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您来了

露渊

                                                                                                                                     昨夜，您来了   


                                                                                                                                                       文/露渊


        昨夜我又梦到你了，宽大的中山装，藏蓝色的帽子，消瘦的身躯和那万般怜爱的眼神。看见你的那一瞬间就会泪崩，是自从你走后就有的习惯。而你也会习惯性地问一句。“丫头怎么了？”然后摸着我的头，“再不哭了昂，女孩子的牙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于是我就捂着嘴巴哭。昨夜也一样，只不过昨夜的哭并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只是因为看见了你。

        你可知道，你走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你不仅仅是父亲，更是一位智者，我的良师益友。每次生活中出现迈不过去的坎，你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有时候我们并不说话，只是看到你的身影，我会毫不犹豫迫切地走过去，拉着你的胳膊，仿佛你的胳膊，是能解决我生活中所有疑难杂症的智者；有时候，远远的你就会伸出手，你的手就像是拉我上岸的绳索，那力量无限延伸，仿佛能护我一世无忧。

        昨夜的你没有笑容，是的，生活中你是很严肃的，但严肃的你却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这次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朝着你伸出的手走去。你的手冰凉却给我无限力量，仿佛那是一切智慧的根源，我使劲眨巴着眼睛，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可它还是那么不争气。所有的话都在眼神里交流，你不用问，我不用说，我们却懂得彼此的内心在想什么。

         时间是个最无情的家伙，即便是在梦里。就在我抬头的瞬间你就不见了，我万分惊恐，“爹……爹……”在空间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惊恐中醒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可我的心里是雪亮的，眼睛是湿润的，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会慌乱地在黑暗中摸索我的桃核，可是这次没有，我知道你来过，你的气息还在，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回温着你的气息，伸出手抚摸着你坐过的地方，回温着你的眼神，回温着你的眼神里所有的智慧，我甚至不敢眨巴一下眼睛，我怕眨巴了眼睛，就连你的气息也没有了踪迹。

        夜是漫长的，漫长的就像我的生命一样。就如你说过的一句话，“二丫头啊，让你长高一点咋就这么慢呢？”

         五十年，不管你在哪里都在护着我，这一点我有感觉。可是爹，我还是觉得人生太漫长了，好多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路，可是我不得不去走。我像一条迷路的小蛇在宇宙里迷茫，那种无助会让人窒息，我多想丢弃世俗，丢弃所有的不管是该不该承担的责任去找你，可是我不能，真的不能，我的生命不属于我，是属于孤寂的老母亲，年迈的公公婆婆，属于带着病还在为生活奔波的老公，属于对生活充满了疑虑初为人母的女儿，更属于高考在即的子涵。爹，虽然你每次都是以这样的方式来鼓励我，可我还是有些撑不下去了。

        我希望天快点亮了，凭借着你的余温去迎接新的开始，凭借着你传递的智慧迎接所有的困惑，可是我又怕天亮了，我知道天一亮你就彻底地不见了，哪怕只是梦里的影子。

       记得小时候姐妹三个，我是最懦弱的，尤其是调皮捣蛋的妹妹，老是变着花样来挑衅我，骂人是我的缺陷，更可悲的是我更没有勇气和她开打。我知道你很喜欢妹妹的那股子泼辣和大无畏，但是你也不同于母亲对我鄙视，只是一个眼神就会让我流着眼泪笑了，那种笑是能够包容和释怀一切的，那种笑是发自内心的，更是从你的眼神里读懂的。

         在我所有的记忆里你几乎是不说话的，不管是生活中遇到多大的事，你的眼神总是会告诉我一切。所以我小时候起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更懂得了沉默为金这个词，你的一言一行都成了我学习的楷模。

        你的眼神会把调皮捣蛋的妹妹吓跑，甚至会把那些想入非非的鸡都吓跑。

        记得那次鸡跑了一院子，对院子里那些蔬菜毫不留情地下手，我和姐姐妹妹慌乱地撵着它们，可那些蔬菜实在是让鸡不舍得离开，妹妹玩得更是来劲，只是可惜了那些蔬菜，你二话不说，拿着放羊的鞭子在院子空中啪啪几声，那些鸡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溜烟地飞奔着跑出菜园子，往后院跑去。妹妹一幅犹豫未尽的样子，而我和姐姐看了看你的眼神，就开始整理那些被鸡糟蹋过的蔬菜。

        还有那次我跟着你去放羊，那些贪吃的家伙，一出院子就慌不择路地奔向目的地。更有胆大的时不时地抢一两口路边的庄稼，你手里的鞭子在空中响亮地一挥，那些不会言语的家伙都会回头看看，然后就会低着头，管好自己的嘴巴一路前行。它们也许是饿了，走得更快了，这时候的你会笑着伸出手，我赶紧跑过去，把我的手装进你的大手里，那种感觉是终生难忘的。

        记忆中的你总是在喝着各种中药，听奶奶说你的胃不好，老是泛酸水，所以喝中药调理。农忙的时候没时间熬药，就把中药打成粉冲着喝。多年以后才知道，你喝的那些药并不是医生给开的，是奶奶在农历六月初六那天在田间地头挖的。老家有句老话说的，六月六这天的百草药包治百病，其实这只是一种信念，其实我们家根本就没有钱去给你看病，你是拖着带病的身体养活着我们一家子。

       再后来的日子里，你就开始咳嗽了，那种咳嗽让我们惊恐，你扶着墙弓着腰用尽全力地咳嗽，直咳到头顶冒热气，满头大汗。一阵过后，你喘着粗气扶着墙疲惫地坐下去，闭着眼睛鼻孔张得很大，一只手捂着胸口，可是脸上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我知道你是怕我们害怕，你的举动，更是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坚强，你全程不说话却让我懂得了很多，比如承受，坚强和责任。为了养活我们，你不得不承受病痛带来的痛苦，为了养活我们你坚持不去看医生，喝着一碗又一碗的，没有多大效果的百草药。

       就是这样的一个你，从来不让自己闲着，也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有病而拒绝任何人的请求。

        冬天的时候你一直都在放羊，仿佛那些羊群就是你生命的全部，是的，那些羊群是我们全家的生活来源，那些羊比你自己更重要。只有下大雪了你才能闲下来，可是左邻右舍等到你不去放羊的时候，又一个个地请你帮忙。

        在我的印象中你就是个万能的人，就算不去放羊了也闲不住，今天给这家编个提筐，明天给那家拧个麻绳，你还会用羊毛捻毛线，捻毛线的时候你的两只胳膊弯曲着，呈平衡状态，下面吊着毛线蛋，一只手均匀地把新羊毛加入新的股子，毛线蛋子一直顺时针旋转着，看着很好玩，很轻松，可是半夜里我还是能听到你拍打着胳膊呻吟着，村里人都说你捻的毛线均匀，接二连三的找你帮忙，为这事母亲没少和你拌嘴。

       记得那年，妹妹的个子超过了我，你总是无奈地看着我，深深地叹息，不论地里的活有多忙，都舍不得让我去，也许在你心里我就是一株弱不禁风小草，天太热了，风太大了，天冷了，下雪了我都不适合到外面去。

        记得有一次要去苞米地里锄草，当我拿着锄头时，你却让我在家里搞卫生做饭。妹妹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一句凭什么脱口而出。这次你笑着说，“今天刮风，我怕她被风刮跑了，哪像我的小宝贝结实又泼辣。”妹妹满满的幸福感，得意地甩给我一个鄙视的眼神，扛着锄头扭着屁股跟着你去锄草了，你的一句话仿佛激起了妹妹所有力量，而你回头的一个眼神告诉我，你所说的并不是你的本意，之所以那样说，对妹妹是一种肯定，对我是一种特殊的爱怜。

        在日积月累的辛苦劳作中，你的身体越来越差，多种病魔仿佛趁虚而入，你不得不住院治疗。最让我开心和肯定自己的日子，就是你住院的时候。

        你总是有足够的理由让我到医院照顾你，写到这里，我想说，“爹爹，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和你朝夕相处。”

        记忆中的你总是那么忙碌，只有住院了，你才能躺在病床上休息。母亲不止一次地说，是你惯坏了我，可你却反驳母亲，“我看好二丫头，将来她会是让我们最放心的那一个。”这句话是我偷听到的，你不知道的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好想扑到你怀里，就那样依偎着，仿佛世界上没有比这句话是更有力量的。只有在你的心里我才会被肯定，被认可，才有资格撒娇，才有勇气面对生活。

        病魔最终在你六十六岁那年围攻了你，而那年是我最忙的一年。婷婷要面临中考，子涵刚上一年级，由于他的幼儿园是在我们村子里上的，刚到城里的学校，他的学习特别吃力。最让人无语的是想让孩子们到城里读书，必需要有城里的房产证明。我不得不选择在城里买房子，那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没有人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把孩子们送到城里读书，更没有人支持我在城里买房。而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那段时间，我去看你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你催促妹妹，到我老家里去看个究竟才知道缘由，我以为你和我公公婆婆一样，会全力劝说我放弃这个愚蠢的念头，毕竟是一套楼房，对庄稼人来说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你没有，母亲当即表态，“你上天我都不会拦着，但是如果你口渴了，娘家也没有你一口水喝。”你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此刻你的眼神里满是愧疚与自责，我知道我已经得到了你的鼓励与认可，所以再大的困难也不怕。

         为了让孩子们能在县城里读书，整个夏天我只去看过你一次，我甚至不敢打电话，母亲说我心里没有你，只认得钱，我无言以对。我拼命赚钱，我想用最快的速度装修好房子，把你接过来住几天，可是我努力的速度怎么也赶不上病魔的速度。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房子终于装修好了，可是多种疾病折磨得你已经被医院拒收了。我不止一次地请你来我家哪怕只是看看，可都被你拒绝。事后我才知道，你知道我一直胆小，你怕你走了之后，房间里留下身影。所以托人带给我一根桃木棍，乡间有桃木辟邪的说法。是啊，一生被病痛折磨的你，也只有这根桃木棍了。

        永远也忘不了二0一四年的清明节，那时候我欠了好多债，城里的工作不能丢，乡里的地也不能丢，还要给婷婷和子涵按时做饭。地里的活都是在下班以后趁着夜色去干的，而去看你更是成了奢望。

        记得最后一次见你是清明节的头两天，那天我公休，安排好孩子们我赶回老家去种苞米，趁着夜色去看你。那时候你已经不能下炕了，说话也含糊不清，我强忍着眼泪，可你还是把我拉入怀里，艰难地拍着我的背，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哭出来，这个世界上你终究是最懂我的。

         天黑透了，孩子们打来电话，我不得不回去了，你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放开，好久你才说，“回去吧，把娃娃带好，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儿女双全，不要辜负了老天对你的恩赐，不要太为难自己。”我知道，今生没有儿子是你最大的遗憾，可是我能感觉到你的万般不舍，犹豫再三我忍着心疼掰开了你的手。 母亲说我没有良心，可我不得不把你的期盼与母亲的埋怨丢在身后。一路上我用一握的速度赶回去，人生总是有好多的无奈，我恨不能有分身的法术。

        第三天就是清明节，深夜十一点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姐姐打来了电话，说你吵了一天了要见我，我知道你已经不在了，可又心存侥幸，或许是你的过于吵闹让姐姐心烦，才在大半夜地叫我回去的，对一定是这样的。

       赶回家安排好熟睡的孩子们，我几乎狂奔着向公路上跑去。当我赶到的时候，院子里的灯亮着，一向勤俭节约的你，怎么舍得这个时候开着灯呢？下了出租车，看到门口的纸灰我失去了知觉，再次醒来，你的身子和脸已经被黄色的帕子盖住了，我一把掀起帕子，时间定格了，你睡得很安详，很舒服地平躺着，这是多少年来从来没有过的睡姿。

         我拉住你的手，却冰凉入骨，“爹……爹……”可是你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你就这样走了。母亲说，你整整呼唤了我一天，和谁都不说话，都想着后天就是星期天了，我一定会回去的，谁都没有想到你却没有等到我。

       只是在临走之前，虚弱地告诉母亲一定要在我的孝帽上面缝些红布，更不能让我一个人守灵。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爹临走之前心里全是你，可你在哪里？”母亲捂着嘴巴边哭边说。

        是啊，我在哪里？我一直都在奔波，可我终究是没能在你弥留之际多陪陪你。

         你出殡的那天下着小雨，一声声唢呐载着你的灵魂，伴着我们的悔恨送你回去，是的你说过的，“丫头别太累了，人从哪里来我不知道，但终究是要回去的。”

        “去哪里？”我睁大眼睛问你。

        “人的躯体是要埋在土里的，而灵魂是要去天国的，去天国和亲人们团聚。”你拉着我的手说。

        你终究是走了，带着万般不舍和牵挂，你说过我是那个让你最省心的，可最终却是那个让你最牵挂的丫头。

        如今，你离开我们已经有十年了，可是逢年过节你都会以各种方式提醒我。尤其是我遇到感觉无法迈过去的坎，你都会在梦里如期而至。梦里的你还是以前的样子，很少说话，只是那种肯定的眼神，就会让我有勇气去面对所有的困难。

        昨夜你来了，宽大的手伸过来的瞬间，所有的辛酸就在那一刻释怀，这一次我不管不顾的扑过去，哪怕只是一瞬间，太多的念想不是一瞬间就能慰藉的，可我也只有这一瞬间的慰藉了，所有的辛酸与苦难，在这一瞬间已释怀。

       多想再次扑在你怀里说一声，爹，还好吗？我很想你，可是你再也听不到了。




                                                                                                               

张道云

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就如同有了一次新生，因为只有经历生死的离别，才懂得珍惜，珍惜生命，珍惜亲情，珍惜自己还在继续的生活。

河西村夫

一抹亲情，如荡漾开来的水波，摇荡着我们的心境，关于父母，关于子女，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丢不开的牵扯。但愿人人有更多的遂愿顺心。

露渊

张道云 发表于 2023-9-17 17:54
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就如同有了一次新生，因为只有经历生死的离别，才懂得珍惜，珍惜生命，珍惜亲情，珍惜自 ...

感谢老师来读，恳请老师指导，安好！

露渊

河西村夫 发表于 2023-9-18 12:42
一抹亲情，如荡漾开来的水波，摇荡着我们的心境，关于父母，关于子女，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丢不开的牵扯。 ...

感谢老师赏读，感恩有你，欢迎指导，安好！

蛇珠

听得到！天上人间，有爱的亲人一直在！

露渊

蛇珠 发表于 2023-9-18 17:37
听得到！天上人间，有爱的亲人一直在！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感恩有你，早上好！

文珺

文笔细致，再对往事的回忆中，回想父亲在世时的许多暖心情节。问好。

于文华

深情的诉说，发自肺腑的怀念和爱恋，将儿女对父亲的一腔爱恋描述的淋漓尽致……好文拜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