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归无计（1）

瑕玉

     《她生纪事》之—归无计

　　归无计

　　一

　　归依依和归盼盼坐在主治医生办公室里。

　　医生说的很清楚了，住院进来就是放化疗一系列治疗手段上去。“归河山已经七十几岁了，依照他目前的体质……”医生说到这里闭了嘴。归依依明白了。理论上是积极治疗，实质上可能是更痛苦地催他快死。花钱都不去说了。

　　“可是，我不能不给我爸爸治……”归盼盼挣扎了一下，哽咽了。到底是为父亲归河山得的绝症哽咽呢，还是因为陷入给父亲治与不治的两难而哽咽呢？

　　“谢谢医生，那我们带他家去养着吧。”最后，归依依说。

　　医生开了些针剂，关照说，应该差不多个把月之后，病人痛得难受，就可以给他注射了。

　　二

　　“可以出院了吗？我说我没事的，你俩非要折腾……”归河山从病床上挣起身来，看起来气色很好。原本灰溜溜皱巴巴的两颧上有些泛红，唇色也鲜润。归盼盼怔忪地看着他，心里恍然觉得父亲的唇鲜艳得有些不成样子，倒像是要上舞台演戏化了妆擦了口红似的。归河山话说得有些急，呛起来，一边呛，一边却仍然眼睛光亮亮地望着归盼盼。到底是说不出话来，肩耸起来，眼撑起来，张开肺拉风箱似地一顿猛咳。终于缓过一口气，归依依已经张开一张纸巾替他擦了口鼻，又把纸巾直接在手心里团拢扔了，再把杯子里的温开水喂上去。

　　“怎么觉得开水有些腥气？”归河山的声音因为这一顿咳，一下子就弱下来了，情绪倒仍然还好。

　　“唔，上海水质不好么，加一勺绵白糖吧。”归依依说。

　　归河山仍旧眼亮有神地看着归盼盼，他像个孩子似地说，“出了院，先去你家住两天，有日子没看到无计了……”

　　归盼盼心里一酸，也一愣，旋即说，“好啊。”

　　“啊呀，先回去吧，无计住校的，你去也要等到周末才看得到。他们夫妻俩工作忙来兮的……我同你先回去。”归依依有些急切地说道。

　　归盼盼看一眼苍老娇小的母亲，不再坚持。她发觉自己不如母亲有力量。

　　三

　　归河山是东北长白山人，他年轻时只身一人来到这江通小镇做生意。他租了一家店铺卖皮草，又在一家有庭院和花园的人家租了一间小屋栖身。房东姓陈，家里有个娴静娇小的女儿。归河山在江通生了一场大病，都是这陈家娴静娇小的女儿衣不解带地照顾。待得他康复，房东就很直接地问了，“归先生老家可有婚配？”归河山大病初愈，反应似乎慢了半拍，但很快也就朗声答说“没有。”这陈家就把女儿嫁给了归河山。归河山也就不再回东北长白山去了。他成了这陈家女儿的丈夫。

　　之后不几年，房东夫妇先后辞世。归河山有一日携了久不孕妻子的手说，“虽然是你嫁了我，但我一个外乡人在你这里，倒好似是我嫁了你。不如，你同我姓归，我替你重新取个名，也让我心里安慰，可好？”妻恬然说好。于是，归河山便为妻取名“归依依。”

　　之后不久，归依依便有了身孕。来年开春，柳绿莺啼，归依依生下一个女儿，归河山将粉雕玉琢的娃娃如珠如宝地捧在手上，给女儿取了名字叫“归盼盼。”虚弱的归依依头躺在床上，却靠在枕头上若有所思地点头，望着丈夫说，“你妻也有了，女也有了，却心心念念想着回去。”归河山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替妻子掖了掖被角，牵强地解释道，“哪儿的话？”顿了一顿，却又说道，“就算回去，也是我带你和盼盼一道回去。”

　　月朗星稀，烟火夫妻，人间儿女。归河山和归依依在江通小镇生活着，日子如温婉的水一样向前流去。归依依记得归河山对她解释过，长白山之所以叫“长白山”，是取其“长相守，到白头”的美好寓意。那时，她深恨何以江通没有一座山可以叫做长白？又深恐在那名唤长白的地方，会否真有一个等待着与他“长相守，到白头”的女人？她把这恐惧压在心的箱子底里，藏得很深很深，她守着这江通小镇的一庭一院，一花一草，一粥一饭，一夫一女。她不问前世的真相答案，虔诚地借力光阴岁月，只求河山与她，此生依依。

　　四

　　归依依觉得自己差不多算赢了。

　　女儿归盼盼大了。从这江通小镇考到上海去读了大学，在上海认识了外乡的男朋友。归盼盼给父亲说，她要和男朋友在上海工作，在上海结婚。归河山看着女儿，笑着点头。等见了和自己当年一样年轻的外乡小伙子，酒茶之间，归河山很斟酌地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他是做皮草生意的，虽然暗藏于这江通小镇，还是有些家底的，他可以协助他们在上海结婚成家。外乡男子有些掩饰不住地喜悦和雀跃。归河山端起青花瓷酒杯，冲着他举了一举，慢条斯理地说，“其实在江通，我也算一个入赘的女婿。”外乡小伙子很礼貌地双手举杯低下腰去碰了他的杯子，接口说，“只要两人好，入赘不入赘我不在乎的。”“不过，盼盼她妈妈原来是姓陈，后来跟我姓了归。”归河山微笑地一转话头。外乡小伙子不由地看了他一眼，转了转眼珠，偷换了概念应答道，“嗯，如果我和盼盼将来有了孩子，姓父姓姓母姓都是一样的。”归河山笑了。这男孩还挺聪明。他也没打算要让他本人姓归。

　　盼盼结婚以后，也生了一个女儿。归河山像当年抱着归盼盼一样抱着襁褓之中粉雕玉琢的孩子，只是他的胳膊腿现如今有些僵硬了。他想了想，就说，“就叫无计吧，归无计。”归依依也老了，一边忙着伺候归盼盼，一边看一眼抱着孩子的归河山，心里似喜还悲——无计归无计，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的。

　　五

　　周末到了，归盼盼开车去学校接了归无计，然后开回江通。

　　天气渐有些暖热了，庭院里槐花落了满地，经风一吹，有些又香又痛的样子。

　　“外公，我回来了。”归无计在客堂间放下书包，“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房间里白天也点着灯，却越发显得幽暗，窗户也掩着，气味闷闷的。归无计走近床边，看看外公的面色。昏黄的灯下，外公笑嘻嘻的样子看起来倒不怎么有病态。

　　“外公，院子里槐花开得好香喔！”归无计捏一捏外公露在被外的一只枯手，有一点点意外，这么暖的天，怎么外公的手湿湿冷冷的？

　　归河山笑着应她，却不成话，只是嗓子里扯风箱似地扯了两下。房间里气味似乎真的不好。归无计嗅了嗅鼻子。她站起身来，推开了半扇窗户，亲昵地对归河山说道，“外公闻闻槐花的香气，病好得快呢！”

　　归河山这下安静着不喘不咳不呛，无声地笑得开怀。

　　“无计，来洗手啦！”归盼盼站在房门口，喊女儿，又遥遥地问候父亲，“爸爸今朝好点吗？”

　　归河山不应答。他抬起一只手，笑着对归无计说，“无计快出去，外公病着，房间里细菌多。”

　　房间里昏黄的灯光照见站在房门口归盼盼一脸的惶惑和羞惭。

　　啼妃2018.5.31

　　（注：虽然发稿但不参与加精与计酬谢谢；没有一一回复的习惯谢谢；另不喜者勿阅，谢谢。）

铁树开花！

归盼盼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怕与己不利，将父亲一个人闷在屋里任其慢慢消亡。明知父亲有病也不给治，起码你得宽宽老人的心吧，盼盼就是这样给女儿树立榜样的吗？
文章语言叙述很好，很耐读！问好暇玉！

林小白

因为暇玉姐刚写了一部分，所以也就谈谈读了一部分后的感觉吧。
感觉暇玉姐想表达的东西很多，起码，目前为止，有思念故乡的成分在里面。归河山将外孙的名字取名：归无计，可见一斑。思乡情节，大概只有那种真正背井离乡多年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其二，估计暇玉姐探讨的东西里，有孝道在里面。当老人生病的时候，作为子女该如何对待？人情冷暖，如同饮水。归盼盼对老人的态度，其实，和很多现实社会里反应出来的场景很相似。我们要苛责的同时，有时候确实要想一下同样的场景我们会如何做，并且能不能坚持下去。
期待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