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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高老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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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划江而治:赵佶也要搞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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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1:36 | 只看该作者
“大黑天魔再次取得了胜利,圣公败了,如上一纪一样,而汝等深处黑暗却犹不自知,被愚昧、肮脏、残暴、混乱、压迫、欺辱所包围。明王再次降下谕旨,选定本座为佛子,降下佛母,拯救汝等,打败大黑天魔,重建光明圣国。”
“光明圣国内,等贵贱,均贫富,使得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寺庙门前,方七佛盘腿端坐于法坛之上,声音洪亮,如洪钟大吕,让人听之,不由自主地产生信服。
如今的摩尼教,已经和武则天时期完全不一样了。
吸取融合了佛、道、弥勒教、景教等诸多教派的精髓后,已经彻底汉化,又经方腊之手改造,几乎是一个全新的教派。
这三天时间,方七佛每日讲经布道,并多次施展‘神迹’,外加山寨中的信徒现身说法,彻底唬住了被掳掠上山的百姓。
所谓现身说法,不外乎就是以前身患重病,看了许多大夫,掏空家中积蓄,却始终医治不好。
机缘巧合之下皈依了摩尼教,得佛子点化后,竟奇迹般的痊愈了。
这种手段别说这会儿,放在后世都有大把大把的人信。
短短三日时间,除了少数几人之外,余者皆已成了方七佛的信徒,完全忘了自己是被匪寇强行掳掠而来。
赵佶与陆贺自然是不信的,但却不敢表露出来,每日都在观察山寨,想尽办法逃脱。
中午时分,日头猛烈。
上半日的布道结束了。
“恭送佛子。”
百姓们面色恭敬,双手掐诀。
待方七佛离去后,百姓们这才起身,朝着食肆走去。
赵佶混在人群之中,鼻头依旧红肿,还没有完全消下去,脸上满是污垢。
“你,站住!”
忽地,一只大手穿过人群,一把将赵佶拽了出来。
赵佶心头一惊,神色忐忑。
被拽出人群的不止他一个,还有陆贺以及另外两人。
饶氏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抱着孩子来到陆贺身上。
其中一名匪寇皱起眉头,正要将饶氏拉开,却见不远处,一名书生打扮的人,朝他使了个眼色。
见状,匪寇只得停下动作,面无表情的说道:“佛子说了,你等没有慧根,无法皈依,命俺送你们下山。”
“果真?”
另外两人顿时大喜。
匪寇似笑非笑,朝他们招招手:“那是自然,跟俺来。”
陆贺却敏锐的察觉到,这匪寇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和嘲弄。
送他们下山?
这帮反贼哪会这般好心,只怕是将他们带出山寨灭口。
看了看五名披甲持刀的匪寇,陆贺心中悲叹一声,只得硬着头皮朝山寨外走去。
赵佶压低声音道:“道卿兄,这些匪寇要带咱们去往何处?”
“要送咱们下山。”
陆贺语气苦涩的答道。
赵佶何等心思,当即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心中无比惊惧。
想他堂堂大宋太上皇,竟要死于一群反贼的刀下。
一时间,不由悲从中来。
五名匪寇押着他们出了山寨,沿着一条泥泞小道前行。
走了一段,一名商人惊觉道:“这……这不是下山的路。”
话音刚落,匪寇挥舞钢刀,用刀背重重斩在商人的背上。
尽管是刀背,可依旧疼的商人发出凄厉的哀嚎。
“赶紧走!”
收起钢刀,匪寇冷冷扫视了五人一眼。
赵佶吓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的继续走。
沿着小道走了半个时辰,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大片大片的田地出现在视野中。
不少人顶着烈日在田地中忙碌,好一副田园牧歌的景象。
只是待走近之后,赵佶等人才看出端倪。
田中忙碌的百姓,男女老幼都有,一个个面黄肌瘦,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身着破破烂烂的纸衣,有些甚至连纸衣都没有,光着大半个身子,只在跨间绑了一圈树叶。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手持皮鞭哨棍的监工。
遇到有人动作慢了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丝毫不顾对方的求饶。
“甖子粟!”
饶氏轻呼一声。
原来田中种植的并非水稻或小麦,而是一株株罂粟。
那些百姓手持一柄弯刀,将罂粟青色的果实割开一条口子。
下一刻,就有乳白的黏稠汁液渗出。
接触空气后,汁液迅速变成深褐色,再用小弯刀刮下汁液,放进挂在腰间的陶罐之中。
这会儿赵佶等人也反应过来了,反贼并非是要杀他们,而是把他们当作农奴。
念及此处,赵佶心头不由松了口气,农奴就农奴,总比没命要好。
穿过一道寨门,五人被带进一个木屋。
五套纸衣扔在地上,一名匪寇冷声道:“脱衣服!”
先前挨了一刀背的商人显然被打怕了,当即脱下身上的绫罗绸缎,只留下白麻的里衣。
见状,那匪寇又将目光挪向饶氏。
见饶氏颇有姿色,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闪动着淫邪之色,口中淫笑道:“小娘子,是伱自个儿脱,还是老子来帮你脱?”
“嘿嘿嘿!”
这番话,引得其余几名匪寇纷纷淫笑。
不曾想饶氏看着柔弱,性子却刚烈无比:“你若胆敢碰我一下,我立即咬舌自尽!”
那匪寇瞥了眼饶氏怀中的孩子,冷笑道:“识相点给俺们乐呵乐呵,否则老子杀了你儿子。”
儿子乃是她的软肋,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一死!”
陆贺上前一步,挡在妻儿身前。
“嚷嚷甚么呢?”
就在这时,一声爆喝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胖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五大三粗的壮汉。
环顾一圈,那胖妇人露出了然之色,骂道:“人送到了就赶紧滚,别在老娘的地盘惹事。”
那匪寇笑道:“花三娘别急,俺们弟兄乐呵一下就走。”
花三娘冷哼道:“莫怪老娘没提醒你们,极乐园人手本就不够用,佛子近日又催得急,耽误了佛子的大事,你们看着办。”
闻言,几名匪寇面色一变,立马灰溜溜的走了。
待他们离去,花三娘瞥了眼饶氏,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骚蹄子装甚贞洁烈妇,赶紧把衣服换了出来干活。”
见壮汉恶狠狠的盯着自己,赵佶咽了口唾沫,开始脱衣服。
随着粗麻衣服脱下,一沓沓青钱以及那三帖黄庭坚的真迹,顿时散落在地上。
“嘶!”
陆贺几人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赵佶。
青钱!
且都是大面额,一千贯的青钱。
这般多青钱,加起来怕不是足有十几二十万贯。
好在花三娘这帮人不识货,只当这些是寻常纸片片,瞥了眼后,便不再关注。
穿上纸衣,赵佶赶忙将青钱和书帖塞进怀里。
这纸衣也不知多少人穿过了,破破烂烂,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臭味。
花三娘挥挥手,一名壮汉立即上前,将几人的衣服收走。
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陆贺几人身上的蜀锦可不是便宜货,做工精美,拿去典当铺,换个几十贯绝对没问题。
换上纸衣后,花三娘又给五人分发了小刀和陶罐,便将他们赶到田间干活。
赵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哪里做过农活,笨手笨脚,没一会儿功夫,就挨了好几鞭子。
背上火辣辣的疼。
陆贺见了,趁着监工不注意,压低声音道:“宋兄且忍一忍,找机会逃出去才是正途。”
“我省的。”
赵佶点点头。
两人一边做工,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
一直挨到夕阳落山,总算下工了。
脑袋被晒得发晕,浑身酸疼。
晚饭是麦麸和野菜煮的糊糊,这些原是喂牲口的,奴隶么,还想吃多好?
吊着一口气,饿不死就成。
吃完饭,他们便被赶回木屋。
原本的通铺也没了,只能睡在地上,几十号人挤在一间木屋里,臭气熏天。
赵佶累坏了,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也顾不得甚么逃跑了,口中喃喃自语道:“这哪里人过的日子啊。”
陆贺稍好些,正帮着儿子揉搓小腿。
听到赵佶的话,陆贺轻笑道:“宋兄这叫甚么话,天下百姓,大多不都是如此么。”
“果真?”
赵佶一愣,满脸不可思议。
陆贺正色道:“少了顿打而已,余者相差无几,咱们起码还有口麦麸吃,有些百姓还不如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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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1:40 | 只看该作者
赵佶讷讷道:“我大宋百姓富足,丰亨豫大,怎会如此?”
陆贺知晓他家境富贵,能随身携带十几二十万的青钱,可想而知家底有多丰厚,这样的富家子弟平日里深居府邸之中,在家丫鬟侍女成群,出行车马簇簇,哪里能体会到民间疾苦。
念及此处,他沉声解释道:“大宋苛税之繁重,继五代后周诸多弊病,以至于两浙路丰年之时,百姓家中都无余粮,全部供养汴京。这还是丰年,若遇灾年,洪水涝灾一至,田家粮食毁于一旦,百姓想活命,就只得卖儿卖女,卖田卖地。”
“寻常乡间百姓,唯有收获时节,才能吃上几口粮食,其余时间都以野菜野果充饥。”
赵佶疑惑道:“冬季也有野菜野果?”
陆贺摇摇头:“自然没有。”
赵佶问道:“那如何过冬?”
“硬捱!”
陆贺淡淡吐出两个字。
赵佶听出了这两个字中蕴含的残酷和冷冽,不由打了个哆嗦。
捱过去,到了来年春暖花开,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捱不过去,那就只能尘归尘,土归土。
这大宋,哪年冬天不冻死人?
没甚稀奇。
赵佶陷入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见他许久不说话,陆贺不由转头看了一眼。
却见赵佶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指着赵佶,陆贺趁机教育幼子:“九渊你往后万万不可学他,学问从不是空中楼阁,自古圣贤之言学也,咸以躬行实践为先,识见言论次之。夫子周游列国,颜回躬耕于田,荀子问道百业。只观书籍空想得来的学问,不要也罢。”
“你天资聪慧,然性情惫懒,此番遭遇,对你而言或许并非是坏事。”
陆九渊仰起小脸,郑重地点了点头:“父亲,孩儿明白了。”
“睡罢。”
陆贺吩咐道。
……
“伱们这帮腌臜东西,滚起来干活了!”
一声爆喝在木屋中响起。
陆贺缓缓睁开眼,发现门外的天色已蒙蒙亮了。
三五名壮汉在屋中怒喝,遇到动作慢些的,抬脚便踹,对他们几乎与牛马牲畜无异。
赵佶睡的正香,大腿上忽然挨了一脚,疼得他立即惊醒。
众人在监工的骂骂咧咧声中,纷纷起身走出木屋。
发放了工具后,便被赶到田间劳作。
赵佶这会儿还没从睡梦中缓过劲儿,整个人迷迷糊糊地,站在田间发愣。
结果下一刻,一条皮鞭当头抽下。
但听啪的一声脆响,赵佶脸颊上多了一条红印。
别看这些监工下手狠辣,实则手段高明的很,技巧与力道控制的极好,保证打疼的同时,还不会将人打伤。
一鞭子下去,赵佶立刻清醒了。
一直干到日上三竿,监工才喊道:“放饭了!”
闻言,田间忙碌的百姓呼啦一声奔向田边。
早饭是菜粥,米粒没看到多少,全是汤汤水水和绿不拉几的野菜。
一碗菜粥下肚,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
赵佶砸吧砸吧嘴,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被监工赶回田间继续劳作。
趁着监工吃饭的功夫,陆贺压低声音道:“宋兄,我发现此地守备松懈。外围只有一圈木栅栏,完全可以翻过去,就是不知外围有无暗哨和巡逻的人。”
赵佶沉声道:“不可贸然行动,再多观察几日。”
他比谁都想逃出去,可他到底不傻,知道逃出去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谨慎为上。
“嗯。”
陆贺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罂粟果实可以多次采集汁液,直到彻底流不出汁液为止。
采集的过程中,极其枯燥且乏味。
那碗菜粥本就没多少东西,不消片刻就被消化殆尽,腹中饥饿难耐。
“父亲,我饿。”
陆九龄本就是长身子的时候,一碗稀粥哪里够吃。
陆贺微微叹了口气,温声道:“在家时的功课,为父教到哪了?”
陆九龄答道:“《孟子》第三篇。”
“背给为父听一听。”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何解?”
“……”
一问一答之间,陆九渊被转移了注意力,果然不再喊饿了。
监工也不阻拦,反而神色戏谑的看着两父子。
在他想来,入了极乐园,这辈子都出不去,只能累死在田间,给极乐草当养料,学这些还有甚用?
监工也很无聊,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俯视这些农奴,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不知不觉间,时至正午。
这时,一股奇怪的气味从远处飘来。
田间劳作的农奴们忽地精神一震,纷纷丢下手中工作,快步跑向东边的一排草棚,监工竟也不阻拦。
见状,赵佶双眼一亮:“许是又放饭了。”
短短几日时间,赵佶从昔日的非珍馐美食不入口,变成了甚么都吃。
饿,是世间最美味的调剂品。
当一个人饿到极致,草根树皮乃至观音土都吃,更别提麦麸了。
“去看看。”
陆贺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临近草棚,他们才发现并非是放饭。
只见草棚下,架起一口口铁锅,他们上午采集的罂粟汁液,都被倒进锅中,用小火熬煮。
随着不断熬煮,阵阵白烟从锅中冒出。
陆贺皱起眉头:“夫人,他们这是在作甚?”
“奴也不知。”
饶氏摇摇头,面色茫然。
她老家在福建,乡里虽也有人种罂粟,可都是待彻底成熟之际,收割果实,却从未收集过汁液,眼前这一幕,她也是第一次见。
赵佶提醒道:“你看这些人。”
陆贺循声看去,只见那些农奴将草棚团团围住,深吸一口,而后闭上眼睛,满脸愉悦享受之色。
他也试着吸了一口,不由皱起眉头。
气味有些怪,谈不上好闻,且胸中隐隐有股呕吐之感。
但这些农奴,却好似闻到了仙气一般,脸上的享受之色不似作伪。
事实上,鸦片不管是吞服还是吸食,第一次非但不会感到愉悦,反而会引起身体的排斥,极为难受。
可一旦适应之后,才会沉迷其中。
任何具有成瘾性的东西,包括烟酒在内,都是如此。
赵佶捂住口鼻,皱眉道:“这烟雾效用与五石散相似,我们还是不闻为妙。”
他之前虽也修仙,可修的乃是内丹,注重养生,讲究阴阳调和,极少服食丹药。
他这个人荒唐归荒唐,却极为惜命。
政和年间,曾有一名异人练出龙虎紫金丹,号称食之可羽化升仙。
赵佶不敢吃,让太监王称试药。
结果王称吃完后,当天晚上就暴毙,把赵佶吓坏了,自那之后,他就不再服食丹药。
听到五石散三个字,陆贺吓得赶忙后退几步。
渐渐地,锅中黏稠的汁液开始凝固,白烟也慢慢消散,直到彻底没了气味,围在草棚边的农奴才意犹未尽的散去。
熬煮过后的鸦片,变得如同面团一样,被装进陶罐中,送往木屋之中,进行下一道工序。
木屋中,十几名妇人将鸦片加入沙糖搅拌,随后捏成一枚枚纸甲盖大小的药丸。
趁着监工不注意,一名妇人将一颗迅速塞入口中。
片刻后,只见那妇人浑身抽搐了几下,旋即翻出眼白,整个人飘飘欲仙,如同置身仙境。
“你这贱妇,竟又偷食!”
这番动静,顿时引起了监工的注意,气的扬起皮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
谁曾想,那妇人并不哀嚎,甚至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依旧保持着无比享受的神情。
“再敢偷食极乐丹,老子活剐了你!”
又抽了几鞭子,监工这才作罢。
其实,放任这些妇人偷食,是花三娘故意为之,包括让农奴们吸食熬煮时的烟气。
极乐草这东西,一旦沾上,这辈子就别想摆脱。
如此一来,这些农奴便不会想着逃跑,反倒省了心。
……
五日时间匆匆而过。
赵佶原本白嫩细腻的皮肤,被晒的黝黑,整个人苍老了好几岁。
原本飘逸的长须变得乱糟糟,混合着汗水、血水黏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怪味,宛如乞丐。
这会儿他就算站在王彦面前,只怕王彦也认不出来。
不过该说不说,赵佶此人确实聪慧过人,短短几日时间,竟学会了一些衢州当地的方言。
虽算不得精通,可也勉强够日常交流。
这天傍晚,天空阴沉,乌云密布。
隐隐有雷声,自云层中传出。
任谁都看得出来,即将有一场倾盆大雨袭来。
得益于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雨,今日比往日提前了一刻钟放工。
“放饭了,放饭了!”
监工敲着铜锣,口中大喊。
田间的农奴如同饲养的鸡鸭,呼啦一声奔到草棚下。
赵佶挤在人群中,接过一碗麦麸野菜饭,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帝王气象。
没法子,饿啊。
一日从早干到晚,且只有两顿饭,关键早饭还与清水没甚区别,只多了几根野菜罢了。
陆贺端着碗挨着赵佶坐下,一边扒拉着麦麸,一边打量着监工。
见无人注意这边,他压低声音道:“今夜有一场暴雨,正是咱们逃走的好时机。”
“好。”
赵佶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这五天时间,他们寻到了一处薄弱点,顺带摸清了监工巡逻的时间。
况且,按这帮监工惫懒的性子,会不会在暴雨夜巡逻都是个未知数。
就在二人说话间,一名身形瘦弱的中年汉子挤到两人身边坐下。
见状,赵佶与陆贺微微皱起眉头。
陆贺认得这汉子,与他们住在同一间木屋,时常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自己妻子,不过见对方没有进一步举动,他也就没管。
毕竟他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逃出去,不想节外生枝。
见两人不说话,中年汉子小声道:“呵,你二人是想逃走罢?”
嘶!
赵佶心头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陆贺也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看着对方。
赵佶低声呵斥道:“你这厮莫要胡言乱语。”
“莫紧张,俺不会去告密。”
中年汉子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陆贺岂会轻易信他,阴沉着脸道:“我听不懂你在说甚。”
中年汉子自顾自地说道:“俺盯着你们好几天了,分明就是打算逃跑。你们放心,俺绝不会告密,只是你二人若真逃出去了,帮俺一个忙就行。”
赵佶问道:“你为何不逃?”
“俺中了极乐草的毒,逃不脱了,一日不吸就浑身难受,五脏六腑像被猫挠一样,生不如死。你们时日尚浅,眼下逃走,还有得救。况且,就算逃出去又如何呢,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过,交不完的税,还不完的债,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好不容易盼着丰收,官府先来征一波税,村里的员外再来讨一波债,到头来白忙活了。”
中年汉子苦笑一声,继续说道:“索性不如留在这里,好歹每日还有口糟糠吃。”
闻言,赵佶与陆贺陷入了沉默。
这汉子说的平淡,却是字字血泪。
两浙路乃大宋最富庶的几处地方之一,境内百姓却过得如此凄惨,竟还不如给反贼当农奴,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沉默了片刻,赵佶缓缓开口道:“你想我们帮甚么忙?”
中年汉子面色一喜,低声道:“两位大官人若有机会,可去一趟礼贤镇东头村,进村右手边第五户就是俺家。告诉俺家婆娘,就说胡三儿已经死了,让她莫要等了,赶紧带着娃改嫁。”
“好,俺答应你。”
赵佶郑重的点点头。
“多谢大官人。”
中年汉子放下碗,动作笨拙的朝两人作了一揖。
待对方离去,赵佶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连饭都顾不上吃。
“道卿兄,这大宋竟已糜烂至此了么,百姓宁肯做反贼的农奴,受尽欺辱,也不愿下山过活。”
陆贺微微叹了口气,答道:“官家登基之初还好些,虽也艰难,但咬咬牙倒也能过。近十来年,官家越来越荒唐,沉迷享乐,大兴土木,致使民不聊生。”
“我老家在龙泉,年少之时,乡里还有两千余户百姓。前岁离开之时,只剩下不到八百户,那一千余户百姓被逼得没活路,逃进山里当了逃户山民。”
赵佶怒道:“这帮贪官污吏,该杀!”
陆贺挑眉道:“贪官污吏纵然可恨,然则祸根却在官家身上,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若官家亲贤臣而远小人,朝堂奸佞定然难以立足。”
赵佶反驳道:“道卿兄有些偏执了,对官家误解太深。”
到了这会儿,这厮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而是把罪责都推在朝中官员身上。
“……”
陆贺当即闭嘴,止住这个话题。
他发现宋端对官家盲目崇拜,听不得一句官家的坏话。
这种情况下,再聊下去徒增麻烦。
……
是夜。
轰隆隆!
伴随着响雷,倾盆大雨倾泄而下。
赵佶蜷缩着身子,呼呼大睡。
“宋兄,宋兄。”
感受到有人推搡自己,赵佶缓缓睁开眼睛。
木屋内漆黑一片,陆贺压低声音道:“该走了,否则等雨停了,怕是很难逃脱了。”
赵佶一个激灵,当即坐起身。
木屋内,漆黑一片,四人摸黑来到门边。
陆贺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朝外看了看。
见外面同样是漆黑一片,并无巡逻的监工,陆贺心下大喜,招呼道:“外面没人,快走!”
出了木屋后,四人当即朝着寨子的西边快步走去。
翻过木栅栏后,赵佶几人发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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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1:43 | 只看该作者
“不行了,我不行了……”
狂奔了一阵,赵佶双腿一软,跌倒在泥水中。
陆贺怀抱陆九渊,喘着粗气道:“宋兄快且起来,我方才隐约听闻到后方犬吠,许是山寨发现咱们逃走,派人来追了。”
“你们走罢,莫要管我,我真跑不动了。”
赵佶只觉胸膛似要炸开,双腿如同灌了铅,干脆摆烂的躺在地上。
“宋兄保重!”
见状,陆贺丢下这句话,带着妻儿离去。
赵佶静静躺在地上,任由滂沱大雨浇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佶终于缓过了劲儿。
“天不亡我!”
见始终无人来追自己,赵佶心头狂喜,艰难的站起身,朝着陆贺先前离去的方向走去。
大雨渐渐变小,最终停歇。
密林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赵佶走的很慢,可即便如此,身上也被撞的青一块紫一块。
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天光放亮。
赵佶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寻了一处石块坐下。
身上纸衣吸饱了水,变得格外沉重,彷佛披了一件铁甲,又重又冷。
将手探入怀中,发现青钱与三帖黄庭坚的真迹,早已被泡成了浆糊。
二十三万贯啊,就这么毁了。
赵佶哀叹一声,顾不得心疼,小心翼翼地脱下纸衣,铺在石块上,一点点用手把纸衣上的水压出来。
他不敢拧干,毕竟是纸衣,被水泡了一夜,一拧就彻底碎了。
清晨的山风一吹,冻的他直打哆嗦。
尽管很小心了,可纸衣还是被弄破了几处,赵佶也不管,继续套上破破烂烂的纸衣。
不管怎么样,总比光着身子强。
想他堂堂大宋太上皇,若被人发现光着身子裸奔,脸往哪搁?
捡起一根木棍当作手杖,一瘸一拐的继续前行。
陆贺曾与他说过,衢州山中多虎豹,得尽快下山,否则凭他的小体格,遇到虎豹,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
“咕噜噜~”
腹中翻涌的酸水,让赵佶很难受。
强忍着饥饿,他闷头一直走。
渴了就喝些雨水,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吃些不知道名字的野果。
一直走到傍晚,总算走出了大山。
前方豁然开朗,一片村庄坐落在山坳间,袅袅炊烟升腾而起。
赵佶精神一震,加快步伐。
走近才发现,村子很萧条,大多茅草屋都已经倒塌,只剩下二十余户有人居住。
村民极为冷漠,一个个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赵佶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杵着木棍来到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前,站在篱笆院子外,用刚学来的衢州方言喊道:“能否给口饭吃?”
“赶紧滚!”
一个面容黝黑的汉子手持锄头走出来,骂骂咧咧的驱赶。
见状,赵佶只得转身离去。
目视着他的背影,汉子啐了口唾沫,嘀咕道:“老子自个儿都没饭吃,哪有余粮给你这腌臜玩意儿。”
一连问了几家,都被赶走,赵佶心灰意冷的坐在地上歇息。
他如今身子虚的很,走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浑身发软。
忽地,赵佶发现村子不远处有一条溪流。
心念一动,立即起身朝溪流走去。
溪流不深,只没过膝盖,赵佶小心翼翼地下了水,打算抓两条鱼吃。
但他哪里知道,这溪流就在村口,平日里没少被村民摸,就算有鱼,还能等得到他?
在河中摸了足足一刻钟,鱼没抓到,倒是摸了一些螺狮和几个河蚌。
蚊子再小也是肉。
赵佶捧着螺狮和河蚌,喜滋滋的上了岸,一番挑挑拣拣后,最后选了一户还算完好的草屋。
在草屋里搜寻了一遍,最后只找到一片陶片,又找来一些干草和树枝,正准备生火做饭时,赵佶这才发现,没火折子。
忙活了半天,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赵佶颓然的坐在地上,心情跌落谷底。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小院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宋璟第一,李广无双。燕许手笔,李杜文章。通有一心,绾无他肠。鸟鹊识李,草木知张……”
赵佶侧耳倾听,发现孩童读的是《十七史蒙求》。
赵宋文风昌盛,孩童蒙学的书籍也比隋唐更加丰富。
除开《百家姓》与《三字经》之外,还有《十七史蒙求》、《史学提要》、《神童诗》等诸多进阶启蒙读物。
“洪武讽帝,方庆悟君。好礼卧马,申屠断鞅……”
听到这句,赵佶忍不住出声笑道:“小娃你背错了,是好礼卧马,申屠轫轮,明日该被先生打掌心喽。”
背书的孩童不干了,当即放下书本,反驳道:“俺没背错,俺娘教的就是断鞅,伱这叫花子懂个甚。”
赵佶说道:“你娘学问稀疏,也敢教你,岂不是误人子弟?”
“你放屁!”
孩童气鼓鼓的瞪着他。
赵佶也不恼,琢磨着该如何找这孩童借火。
这时,一名小妇人从屋内走到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赵佶,先是屈膝行了个万福礼,而后柔声问道:“敢问这位大官人,好礼卧马,申屠断鞅,错在哪里?”
刚刚说人家坏话,人家就出来对峙了,赵佶有些尴尬拱手还礼,口中说道:“此句最早出自《后汉书.申屠刚传》,光武帝尝欲出游,刚以陇蜀未平,不宜宴安逸豫。谏不见听,遂以头轫乘舆轮,帝遂为止。”
“后有郭宪谏光武帝,有‘拔佩刀以断靷’之事,唐人李瀚将这两件事混淆,因而才有了申屠断鞅之说,然则申屠轫轮才是正典。”
闻言,小妇人面露恍然之色:“受教了。”
见赵佶官话讲得极好,字正腔圆,且学识渊博,虽面容狼狈,却气度不凡。
一时间,小妇人不由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问道:“这位大官人怎会流落至此?”
赵佶心下一喜,赶忙答道:“不瞒小娘子,我本金陵人士,本想前往福建寻亲,却不曾想半途遭了匪寇劫道,九死一生才逃了出来。”
“原来如此。”
小妇人点了点头。
如今这世道,匪寇横行,劫道属实寻常。
赵佶趁势打蛇上棍,哀求道:“小娘子心地善良,可否给口饭吃?”
小妇人犹豫了片刻,说道:“若大官人不嫌弃粗茶淡饭,便来吃一些罢。”
“多谢小娘子!”
赵佶立刻杵着木棍,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快步走过去。
进了院子后,赵佶识趣的没有进屋,站在那等着。
那孩童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道:“金陵是哪里?”
赵佶答道:“金陵在江南。”
孩童满脸茫然,追问道:“江南又在哪?”
“江南自然在长江之南。”
赵佶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孩童的问题,目光却一直盯着厨房。
片刻后,小妇人端着一个陶盆出来了。
陶盆中装着麦饭和一些小菜,显然是娘俩吃剩下的。
“家中贫苦,还望大官人莫要嫌弃。”
“小娘子太客气了。”
赵佶咽了口唾沫,接过陶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顷刻间的功夫,陶盆中的饭菜便被一扫而空。
赵佶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感激道:“我眼下身无分文,无以为报,不知能否帮上些忙。”
小妇人也不矫情:“倒是有一件事情想劳烦大官人。”
赵佶答道:“但说无妨。”
小妇人说道:“亡夫也是读书人,只可惜还未来得及考取功名便撒手人寰,在世时留下了一些手抄本,可惜有些抄本不全,大官人学识渊博,不知可否帮忙补全?”
“这等小事儿,尽管取来,我帮你补全。”
赵佶大手一挥,底气十足。
他自问诗词歌赋,四书五经无不精通,对他而言,这些根本就不是事儿。
“大官人稍待。”
小妇人面色欣喜,迈着小碎步进了屋内。
不多时,便抱着几本书册与笔墨出来了。
赵佶接过扫视了一眼,发现多为一些启蒙读物,外加一本《春秋新解》。
撸起破破烂烂的袖子,赵佶磨墨提笔,开始一一补全。
那小妇人显然也是读过几年书,只看了眼赵佶的字,便惊叹道:“大官人这字端的好看。”
呵。
赵佶心下得意,总算找回了一些自信。
不得不说,他的一手瘦金体瘦硬疏朗,意趣盎然,哪怕是不懂书法之人,也能看出不凡。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
小妇人从屋内取出油灯点上,在一旁为赵佶掌灯。
一个时辰后,赵佶搁下笔,揉了揉手腕,欣赏着自己的书法。
不曾想,这一番惨痛的经历,竟让他的笔力又精进了一些。
笔锋之间更显遒劲。
一时间,赵佶有些舍不得这些字。
这年头,一本书可不便宜,虽然印刷术普及,可一本书怎地也需大几百文。
赵佶帮忙补齐这几本书,省了小妇人不少钱。
小妇人也很识趣,见赵佶身着破破烂烂的纸衣,柔声道:“如今虽是五月,可早晚还是有些凉,家中还有两件亡夫的旧衣裳,若不嫌弃,可送予大官人穿。”
“多谢!”
赵佶拱手道谢。
又找小妇人借了一根火折子,赵佶心满意足的回到破落的茅草屋中。
点上一堆篝火,换上干燥的衣裳,他不由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那些螺狮与河蚌,赵佶也没浪费,趁机放在陶片上煮熟了吃掉。
吃饱喝足,享受着篝火传来的温热,他缓缓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
……
福建,建州。
浦城县县衙。
“甚么?”
“童国公战死,陛下与一众大臣被俘,太上皇不知所踪?”
辛兴宗率领一帮胜捷军残军,翻山越岭,好不容易赶到福建建州,结果刚到浦城县,就迎来当头一棒。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让他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辛兴宗忙问道:“果真?”
浦城知县张万里答道:“这则战报是伪齐放出,本官也不知真假。”
闻言,辛兴宗彷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自我安慰道:“这定是伪齐的攻心之计,当不得真。”
张万里苦笑道:“按照辛都统所言,太上皇与陛下早该在数日前,就应抵达建州境内。可本官并未发现太上皇的踪迹,也未曾接到建州其他郡县传来接驾的邸报。”
一旁的副将疑惑道:“难道太上皇绕道去了信州?”
“你他娘的驴脑子啊?”
辛兴宗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怒骂道:“信州与建州隔着茫茫武夷山,山路陡峭崎岖,为何要舍近求远,凭添变数?”
张万里看了看辛兴宗,以及县衙外的八百余胜捷军,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沉声道:“或许正如辛都统所言,是伪齐放出的假消息,故意搅乱我大宋军心。辛统制不如先在浦城住下,等候几日,说不定过几日太上皇就来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辛兴宗叹了口气,旋即拱手道:“叨扰张知县了,本官与麾下将士翻山越岭,人困马乏,还请张知县安排住处,顺带拨些粮草。”
张万里虽是七品知县,可到底是文官,哪怕辛兴宗比他的官职高上两品,也只能好声好气的商议。
“辛都统客气了,本官这就去命人安排。”
张万里说罢,唤来押司。
交代一番后,辛兴宗与副将便跟在押司身后出了县衙。
目送他们离去,张万里又唤来一名值差的皂吏,吩咐道:“请吴先生来书房。”
不多时,一名文士打扮的人推门走进书房。
“张知县寻小民何事?”
这吴先生虽自称小民,却毫无敬畏之色。
此人乃是方五相公麾下亲信。
张万里压低声音道:“辛兴宗方才来了,还带来了八百余残军,本官暂时将其稳住,等候五相公发落。”
“张知县此番做的不错,先不要轻举妄动,我这就传信给五相公。”
吴先生双眼一亮,转身就要离去。
“吴先生。”
张万里却叫住了他。
吴先生问道:“张知县还有何事?”
“嘿嘿。”
张万里讪笑一声,语气谄媚道:“本官这几日心神不宁,可否求取一颗极乐丹?”
“呵。”
吴先生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探手伸入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枚丹药递了过去。
他在此地,主要是为了监视张知县,充当传话筒,其次就是定时发放极乐丹。
鸦片这东西,一旦上瘾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服用间隔会越来越短。
从最初的十天,到七天,再到如今的三天。
且服用的量,也会越来越大。
一旦毒瘾发作,又没有及时服用,产生的戒断反应会让人生不如死。
张万里接过之后,立即吞入口中,借着茶水咽下腹中。
生吞鸦片不如吸食见效快,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
片刻后,张万里呻吟一声,整个人无比享受,飘飘欲仙。
一切的烦恼、忧愁以及疼痛,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无边极乐。
见到这一幕,吴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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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4:53 | 只看该作者
福建路的治所在福州,可要说最繁华之处,那当属泉州。
背靠泉州港,泉州从一个小小的偏远小镇,一跃成为南方的明珠。
随着海贸愈发发达,大量大食商人在泉州定居,各种肤色都能看到。
毫不夸张的说,泉州是目前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国际化大都市。
桃李巷坐落于泉州郡城内的东南处,住在巷中之人非富即贵。
一处门庭尊荣的府邸中,正在举行宴会。
奢华雅致的房间内,铺设着大食羊绒地毯,踩在上面如坠云端。
数张矮桌之上,各色瓜果鲜嫩欲滴,琉璃盏中的葡萄佳酿泛着妖异的鲜红色。
东南西北四个角落,俱都放置着一个铜制香炉,阵阵白烟,从香炉之中飘起,弥漫整个房间。
阵阵梵音似远又近,庄严肃穆。
十数名身姿妖娆的女子身着月白色僧袍,在梵音中扭动身姿,这些女子神情肃穆,目光中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僧袍轻薄如纱,紧紧贴在丰腴曼妙的躯体上,殷红以及芳草在僧袍下若隐若现。
令人血脉喷张的舞蹈,加上庄严肃穆的梵音,组合在一起,碰撞出无比强烈的感官刺激,将人心底深处最原始的欲望彻底勾出。
端坐在矮桌后方的十几名官员神色狰狞,双目赤红,时不时抽搐一两下。
似享受,又似痛苦。
“吼!”
终于,一名官员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扑向一名女子。
刺啦一声,月白的僧袍被撕开。
一时间,咆哮接连响起。
……
而在府邸的后院,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正与一名女子对坐品茶。
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气质典雅,体态丰腴,面容之上遮着一条纱巾,只露出一双美目。此刻身着一席白袍,眉心一点朱砂,如同菩萨下凡,令人望而生畏。
中年人端着茶盏,小口品着茶汤,听着不远处房间中传来的嘶吼,感慨道:“弥勒教的天魔舞本就勾魂夺魄,惑人心智,再配上极乐丹燃烧时的烟雾,莫说这些凡夫俗子,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此人正是方五相公,方腊麾下头号谋士。
女子有些不满:“不远千里让我从岭南赶来,就是为了这所谓的极乐盛宴?”
“自然不是。”
方五相公摇摇头:“佛子来信了,不日将会送来千枚极乐丹,命佛母尽快用极乐丹控制两广七品以上官员。”
闻言,佛母微微蹙眉,语气冷淡道:“方七佛管的太宽了。”
原来这女子是摩尼教的佛母。
只是听其话中的语气,似乎对方七佛这个佛子并无多少敬意,且颇有些疏远和戒备。
“呵呵。”
方五相公也不恼,轻笑道:“佛母何必动气呢,眼下乃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时不待我啊。一旦错过,等到齐国大军压境,为时已晚。韩桢此人霸道无比,对待佛道两家都如此苛责,更遑论你我这些见不得光的鬼魅魍魉?”
“岭南我自会处理,用不着你们操心。”
佛母说罢,警告道:“莫要一直拿齐国,拿韩桢来压我,我弥勒教与你们不过是合作罢了,并非是伱摩尼教的傀儡。我弥勒教本就在夹缝中生存,大不了一拍两散,回到从前,可不像你们有这般大的野心。”
方五相公劝道:“佛母言重了,你我两家同气连枝,当互相扶持才是。眼下机会来了,自然要把握住,一旦韩桢统一天下,你我两家再无立足之地。”
佛母冷哼一声:“事成之后,别忘了兑现承诺。”
方五相公保证道:“这是自然,佛子可是在光明圣王像前立过誓。”
“五先生,浦城急报!”
就在这时,一名管家打扮的人匆匆走进后院。
见到佛母,那管家不由面色一滞。
方五相公假意呵斥道:“佛母是自己人,吞吞吐吐作甚,但说无妨。”
得了他的首肯,管家这才禀报道:“辛兴宗率领八百残军驻扎浦城,此外据睦州与婺州的探子来报,刘光世率领一万八千余大军过境,似要往福建方向而来。张俊则率领剩余的一万余大军前往衢州,准备攻打西安郡。”
听到这则急报,方五相公双眼一亮,大喜过望道:“天助我也!”
辛兴宗与刘光世这二人早在四五年前,他们就已经交过手。
志大才疏,无勇无谋,且胆小懦弱。
当初辛兴宗率领两万余西军,因怯战竟不敢对仅有八千人的方七佛进攻,放任其离去。
那刘光世也是个草包将军,仗着父亲刘延庆,才能混到如今的地位。
只需将这二人控制住,那近两万宋军,就能为他们所用,这让方五相公如何能不激动。
强压下心头狂喜,方五相公起身道:“最多三日,极乐丹就会送到泉州,届时还请佛母尽快赶回岭南,控制两广一应官员,我要动身去一趟浦城。”
“好!”
佛母郑重地点点头。
此时,房间里的嘶吼声已经停歇,极乐盛宴已然结束。
方五相公与佛母等了片刻,随后站起身,迈步走向房间。
推开门,一股烟雾立即扑鼻而来,佛母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撩起衣袖掩住纱巾下的口鼻。
她很清楚极乐丹的恐怖之处,这东西一旦沾上,如附骨之疽,恶鬼缠身,这辈子都无法摆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房间中一片狼藉,矮桌东倒西歪,瓜果与琉璃盏散落一地。
十几名官员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身上盖着薄毯,一动也不动,极致的快乐过后,是极致的空虚。
环顾一圈,方五相公迈步来到一名官员面前,面带笑意道:“钱转运使,这极乐盛宴可还满意?”
此人乃是福建路转运司使钱缪。
钱缪坐起身,回味无穷道:“欢喜禅果然不名虚传,本官不枉白活一世。”
那十几名女子,乃是佛母座下红莲堂教众。
这红莲堂尽皆是貌美女子,修的乃是欢喜禅,讲究肉身布施,布施九十九人,死后可成罗汉果位,布施九百九十九人,可证菩萨果位。
“钱转运使若喜欢,往后可多办几场。”
方五相公呵呵一笑。
当初方腊起事后,每攻占一城,必先杀官吏。
这就导致无人帮方腊治理百姓,以至于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被国子监退学的太学生投靠。
同时还把当地的门阀士绅、地主富商彻底推到了对立面。
即便有些士绅地主想投靠,也会因杀官吏之事,从而心生畏惧,打消念头。
方七佛吸取了方腊失败的经验,对待官吏,转变了态度。
以极乐丹控制,辅以宗教洗脑。
只要控制住官员,胥吏就翻不起甚么风浪,再利用官员拉拢土司与汉人门阀士绅。
底层百姓则用宗教控制,最终达到政教合一。
这一套制度,是方七佛学自大食人。
大食便是如此,关键人家还存在了数百年之久,如今依旧昌盛。
有成功的例子摆在那里,方七佛等同于照葫芦画瓢。
“这位是?”
忽地,钱缪发现了方五相公身后的佛母。
对方虽面遮纱巾,撩起袖子捂住口鼻,可只观一双美目,便晓得此女乃人间绝色,气质高贵典雅,身姿高挑丰腴。
钱缪刚刚沉寂的兄弟,再度仰首挺胸。
察觉到钱缪眼中的淫邪之色,佛母淡淡道:“再敢看一眼,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语气中的冰冷之意,让钱缪不由打了个哆嗦,赶忙挪开目光。
一旁的方五相公打圆场道:“钱转运使误会了,这位乃是我教佛母,身份尊崇,无垢无净。”
钱缪借坡下驴,拱手致歉:“原来是佛母当面,本官孟浪,还望佛母恕罪。”
“哼。”
佛母冷哼一声。
方五相公收敛笑意,正色道:“钱转运使,眼下时机到了,我即将动身去一趟浦城,先前定下的计划,也该实施了。”
钱缪神色一凛,郑重道:“五相公宽心,本官省的。”
“那就好!”
方五相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他不担心钱缪反水,有极乐丹在手,这些官员就是最忠实的走狗。
况且,只一条与反贼勾结的罪状,就足够让钱缪等人抄家灭族了。
……
……
“杀啊!!!”
西安郡城外,喊杀声震天。
宋军顶着各种攻城器械,朝着高大的城池冲去。
防守一方的王彦,却显得游刃有余。
宋军只有一万两千人,而守城的齐军则高达五千余,且俱都是精锐。
这本就不是一场对称的攻城战,若非郡城中有伪宋皇帝与一众大臣,担心后方有伏兵,王彦早就打开城门杀出去了。
一刀砍翻一名冲上城墙的宋军,张翼啐了口唾沫,目光不屑的看着下方宋军中军。
麾下一名营长抱怨道:“旅长,宋军孱弱,且只有一万余人,为何不冲杀出去?”
张翼骂道:“你他娘的驴脑袋,咱们的前程可都在城里。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守住城,届时每人最少连升三级,万一宋军有伏兵,趁我等杀出去时攻城,救走伪宋狗皇帝,你担得起这个责么?”
“这倒也是。”
那营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一旁的亲卫掰着手指算道:“连升三级,那俺可就是旅长了。”
张翼撇撇嘴,忍不住吐槽:“你也是头蠢驴,才认得几个字,就想当旅长?”
“这……”
说起这个,亲卫顿时哭丧着脸,小声嘀咕道:“官家也真是的,俺们这些武人只管拿刀杀敌,还要识甚字,学甚管理。”
自从去岁进行军事改革后,士兵晋升的过程,也更加严苛。
光有军功,只是个储备军官,想要转正还需参加为其半年的培训,通过考核后,才能正式转正。
军功只能证明一名士兵的勇武,但营、旅级军官却不能只有勇武,还需谋略以及一定的统兵管理才能。
韩桢早就想搞个军事学院了,只不过时机不对,所以才一拖再拖。
铛铛铛~
就在这时,城外传来一阵阵刺耳的金鼓声。
城外中军。
张俊面色阴沉,他本想趁着齐军人数不多,重新夺回西安郡,救回陛下与一众相公。
结果强攻了半日,齐军却守的游刃有余。
“撤!”
待攻城的士兵撤回来后,张俊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撤离西安郡。
既然打不下,也就没有拖延的必要。
万一被齐军援军一至,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
不多时,一名斥候奔上城楼禀报道“张旅长,宋军朝南撤离,似要往福建方向去。”
有营长问道:“将军,是否追击?”
张翼摆摆手,沉声道:“张俊此人虽混账,打仗却是一把好手,不可掉以轻心,坚守郡城,等待岳都帅率军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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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4:57 | 只看该作者
越州,会稽。
“刘光世这蠢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帅帐之内,王渊满脸怒容,一脚踹翻木桌。
这厮竟然跑了,率领一万八千人以及大批粮草辎重逃亡福建。
他这一跑,不但把两浙路拱手相让,还把自己给卖了,这让王渊如何不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齐军皆为北人,不耐南方湿热的环境,不少士兵因水土不服,从而害了病,致使两线攻势被迫停滞。
随着时间渐渐步入夏日,只会对齐军越来越不利。
结果,刘光世二话不说就跑了。
愤怒过后,王渊迈步来到舆图前,苦思冥想对策。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王渊皱起眉头,心下不喜,还不等发问,就见一众副将、偏将、都虞侯闯进帅帐。
王渊阴沉着脸,呵斥道:“军中何故喧哗?”
他在军中的威望还是很高,众人面色微微一变,旋即将目光投向副将杨沂中。
杨沂中乃杨宗闵之孙,祖宗是杨业杨无敌。
作为杨家将这一代的扛旗之人,如今却仅在王渊麾下任职副将,可见杨家也确实没落了。
杨沂中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道:“而今陛下被俘,太上皇不知所踪,刘光世又率兵前往福建,置我等于不顾,还请王将军早做决断!”
闻言,王渊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能撤往福建,与太上皇汇合后再行安排。”
话音落下,杨沂中等一众将领沉默不语。
王渊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只见沉默片刻后,杨沂中说道:“王将军,军中将士多为江南人,在两浙还尚可,但若去福建,怕是不情愿,强行为之,恐会引起兵变。”
王渊神色一变,听出了杨沂中话中暗含的威胁之意。
这时,他身后亲卫指着杨沂中等人怒斥道:“你等是想造反么?”
然而,杨沂中却看都不看亲卫,目光盯着王渊,神色诚恳道:“王将军,卑职与军中的将士们都敬重你,只是大伙不少都是北人,离家已有数载,思乡情切,还请王将军为弟兄们着想一二。”
宋军大多是南方禁军,可将领却几乎都是北人。
杨沂中一家老小,如今还在东京城里,此去福建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家国家国,家与国是牢牢绑定在一起的。
“王将军,属下自西北之时就跟随你,至今已有八年,家中老母年迈,幼子尚小,属下已有四年没回过山东老家,怕是孩儿早已忘了俺这个爹爹。”一名都虞侯哽咽着说道。
环顾一圈众人,王渊苦笑一声。
大宋气数已尽,大势已去啊。
他心里清楚,思乡情切只是其一,另一方面是陛下被生擒,对将士们的打击太大了。
纵然退守福建,凭着福建与岭南的地利,挡住齐军又能如何?
与其在蛮荒之地苦熬,不如投了齐国,同为汉家儿郎,总不能苛待他们。
在大宋当兵已经够惨了,难不成在齐国还不如大宋?
念及此处,王渊颓然地说道:“罢了罢了,本将这就修书一封,送往杭州,骂名由我来担。”
“多谢将军!”
杨沂中等将领面色一喜,齐齐躬身道谢。
唉!
王渊心中叹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提笔写归降书。
他此番也是被逼无奈,今日这些将领胆敢闯入帅帐,说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若好言相劝不起效,说不得就得借自己这颗项上人头一用了。
不多时,一封归降书便写好了,交由亲卫快马加鞭送往杭州。
……
杭州城。
两浙作为赵宋主要的几处赋税地之一,自然要比山东等地富庶。
而杭州作为两浙路的治所,漕运畅通,又背靠杭州湾,渔业与海贸发达,有东南第一州的美称,比之金陵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的杭州城内,一片萧条。
兵灾的阴影如乌云一般,笼罩在百姓的心头。
整个杭州都实行军管,粮草物资统一调配发放。
距离杭州城外十五里的西兴镇上,匡子新率领的一万海军驻扎于此。
齐军的攻势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杭州水网众多,虽然齐国海军都擅水战,可问题是没船啊。
神舟战舰群能驰骋大海,却没法驶入内陆狭窄的水网河道,只能干瞪眼。
客船倒是可以,但数量太少,一支神舟战舰群只配备两艘客船,此次攻宋动用了四支神舟战舰群,加起来也不过才八艘客船。
王渊麾下水师的战船虽吨位比不上客船,在内陆河道却更为灵活,且数量足有数百艘。
加上连日阴雨,匡子新只得暂缓攻势,大肆招募匠人造船。
钱塘江边,一个个船坞拔地而起。
一批批木材顺流直下,被送进一个个船坞,加工之后,成为战船的一块零件。
匡子新巡视完船坞后,架马回到军营中。
还没来得及歇息,亲卫便兴匆匆的迎上来,满脸兴奋道:“将军,王渊降了!”
“啊?”
匡子新先是一愣,旋即大喜道:“果真?”
“千真万确。”
亲卫用力点点头,指着帅帐道:“方才王渊派人送来了归降书,如今那人就在帅帐之中。”
闻言,匡子新快步朝着帅帐走去。
走进帅帐,果然见到一名身着红漆甲的宋军。
匡子新问道:“伱是何人?”
宋军答道:“俺乃王将军麾下执戟校尉赵前。”
校尉这个官职,在宋时极少出现,属于最低阶的武散官。
一般多为将领的亲卫担任。
金虏南下侵华时,时任邓州张叔夜为组织义军勤王,曾上奏:乞给降…校尉、副尉帖各三百道,许依本价召人情愿承买。
也就是说,校尉是一个平民可以花钱买的官职。
但却没甚人愿意买,北宋的武散官,狗都不当,更何况还是最低品阶的。
有这笔钱,买个不入流的文散官不好么?
赵二时期,设立了赠官与买官两种制度,不过好在赵二拎的清,没有彻底昏了头,卖出的官儿只是个名头,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有俸禄,属于流外散官,仅为满足一些富商地主炫耀的心理,又能充实国库,何乐而不为呢?
匡子新一伸手:“归降书何在?”
“请将军过目。”
赵前从怀中取出归降书,神色复杂的双手奉上。
接过劝降书,翻看过后,匡子新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吩咐道:“你且稍待,本将这就派人随你一起回去。”
他怕拖下去生出变故,立即安排麾下将士,前往会稽接收王渊麾下的军队。
待赵前离去后,匡子新又写了封战报,与王渊的归降书一齐交由传令军,八百里加急送往开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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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5:00 | 只看该作者
即将步入夏日,燥热的天气也让东京城愈发繁华了。
作为东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樊楼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东南角幽静的小院中,韩桢端坐在书房里,翻看着密谍司送来的情报。
“嘶!”
深吸了一口气,他喃喃自语道:“这赵佶是属老鼠的么,到底跑哪去了?”
两浙没寻到踪迹,福建那边的密探也没有赵佶的信息,难不成逃出海了?
倒也不是不可能,原时空里赵构被金军撵的数次出海避难。
红木书桌下,陆甜探出头,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柔声道:“如今,大势已定,赵佶翻不起甚么风浪,陛下何必在意呢?”
韩桢伸出手,轻轻抚弄她那精致妩媚的脸颊,轻笑道:“你不懂,赵佶一日不被押解到东京城,南方就一日不得安宁。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
齐国的各种政策,必定会触碰到南方一些阶层的利益。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总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南方是邪教扎根之地,民间淫祠数不胜数,弥勒教、摩尼教、景教、祆教、香会、集经社……以及一些说不上名字的邪教,零零总总,大大小小不下三十余个。
莫要小看这些邪教,抛开其他不谈,仅是北宋这一百余年中,数次大的造反背后,都有邪教的身影。
仁宗时期闹得沸沸扬扬的王则起义,背后就是弥勒教在推波助澜。
王小波、李顺起义之初,也是凭借蜀中当地淫祠神祇造势。
后面的方腊、钟相杨幺就更不用说,就是依靠摩尼教来传教,发展信徒,迅速扩张势力。
没法子,这个时代的百姓愚昧,对鬼神无比敬畏,乃是邪教孕育发展的温床。
而且这些邪教扎根民间,隐于暗处,蛰伏之时极难被发现,更别提连根铲除了。
说实话,打下南方容易,可若想像山东、京畿这般经营好,不太容易,需投入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对这些门阀士绅与邪教来说,还有甚么比赵佶这个名头更好用的么?
所以,赵佶必须要找出来,押送回京师。
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赵佶就在东京城。
陆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漱了漱口吐在铜盂中,正色道:“奴会让南边的密探加紧搜索,尽快把赵佶找出来。”
“嗯。”
韩桢笑着点了点头。
放下茶盏,陆甜问道:“陛下这次回来,短期应当不会离京了罢?”
韩桢答道:“过段时日要去一趟南方。”
“啊?”
陆甜语气不舍道:“陛下才刚御驾亲征归来,怎地又要去南方?”
“南方初定,朕必须要亲自走一趟,安定民心。”
韩桢说着,在她那满月般的圆臀儿上拍了一把,笑道:“这次去用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回来,等到南方安定后,未来两年内朕不会离京,国家新建,发展民生才是关键。百姓在赵宋治下过得太苦,该换个活法儿,过过好日子了!”
“陛下心怀百姓,乃大齐之福。”
陆甜微微仰着头,看着韩桢的一双美目都快拉丝了。
感受到陆甜整个身子都软了,韩桢正色道:“你大病初愈,不易劳累,朕回宫了,你早些休息。”
“陛下慢走。”
陆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
顺着密道一路回到宫中,就见刘昌喜滋滋的迎上来。
见状,韩桢调侃道:“有甚么喜事,值得伱这般高兴?”
刘昌欣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杭州八百里加急送来战报,王渊降了!”
韩桢面露笑意:“看来王渊终于想通了。”
两浙路早已是齐国的盘中餐,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不得不说,王渊的归降,替韩桢省了一大笔钱。
要知道,不管是岳飞统领的徐州军,还是海军水师,多在两浙路驻扎一日,就得多耗费数万贯的钱粮。
数万大军吃喝拉撒要钱,民夫运送粮草也要钱,甚至招募匠人,打造战船还是要钱……
除此之外,还顺势影响了西线战场。
王渊归降后,岳飞就能轻松拿下两浙路,并且王渊麾下的战船与水师,只需稍加操练,就能立即投入到襄阳战场,数百艘战船封锁汉江上游,提前三五个月进攻蜀中。
这一来一去,省下的钱高达上百万贯。
韩桢下令道:“传朕旨意,授王渊归德中郎将,赐金千斤,玉璧一对。”
归德中郎将乃是虚职,从四品的武散官。
王渊此人还是很有能力的,只不过军中暂时没有合适的实缺,所以先给一个虚职,稳定其心。
韩桢继续吩咐道:“此外,传令岳飞,让他尽快拿下两浙路,接收王渊麾下的宋军。”
“奴婢领命。”
刘昌躬身应道。
……
……
两浙路,信州。
官道之上,一群逃难百姓艰难前行。
此刻的赵佶面容黝黑,身着破烂的麻布衣裳,邋里邋遢,手持一根枯木手杖,混在人群之中,几乎完美融入。
离开那座村子已过去四日,从那名小妇人口中得知,村落位于衢州与信州交界处。
往西走七十里,能抵达信州的玉山县,往南四十里就是江山县,可赵佶如今被方腊余孽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在衢州晃荡,万一再被掳掠到山上,怕是性命难保。
于是,赵佶果断前往信州,哪怕多走三十里路,他也认了。
只需捱到玉山县,他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一路走走停停,渴了喝河水,饿了吃野菜野果。
原本非珍馐美味不吃的赵佶,如今连生野菜都啃得格外香甜。
所以说,人呐,不逼一逼,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
整整走了五天,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玉山县境内。
到了玉山县,逃难的百姓便开始分道扬镳,一部分去投奔乡间的亲戚,另一部分则前往县城,打算寻一份工做。
一路来到城门口,不出意外的被城门差役拦了下来。
“哪来的乞丐,赶紧滚!”
人群中,一位老翁上前一步,颤颤巍巍地说道:“俺们是衢州逃难来的百姓,劳烦差爷高抬贵手,让俺们进城寻份工做。”
差役斜蔑了他一眼:“你说是便是?可有凭由?”
老翁苦笑道:“既是逃难,哪来的凭由。”
差役大声呵斥道:“没凭由就赶紧滚,再敢停留,将你们全抓进大狱。”
眼见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抵达江山县了,却被一个胥吏挡在门外,这让赵佶如何能忍?
怒气上头之下,只见他挤开人群,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声,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就连挨打的差役,都捂着脸愣住了。
赵佶竖起戟指,怒骂道:“你这狗才当真是不知死活,还不速速江山知县滚出来接驾!”
他到底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暴怒之下,那股子威势无人能及。
气势,说白了就是一个人的底气折射。
怀里有钱,腰杆子自然硬。
手中有权,遇事自然沉稳。
这些都是人的底气所在。
作为一国皇帝,尤其是赵佶这个将皇权提升到极致的皇帝,长久以往养成的气势极盛。
那差役一时间竟被震住了,捂着脸讷讷地道:“你……你是何人?”
匪寇反贼赵佶怕,可他娘的一个大宋县城里的胥吏,他怕个屁?
回到自己治下,那个曾经呼风唤雨,言出法随的大宋官家似乎又回来了。
赵佶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朗声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朕乃大宋太上皇!”
官家?
差役咽了口唾沫,用不可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赵佶。
狼狈是狼狈了些,可仪态与气势却远非寻常人能比。
在差役的眼中,便是知县老爷也没有这样的威势。
而周围那些逃难的百姓更加傻眼了。
啥?
跟着俺们走了一路,啃野菜喝河水的是陛下?
咕隆!
那差役咽了口唾沫,神色惊疑不定,强行趁着微微发颤的双腿说道:“你……陛下……且等着……俺……”
哆哆嗦嗦说了一半,差役转头跑进城里。
“孟知县,孟知县!!!”
差役一路连滚带爬的跑回县衙,口中高声大喊。
时至正午,知县孟潍正在后院午休小憩。
差役这一嗓子,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孟潍吓了一跳,慌忙坐起身,一边往身上套官袍,一边说道:“可是齐军打来了?告诉齐军将领,本官降了,本官降了!”
这时,守在屋外的管家答道:“阿郎莫慌,非是齐军打来了,是城门口值差的皂吏洪狗儿。”
听到是县衙皂吏,孟潍不由松了口气,旋即怒道:“这狗才大呼小叫的干甚?”
官家摇摇头:“老奴也不晓得。”
闻言,孟潍戴上官帽,整了整衣衫后,迈步来到大堂。
一路来到大堂,还不待他发问,就见洪狗儿惊慌失措的高叫道:“洪知县,城外来了一伙流民,其中一人自称太上皇,让洪知县速速滚去城外接驾。”
“太上皇?”
孟潍惊呼一声。
洪狗儿捂着脸,语气略显委屈道:“是,还打了卑下一耳光。”
孟潍哪管他挨不挨耳光,此刻心中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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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5:02 | 只看该作者
“大吼大叫成何体统,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呵斥,玉山县主簿符棋迈步走了进来。
孟潍强压下心头惊骇,将洪狗儿的话复述了一遍。
“甚么?”
符棋与他方才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
待回过神后,他皱眉道:“太上皇有胜捷军护送,岂会沦落到与难民为伍?”
孟潍提议道:“是与不是,你我二人出城一看便知,若真是太上皇圣驾,拖得时间久了,恐会惹得太上皇不快。”
“孟知县所言极是。”
符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两人匆匆出了府衙,在一众胥吏的簇拥下,快步朝着东城门走去。
东城门外,此刻围满了围观的百姓。
“散开散开!”
待胥吏驱散了挤在一起的百姓,孟潍只见城门口一名中年人负手而立,皮肤黝黑,面容狼狈,穿着破烂的粗麻衣裳。
虽狼狈,却仪态不凡,神色倨傲。
孟潍只是一名七品知县,距离上一次见太上皇,还得追溯到十五年前的琼林宴上。
他作为诸多进士中的其中一员,曾在酒宴之上,远远见过太上皇几眼。
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彼时的赵佶刚刚登基没几年,风华正茂,身着一席大红礼服,端的是风流倜傥,龙章凤姿。
与眼前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孟潍一连瞅了好几眼,隐隐觉得有些神似,却又不敢确定。
连孟潍都如此,身为主簿的符棋就更不用说了。
符棋乃是三甲出身,赐同进士出身授正八品,连参加琼林宴的资格都没有。
不曾想,赵佶已经发现了二人,见他们远远站在城洞里,率先发话道:“你便是玉山知县,还不快速速接驾!”
“这……”
孟潍与符棋对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实在是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破天荒的头一回儿。
他们为官十余载,眼力何其毒辣,赵佶虽形象不假,可气度不凡,远非寻常百姓能比。
作为皇子,自小便学习宫廷礼仪,行走坐卧,皆有礼仪太监指导。
长久以往,这些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成为本能。
但太上皇忽然出现在此地,还是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警惕实属正常。
孟潍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问道:“微臣斗胆敢问太上皇,可有凭证?”
赵佶张口就问:“你是哪一年哪一榜的进士?”
孟潍如实答道:“微臣孟潍,大观二年高中,二甲十七名赐进士出身授正七品。”
“大观二年……朕想起来了,那一年的状元是吴敏,延福宫新建,朕特意在延福宫设下琼林宴。”
赵佶话音一转,怒斥道:“伱既入过琼林宴,为何认不出朕?”
孟潍吓得一哆嗦,赶忙躬身见礼:“微臣见驾来迟,还请太上皇恕罪。”
没跑了,这就是太上皇。
“哼!”
赵佶冷哼一声,懒得与他计较,吩咐道:“还不快速速迎朕入城。”
“是是是。”
孟潍与符棋小跑着上前,一左一右,微微躬着身,将赵佶迎进城。
见到这一幕,围观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哗然。
竟真的是太上皇!
好家伙,这回儿可算长眼了。
原来太上皇长这样,看来自己想的没错,太上皇果然在宫里用金锄头耕田。
若非如此,怎会晒得如老农一般?
一进城,赵佶便火急火燎的要沐浴更衣。
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正儿八经的洗过澡了,身子都快馊了。
玉山县只是中县,城中并无馆驿,好在有一家脚店。
孟潍当即清空了脚店,安排赵佶入住。
楼下大厅,等候赵佶沐浴更衣的时间,孟潍与符棋相对而坐,面面相觑。
事实上,通过这些天的邸报,他们已经知道大宋气数已尽。
所以做好了归降齐国的准备。
只待齐军一至,他二人便立刻开城受降。
《青州早报》上说了,主动受降的官员,可保留原职。
反正齐国也是汉家王朝,在赵宋当知县,与在齐国当知县,没甚区别嘛。
因此孟潍二人,可谓是心安理得。
但谁能想到,太上皇忽然来了……
“怎么办?”
符棋瞥了眼楼梯方向,小声问道。
孟潍苦笑一声:“俺也不晓得。”
符棋意味深长道:“不出所料,太上皇歇息两日后,定会南下福建。”
“何意?”
孟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连王渊都投了齐国,两浙路铁定是守不住了。太上皇如今身边无可用之人,对你我来说,乃是天赐良机啊。”
符棋这番话有两个意思,就看怎么想了。
孟潍有些拿不住对方的心思,正要追问,却听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两人顿时闭口不言,起身迎接。
洗去一身污垢,换上崭新的儒袍,赵佶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风采。
只是被晒黑的面容,还需养上一段时日,才能重新变得白皙。
在侍女的搀扶下,赵佶迈步来到大堂,只见他一挥手,吩咐道:“朕饿了,设宴罢。”
“微臣领命。”
孟潍躬身应道,旋即吩咐掌柜开宴。
不多时,一盘盘瓜果与酒水被端上桌。
宋时宴饮,头一道菜都是瓜果,接着便是各色糕点,接着才会上菜肴。
赵佶这些天都不知吃了多少野果,如今看见这些果子,胃里就直泛酸水:“把这些瓜果都撤了,直接上菜。”
孟潍立即命伙计把水果给撤了,换上一盘盘菜肴。
“玉山县贫苦,粗茶淡饭,还望太上皇莫要嫌弃。”
孟潍正想说两句场面话,哪成想赵佶根本没空理他。
他是真饿坏了,也顾不得甚么礼仪,夹起一块羊肉便往嘴里塞。
一番胡塞海喝,吃了个七八分饱后,赵佶这才放下筷子,端起酒盏,美美的品尝着酒水。
啧!
酒水入口,赵佶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换做以往,这等劣酒哪能入得了他口,可如今只觉是仙酿。
直到这时,孟潍才有机会问道:“微臣敢问太上皇,怎会落架玉山县?”
赵佶敷衍道:“朕与大军走失了,这才隐藏身份,孤身来此。”
有些事情他不想提,有损自己的威严,尤其是被反贼掳到山上的那段记忆。
孟潍二人显然也听出了赵佶话中的敷衍之意。
赵佶问道:“对了,陛下与童贯是否已到了建州?”
闻言,孟潍与符棋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之色。
孟潍反问道:“太上皇不知?”
赵佶微微皱起眉头:“知晓甚么?”
孟潍如实答道:“这……陛下与一众相公,早在半月前就被齐军俘虏,童国公战死。”
“甚么?”
赵佶手一抖,手中酒盏跌落在桌上。
待回过神后,他当即吩咐道:“快,传朕旨意,命信州知州即刻率兵前来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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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0 15:07 | 只看该作者
0538【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赵佶慌了,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本来他打算在玉山县休养几日,等待信州知州从上饶郡赶来护驾。
转念一想,既然皇儿赵楷与一众大臣都被生擒,齐军必定会大肆搜寻自己,而玉山县又与衢州毗邻,齐军随时会打过来。
可念及此处,赵佶改口道:“不必让信州知州前来护驾,两位爱卿即刻护送朕前往福建。”
信州治所在上饶,这一来一去,至少需要五六天时间。
他等不了这么久。
孟潍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符棋,沉吟道:“太上皇,此去福建路途数百里,微臣需做些准备。太上皇不如在县中歇息一日,养足精神,待明日再出发。”
“也好。”
赵佶觉得有些道理,点头应道。
他这些天不是在深山,就是在乡间村落,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趁着这个机会,赵佶问了些近期的情况。
当得知王渊受降,两浙路岌岌可危,气得他一把摔掉筷子,怒道:“王渊这个狗贼,枉朕对他信任有加,委以重任,不曾想竟是个无君无父,不忠不孝的叛贼!”
孟潍劝道:“太上皇息怒,叛贼自古有之。正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佶赞赏道:“幸好我大宋还有爱卿这等忠臣义士。”
“太上皇谬赞。”
孟潍自谦一句。
一顿酒宴,直吃到日落西山才结束。
赵佶喝得伶仃大醉,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楼上雅间歇息。
孟潍和符棋一路回到县衙后,心照不宣的一齐走进书房。
孟潍动作娴熟的点茶,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后,两杯泛着青色密沫的茶水点完。
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符棋缓缓开口道:“太上皇让咱们护送他去福建,你怎么看?”
孟潍幽幽地道:“此去福建,再想回一趟老家,怕是难喽!”
闻言,符棋摇头失笑道:“孟知县,你我也不必试探,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而今大宋气数已尽,蜀中也岌岌可危,只剩下福建与岭南这两处蛮荒之地。”
“你我二人纵然护送太上皇到福建,也未必能飞黄腾达。”
福建虽然近些年靠着泉州港,渐渐变得富庶,可在中原与北地百姓的心中,依旧是蛮荒之地。
况且,太上皇到了福建,必须依靠福建与岭南的门阀世家巩固政权,大肆任用福建与岭南的当地人,他二人纵有护驾之功,也入不得核心圈子。
孟潍神色郑重道:“伱的意思是……”
符棋压抑不住心头兴奋:“齐国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我等赵宋旧臣即便归降齐国,除非干出大功绩,否则这辈子也很难升迁,一个知县怕是就到头了。太上皇此番忽然出现,简直是天赐良机,凭着这份功劳,再不济也能混个正五品的知州。”
从正七品知县,到正五品知州,中间隔着从六品、正六品、从五品这三道官阶。
莫要小看这三道官阶,绝大多数官员穷其一生,也跨不过去这三道坎儿。
宗泽、常玉坤这些人,有能力有手段,可若非机缘巧合,这辈子都还在七品知县上厮混,蹉跎一生。
孟潍陷入沉思,心中思量两者的得失。
护送太上皇到福建,肯定是能够升官的,但想一步登天,入阁拜相,那绝无可能。
而且,相比起福建,中原的吸引力更大。
念及此处,孟潍咬牙道:“好!”
符棋大喜过望:“事不宜迟,你我立刻准备。”
……
日上三竿,赵佶才缓缓醒来。
这一觉睡得格外舒爽,柔软的床铺,以及香软的侍女。
赵佶坐起身,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更衣。
逃难这半个月,可把他憋坏了,此刻看着眉清目秀的侍女,都觉得美丽可人。
伸手捏住侍女的下巴,赵佶轻笑道:“美人,可愿跟朕去福建?”
“奴蒲柳之姿,岂能入太上皇贵眼。”
侍女微微垂目,面色娇羞。
“呵。”
赵佶松开侍女的小巴,一路向下,探入襦裙衣襟之中,口中说道:“朕忽然发现,偏远之地的女子,也颇有一番风味。”
他是何人?
还是端王之时,便已是花丛老手,流连于樊楼等地,当了皇帝后,更是阅尽绝色,后宫佳丽三千。
还没出力,侍女就已经面如桃花,气喘吁吁。
“微臣给太上皇请安。”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孟潍的声音。
被搅了兴致,赵佶心下不喜,但也知晓,眼下不是寻花问柳的时候。
只得拿出手,起身道:“进来罢。”
咯吱一声,房门被从外推开。
孟潍与符棋二人走了进来。
“太上皇,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好,稍后便走。”
赵佶满意的点点头。
用过早饭后,赵佶迈步出了脚店。
一辆奢华的马车,早已停在脚店门前,拉车的四匹骏马颇为神骏。
虽比不得龙辇,但玉山县贫瘠,能找来这般奢华的马车,已经很不错了。
五百名弓手、捕快站成整齐的队列,再后方是粮车与辎重。
看着这群弓手和捕快,赵佶心中稍稍有了一丝安全感。
孟潍躬身道:“太上皇请上车。”
“嗯。”
赵佶轻哼一声,撩起衣摆下沿,迈步登上马车。
待他上车后,孟潍与符棋相视一笑,而后高喊道:“起驾,出发福建!”
冗长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县城,沿着官道直奔衢州而去。
马车中,赵佶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撑头,一手捧诗集,时不时端起酒盏抿一口酒,惬意无比。
这本诗集是前些时日,由江西诗派印发。
江西诗派的创始人就是黄庭坚,是文学史上第一个有正式名称的诗文派别,诗派中才子众多,有不少在后世名声不显,但在这会儿却是名闻遐迩的大才子。
比如陈师道、陈与义、谢逸、潘大临等。
一个时辰后,赵佶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马车虽也奢华,可到底比不上龙辇,且道路忐忑,颠簸的很。
“没有美人作陪,到底少了些红袖添香的意趣。”
放下诗集,赵佶撩起左手边的窗帘。
初夏的微风拂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野花香味,让人心旷神怡。
赵佶深吸一口气,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这山,这路,这密林……怎地这般熟悉?
稍稍思索了片刻,赵佶猛然惊觉。
这他娘的,不就是自己来玉山县时途径的官道么?
赵佶当即开口唤道:“孟卿,孟卿!”
“微臣在,不知太上皇有何吩咐?”
不多时,门帘被掀开,孟潍躬身走了进来。
赵佶指着窗外,呵斥道:“是否走错了路,这分明是往衢州方向而去。”
闻言,孟潍不慌不忙,意味深长道:“太上皇说的不错,这正是前往衢州的路。”
“你……”
赵佶悚然一惊,满脸不可思议的指着孟潍:“朕……朕将你引为心腹,你竟想当叛贼!”
孟潍挑了挑眉,略显诧异道:“太上皇,微臣昨个儿就说了,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
赵佶差点没被气死。
强压下心头怒火,他苦苦哀求道:“孟卿,朕对昊天发誓,待到了福建,定会升你为宰相,顶替蔡京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届时你我君臣携手,共谱一段佳话,岂不美哉?”
“微臣少时曾被游方道士批过命,这辈子没有宰相的命。”
孟潍顿了顿,笑着安抚道:“太上皇不需惶恐,洵德帝姬如今贵为皇后,齐国皇帝乃是您的女婿,即便到了齐国,也是回东京城享福。”
享福个屁!
韩桢小儿是甚么人,他还能不清楚么?
到了东京城,绝对没自己好果子吃。
见赵佶神色一阵变幻,孟潍语气暗含警告:“如今这世道可不太平,山匪横行,太上皇三思啊。”
听到山匪二字,赵佶打了个哆嗦,不由回忆起被掳上山的悲惨遭遇。
相比之下,还是被押送回东京城好一些。
念及此处,赵佶面色颓然。
这大宋,终归还是亡了自己手里。
……
山寨之中,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所有人都在忙碌,一袋袋粮食以及箭矢甲胄被装上牛车,似乎是要舍弃山寨。
寺庙内,方七佛在进行最后的布置:“通知花三娘,这两日加紧采集极乐草,三日后将奴隶全部灭口,一把火烧了极乐园,不要留下任何证据,若极乐丹的制造之法泄露出去,她知道后果。”
极乐丹是他控制官员的根本,而制作工艺与配方,自然是重中之重。
就在这时,郭胜快步走进寺庙,禀报道:“佛子,官道上有一支车队,足有上千人,其中三五百人似是县中弓手、捕快,护送之人极有可能是信州的知州与通判,是否动手?”
方七佛沉吟道:“不必,如今齐军主力以至,就驻扎在西安郡,我们即将撤离此地,没必要自找麻烦。”
“得令!”
郭胜应下后,转身离去。
透过寺庙大门,看着山寨中忙碌的身影,方七佛只觉心潮激荡。
两年的隐忍和布局,眼下终于有收获了。
福建已经尽入囊中,只待控制刘光世与张俊,他们麾下的三万宋军,便能为己所用。
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多亏了极乐丹。
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此物,让方七佛觉得自己天命加身。
他韩桢可以从一介泼皮,自临淄起兵,席卷天下,自己也可以!
念及此处,方七佛喃喃自语道:“六哥,你的遗忘,就由我来实现!”
……
……
六月初六,岳飞率领两万大军翻山越岭,赶到衢州。
他为人本就沉稳,如今又经过一年多的统兵历练,隐隐已有了大将之风。
原时空里,这会儿的岳飞还在王彦麾下当大头兵呢。
舞台真的很重要。
沛县能出那么多人才,除开萧何、樊哙这些人本身就有潜力之外,最重要的是刘邦给了他们尽情展示自己的舞台。
如李彦仙这等猛人,带领一群老弱病残,都能与完颜娄室打得有来有回,可见其能力之强。
他和岳飞相比,差就差在没有伯乐提携,没有舞台展示。
还是那句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抵挡西安郡后,岳飞先是探望了一番赵楷等人,随后便马不停蹄的回到城外军营,布置战术。
官家的旨意早就几天前就已经传下来了,他的任务很重。
拿下两浙路后,需对王渊麾下宋军进行整编,随后招募福建与岭南边境的百姓入伍,组建一支西南远征军,加紧操练,为攻打福建两广做准备。
官家的信任,让岳飞心中无比感动。
同时,他隐隐也猜出了官家的意图。
福建与两广只是顺带,真正的意图恐怕是大理和交趾。
西南远征军,远征二字,已经道明一切。
帅帐之中,岳飞接连下达军令:“王彦,现命你领四千徐州军,外加麾下胜捷军,自东出发,克婺、台、明三州,最终经明州入越州,接收王渊麾下宋军,驻扎会稽,等候军令。”
“吴璘,你领一万人,尽快拿下处州、温州,屯兵龙泉,盯防建州宋军!”
随着王渊受降,刘光世、张俊南下逃往福建后,两浙路几乎没有抵抗的宋军的。
即便有,数量也不过三五千,且都是南方禁军。
南方禁军甚么德行,大伙都知道,比之厢军强不到哪去。
可以说,两浙路已经是齐国的囊中之物。
但也不排除有宗泽这样宁死不降的官员,所以还是需要走一个过场,确保两浙路境内没有伪宋埋下的暗钉。
官家对两浙路极为重视,毕竟是纳税大省,且又是粮仓之一。
“末将领命!”
王彦与吴璘齐齐应道。
岳飞关心道:“伤势如何了?不如还是让张翼率兵前去,你留在郡城继续休养一段时日。”
王彦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多谢都帅关心,小伤而已,不碍事。”
似王彦这等入伍近二十年的老兵,受过的伤不知几何,出了缺胳膊短腿,余者皆是小伤。
“那就好。”
见他如此说,岳飞也只得点了点头。
“都帅,急报!”
忽地,一声高喊从帐外传来。
下一刻,一名斥候营的都头快步跑进帅帐。
岳飞沉声问道:“何事?”
那都头满脸兴奋道:“江山县传来急报,信州玉山知县与主簿押送伪宋太上皇赵佶前来投诚归降!”
“赵佶?”
岳飞惊呼一声,旋即问道:“果真?”
都头答道:“千真万切,江山县知县与守将都已确认,是赵佶无疑。”
岳飞大喜道:“张翼你率三百骑兵前去接应!”
南方水网众多,骑兵发挥不了作用,所以徐州军内的骑兵数量极少,只有这三百,由此可见岳飞有多重视。
“是!”
张翼也很兴奋,高声应下后,匆匆出了帅帐。
王彦拍手叫好道:“好哇,原道赵佶没有逃往福建,此番被生擒,福建与岭南便能趁势轻松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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