总编告到台长那儿去了,说有人冒充记者。还说喝醉了酒打电话来传稿子,他们不接也不好,搞得他们不能编稿子。站长问我是哪个有这么大的胆子。我说是法明。我就把那天的情况讲了。站长就说我为什么不拦他。我说拦不住。站长就把法明骂了一顿。事情就算完了。
站长完了,记者部没有完,记者部方主任从省里来记者站找人,看是哪个喝了酒装疯,那是什么稿子,简直是开玩笑。站长说是他兄弟,酒是多喝了一点。晚上,站长请方主任的客,法明也向方主任赔不是。方主任也就算了。我想幸亏不是我,要是我,后果……我不敢想像。
这个漏子捅好了,把《记者天地》捅来了。季法明说,哥,我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写稿子总得有个位子发表才是。我说,没有报刊发表文章,广告也不好拉。站长想了想,点点头说,也是的。不能全怪你们……我想想法子。站长跟我说,有个省里《记者天地》杂志,是个内部刊物,主要是发新闻理论的。小海,你看么样。
我说,能不能发报告文学,站长说可以。能发报告文学就能赚钱。接过来。站长到省里去了三次,谈杂志的事。他回来说,谈得差不多了,叫我去同记者部主任见了面。我谈了想法,方主任说,新闻稿省里组一部分,你们也可以组稿,话说清楚,以新闻稿为主。印刷费省里不管,你们想办法,稿费记者部出。这样,我们就把《记者天地》从省里拿回来了。
站长没有报特约记者。方主任说我们是编辑,不是记者。我这才明白站长压根就没报我们是特约记者。我是记者站打工的正宗水货记者。有了《记者天地》,就不等于有钱了。但我们总算有了自己的阵地。出去采访腰杆子也要硬一点。我一口气写了三篇报告文学,拉了几千元钱的广告。站长说了,广告提成对半。可是,他下了文件说我是编辑部副主任,又是《记者天地》的副主编。反正还真像那么一回事。站长叫我先不要拿提成,把编辑部工作人员的工资发了再说。
我想也是的,出了三期《记者天地》,印刷费是记者站出的,已经欠了几千元的印刷费。可是,季法明没有拉到一笔广告。工资照拿,他一点不着急。站长非常焦急。他是编辑部主任,他不能说别人。站长说他和标牌厂有关系,叫我和法明一道去谈,我写报告文学,法明拉广告。法明不会写报告文学,叫我帮他的忙。这意思很明显。
广告拉回后,钱是这样分配的,季法明得了一半,站长说其余的交了印刷费。我也点想不通,但我不敢吭气。季法明却耀武扬威,说他拉了一笔广告,提成了一半。他给编辑部的人讲,又跟何记者讲。何记者就回省里汇报了,说站长把广告把到《记者天地》,实际上是他一家人分了钱。还说,记者站成立新闻中心是什么意思……这不叫人笑掉大牙。站长不要何记者去纺织厂当顾问,何记者报的是这个仇。
何记者这一叼状告到了位,方主任马上下来调查,一问果然有新闻中心,说到广告的事情,站长叫我作了证,不关站长的事。事情就这样没事了。关于新闻中心,方主任很是恼怒,他叫编辑部的全体成员来开会,宣布了省里的决定,撤消新闻中心,《记者天地》记者部收回去。就这样我的打工记者的日子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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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0-4-19 15:06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