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袁达清 于 2016-9-26 14:26 编辑
她带回家一条哈巴狗。
他笑她:“寂寞了?”
她笑吟吟回他:“你才寂寞了呢!”
“寂寞”,是他和她私下里对隔壁邻居的称呼。隔壁一号房,独居着抹口红的少妇。少妇擦香抹红,不养孩子养狗,还养俩,时常牵一个抱一个,满小区遛达。小区里的婆婆们戳少妇脊梁,缠着她问:“哎,你隔壁的小娘们,是小三呀还是二奶奶?”她涩牙笑笑,扭头就走,没证据的事儿可不能瞎嚼舌头!他点头认同,说没证据的事儿,恁空臆断不好,邻居养狗,或许就为抒解寂寞罢了。嗯,或许吧。于是,“寂寞”,就成了他俩对隔壁少妇的代名词。
他瞄瞅她带回家的狗,说个头和长像都有点像寂寞的狗,不会是寂寞弄丢的吧?她笑,说在小区门口捡的,哈巴狗嗅她脚,她没踢它,它就跟回来了;你说是寂寞弄丢的,有证据么?他说没有,拍拍脑门又说寂寞的狗光溜溜的,还穿花马甲,这只狗乌不溜秋脏兮兮,不是寂寞的。他踢了一脚哈巴狗,问她:“你不是不喜欢狗么?”她笑嘻嘻:“不喜欢,就不兴研究研究哇?”他晃八字步,由得她。
她把脏兮兮的家伙儿抱进卫生间,按进洗洁水液中浸泡,捞起来冲洗三遍,哇噻,浑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
“啊嚏!”哈巴狗打了个喷嚏,从她手里挣脱,径直往厨房摸。厨房煨炖的骨头汤开锅了。
“好鼻子!”她为狗鼻子而非整条狗叫好。她是生物学退休教授,了然敏锐嗅觉是狗儿的价值亮点。
她给哈巴狗梳毛,哈巴狗的鼻子随她晃动的手嗅来嗅去。
梳过毛,她取出五张人民币:红色的、淡青的、淡橙的、浅兰的、浅紫的。没有浅绿的,也没有毛票,她不是太琐碎的人。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提起哈巴狗夹在腿空里,把五张人民币折成一叠,一把捂在哈巴狗鼻子上让它闻。
一捂半个时辰,直到哈巴狗连打了五个喷嚏。
他嗤笑她:“退休了还想捣弄个啥研究课题?”
她神兮兮一笑:“你看半天没看明白?”
“跨学科,看不明白。”
“没关系,过两天你就明白了。”
他抬手摸摸自己额头,伸手摸摸她额头,测量值没有差异呀?又摊开巴掌在她眼前晃,她眼珠子滴溜溜转悠,反应挺正常的嘛!他是测量学退休教授,喜欢测量。
“干嘛呢?”她拨开他的手,嘻笑说我又不是你的测量标的,你能捣弄个啥研究课题?叫他一边凉快去,“去,去。”
苕了,她这是苕了!她超期服役,年初跟他一批退休。他判定她还没有适应退休生活,成了苕货。他凉快去了,懒得摆她个苕货。
两天后,他抠开阳台旮旯的工具箱底层夹板,傻眼了!偷眼瞄瞅,她盘坐在沙发上剔牙,哈巴狗坐在她的一只鞋帮子上啃骨头。
她和它各自专注手头营生,不屑一顾他,轻蔑不摆他。
他蓦然明白了,血往头上涌,脸烫烫的。太丢人啦!他恨不能找个墙缝藏起来。
“你苕愣着干嘛?”她剔过牙,嗤嗤笑他,招手叫他:“过来看电视嘛。”
他窝沙发一角,脑子懵糟糟的。
家庭财务透明,不掖不藏,是他和她的约定俗成。
他在家庭户口本上的地位是户主,但从不以户主身份自居,家庭财务交她打理,两手不沾泥,有需开口要。她不辜负户主信任,拮据中维持家庭收支平衡,自个克勤克俭,却从来没有打过他支出的扁担。
每见电视剧中夫妻掐殴,他和她一齐占据道德制高点,一起撂板砖:各揣小九九,莫往一家凑!隔心隔肝,修行不够!
秉清斥浊,言犹在耳,他却被她和哈巴狗抓住了手稍子。这!这叫啥事?尚若电视曝光,不被板砖拍死,也被唾沫星子淹死!
口是心非,阳奉阴违,亵渎夫妻信任,孽生家庭危机,还要脸不要脸!他怨恨自己,迁怒哥们,迁怒孔乙己。
退休后,几个老哥常约他外出野。她劝阻,要他在家带孙女。
他本非在家呆不住的人,无奈老哥们盛情难却。跟着野过几回,喝酒都是哥们买的单;他须买单摆摆平,不让哥们看瘪了。这事儿又不便跟她直说,耽搁带孙女她多有迁就,岂好意思申领胡吃海喝经费?
不能明取,便试着暗拿。家庭金库在她床头柜,没上锁,及手可得。
他拉开抽屉,心嘭嘭打鼓,手颤抖不争气。在他惴惴不安、欲罢不能的时候,上大人孔乙己窃书不能算偷的逻辑,给了他启迪和勉励:摸自家的钱不能算偷,是吧?况且,我还是户主!
他往右手心吹了一口气,伸手摸出四张红票。不妥,易露馅,退回三张,依次红青橙兰紫各捻一张,一共185。不够,先藏起来;小步慢走,暗渡陈仓,再“摸”一次,够哥们几个嘬一顿就行了呗。
户主与家贼,一念之隔哦!他不经意完成了身份转换,轻而易举实现了质的跨越。他羞愧不已,像败露的污吏一样惶恐不安,等待她的约谈。
她乐呵呵看动漫,不时喝彩熊人戏闹:“看,熊大熊二大智大勇,光头强弄不赢!”拍他屁股,叫他估测下森林树王多粗多高。
他没心思评估树王,忿忿谴责破坏生态平衡的光头强。
她咧嘴对他笑。短款找到了,她没有亵渎管家的职南,压根儿没想就茬刮损男人。男人红脸汉惜脸面,她一直悉心呵护男人的自尊。她乐做家庭小女人,从不显能示强。
他想伸出老脸让她扇一巴掌,而后向她检讨,发誓下不为例。
没有下次了!他要提请她亡羊补牢,给金融抽屉上锁设防,不给他伸手的缝隙,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
制度架构,笼子编织,是社会学教授近年来的研究课题。虽然跨学科,他也听得懂看得明白,并且能为课题研究提供佐证:脱离制度笼子桎梏的信任,不靠谱!两人世界尚且不靠谱,诺大的社会能靠谱么?
他痛中思痛:一户之主做家贼,身心修炼不够固然是主要因素,倘若家庭金库上锁,户主又如何呢?或许,奋不顾身的主儿会砸锁;他不会,他顾及脸面顾及家庭。他又想,倘若不被抓住手稍子他会收手么?不会,他会继续抹,抹够酒钱不一定收手——老哥们纸牌麻将玩得溜,他几次手痒痒,囊中羞涩才没有上桌呢。纸牌麻将都带水,赌上欲罢不能,毁了多少个家庭?!他越想越怕,脑门上竟然浸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哎呀!咋搞的你?满头汗渍渍的!”她起身取来毛巾,递给他擦汗。
他恍然醒神,接过毛巾在脑门上擦了一把,涩涩地向她说:“谢谢啊!”
谢谢?他可从未向她说过谢哦!她受宠若惊,躬身问他:“谢什么?谢我给你递毛巾?”
“你不明白?”他痴痴地望着她,倏忽感念小女人外柔内智,柔智得可爱,遂套用她两天前的话回答她:“没关系,过两天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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