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笔记之二十三：艾

低眉

                            　          艾
　　                               低眉
　　庚子年，苦寒。一种未见典册的瘟疫横行。春天将来未来，街市冥寂。
　　
　　独居的日子里，我把热水放进木桶，把艾绒放入热水，把我的双脚伸进去，希望阳性的艾捂暖我的身体，和心。我是如此的信任着艾，把自己的全部，交付给它。无论是被冻僵的双脚，还是寒气森森的后背。艾果然是不负重托的。暖意徐徐升腾，沿着任督二脉，漫漶全身。我体会到艾的情意。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我打开一本书，让小度随便放点什么。世界静静的。需要被声音填充。用以抵抗另一种声音。无数的声音，停顿在寂静的空白之处，涌动翻滚。那是挣扎呼喊，溺水求救，以及决斗。疫情越来越复杂了。高音喇叭大声宣传着注意事项，使我有一种身处战时的惶恐。很多爸爸妈妈儿子女儿还有哥哥姐姐穿上白色的大褂，去战场，作决斗。许多人，穿上白色的大褂，奔赴没有**的战场，面对看不见的敌人。许多人，在小区里拉起路障，不让可疑人等流动，以期隔绝病毒君。有人死去，有人牺牲。有人得救，有人逆行。更多的人，分出自己的眼泪，为别的人去流。这个春天的泪水太多了。2020，注定已经成为一个符号了。
　　
　　本来死亡也没有什么。活着也并不新鲜。可是我竟然真切地感觉到一个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迫。要是死的话，我一个人就够了。我的话，又不能做什么。想到我远在乡下的父母，在另一个乡下躲避的兄弟，和祖父祖母在第三个乡下的儿子，因为在高速公路上拦外地车辆和发热的人而自动同我隔离的枕边人。我像一只会吐丝的软体动物，心里充满了孤意。空，而且虚弱。我们孤岛一样活在自己的日子里。身边的很多医护人员奔赴到湖北前线，我熟悉的朋友也有，她对口支援黄石。他们告别父母，日夜奋战，不眠不休。建设的人，不停建设。就连社区里经常和物业搞牢的人，也知道给他们送一杯热水。这个时候，开着暖气泡脚，和艾痴缠，还听着爱恨情仇的歌，我是有罪的。
　　
　　文化馆的朋友写了一首歌，名字叫《我把他们借给你》。请了我同事的小女儿唱这首歌。我听见天籁响起：我把他们借给你，说好有借就有还……。湿意露一样濡湿了心底的石头，泪水溢出了眼眶，咸咸的。我哭了。不能这个样子。我所在的孤岛，是很多人回不来的家，和明天。
　　
　　一个莲友给我发来金刚铠甲心咒。这个声音太慈悲了，听了能宣泄掉心底里的空虚，而又并不感觉到自己的无所事事有罪。我的背后，慢慢覆上一层看不见的铠甲，变得硬起来。收起虫子一样的软弱。一只脱壳的蜗牛，慢慢在后背上结了新壳。是艾，和金刚铠甲心咒一起，逼出我体内的阴寒，以及虚弱和有拣择。
　　
　　早在没有疫情的从前，我就在养生馆里让中年的妇人把点燃的艾条放在大椎上，替我艾灸。中年以后，我便开始领受艾的恩情。肩周炎和颈椎病袭击了我。 “北方阴寒独盛，阳气闭藏，灸之能通，接元阳于至阴之下。”我依靠阳性的植物和与生俱来的阴寒作战斗。《本草纲目》记载：“艾以叶入药，性温、味苦、无毒，纯阳之性，通十二经，具回阳、理气血、逐湿寒，止血安胎等功效，亦常用于针灸”。
　　
　　艾叶可以治百病，这是很小的时候外婆告诉过的事。据外婆说，艾叶除了煎汤和捣汁内服，还可以煎水熏洗。告诉是这么告诉的，其实我从来也没见过外婆用过艾叶。也许她只是为了向我传授一点知识。而我们乡下人，没有那么多的病可生。外婆的一生，从来不生病，从来不吃药，从来不去医院，最后走得很安详。在七数里头，她入了我的梦，一次。在梦里，我送她至新的去处，一路作了无言的告别。“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淡绿轻香的艾草，在《诗经》里无言地承受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意。如此甚好，她陪我童年，我送她再生。我和外婆，相互成为彼此生命里的一株艾。
　　
　　很古以来，人们就习惯了把艾挂在家的门楣上，让它承担祷祝和守护的重任。艾是一个战士，时刻阻挡着瘟疫的靠近。《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四民并蹋百草……采艾以为人，悬于门户上，以禳毒气。”有艾的人家，就有喜乐吉祥。有艾的日子，就有岁月清嘉。艾的气息，在乡村大地上缭绕弥漫，千年不散。
　　
　　有一种植物，和艾很像。它就是蒿。年年的清明前夕，家家户户，都要采一点蒿儿草，做蒿团。在我的乡下，蒿团是清明祭祖的必备物品。蒿团也很好吃，一股清雅的香气。近来常有人家对此进行改良，做了蒿儿馒头。比之蒿团，更有一股酵香，我对它很有一些念想。
　　
　　但我总是分不清艾和蒿的区别。在我读过的书上，它们一同出现了很多次，很多注解的人也把它们混为一谈。我知道它们绝不是同一种植物。它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处女和新娘。
　　
　　艾的个子略高，主干较粗长，茎部淡绿色，根部比较硬。而蒿就不同了。蒿的个子稍矮，主干较细小，茎部暗红色，根本较柔软。艾的叶片宽大，叶片周围的锯齿也小得多。蒿的叶片通常较细，整个叶片呈狭长状。实在分不清，就看它们叶片上的白绒。蒿的白色绒毛在正面，艾的白色绒毛在背面。怎么说呢，其实艾和蒿像一对姐妹。只有家里的母亲才能分得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可能艾就是姐姐吧！艾比较粗旷一些。而作为妹妹的蒿儿，则清秀一些。
　　
　　还有一种分辨方法就是气味。蒿的香味偏清淡，艾的味道则稍显辛辣。不过因为两种植物都带有香味，除非是特别有经验的人，才能分辨得出来。比如我，至今仍然是分不清楚的。

文珺

一株艾，承载着某种生命的暖意，疫情之中，人的生理和心理，都在忍受极大的煎熬，幸亏还有艾，幸亏还有爱，支撑着温暖，关怀和思念。
欣赏，问好。

xam720

《植物笔记之二十三：艾 》一如既往的植物系列，对艾的药用价值、艾的历史习俗、艾的外观做了详尽的描述。文中将艾与疫情时的心态紧紧的联系起来，在与艾相依为命的同时，表达出特殊时刻对家人的深深的眷恋。
文章充满感情色彩，注重心理刻画，景物描写形象生动，文风朴实。欣赏，问好！

川媚

它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处女和新娘。

这话说得好像不太地道。我不喜欢作家拿性别说事，而且这样逻辑混乱。

整体不错。欣赏美文。

xam720

周二提读，再品精彩！

低眉

文珺 发表于 2020-4-30 22:58
一株艾，承载着某种生命的暖意，疫情之中，人的生理和心理，都在忍受极大的煎熬，幸亏还有艾，幸亏还有爱， ...

谢谢文珺版主阅读点评，这篇写得哀伤了些，要克服。

低眉

xam720 发表于 2020-5-1 14:45
《植物笔记之二十三：艾 》一如既往的植物系列，对艾的药用价值、艾的历史习俗、艾的外观做了详尽的描述。 ...

谢谢老师阅读点评，问好您。我们一起努力，加油。

低眉

川媚 发表于 2020-5-1 16:00
它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处女和新娘。

这话说得好像不太地道。我不喜欢作家拿性别说 ...

谢谢老师阅读点评，问好您。嗯，您说得对。我的本意是想表达处女和新娘都是美的，各有各的美。可能是我表达得不到位。谢谢您的真诚点评。

高迎春

植物千差万别，却都有自己的特色与优点，从容写来别有风采！

高迎春

香艾茸茸淡着衣      高迎春
　　
　　偶见谢钟一首颂扬艾草的七绝，不由击节称赏：“端午时节草萋萋，香艾茸茸淡着衣。无意争艳呈媚态，芳名自有庶人知。”晓畅的诗句，写出了艾草的风骨。在我的老家高家店，人们将艾草叫做艾蒿，叫做艾蓬，虽不如香艾来得文雅，可约定俗成之后，一种寻常草儿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乡间有许多草没有名字，人们一律将它们叫做“杂草”。

　　艾叶有芳香气味，叫香艾地道，好听，多像一个女孩家的名字。香艾野生在田间地头，总是挤挤挨挨地扎着堆成长，许是与它们有根生的习性有关。香艾的叶片近似菊花叶，可细细碎碎的紫花、黄花，却与菊花相差甚远。独特的地方，是在叶的背面，密密实实生着灰白色绒毛，风吹叶翻，鱼肚般银白。所以，香艾的叶子给人的印象是灰绿色。香艾生在贫瘠的地方，也能长到半米高，如果生在好地界，自然会更茂盛。陆游在《雨晴至园中》云：“入夏经月雨，园路久已荒。今朝偶一到，蒿艾如人长”。诗句景象生动，如在眼前，足见陆游提笔纪实，没有夸张。

　　母亲缠过足，别信“三寸金莲”形容的美，其实，是把一双好好的天足给生生的缠残废了。母亲下地劳动或走远路，满是老茧的小脚，就会钻心地痛。晚间，母亲安顿好我们，须烧半锅开水，水中放一把香艾叶，抓几粒盐，再放一小撮花椒，熬开了锅，用来烫脚泡脚。等洗过脚之后，疼痛就会减轻许多。母亲说这偏方姥姥常用，还挺灵验。老家北房屋东里间的木炕沿，是香樟木做的。有时候，手边没有艾叶，母亲就叫我把香樟木炕沿翻转过来，用刀剁一些木屑放在水里，洗脚的效果也很好。香樟木炕沿，看正面好好的，看背面却有好几个洞，天长日久，这都是母亲熬水泡脚留下的痕迹。小时候，不定什么时候，鼻子会莫名其妙的流血。母亲见了，一点也不惊慌，找两个枣儿般大的土坷垃压在耳背上，再将艾叶烧成灰，轻轻吹入鼻孔，不一会鼻血就止住了。母亲说，用鲜艾叶熬水喝，也能止鼻血。读高中的时候，脸上此起彼伏的生痘痘，免不了用手挤了这个挤那个，痘痘愈合之后，却留下许多高低不平的扁平疣，还是母亲用艾叶和芝麻花，给我擦拭好了扁平疣，惨不忍睹的面孔，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农历五月初五，是端午节。母亲除了让我去苇湾擗苇叶，拿回家包粽子，还要采一把香艾插在门两边。母亲回说，听你姥娘讲，艾能驱“五毒”，插在门上能辟邪。民间所说的“五毒”，指的是：蝎子、蜈蚣、壁虎、蟾蜍和蛇。听南房屋二奶奶说，祖爷爷中的二爷，脚有点瘸，人送外号“瘸二爷”，小时候有点被人瞧不起。瘸二爷因此立志拜师习武，敢吃“五毒”。他曾把进村抢劫的土匪打得落荒而逃。从此，威名远扬。土匪们怀恨在心，设计诱捕瘸二爷，将他捆绑在太师椅上，用尖刀割下他胳膊上一块肉，说你把自己身上的这块肉吃了，就放你回家。瘸二爷明白土匪想要自己的命，就答应了。就在尖刀和肉入口的瞬间，瘸二爷猛然用牙咬住了尖刀，土匪推刀推不进，抽刀抽不出，明白遇上了武林高手。心虚了，只得罢手放人。解开绳索，瘸二爷起身之后，紫檀木太师椅顿时散了架，椅子腿周围的四方金砖，亦如瓷瓶开片般碎裂了一圈。可见吃“五毒”的瘸二爷，内功有多厉害！《岁时广记》有诗云：“钗头艾虎辟群邪，晓驾祥云七宝车。”可知古人也将艾叶扎成虎形，戴在头上，祈保平安。

　　数千年前，古代人就开始用针和艾叶来治疗疾病了。“针”，就是用锐器扎穴位；“灸”，就是用艾叶熏烫穴位，针法与灸法，相辅相成，久而久之，便合称针灸，成为中国医学的重要组成内容。最早的针，是石针、骨针、青铜针，至西汉已出现了金银针，可见做针灸用针，是与时俱进，越来越考究了。《黄帝内经》中多次提到针灸有“九针”，即长针、大针、毫针、圆针、锋针、寛针等类型。形制不同，用途各异。悠悠千载，沿用至今。古人用艾叶灸穴位，全在于艾叶背面有艾绒，引燃之后，可以缓缓不灭。古人发现艾绒易燃之后，不但用燧石和艾绒取火，还用冰块做成凸透镜与艾绒取火。所以，古人曾给艾取名叫“冰台”。据陆佃对冰台释云：“《博物志》言削冰令圆，举而向日，以艾承其影则得火。则艾名冰台，其以此乎？”在玻璃还没有出现之前，古人就发现了凸透镜可以聚光取火的原理，真佩服我们的祖先是多么智慧。在鲁北乡村，至今老百姓依然称呼易燃的木刨花、玉米苞、麦秸为“引火”。数千年前，棉花的种植尚只限于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所以，轻软的艾绒，不仅充当着针灸用的“灸火”，也充当着取火用的“引火”。艾绒，与针灸有关，与取火有关，可见香艾对人类的文明与进步，有着多大的贡献。难怪人们年年端午都在门上插艾，身上贴艾，头上戴艾，因为艾象征着光明与平安，自古就保佑着人类的繁衍呢。

　　但也有些人，似乎偏爱兰花，而不太喜欢艾，白居易就是代表。他在一首《问友》中，就泄露了这种倾向：“种兰不种艾，兰生艾也生。根荄相交长，茎叶相附荣。香茎与臭叶，日夜俱长大。锄艾恐伤兰，溉兰恐滋艾。兰亦未能溉，艾也未能除。沉吟意不决，问君当何如？”艾有宿根，年年不种自生，这让喜好兰花的白居易大伤脑筋。或许，他的友人也被问住了吧？其实，兰花花香，艾草叶香，一举双得，不也快哉。相比而言，宋代的苏轼，对兰艾共生，就多了一些理解：“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幽幽兰香，随风而散。只闻兰芬芳，不见兰花影，嗅香而寻，却原来，兰花深藏在艾蓬深处。

　　在鲁北，村民依然有采春吃春的习俗，菊芽、柳芽、榆钱、苜蓿、荠菜、都可以采来打牙祭。而艾叶，也在采春的行列中，或包馄饨，或蒸菜饼，风味独特，药食兼得。香艾茸茸淡着衣。清明将至，又是采春好时节。相约家人，踏青采春，一定不会忘记，也将嫩艾采入竹篮里。

　　

低眉

高迎春 发表于 2020-5-7 08:32
香艾茸茸淡着衣      高迎春
　　
　　偶见谢钟一首颂扬艾草的七绝，不由击节称 ...

喜欢这样的文字，学习了。谢谢高老师来访。

李立红

关注了低眉的写植物的几篇文章，有种草木淡香，很喜欢。

低眉

李立红 发表于 2020-5-7 20:47
关注了低眉的写植物的几篇文章，有种草木淡香，很喜欢。

谢谢立红的喜欢。问好啦

低眉

xam720 发表于 2020-5-5 08:21
周二提读，再品精彩！

谢谢版主厚爱，问好您了。

云南张礼

周五提读，继续精彩，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