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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马样年华(中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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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5 11:3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马样年华

  楔子

  马样年华,这一怪词儿,是我梁小舟多年前的原创。主要是送给一位大名叫靳一马、小名唤作马屌的仁兄,当然也附带着送给跟他在一口知青大锅里抡马勺的我自己,还有杜仲、芬芳、曾菊等一干哥们姐们咯。谁叫我们拥有共同的知青岁月,在某些方面还唯“马”首是瞻唯“马”味是玩呢。

  说来我与靳一马阔别41年,失联40年了。时光可以吞噬之后的所有信息,可怎么磨灭不了这位仁兄在我脑海中的痕迹。说来也怪,那尘封了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记忆,今年春上不知何以集聚一块儿,合力奏出《马样年华》的集结号,激励我非要寻访到靳一马不可。

  一马兄是H城人。早些年我专程去那里寻找过不下五次,次次都铩羽而归。后来这份心境就淡了,把这事儿给撂下了。一撂就是二十多年,这回我受此“集结号”的催促,怎么着也得重操“旧业”,再度开启“寻马”模式了哈。不过如今网络发达,不用千里迢迢瞎忙活了。我不是有几个H城的铁杆网友吗?便提供一点很不靠谱的“线索”,拜托他们代为寻找。

  几个人忙乎一个多月,几乎把H城所有街道社区访了个遍,胡同小巷旮旮旯旯搜了个够,只差掘地三尺,飞抵九霄,上穷碧落下黄泉了,然而结局是无言的。这份情义太让我感动了,让他们止步收手住嘴作罢,可西海这老弟仍不甘心,非要独自坚持坚持再坚持,说打死也不相信你这位一马兄能从阳世阴间人间天国蒸发无痕哩。

  苍天不负苦心人,西海这回只寻找了十来天就有了端倪,在某日清晨发给我微信消息,似乎出现了一线曙光:梁老兄,靳一马应该是没在人间……蒸发(这小子逗我的趣,一条消息作两条发,第一条停在“没在人间”,我都快崩溃了,还好,还有第二条“蒸发……”),没进阎罗殿。人还在,名变了。改了个啥名还没查出来,好在他退休前的具体单位给打听清楚了。只待上午前去拜访请求查找喽。就算再费些周折,应该不会太难不会太久了吧?预祝你们即将重返四十年前的马样年华,再续夕阳红了哦。

  好不高兴,好不激动!高兴、激动之余,不免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这么多年找不到,怎么就从没想过这家伙有改名的可能呢?不过,靳一马不“一马”了,会干嘛呢?一时间我都傻愣了。可真这么傻乎乎地坐等佳音,坐等西海的电话甚或一马兄的声音?至少四十年前的场景、片段如零散雪片般飘在我眼前,总得动用一点点主观能动性,拾掇拾掇这些“雪片”,连缀不出什么好看的故事抑或小说,但至少可以稍稍还原一下《马样年华》的部分音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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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11:4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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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其他H城知青一样,靳一马比我们Y市知青大那么三到四岁,早两年下放到这个湖州农场。同好几位H城男知青一样,靳一马长得牛高马大,一如其名讳那般伟岸。一米七的我站在其身旁,须把视线稍稍调整一下,至少得呈5%仰角才能扫到他顶上头发。目光挪下来一点点,进入我瞳仁的是一张粉刺密布趋近古铜色的刀条脸。脸上排布的五官不怎么抢眼,可也不能说是乏善可陈。两只颇具马相的大眼睛,不是一眨也不眨久久地瞪着你,就是忽闪忽闪地眨个不停,眨动频率之快,总让人想掰开他眼皮瞅瞅眼眶里是否进了尘土抑或小飞虫啥的。他这双眼皮大眼睛固然长得好看,可没有相宜的浓眉匹配,造物主给胡乱配上的居然是两撇若有若无的淡眉,还是个倒八字。哎呀,我的个造物主呀,这杀人风景的臭活儿,你这厮也干得出呀!作为补救,给他造嘴时,在嘴形大小、厚度、弧度的处理上还是颇为上心,使这个“局部作品”多少呈现出了一个男子汉的庄严稳重和大气。可造出的鼻子又让人不敢恭维了:鼻梁仿佛是个软骨头,不愿履行拱着支撑着面部制高点的义务,非要谦逊地往平原地带贴近、再贴近……

  即便如此,在我们几个初来乍到的少男少女眼里,一马兄仍不失为一枚棒小伙俊满哥,特别是面善,容易接近、亲近。同大多数H城男知青不一样,在我们Y市知青中,他是最没有老大哥模样和“派头”的,相反还有略略带点憨憨的近乎傻傻的味道。一开始就同我们近距离交往,后来还趋近于“零距离接触”了。当然,越到后来,“我们”这一复合代词的指代范畴也越缩小了,缩小到就剩跟一马兄同在一个作业组的几个人了,具体而言就是我和杜仲这对油盐挑子,有时再加上胡芬芳、曾菊这俩贼精灵丫头了。

  说起来,我们这一拨Y市知青十来个人,就我们四人最投缘。在校时,胡芬芳作为班上最漂亮(不单指颜值、身材,还有学习成绩)也最傲气的女生(用现在的说法称为班花一点儿也不夸张),除了跟曾菊要好——要好到视之为贴心丫鬟——以外,不怎么待见全班同学尤其是男生的。不过对我和杜仲还算友好,对我们的搭讪或曰套近乎之类,还不时地接接茬儿,或打打口水仗儿,但总的来说,在我们眼里多少显得那么高冷了一点。之所以没正儿八经高冷以对,我想还是因为在她眼里,我俩这对油盐挑子不完全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庸碌顽主吧?说真格儿的,俩顽主玩起来没个消停且花样繁多堪比孙猴子,听讲做作业考起试来也不含糊,跟她芬芳几乎包揽全班前三名。杜仲喜欢显摆他的书袋子,时不时来他个《林海雪原》、《红岩》、《青春之歌》的某些桥段连背带加油添醋的,我往往出于对原著的尊重,对他“改编”得太离谱的个别情节、细节当头棒喝,然后逐一正本清源。芬芳无法矜持到底,无法保持沉默,有时也禁不住参与论战。为了在论战中战胜对手,三人暗地里都铆足了劲,可劲儿搜罗课外书籍特别是当年能看到的一些被当作毒草禁了几年后来又解禁了的小说,找来便狠狠地恶补最感兴趣或最有可能成为论辩焦点的章节、桥段,以备论战。新一轮论战下来,各自又是具有针对性地好一番恶补……如此循环,算是咱少男少女在初涉文学驿路时呈现波浪式前行、螺旋式上升的一种态势吧。不过,这种以显摆、晃荡肚子里半瓶醋为目的的所谓论战,几轮下来,就渐觉乏味而不了了之了。总的来说,与曾菊相比,芬芳的课外活动跟咱哥俩呆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少多了。

  说到曾菊,作为女孩,相貌、智力也算过得去,可跟芬芳还是没法比。常年梳着个运动短发、喜欢说说笑笑蹦蹦跳跳,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口无遮拦的,有点野小子味道,常跟我们瞎玩一气,诸如上树掏鸟窝、下河击水花、跑郊外菜地偷摘黄瓜之类勾当没少干。芬芳对她这位闺蜜野成这个样不免有些微词,劝了几次毫无效果只得作罢。

  下放到农场的头个把月,芬芳跟曾菊还是吃住干活在一块,基本上形影不离,跟我和杜仲在一起的时间比在校时多了点,可还是远没有曾菊这么随意,收工后偶尔跟知青姐妹们打打扑克,大部分时间窝在床上打着手电看书,耗尽电池便睡觉。连闺蜜曾菊也叫不动拖不动她,无法让她参与我们仨围着靳一马鼓捣的湖州夜话穷快活瞎胡闹。直到有一阵子,曾菊在一连三回的闹腾中缺席(真有些反常),第四次闹腾时,总算来了,还带来了芬芳,让我和杜仲眼神直了,意外惊喜的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一马兄倒是随便瞥了芬芳一眼,目光移到床头砖块搭起的小台子上,端起台子上的饭盆,端出个来了不喜没来不愁的淡然范儿,然后把饭盆偏向嘴边喝水,喝了一大口,继续眨巴他的马眼。这家伙心里咋想的我无法百分百揣测个透,但估计至少没他那张刀条脸上所刻意部署的那般淡定。

  不过,芬芳人是来了,可那眉眼间流露出来的忧郁显然告诉我们她那心还没来哦。但禁不住一马、杜仲足堪捧哏逗哏说相声的嘴一通胡闹,加上我和曾菊的插科打诨,眉头锁着的忧郁愁闷之色也渐渐消融了……从此,基本上不缺席,人来了,心也来了,笑靥也来了,咱Y市四知青和一马这位H城知青大哥就常在一块玩儿了。芬芳也像曾菊一样跟大伙儿没啥隔阂,想说说,想笑笑,想闹闹的了。

  杜仲心里存不住事儿,问了曾菊好几次那几天没参与哥们的穷快活,跟芬芳干嘛去了?平时心直口快的曾菊对此却讳莫如深,三缄其口。逼急了,说一句女孩子家的事儿,你一个大小伙子操啥闲心?还包打听来着,烦不烦呀你?尽管我心里不认同纯粹是“女孩子家的事儿”,也很想知道那几个晚上她俩干嘛去了,还有,过了那几天芬芳怎么竟然跟随曾菊加盟了咱哥们的穷快活组合云云,但我还是劝杜仲别打听了,人家不愿说,你干嘛痴呆一样地问个不停,得让她们保留自己的私人空间或曰姑娘家空间呀。

  得了,大家伙儿整天泥一把水一把,劳累之余,乐子还得自己找。你还别说,找的乐子还真有解乏的功能呢。哥们姐们成日间田间地头寝室前坪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没个消停。特别是从黄昏到夜深这段时间,知青宿舍前坪长长短短高高低低有靠无靠却清一色原木凳子上,几个乳臭未干(一马兄有时拿我们几个开涮的叫法)的家伙听一马兄摆龙门阵。你还别说,一马兄乍一看像个土不拉几的傻大个,没成想肚子里还有点货,天文地理三教九流林林总总的事儿还知晓不少。这家伙侃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或者说换了一副嘴脸,先是有一搭没一搭东鳞西爪不着边际地弄些小幽默啥的,慢慢地天南海北古往今来天上人间地信马由缰地一通饶侃,几个人插科打诨,乱点鸳鸯,弄得非驴非马,要多逗趣有多逗趣。于是乎,咱五个人没多长日子就没大没小打成一片了。

  猫在宿舍里时主要是听他胡侃乱聊。这辰光,一马哥就完全不是那个傻大个了,一双马眼炯炯有神,放射出睿智的光波,然后用空心掌拍了拍床头栏杆,居然铿锵有声,让大伙儿一怔。接着眼光一扫,手掌一挥,让大伙儿坐开点,别扶着碰着他的床栏杆,合着那是他专用的讲坛宝贝道具,谁敢染指就要跟谁急似的。用眼神和手势把他人的手从床栏杆上赶开之后,这才开侃。

  侃声朗朗,在抑扬顿挫起伏有致的声浪中,我们这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乡巴佬”仿佛看到了多少有些新奇味的“外面的世界”——举凡北京上海乃至纽约伦敦巴黎东京等大都市繁华之状、一般市民衣食住行胜似古时候中国皇上的富足之态、二战期间的法国马其诺防线、诺曼底登陆、珍珠港自杀性空袭、正在战火纷飞的中东战争、曾经的“同志加兄弟”如今竟然恩将仇报的越南人不断骚扰我边境、香港澳门的赌场妓院、泰国的人妖等等,不一而足。

  一马哥整个一个老百晓,并且还是一个天才的演说家。知道得那么多,演讲得那么绘声绘色,叫人怎么也走不开!他一说起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德州的扒鸡和某某地方的糯米鸡,我们早就满口生津,口水不自觉地流出来了。杜仲和另外两个男生竟有些憋不住了,立马要带上黑布袋子外出贫下中农家里抓他一两只鸡回来炖熟了美餐一顿不可。还是一马哥理智,一边挥手打落几只不经意间搭着抓着他那专用栏杆的“爪子”,一边放低声音来一段更吸引人的《金瓶梅》章节。涉及到色情段落时,声音更低,还用了知青群体中人所共知的某些“代词”指代性器官及其动态。那些“爪子“随着耳朵的不断贴近也不自觉地频频”侵犯“他的床栏领地,都被他一一打落,当然也打消了他们企图偷鸡摸狗的不智之举。

  其实靳一马也没去过多少城市,更没有踏出过国门一步,之所以能天花乱坠地领我们“精神周游”一圈,不完全是仗着早几年参加过红卫兵大串联,因自己是铁路子弟优先免费坐车去的地方多一点,见多识广一些的关系。主要是因为他有一个有海外关系的亲戚,去台湾前给他们家留下一大堆杂书,文革时因他祖辈赤贫,藏书又颇谨慎,侥幸躲过查书搜书之一劫。而一马兄串联回来后无所事事,成日间躲进小楼成一统,遍观群书,再加上天生奇好的记忆力,所以成就了这小子业余说书人的名号。不过这名号也不大为人所知晓,原来是靳一马尽管在不少事情上是大大咧咧的,可在藏书之事上却极其谨小慎微,一再叮嘱我们切切不可为外人道也。我们当然知道,在小范围内享受听书当然要比大庭广众中来得真切,为了能尽情享受这份精神财富,自然没走漏一丝风声。要是说到巷深处,有外人进来,我们的“哨兵”立马咳嗽报警,一马兄的话题立刻变成“海南岛目前正在培育杂交稻,开始搞三系杂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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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11:41 | 只看该作者
2

  说到杂交,杜仲这小子不止一次跟我坦陈,他脑子里、周身血管里朦朦胧胧有股什么东西时不时地奔涌着,该不会是一马哥说起过的那个什么“性”吧?我说有也正常呀,过俩月你不就十八岁了吗?一马哥不是说他十六岁就有性意识了吗?他说还是慢点来好,在这里成日间綉地球,哪有闲心谈恋爱,不如先看看一马哥的那家伙,再趁机整蛊整蛊一把来得有味。谁叫他撒尿洗澡老避着我俩,难不成还真有啥见不得光的秘密?

  机会来了。

  一个有了些凉意的秋夜,几个男生在淋浴间洗澡。这是哥们用公家材料在队上食堂边自搭的,两丈见方,没有隔断,哥们胴体,自然是一览无遗的。哥几个都是熟叫花子,有啥课避讳的?都是一桶桶一盆盆从食堂特大鼎锅里打来热水,隔两步站一个,用毛巾蘸水往自个儿(有时也往身边的人身上)汗渍泥浆遍布的赤裸身子上招呼着,最后来他个醍醐灌顶,在倾盆或倾桶大雨的洗礼下好不惬意。不过这份惬意中总是少了与一马哥的相遇,

  这天,一马哥听说我和杜仲早洗过澡了(杜仲事先让一个男知青骗他的),穿着个背心短裤进来,看到我们还在,下意识地越过另外两个男生,往里面靠。杜仲跟他俩耳语了一下,他俩便跟我俩换了位置。已经脱剩一条短裤(以后发现他从不在跟任何人在一起的情况下撤除这最后的防线,这家伙呀,真拿他没辙)的一马哥迅疾转过身,显然想遮掩着什么。可这此地无银的举动反引起四只眼睛的警觉,射出的目光很快便把他右肋处一道足有五寸长的“蜈蚣虫”抓了个正着。其实,一个人身上有点伤痕又算得了什么?可咱一马哥非得要视为奇丑而如此煞费苦心地藏着掖着,莫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下欲盖弥彰,我们两个家伙一人揪住他一条胳膊,像审犯人一样审讯起来,让他老实交代这伤疤可是翻队上哪个寡妇的房梁时摔倒后留下的?坦白从宽,去场部饮食店一人请吃一碗肉丝面便为你保密,抗拒从严,则把你的糗事四处宣传让队上还有整个分场无人不晓云云。可平时跟我们什么都往外倒的一马哥,今儿个怎么也不吐真言,尽拿些三岁小孩也未必相信的幼稚答案来搪塞。一看搪塞不过,索性不管不顾,跟我们俩打起水仗来了。

  这种近乎残酷的玩笑再开下去未免会有伤和气,我连忙叫停,朝一马哥抱抱拳,把杜仲拉到一边,用一横一竖丁字型左右掌,昭示休战之意。一马哥自然会意,提着水桶走开两步,背对着我们擦洗他的前胸后背去了。几个人顿时安分了。可没安分几下子,杜仲泼了我一掌水,对我使了个眼色,朝右侧努了努嘴,努了努嘴,我自然明白这小子又要出一马哥的幺蛾子了。且不忙配合,先瞧瞧这小子咋个整法。

  只见他凑近一马哥,夸了句好一条壮汉,要搁在水泊梁山,行者武松说不定会收下你这徒弟呢。只是你也太不灵巧了,连自己的背都擦不到,让小弟为你效劳吧。说罢象征性地给他背上搔了几下痒痒,转到他面前说,我都给你老兄擦背了,这么伟岸的身材,这么庞大的面积,我也给你擦出一身汗泥,我容易吗我?一马哥,你说怎样回报啊?

  那还不容易?我也给你擦擦背呗。

  不够,还得给梁小舟擦。杜仲把我拉到一马面前,仿佛是作为另一份作业给他布置着。

  成。你们当我是专业擦背师傅好了。还有吗还有背吗?我老靳是多多益善哦。

  怎么没有了呢?这里洗澡的除咱仨外,不是还有俩哥们吗?再不够,间壁还有芬芳和菊呢。你想象出这两个小美人儿的玉背玉屁……不,玉臀是啥样儿的吗?

  我说杜仲你这厮可别在赤身露体的沐浴时分唐突佳人好不。瞧,一马兄脸都红了,某个地方都有反应了。

  一马背过身去。杜仲反应奇快,紧随着同向转身,突然挥起左拳闪电般向一马胸脯出招,后者迅疾后仰堪堪避过,冷不防双腿间把短裤头顶成个高高风帆的坚挺硕大玩意儿被杜仲右手抓了个正着。

  钢铁呀,钢铁就是这样子瞬间铸成的吗?哈哈……在我手里怎么变成死蛇子了呢?这哪是钢铁,是……是……是啥呢?唔,对了,是马屌,马屌,以后就叫你马屌啦!哈哈……。杜仲好一阵狂吼狂笑。

  狂笑的结果是遭到了一马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力度加大的回报。杜仲疼得眼泪刷刷地流,呲牙裂嘴连连求饶。

  临了,我作为和事佬,厉声呵斥杜仲自作孽不可恕,接着又说一马兄对咱阶级兄弟也未免太不手下留情了,咱哥几个哪天不开开玩笑不打打闹闹的?再说咱知青满哥中外号里带个“屌”的不大有人在吗?“屌”,其实也没啥下流的见不得光的意思嘛,相反的,在咱这旮旯,甚至还是一种年轻哥哥潇洒、有派的特别代称呢。一马哥,你就应了吧。就算你此刻不愿应,也犯不着动用这么大的反击力度呀!

  谁叫他动了我的奶酪呀?

  啥意思嘛?好久好久以后,我和杜仲都不明白这家伙何以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儿,这话里还藏着匿着啥话儿呀?不过很快就当这家伙神经兮兮的呓语扔爪哇国了,只是都记得那天一马兄还是兑现了承诺,给杜仲热热乎乎搓了好一阵背。还说该轮到小舟了,可我早已穿好,撤了。出了门,还听得杜仲的嚎叫:

  哎哟,你这哪是擦背,分明是动用酷刑呀!敢情是练家子,都用上大力金刚指了不成?

  不管咋样,“马屌”这诨名在队上慢慢叫开了,如一顶桂冠戴到了一马兄头上倒是不争的事实。当然,这桂冠头几天他确乎不愿意戴,同我们追追赶赶打闹了一阵子,象征性地踢打了我和杜仲几个小哥们几脚几拳。之所以没动真格的,还是看在我们严守秘密,没有道破桂冠由来的份上。可笑的是芬芳、菊和其他几个女知青压根不懂“马屌”为何物,也跟着大呼小叫做歌唱,嘻嘻哈哈中还你一掌我一拳朝他后脑勺后项窝处招呼着。臊得一马兄低下脑袋撇开目光而又不知扫向何方,脸上的青春痘更加红烂漫了,而脚步也机械迈动着,追逐花蝴蝶般的知青少女。

  有一回,队上的庞剃头给这位仁兄剃头,边剃边开着玩笑,一不留神玩笑开大了,给他剃了个半片瓦的怪怪发型。一马哥嘟囔了两句也没拿老庞咋样,只是把一顶半新不旧的草帽扣上了脑瓜儿。除了睡觉,从不取下,那玩意仿佛就成了他脑瓜上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对于杜仲和我来说,他那“半片瓦”当然不是什么秘密。没两天就向芬芳和曾菊泄密了。曾菊不由分说,跳起来掀掉了一马的草帽,掀起高亢而清亮的女声二重笑。笑声中,杜仲随手捧起一滩黏稠稠的新鲜牛粪,在我和曾菊的遮掩下装在草帽里,悄悄递给芬芳。芬芳默契地接过,骂一声菊丫头,太没礼貌了哦,有这么捉弄一马大哥的吗?边说边笑着凑近一马,双手捂着草帽,使人看不见帽里的内容。后者下意识里显然被这可心的笑容迷住了,顿时回复她一个憨憨的傻笑,伸出手来要接过草帽戴上。谁知芬芳缩回了捧着捂着草帽的双手,说,别急,先蹲下来,给你拣干净头发上的几根杂草。杜仲在一旁嚷道,马屌哥有福啦,芬芳仙女的芊芊玉指怎么就只在你脑瓜顶上摩挲,啥时轮到我杜仲呢?马屌依言蹲了下来,瞅着杜仲,得意洋洋回敬道,你小子就死了这份心吧。谁叫我老靳天生有王者气象?就算被整蛊出个半片瓦,也是王子本色呢。嘿嘿,仙女玉指,不在本王子头上留下芳泽,难不成会在你这乳臭未干小毛孩的头皮上摩挲?

  曾菊在一旁再也憋不住了,扑哧一下咯咯咯地笑得弯下了腰,想加油添醋几句也说不出来了。我只好代行司仪:王子闭目——仙女授予桂冠——戴冠——礼成……

  芬芳手中的草帽戴上去,非但没能带来芬芳,反有一股熟悉的牛棚气息直扑鼻腔,头顶上还有黏黏的半固态的东西往下掉,脸上后脑勺上怪难受的。马屌这才知道又被整蛊了,于是乎把草帽掀翻在地,要给我们几个好看。谁知我们都脚底抹油,早跑了,几个少男少女嘻嘻哈哈沿干渠土路逃窜咯。我和杜仲晓得这家伙无非是色厉内荏,真让他逮着也没啥,所以没怎么发力,落在俩丫头后面。果然很快让马屌给追上,一人吃了他一记栗子(在头顶敲了一下),他依然不停步,去追俩妹子去了。一路叫着鬼妹子,鬼妹子,看你们往哪里跑?其实这也无非是虚张声势,好像不追赶一阵跟面子交代不过去似的。这位仁兄迈着那种常见的傻大个笨笨步伐追呀追,到底人高步子迈得大,没多久就赶上曾菊了,他又骂了声鬼妹子,朝她那方向摔了挥拳头,没够着,并没停步,而是继续往前追速度相对要快一些的芬芳。没两分钟,眼看要抓住芬芳的手臂了,不成想那玉臂朝外侧一甩,腿脚弹力增强,步幅频率相应跟进,把追赶者拉开了十来步距离。跑得太急,有点慌不择路,一头拱破了路旁树丛间的蜘蛛网,脸上痒痒的怪不舒服,背部好像还有点异样感觉往下挪移着。可不想被一马这傻大个逮着的心理让她不敢停留,照跑不误。饶是如此,一马还是赶了上来。糟了,抓住自己了,没抓住胳膊,抓捏着我的什么地方了呀!芬芳不禁惊呆了。

  一马和芬芳,抓者和被抓者都呆住了,半晌才弄清一个事实:一马伸出去的右手竟然捏到了芬芳的屁股蛋子,尽管隔着两层布料,芬芳亦有轻微的痛感和一种莫名其妙怪怪的触觉传递到心头(这话是事后杜仲用利诱加威逼唆使曾菊从芬芳口中撬来的)。而一马呢?据后来杜仲充当他肚子里蛔虫代他发声时所形容的,显然是感觉到了一种莫可言状的滑腻和绵软,沉溺于这奇妙无比的手感,荷尔蒙纵情飞扬不知今夕何夕了吧?当时,一马可真是不淡定,右手五指并拢,紧紧攥着,久久地保持抓捏到了什么宝贝的手势,直到接下来被狠狠修理一通的全过程,也没有松开过。

  芬芳终于回过神来了,一声高叫“流氓呀,流氓,马屌耍流氓呀!”我们几个哥们赶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合力把他扑倒在地。杜仲骑在他肚子上,芬芳和曾菊没头没脸高举轻落地擂了他一通粉拳,哥几个轮番朝他鼻孔灌了一通臭屁。姑娘们一个个笑得肚子都疼了,芬芳的气恼早随着笑声跑了。

  马屌的右手也终于松开了,手掌摊开,一只好丑陋的昆虫被捏碎在掌心,还流着黑水呢,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大伙儿定睛一看,异口同声:死蜘蛛。

  马屌自己再加了个词儿:毒蜘蛛。原来马屌那一下子是替芬芳小姐尊臀翦除害人虫。这可不,他自个儿手指手掌都肿胀起来,敷了几天草药才渐渐消肿平复。

  也不知是粉拳、臭屁、毒蜘蛛的综合效应使然,还是大家伙儿的视角变了——把“马屌”视为特能彰显男子汉气概的代名词——总之,自此后再听“马屌,马屌”的呼唤,咱一马兄非但不反感不反扑,还眨巴着眼睛欣欣然“响应”,如同享用其伟岸大名般带几分嘚瑟劲儿了。



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11:42 | 只看该作者
 3

  说来也怪,马屌一双大手,该出手就出手,一点也不含糊。就说这时候吧,敏捷灵巧得能在动态物体(如芬芳妹子跑动的臀部)上精准地擒拿虫豸(如毒蜘蛛)。还有在役使耕牛犁田、耙田、耧田等农活时,他对牛的役使和掌控犁耙耧的手面技巧,都像一位真正的作田高手那么娴熟自如。可在某些事情上,却又笨拙得完全不像同一双手了。比如说插秧吧,这仁兄手脚奇慢,左手攥着一把秧如同攥着一个上绿下白的死疙瘩,拇指仿佛被焊接到了秧根上一点也不会动弹。右手则是五指齐上,撕扯一阵也扯不开几绺盘缠着的灰白色秧根须须,好半晌才撕扯到分量适度的几根秧苗,插在溶溶田泥里,又总是摸摸索索,老半天插不稳插不到位似的。他老先生插一兜的功夫,我等插两三兜不在话下。

  这样一来,就连我们几个新知青外加一个乡下小男孩与他在一块水田插秧,都能轻而易举超越他,不经意间甩下他好长一截。那孩子叫满伢子,是队上会计最小的儿子,才十来岁,小学没念完,就死活不肯念书了。咋办?人家的的老爹不大不小也是个队干部,怎么着也得照顾照顾不是?队里就让这孩子跟知青们在一块干活,干一会玩一会,干多干少随他的便,反正工分按半劳力记。不知怎么一来,这个透着几分机灵劲的小家伙总喜欢跟我们几个一块凑热闹,跟我们也蛮亲热的。

  那天来到打好秧把子的大田,几个促狭鬼背对着马屌,互相使几个眼色,想不默契默契出他一下糗都不行呀。于是乎,几个人嘻哈着要当马屌陛下的左丞右相,把他夹在中间下了田。刚开始那十几米远的时候,杜仲和我虚张声势,嚷着加油加油啊,手上却鼓捣些假动作,就是不怎么出活。芬芳和曾菊嘟囔着嗔怪这扯秧的没洗净秧根上的泥,忙不迭地在脚印形成的狭小水洼里洗着秧根。马屌不为咱几个的喧嚣所干扰,按他的节奏目不斜视插着秧苗。脚下极缓极缓地后退着,瞅着他亲手树立的茵茵绿野渐次扩大,而我们这几个小栗子压根不是他的的对手,叫得凶,手脚却远没跟上,让他这个靳一马真个是一马当先了。瞧他那嘚瑟劲,嘴角都流出微笑了。

  你就笑吧,笑吧,看你还能笑多久。芬芳朝我怪异地笑了笑,我接过笑来传递给杜仲,杜仲又传给曾菊,还有满伢子。时候到了,大家猝然发力加速,小半天就用快速插好的秧苗,做成前后左右包抄马屌的绿色围屏,让他成了一只活动空间越来越小的困兽。一时间,“快快快,关关关,关住马屌,憋死马屌呀”,各种怪腔怪调从我们几个嘴里蹦出来,荡漾开来,飘往偌大一片田野上扯秧插秧挑秧的人们耳边……

  在我们几个小鬼的哈哈大笑中,马屌只好干瞪着马眼一样的大眼睛,做举手投降状,口口声声承诺晚上同你们讲两段《基督山伯爵》,以换得我们的“有私援助”——我们一人同他插两行以保持与他的齐头并进。这样的有私援助,于我们也是甚为乐意的。因为不必要等到晚上,在我们每人插八行、他只插四行的“齐头并进”中,我们从他那里赚得的笑声也不少了。一会儿扔给他一到两行,一会儿把他甩下一截子,一会儿甩秧给他,故意溅他一身泥巴,一会儿又让他“坦白交代”昨晚上又进了队上哪个寡妇的被窝,或者是又同哪个堂客手牵手窜进了青纱帐甘蔗林(当然这是子虚乌有的事罗),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总之,有我们和马屌在一起的水田里,就有这些荤荤素素的欢声笑语充盈茅舍斗室,甚或向四野里荡漾开来……¬

  为了避免被关得太难堪,马屌总是笨鸟先飞,早我们个把钟头来到大田。可几个时辰下来,仍然幸免不了被关住的窘况。这时候只得尽最大努力加快速度,可也只是一个快了一点的架势,实际效果也快不了多少,所不同的只是每一兜秧苗的根数悬殊迥异,插下的秧苗半数以上的茎秆给拦腰摁在泥里(俗称插了“烟壶脑壳”),过后自个儿发觉了还得返工。

  有一回这返工是由我和杜仲、满伢子代劳的。当然不是我们可怜马屌兄之所为,而是被迫的。被谁?队长程小驹是也。谁能想到,这位程队长——一个红光满面挺胸凸肚的小个头壮年汉子——竟然指责我们几个调皮鬼欺负老实人,命令我和杜仲两个替老实人靳一马把没插好的那几行返工。靳一马,人高马大,一身好力气,不用干这个,挑秧打秧去。

  跟马屌混在一块的日子,算不算花样年华不好说,就他这个马善被人骑被人打趣让人开心的德性来说,咱一干毛头小子丫头啊“成日放纵趣逗马,青春作伴好快乐”的青春岁月,不是可以唤作马样年华吗?

  有一回笑闹过后,我把我这创意跟大伙儿一说,杜仲和俩丫头连连叫好,啥也不懂的满伢子也傻乎乎跟着叫好,跟着怪腔怪调连喊带唱起来:“马样年华,马样年华……”

  我忽然觉得少了什么,猛地喝断了他们:“别唱了,马呢?”

  马屌跑了,浑不似之前追赶芬芳那傻重步伐,竟然箭一样跑上宽阔的电排沟堤坝了。追,快追!可几个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也追不上。原来还真是一匹快马呀,他这是以行动来表达对“马样年华”这词儿的大力赞同呢。

  当然,拿马屌当个活宝一般寻开心,不完全是咱几个小家伙的专利,一个作业组的男女老少几十号人,包括土著、知青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调侃他,可没几下让他反唇相讥,败下阵来,集体作呆头鹅状伸长脖子听他古往今来说唐说岳说聊斋,或者天南地北侃些新鲜事儿。那时候不是春插双抢等农忙季节,田间地头干活磨洋工的时候也不老少。干俩钟头的活儿,大家伙儿免不了要“学习学习”,美其名曰学习毛主席最高指示最新指示,实际上是歇息,拉大呱,各自坐在用锄头把锹把扁担客串的“凳子”上或直接坐田垄上,眉开眼笑的,呲牙咧嘴搞怪儿的,那个舒爽味儿,仿佛这屁股和双脚一旦同土地亲密接触,周身的疲惫便一扫而光了。往往是组长读一条毛主席语录,话音未落,组员们就热烈讨论,没两句落到正题上,七嘴八舌说的不外是队里队外家长里短乃至七荤八素的玩意儿。自打来了我们这些知青,龙门阵的内容更新鲜更丰富了,而坐下来“学习学习”的磨洋工时间更多了,马样年华也随之扩大化了。当然农忙时,这些“学习”自行终止了,大家伙儿一滴汗珠摔八瓣地忙活着,谁还顾得上马屌的聊斋?

  倒是有一个人不时还拿马屌说说事,当当激励工具:老少爷儿们,老嫩娘儿们,小伙丫头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不违农时,咱得拼死拼活抢收抢插,在立秋前多快好省地完成任务啊。我说城里来的伢子妹子呀,你们得给我挺住,就算会累个贼死,死也得死在这二十来天!不违农时呀,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呀!忙完了,我放你们两天假,让靳一马给你们聊斋来聊斋去,你们围着他逗把子取乐子喷唾沫星子把个那个啥……那个,对了,那个马样年华闹得天翻地覆都行。

  不用说,用这口吻说话的非队上头面人物莫属。不错,这人就是队长程小驹。嗨,连队长也听说并附庸起这”马样年华“了?

  这次双抢后,他果然兑现了承诺,放了我们知青两天假。好像也不光是这事吧,我感觉到这位平时总是端出一副土大官(还说不上有土皇帝那般大的架子)派头,不混同于普通老百姓的队长阁下,待我们知青还是有和颜悦色的时候,特别是待马屌比待谁都好,不但不跟大伙一样调侃马屌,举手投足和言语间似乎还透出几分尊重呢。至于因他而起的说笑喧闹或多或少耽误了大伙干活的时间,队长基本上视而不见,或者搭讪着说句抓革命促生产,好啊。哥几个可乐了,哈哈,队长这么一说,听着不单是庇护,合着还有弦外之音:马屌的聊斋是“革命”的聊斋,拿他寻开心也是“革命”的寻开心哟。

  队长为什么这么高看马屌一眼?这份好奇在我和杜仲的心头也只是倏忽一现,没几下就扔爪哇国了,不过偶尔还是又折回心头。有一次我也不知哪来的感触,偶尔嘟囔一句队长对乡里乡亲总是板起一副严肃的脸孔,可待咱知青还真是不错哦。杜仲附和道是呀,谁叫他比我们大不了太多,三十郎当岁就当上一队之长了咯。相对来说,他喜欢年轻人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没成想两个妹子听了,不但不附和,曾菊还直翻白眼,嘴里“呸呸呸”不断吐着;芬芳则是柳眉一皱,小嘴一撇,“哼”了一声,不再搭腔。

  啥情况?三个男子汉面面相觑,似乎要从彼此眼里特别是我和杜仲要从一马哥眼里先探个大概其,一时间竟忘了追问她俩。

  沉默,几个年轻人在一起时罕见的沉默。

  还是杜仲打破了沉默,这就奇了怪了,队长看着好好的,怎么就得罪你们两位千金小姐了呀?

  我也沉不住气了,说一马哥,你比我们早来两年,队长这么照顾你,怎么就不照顾女知青啦?

  曾菊有啐了一口,说是呢,是呢,是好好的呢,好好地照顾呢……

  芬芳把她拉到一旁,捂了她一下嘴,被她打落手,继续说道,照顾得太好了,好得爬在地上还给人家揉脚踝呢。

  人家?谁?虽然马屌和我向来比杜仲沉得住气,可这当儿也禁不住一齐发问了。

  还有谁,不就是你吧,菊小姐。杜仲说着扑腾一声趴在田垄上,两只手探到田泥里,拔出来满是黑黑的泥浆,作势朝曾菊脚踝伸过去:俺也摸摸菊小姐的罗拐(脚踝)吧。呵呵……

  后者一脚踢过去,杜仲甩着手腕夸张至极地连喊哎哟,哎哟声立马叠现连锁反应,溅起大家伙儿怪腔怪调的笑闹声。

  闹腾劲过去了,芬芳对我们几个说,菊妹子是逗你们玩呢,那人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子。

  马屌说想象出哪样子?好了,不愿说就别说好了。反正我可没想象哦,再说我有是有几斤力气,可就是缺乏想象力,不会想象哦。你们俩家伙爱咋想象就咋想像,想咋样个自由发挥就发挥去,不过,可得无声地发挥不可告人地发挥哦。

  曾菊想说的话终于还是憋回去了,说真没咋样,也就是那人看我们女知青那眼神,那简直就是一把……哎呀,不给你们说了,反正本丫头和芬芳小姐就是不想见那人。

  那人,那人,她们都不愿称那人为队长了,哥几个还傻乎乎盘问下去非但不会有结果,反而让俩妹子徒增烦恼。这又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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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11:43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周翔野 于 2018-11-15 20:0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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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咱们的马样年华又到了新一年早稻抢收晚稻抢插的“双抢”季节。那个要命的早出晚归,都到了催着太阳起(而不仅仅是跟着太阳起)、踩着月影归(也不仅仅是暮色初临时归)的程度了,那些个超长时间超大强度超级翰林(汗淋)的劳作把我们这些知青折腾得超级疲惫超级狼狈超级没个人样的窝囊样就不必赘言了。只是马屌的表现有些另类,让几十年后的我仍然记得那么清清楚楚,因而不得不记下一笔。

  除了插秧、割禾等手面功夫不咋的,其实马屌哥作为种阳春的男劳力还是呱呱叫的角色。这傻大个力气之大一点也不亚于土生土长的壮汉。譬如说,用人力打稻机脱粒时,两担水谷子叠起来(少说也有两百多斤)一肩挑,从小腿肚深的烂泥田里一步一个脚印,挑到一两里路的晒谷坪,一步不停从不必歇一次肩。有次,队长来田间检查督促大伙儿干活的进度和质量,看到马屌肩挑四箩筐水谷子登上田垄,大步流星走着,不免叫了声好样的,靳一马。原来队长一向高看马屌兄,是因为看上了他超强的劳动力。曾菊恍然大悟地对我们几个耳语道。杜仲拍着她的肩说还是咱菊菊脑瓜子活,联想得蛮快,都快赶上你仲满哥咯,要不咋说咱俩心有灵犀呢?曾菊佯怒着掐他那只手。我和芬芳点点头,须臾又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芬芳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不完全苟同是因为男知青中像马屌这样能挑重担子走路的还有两位,可人家怎么没马屌这样被队长看重呢?

  分配人力和任务时,马屌说我们还是五人一机吧,芬芳、曾菊俩妹子专门割禾;我和杜仲,脱粒;梁小舟,机动——割下的稻穗赶不上进度了,就去割禾。程小驹二话不说欣然首肯。

  事实上,我也没“机动”,每天一早,五个人全都割禾,割下两三亩之后,才一齐把“机”抬到田里。三个男子汉上机脱粒,两个女娃子继续割禾。如果到下午了,割下的禾供不应求了,仨小伙再次挥镰上阵那么个把时辰,然后继续踩打稻机……

  说到这一“机”——人力打稻机——我得饶舌两句:其实这“机”压根没有机械动力,只是在一个长方体板仓上安装了滚筒(圆柱形周身一圈横轴上扎进众多铁钩的滚筒)、踏脚板以及连接踏板和滚筒的连杆曲轴等铁器部件,靠腿脚蹬踩踏板,带动一系列运转,然后手持禾把子搁在旋转的滚筒上按压,打得谷粒扑腾扑腾飞溅开来,散落板仓里。

  这带铁的木制家伙自重够邪乎的,再加上湿湿的带泥带草的谷粒儿越来越多的打落到滚筒下面的板仓,其笨重劲儿自然不容小觑哦。可偏偏不能固定在田里,得随着作业面的逐步扩展而不断拖动。所以,除了从板仓后面往出掏水谷子然后运送至晒谷坪这活,拖桶(拖动打稻机是也)也是够繁重的。我和杜仲这两个毛头小伙子一人一手甚至两手使劲攥着打稻机左右两边的“牛耳”,拼命向前用力,一口气也拖动不了两尺远。马屌说姜还是咱老的辣,看我的。乳臭未干的小家伙,两人拖一边去。二加一的结果是:明明加的只是马屌这个“一”,却远胜于我和杜仲这样的“二”。机桶拖得飞快,一气可以拖上十来米。更让人无语的是,我俩拖一边累得气喘吁吁,他一人对付一边却大气不喘。

  遗憾的是,有些时候他一身牛力气用不到点子上。这傻大个踩起打稻机来,笨拙得令人生厌。老是踩不到点,合不上节拍,两人一起踩动踏板时,他仿佛总是要故意同你带反拖似的,让你的踩动踏板所做的功被来自他腿上脚上的反作用力给折耗不少,一个人踩动时还算轻快的踏板,立马变得滞重沉重起来。唉,遇上他这个“合作伙伴”那就倒了大霉了,你不仅要踩动打稻机通过连杆再带动滚筒旋转着你手上不断翻转的稻穗,更要分出一股不小的足力来抗衡身边带反拖的马屌的脚。有一次我来了火,便不轻不重地拽了他一脚,高叫一声:“你下去,专门拖桶去”。说真的,每脱粒一把稻穗,我和杜仲都情愿多踩几脚踏板,也不愿意带动马屌沉重的步履一次哦!

  下午再来稻田,杜仲对着半仓后面正中位置抡起了榔头,叮叮当当结结实实给钉上了一个铁拉手。马屌说你这不是多此一举还满拧了吗?杜仲把榔头扔进板仓,讪笑着问难不成你晓得这是干嘛了?马屌给了杜仲一拳,给了我一脚,就你们俩整啥幺蛾子还瞒得过我老靳?不就是让我一个人出三个人的力气么?江边卖水,多余哈。说着背过身反手抄起打稻机操作台底下的木方,就向前拖动了这个笨重玩意。然后放下来嘲讽杜仲方向都弄不清,怎么给后仓钉个拉手?这不是让我拉革命的倒车,不,倒仓吗?

  我说你当自己是什么重要人物呢,拉革命的顺车也好,倒车也罢,都不是你我这号小人物可以胜任的哦。咱哪配呀!

  马屌脸红脖子粗同我们争执起来。也不知怎么搞的,争着争着,竟然争执出了打死也不会相信的哥们之间会出现的剑拔弩张的气氛。正在割禾的俩妹子,芬芳还算淡定,曾菊可沉不住气了,忙上前参与争执,甚至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镰刀。马屌急眼了,从板仓里摸出铁榔头。杜仲说屌哥你还抄起家伙要跟弟兄们玩真的啦?说着一把夺过曾菊的镰刀,举起来扬了扬。马屌没吭声,高举起榔头……

  住手!一声高亢动听的吆喝跟发声者急促的脚步一同赶到马屌身边。不用说,芬芳来了,马屌的榔头、杜仲的镰刀都出不了手了。可马屌哈哈大笑声中还是把已经放下了的榔头再次抡起来了,不过是砸向杜仲钉的那个铁拉手,可落下来砸偏了,把拉手旁边的木板砸出一个凹痕。他也没接着砸,余笑不止地说你们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喽。我会跟你们来真的吗?咱谁跟谁呀?举起榔头,我会砸向我最要好的老弟的天灵盖吗?我只是想砸了这玩意,还是一个人从前头拖桶好呀。我还是那句话,这桶得顺着走,那能开革命的倒车呀?

  我说你,你,你还是这德性,把自个儿当大人物……

  芬芳暗暗掐了我一下,抢过话题说顺车顺车,顺仓顺仓,以稻谷粒粒飞溅进仓的方向来看,当然是前进,是顺向的哦。其实我们几个是这样想的,随着打落的谷子在仓里越积越多,整台打稻机的重心也就转移到了后仓是不?一马哥力大无穷,可早稻脱粒不是一天两天,也得悠着点用呀。咱把打稻机的前后倒个个儿不行吗?前面和左右两边都是割倒的稻穗个子,搂起来走向机子不是更近更便捷吗?嗯,马哥不愧为马哥,堪比薛仁贵呀,而且这一下转得潇洒利落。好啦。马哥这回试试看,攥着后仓拉手拖桶试试。

  马屌这一试,还真比方才那一下子更拉风了哈。他拉着咱们这“机械”前行,不说真像牛马一样不费吹灰之力,但用这种比较趁手的方法一人拖动一个盛有不少湿谷子的打稻机还是堪当其任的。瞧他抓着拉手,双腿站成个马步,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把打稻机抬离泥沼地面两寸高,后退着走步,一口气把那笨重玩意拖行了二十米才放下。我们几个除了跳起来高喊大力士、大力马屌之外,就是犒赏他坐田头渠道边树荫下歇会儿气,打个盹,半个时辰都行。我和杜仲抄起镰刀帮芬芳和曾菊刷刷刷割了好一阵禾。直到齐整整的稻穗个儿铺开好长好宽一片,我俩才登上操作台,轻松自如配合默契地踩着踏板,让滚筒飞转,穗上谷粒如霰弹脱落,噼噼啪啪飞溅到板仓。

  当晚,芬芳、曾菊俩又帮马屌做了改进,找了一根粗粗的麻绳,中间一小节缠上软软的宽宽的布带,做成了一副好挽具。次日下田,连接那拉手,套上马屌的肩膀。后者兴致勃勃拉着打稻机前行,就像牛马拉车一样拉动这个没有轮子的玩意。看那架势,明显是更轻松了。惹得我和杜仲心痒痒的要效法一把马拉无轮车。分别试了试,仍然拉不动,俩人合力拉,嗨,拉动了,和马屌一样轻快了。不过,这活儿我俩不跟马屌抢,说马样年华呀,马才是正经主子呢。

  在这台“机”上,马屌从此只干两件事,独力拖桶、出谷运谷。

  三天下来,这台“机”成了称雄全队的老虎机。当程队长这么表扬我们这个五人组创造全队第一战绩的时候,杜仲公然“抗上”,嘟哝着老虎机算个啥?咱这机比老虎可厉害啦,晓得不,咱这是马机,马机呀。

  被人打断话,还公然说不,程小驹原本红润可人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愣了半晌,还好,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眯缝着眼,尽可能把目光集聚成束,在杜仲脸上极快地点射了一下,立马扫描我们几个人,在掠过芬芳时骤然转换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波,嘴角还不太明显地朝上扬了扬,经后者施以白眼进行狙击之后,小驹的目光才不得不尴尬地扫过曾菊,最后定焦在马屌脸上。

  这时他脸上的猪肝色褪去了,应着杜仲的话连说对对对,靳一马,靳一马,一马当先带出来的这个机组嘛,不是马机又是啥呢?我说老少爷们老嫩娘们小伙丫头们,都给我快马加鞭,争取赶上咱们的马机哦!

  又是一季过去了。秋收时,鸟枪换炮了。马机成了真正机械意义上的“马机”——带柴油机马达的动力打稻机。当然,牛机、刘机、杨机……队上所有机都成了这种机械化的“马机”喽。在咱们第一台马机上,用手柄摇开马达这活儿原本非大力马屌莫属,可谁能想到,这家伙又被卡在力气用不准时点用不对部位的瓶颈,脸红脖子粗,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连十来次怎么也摇不开。而我和杜仲初试时两到三下、再试时一招搞定。就连曾菊和芬芳,也能在四招内摇响这沉默的马达。于是乎,马屌拖桶和出谷运谷的专业职能照旧,所不同的是,这次拖桶得三人同时发功——马屌一人拖带有近百斤重的柴油机动力一侧,我和杜仲两人合力拖相对轻巧些的另一侧。

  程小驹再次出现在作业面表扬咱们这台机的时候,不着重表扬靳一马了,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夸赞“芬芳同志”,要不是“芬芳同志”双抢后回家,跟他老爸软磨硬缠,他老爸不得不出面,多次跑市里农垦局、农机局要指标,用一批柴油机动力武装我们农场,我们队能这么快从农场领来这么多真机子吗?要知道全场就数咱队的机子最多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免不了频频看一眼芬芳,奇怪的是目光不像之前那般猥琐带色,倒显出几分真诚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被他的目光和话语称赞的芬芳也一脸平静,浑不似以往那么厌恶地走开几步,并还以白眼了。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芬芳同志”?咱们这位对队长阁下其嘴脸不屑一顾对其头衔不屑一提的圣洁高冷女子,啥时候成了他的“芬芳同志”?看来其中还蛮有料呢,芬芳也真是个必须刮目相看的“好同志”,是个为公家做好事不透露半分的“好同志”呢。为啥对这么铁的姐们哥们,也给瞒得铁桶似的密不透风呢?好家伙,待会儿看大家伙儿怎么“审讯”你。

  小驹走了之后,没容我等“审讯”,芬芳自动招了,不过忒简单:大惊小怪个啥呀,一个个变得跟不认识本小姐了似的。事情没做好,没做到最后一步,没经过验证的确大有收效的话,芬芳我是不会提前跟人透露的,哪怕是最要好的哥们姐们。至于为什么答应那人,一是他没有也不敢直接找我,而是辗转通过妇女队长好话说了一皮箩才让我点点头说应承试试看的。二是为公家做好事,使我们队大幅度提高劳动效率、加快双抢进度,夺得全农场双抢战斗模范单位荣誉……这些都是虚的,都是没怎么过我脑子的客观效应。主观上我并没打算怎么为公家,我是为了我们知青,往更小的层面里说为我们这个组这个马机少受点累,当然,再进一步说是为了我和菊丫丫。怎么说?你一马哥包揽了拖桶、出谷运谷的活计,可不上机了,梁小舟和杜仲这俩家伙专业踩打稻机合作默契进度加快了,这下可好,倒逼得我的菊丫儿割禾得紧赶快赶,累得腰更酸背更痛咯。好在你们仨还帮我们割一阵子,不然,我们俩的腰子恐怕直不起来,甚至已经折断了呢。这下好了,打稻机一安装上柴油机动力,五个人要割禾都挥镰,要脱粒都上机,都不用脚踩踏板,也不用担心马哥你踩不到点子上带反拖喽。你们三个大小伙子还能不多干点?我和菊丫丫不也就是凑个趣,有一把没一把地转几下稻穗个儿。这不轻松多了?

  一席话说得我们提不出别的问题了,显然,杜仲和曾菊是完全相信了,马屌信不信我不得而知,我就觉得,这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定然还有别的缘由没说。不过芬芳既然不愿说,再打探下去也太不够朋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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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20:0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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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农场第三年的暮春时分,我们这四个调皮家伙同马屌兄在一块旱土上干活。

  干了两天活,流了几身汗,也在草地上坐绿坐湿了几个屁股,听他饶侃了几个民间俚俗笑话啥的。一时忘形起来,要拿马屌哥玩儿了。自然是摒弃“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信条,奉行“小人动手少动口”的捣蛋术喽。我肆无忌惮地在他头上动土,虽然他不是太岁,我动的也只是一小爪细细尘土。而他的还击无非就是骂一声梁小舟贼小船,看你还贼不贼!狠狠捏住我的手,捏到我疼得杀猪般大叫,然后非让我把尘土从他厚厚发丛里拨出去不可。有一回我在他毛茸茸大脑瓜顶上反复拨弄了一会,头皮屑纷飞之时,我忽然发现了那后脑勺上茂密乌发之间夹杂着一两根白发,便不由分说地使劲一拔,带动一撮黑发受到株连,一同离开这块肥沃的头皮。疼得他哎哟喧天。芬芳和曾菊俩丫头趁火打劫,一人扯他一只耳朵,直到他发出比猪叫声更惨烈的长啸,直震得树上两只老鸹热烈响应,把极其难听的噪音甩给一干看客耳门才松手。

  不能松劲哦,不到十天就要立夏了。大家伙儿得抢时间加油干啊。今年新种了油菜,就获得了丰收。快快抢收。油菜收完该插秧了。天还没大亮,队长的土喇叭筒就叽叽呱呱嚷个不休了。毛主席让你们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就把他老人家教全国农民的四个字——对,还是那四个字——可劲儿教你们:不违农时。快,快,快,快到油菜地里砍油菜,运油菜去吧。知青娃子们,快快行动起来,学会砍油菜这新鲜活儿。打一手泡也得打个打胜仗哦。干完这茬活儿,再放一天假,享受你们的马样年华去,让靳一马跟你们聊斋西游地乐呵个够吧。

  没想到同样是收割,砍油菜与割禾的感觉还真不一样。首先是镰刀不一样,割禾是禾镰,砍油菜是茅镰。其次割法不一样,割禾,左手把禾苗朝右下方拢过去,右手持镰往左下割。而砍油菜则是左手反抓油菜秆,右镰用力抡过去。看似简单,但因割法不同,初次尝试,双手的配合便不那么默契。一天下来,几十名知青没两个手心不起水泡血泡的,而且还总有好几个割伤自己手指的。

  活儿一紧张一忙碌,咱几个家伙打打闹闹的休闲快活节目也给挤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阳光下一线线镰刀锋刃的闪亮出击,一行行油菜秆的应声而倒,每人名下一笔笔工分数字的缓缓叠加,当然代价是汗滴菜下土粒粒皆辛苦的酸涩咀嚼,血泡的烂漫,硬茧的加厚,甚至还有芬芳、杜仲和我鲜血淋漓喂锋利刀刃的好几个手指。另外两人之所以幸免于割,是因为曾菊从小在郊区长大,打五岁开始跟母亲一块上山砍灌木做柴烧割青草喂猪无论是使用茅镰还是禾镰都训练有素(这丫头直到读初中才搬迁到城里,一家人住在父亲狭小陋室。谁知没两年又以城里学生、知识青年的身份再赴乡下,而且是更远的乡下)。马屌则是以一副铁肩挑油菜秆到晒场为主,砍油菜只是偶尔帮帮手而已(我看他完全是多挑快走,早早完成自己那份定额,腾出时间来跟我们几个挤在一块,而且老是挨着芬芳砍油菜的)。显然,用茅镰是他的弱项,可他总是说慢工出细活,出稳活,工分可以少挣点,活得干好,还有,血可是金贵的玩意儿,可不能用哪怕一滴两滴去喂养手中镰刀哦。

  就在他眨巴着睫毛浓密的大眼睛跟我说这些车轱辘话的一个时辰后,有鲜血喂他的镰刀了。说起这血呀,当时看起来就压根不是他的血,甚至不是人血,而是动物血,更具体些说都以为是刺猬血。

  谁能想到,密密匝匝的油菜地里居然藏匿着一窝刺猬?那些玩意儿被油菜秆儿一排排倒地时弄出的声响惊扰了,急急如丧家之犬窜出来朝刚放倒一个个油菜个儿的土地上逃窜,可没几下又来个180度的逆转,逃往油菜深处。其时,我们几个压根就不知道是啥玩意,更不会联想到从小学初中课本上看到过而从没亲眼瞅见过的“刺猬”身上。要不是马屌惊喜交加地叫一声“刺猬”,我还以为是《诗经》里的硕鼠——硕大的田鼠呢。

  马屌不只是叫一声完事,还朝身边的芬芳朗声说了句“看我的”,便像一支离弦的箭把自个儿弹射了出去。我们几个紧跟在后面跑,无奈那些齐肩甚至齐嘴高的油菜挡道,就算往一两尺宽的行距里穿插,也大大影响速度,只有满伢子瘦瘦小小,钻这么宽的行子还算灵便,抢到我们前头去了,可也没赶上马屌哥。

  真不知马屌那么大的身胚是怎么冲破阻滞一往无前的?敢情这家伙是要再次用飞毛腿诠释马样年华的骏马速度哈。这一往无前的态势,与当初追赶曾菊、芬芳她们的时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哦!

  事实上,追赶个区区刺猬,压根儿用不着拿出这种飞人般速度。马屌比我们多来两年,见过刺猬,没追过刺猬(后来听他说,早几年干活时,看到刺猬。当时还在迟迟疑疑辨认中,那家伙就不知窜到哪堆草丛里,倏忽不见了),不晓得这玩意并非以善跑著称,尽管它还有个俗名叫刺老鼠,可跑速还比不上一般老鼠。它保命的一招就是蜷缩术,缩成一团,背上的尖刺几乎全方位覆盖,让攻击者无从下嘴或下爪。在油菜地里,还有一招是往密不透风处钻,穿刺时茎秆汁液布满全身形成保护色,让你难以发现。马屌眼睛是很大,看起来似乎很明亮,但其实有些近视,明察不了秋毫,奔跑途中错失了几次挥镰宰杀刺猬的机会。事实上,他已经比刺猬们奔跑的路程远了很多,狡黠的刺猬给他来个中途玩迷踪玩失踪玩躲猫猫,而他只顾奋勇向前,朝那疑似刺猬的幻影穷追不舍……

  我们几个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也撒开脚丫子追,可速度比马屌慢多了。嘿,咱这跑得慢的,反倒用目光追上过豪刺蜷成一团的刺猬,如果眼睛是镰刀,至少斩获5只血肉狼藉的战利品了,可都是挥刀的那一瞬间,刺猬应声而动,砍下去的利刃只是对付了一根油菜秆,抑或一坨土坷垃。刺猬趁此机会跑了,曲里拐弯不见踪影了。

  再追,追不成了,被程小驹的土喇叭叫停了:除了靳一马继续追,其他人一律给我回来,回来,继续砍油菜,加劲,加劲!的,我说满伢子,你也给我回来。也罢,你这小不点就是贪玩。可别玩疯了,待会儿还得干活哦。

  这小家伙还真够机灵的,我们几个还没砍几米远,他就用镰刀钩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死刺猬蹦蹦跳跳跑来了。大伙儿都把他夸上了天,我没夸他,呼啦啦把他举上了天,连同那刺猬。直到刺猬血滴到我脖子上,滴滴答答好一会才放下。刚一放下,这小鬼就一溜烟跑回家跟他奶奶汇报战功去了。

  承蒙队长阁下特批追杀刺猬,地地道道一马当先冲锋在前的靳一马,终至于落得个悻悻然铩羽而归。只见他怔了怔,弓下腰,低着头,逆着干活人群和自己先前的作业方向,怏怏收割不到三尺宽的两行油菜。从那有一搭没一搭的斫砍动作,不难想见其内心的沮丧到了何种程度,连那么小的满伢子都猎杀了一只刺猬,他这堂堂男子汉、跑步健将竟然一无所获。在众人面前——特别是我们几个小栗子还有更小的小栗子面前,最关键的是“小栗子”群里的女生,女生里的芬芳面前——他急欲树立且自认为满可以树立的神勇形象,让这几只不按套路逃跑的刺猬给冲垮了吧?

  仿佛是为了证实我对他的心理揣摩有多么正确似的,他挥镰的手不动了,整个人也像一根高大木桩子杵在油菜地里,一动不动了。而此时,芬芳和曾菊这俩丫头借着回村落上厕所的由头,还在收割过的空地上胡乱追逐着早不在她们视野里却仍在她们恣意玩耍的心田乱窜的刺猬,银铃般的笑闹声让我和杜仲仿佛回到了童年,而且还是不可能有刺猬出没的童年,早忘了来此油菜地是干啥的。

  原本已听从命令重新砍油菜的我俩,此时不管不顾,又忘情地加入俩妹子制造的新一波嬉戏中去了。一通乱叫乱追中,好像还真有风吹草动,真有被惊动的刺猬嗖嗖跑窜。眼角余光中,我扫到一马兄依然像一截木桩似地杵着。

  还愣着干啥呀,马屌哥。刺猬又出来了,追呀!芬芳、曾菊远远地朝他扬手,叫嚷着。

  他似乎自行关闭了视听器官,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依然故我做他的木桩子死桩子。直到我们几个人煞有介事包抄着几只若有若无的刺猬,使之返过来又向菜地里逃窜,并且懵懵然一步步向他靠近,他才“活”了过来,眼睛开始向周边梭巡。

  还没巡视出个丁点动静,猛然觉得脚背上又痒又痛,一种从未有过的触觉。好家伙,自动送上门了。一刀砍去吧?难免会殃及无辜——砍伤自己的脚。只得装作无从察觉,小心翼翼蹲下身子,垂下目光。哈哈,好家伙,一只芒刺,不,箭刺在背的比老鼠大一些的家伙,优哉游哉站在自己脚背上,一寸寸靠近脚踝,叼起裤管边。敢情是看上了咱这裤子,足以当厚厚的帐幔庇护它躲过这场被追杀的灾难吧?不对呀,脚踝处一下下刺疼,这家伙哪是羸弱可怜之辈,都对我靳一马用刑了哈。

  对不住了,不管你是何居心,哥们的面子今儿都快栽在你小子手里了,此刻你自个儿把机会给了我,我岂能错过。心念及此,一马兄闪电般出手——也只是出手,不出刀——从刺猬屁股处朝底下腹部包抄,眼看就要托起这厮了。谁料到求生的本能让那刺儿家伙玩迅速出击,用背部豪刺狠狠地刺了这只手一下,一哆嗦的劲儿,刺猬跳开了,再向茂密菜秆处奔逃……

  这一回,咱们的一马兄可真是神勇了,略呈近视的眼睛明察不了秋毫,察看近距离的刺猬逃遁路线还是绰绰有余的。一刀一刀砍下去,落了几次空,他索性放弃就地击毙,非要活捉不可。拼命三郎的劲儿来了,谁可抵挡,谁可脱逃?只见他几步抢上前,把那个业已瑟瑟发抖的家伙逮了个正着——直接用肉掌扑住,用五指擒拿——哈哈哈……看你往哪逃?

  我们几个迅即赶到,瞅着马屌手上一只灰褐色刺猬红了一半身子,往下淋漓着点点滴滴红雨呢。

  一马哥,真厉害!亲手逮住了一只刺猬,了不起呀。哦哟,还是红的呢,红刺猬,红刺猬,你们谁见过呀?曾菊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傻乎乎地赞叹道。

  老杨,英雄啊!老靳,神勇啊!杜仲模仿《智取威虎山》里对杨子荣赞誉的台词,给一马兄戴着高帽。

  靳一马,你这可是用抓刺猬的勇敢精神给大伙儿上一堂生动的政治课呀。程小驹居然没训斥我们,还跟着我们靠近马屌,表扬马屌,红刺猬,咱队上老少爷们谁见过?就你啦,谁叫你这么勇敢呢?你这是要让大家伙儿用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抓革命促生产呀。这不,上帝都感动了,让一只红刺猬给咱队上带来了喜兆不是?

  走开些,别挡路。芬芳一声娇叱,程小驹乖乖让开一条道。她上前一看,不免叫嚷起来“松手呀,松手呀,快把它摔死呀”,一边近前察看他手上的红,说曾菊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呢,哪有红刺猬?哪有下红雨?下红雨的是咱马屌哥的手呀。刺猬那么尖利的刺,你去碰碰看?

  执拗的马屌没有松手,没有要了刺猬的命,而是转过身来,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依然用一只流血的手攥住他的战利品,高高挥动着另一只流血的手,走在割过油菜的土地上,大踏步地向前,向前,向前,迎接着所有干活者依次递来的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其他什么神情的目光。

  这马样年华的马,对付区区一刺猬,还给整出喋血的风采了哈。马屌兄,真有你的!

  我是这样想的,我在芬芳的眸子里,似乎也读到了这样的赞语。

  这只刺猬没有被烹饪为一道美味,而是进了一个铁笼子,成了芬芳和曾菊寝室的活体艺术摆设,当然,曾菊的热乎劲也就那么一两天,主要欣赏者饲养者还是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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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20:1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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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下来,咱几个家伙如此这般混在马样年华里,说纯粹出于友情吧,还难下定义。我很长一段时间确实这样认为的,但久而久之,觉得不完全是了。譬如杜仲和曾菊这一对的打情骂俏,从玩着嗨着到半真半假渐渐升级、演变成真格儿的欢喜冤家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马屌哥也越来越相信他和芬芳这对对子近乎水到渠成了,不过仍然差那么一点点,让他不敢对她做出恋人间常有的任何亲昵举动,连拉手都总是装作无意间触碰。所以总是致力于制造机会以尽可能多地陪着她,以不断促进感情升温,期待那个从量变到质变美好时刻的降临。由此一来,他那些个把随时伺候多多效劳视为莫大荣幸的言行举止,掩饰得再诡秘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说实在的,我心里不时翻动微微的醋意。有一个夜晚,杜仲看我目送着马屌和芬芳并肩但有间距走向夜幕深处的背影,半晌不动弹的样子,在我背后咳了一声,幽幽说道,其实芬芳跟你般配些,再说你们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呀不是?怎么反让马屌哥后来居上,摘你的花呢?我没理他的茬,细细一想,便说了出来:芬芳再美再高雅,可总是自觉不自觉端着啥的那样儿,怎么会是我的菜呢?这么些年来,我对她动过心吗?哪有?看来,我的菜还没长出来,或者说没在我眼前出现过,我要的是温驯型的对我小鸟依人而且又善解人意的那种。马屌显然与我大相径庭,但愿他能追到芬芳,如果用追捕刺猬的那种精神真能奏效的话。

  饶是我这样说,杜仲还是有点替我惋惜,说当初我们四个一块下放到这里时,我就展望着有朝一日咱来个双双比翼两对蝴蝶飞呀飞,可谁知你这家伙愣是个不长翅膀的地毛虫,让外来的后来的傻大个占得先机(看似傻大黑粗,他一马哥追漂亮女孩这活儿还真是一马当先吖)紧跟着她飞。都快比翼了。我说人芬芳不是没思想的蝴蝶,不是谁想跟她“比翼”就会让谁“比翼”的。“比翼”这事儿是没顺序没条件没理儿可讲的。要讲理儿,我权且按你的逻辑把芬芳不当人当个物体来说吧,人马屌兄毕竟年长我四岁,爱情这火苗儿燃了,我的还没人给点火呢?再说他是老兄,我就当孔融让梨一把,也是千古美德的一种发扬光大吧。得了,别说这事儿了,你不是要从你的菊马子口中掏出刚下放那些日子,她和芬芳连续几个夜晚不知去向的秘密吗?成了吗?

  成了,我正准备告诉你,看你一个人望着夜空发呆的傻样就看出了写在你脸上的醋意,这才跟你唠叨刚刚一席话。既然醋消了或者真如你说压根没醋的话,我就说说我的战果。我的菊马子把我敬得跟王子似的,啥秘密敢不向我吐露?是这样的,还真是跟程小驹这矮不拉几色不拉几的臭队长有关。下来没几天,她们俩的美貌就让这苍蝇盯上了,总是找机会近距离瞅她俩,还试图装作无意的触碰她俩的手臂、身子啥子,当然主要是用色色的目光抚摸芬芳咯。她们察觉到了,就尽量躲避,或用斗笠什么的遮挡。挡得住他的色眼色手挡不了他的色心。这不,没多久他就让妇女队长出面邀她们去队部坐坐聊聊天。说毛主席不是让你们来农村接受贫中农再教育吗?队领导和所有知青挨个儿谈谈心,这不是再教育的一种形式吗?谁知一进去,程小驹在里面坐在一张破桌子面前装模作样学毛选,打了几句官腔,然后嘘寒问暖做关切状问了几句。这时一个八岁模样的女孩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她的同学也就是妇女队长的女儿在学校发急病扯羊癫疯,妇女队长跟程队长说一声立马就走,程让曾菊同她一道赶去学校搭把手,还说这可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贫下中农子女服务的最好机会咯。曾菊不想撂下芬芳,可妇女队长拉着她的手,程小驹又一个劲地盯着她,目光威严得不敢违拗,只得跟着走了。

  赶到分场小学,妇女队长的女儿好端端的,老师同学都说没事呀。妇女队长朝老师努努嘴,使着眼色,老师完全没理会,只说事实,你女儿听课很认真,刚刚还在举手发言,回答两个问题都对,都说得很好呢。真要发了羊癫疯,哪能不晓得?

  曾菊这才晓得糟了,这个口口声声称自己为贫下中农带头人的程小驹,就是这样败坏贫下中农形象的。处心积虑要轻薄芬芳这个最漂亮的女知青,甚至还拉拢了妇女队长,用糖果之类收买了一个小女孩,把我调虎离山,然后……曾菊不敢再想象下去了,立马发足狂奔,气喘吁吁赶到队部,门关了,里面哐啷哐啷脆响迭起。敢情是芬芳在和流氓队长奋勇搏斗了。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家家,怎能是一个男子汉的对手?于是乎,更快地跑到门前,用肩膀猛地一撞。啪啦一声巨响,门开了,自个儿已然往前扑到了地上。原来那门是虚掩着的,但愿里面发生的事也只是虚惊一场。

  里面不止两人。除了芬芳和程流氓以外,还有一个人。

  谁?

  咱们的一马哥。只见他拳头搁在桌面那块台板玻璃上,玻璃碎了,几个玻璃茶杯也碎了,而他那与碎玻璃接触的拳头底部红了。正如后来在油菜地里抓刺猬时的那样。

  芬芳咋样了?

  愤怒呗。两只大眼珠狠狠瞪着程色狼,就像……就像一马哥说过的那什么……愤怒的……哦,对了,愤怒的葡萄。两个拳头在那家伙脑瓜顶上雨点般落下,只可惜没啥力气。

  那家伙呢?

  那家伙爬在地上,扭动着脖子忽左忽右地给一马哥和芬芳磕头呢。刻着磕着,还伸出爪子要给芬芳揉脚踝,让她另一只脚踢开了。

  不用曾菊再说下去了,杜仲明白了在芬芳即将受辱的危急时刻,马屌神一样地出现了,用他超强的膂力撞开了门,解救了芬芳,惩治了程色鬼。

  曾菊还是讲述了那天接下来的场面,一马哥说不想脏了他的手,只是一声断喝,几拳狂砸,喝得色鬼心惊胆裂,砸得玻璃碎屑纷飞,当然,自己的手也是鲜血淋漓。只听得一马哥说程小驹你听着,以后再发现你非礼芬芳非礼所有女生,哪怕是色眯眯多看几眼,我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小心你那捏在我手里的把子,只要你再犯,看我不给你捅出去,让你这队长当不成事小,更厉害的,你是心知肚明的,不用问当着俩女娃的面再次提醒你了吧?

  程小驹往日的威风自是荡然无存,更让人开心的是这家伙顿时成了个筛糠机,继而又成了个捣蒜机,兀自哆哆嗦嗦吐着几个字:晓得,不用,再也不敢,不敢……

  就这样,俩女孩瞒着包括我和杜仲在内的大家伙儿,一连几个晚上在寝室里疗养心头的创伤和余悸,同时,对一马哥崇敬不已感激不尽的同时,也对他在程小驹面前那般硬气底气霸气的来由充满了好奇。但一马哥说世上当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惧怕,的确有来由。但除了当事人之外的任何人还是不知道的好,更何况你们两个女孩儿。从此以后,芬芳如果不嫌我靳一马傻里傻气,就跟曾菊一样,跟梁小舟、杜仲一样同我在一块混吧。

  杜仲说当年芬芳愁容之谜总算揭开了,但程小驹有什么把柄让咱一马哥捏着呢?我说别去烦大哥了,他不说,我们也别问,总之,这是好事,大好事,个中缘由,咱不知道不等于永远不会知道吧?咱哥们姐们,得快活时且快活,管他那么多干啥?我梁小舟孤家寡人一个都快活似神仙,你们几个家伙成双成对作鸳鸯,连仙都不羡慕了,不是更快活吗?

  快活万岁,青春万岁,爱情万岁!这家伙立马嬉笑着站起来,高举右拳捏着嗓子细细地呼喊着,脸上挂满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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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20:1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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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快过春节了,知青们照例要把一年的思念打成大大小小的包,亲自送回家乡送到父母亲人手中。那天我们几个正在整理着由黄豆芝麻唱主角的行囊,马屌屁颠屁颠走过来说,我今年不回H城了,老爸老妈都去广州姐姐家去了。要不,我就同你们去Y市过年好了。我们一听都乐翻天了。好家伙,船上有了这活宝,春节期间有了这活宝,那就太好玩了!¬一通说笑中提及住谁家的问题,三张嘴异口同声:芬芳家。芬芳佯装厌弃道,去去去,爱去谁家去谁家,可别去我家。几个人都一脸坏笑地说别去我家,我家,我家……马屌自然也发扬癞皮狗精神一个劲儿说就去你家,你家,你家……我挥了挥手,撤,咱仨还傻乎乎当人家的绊脚石干嘛?

  我们不当这绊脚石,可有人要当我们全体知青回城探家路上的绊脚石。谁?程小驹也。他说他受分场领导的委托,前往Y市去了解碳酸氢铵等化肥的有关情况,说不定明年咱分场农田化肥的使用会大面积铺开多阶段使用呢。这不,正好跟你们这些伢子妹子同路,到了城里,自然顺便去你们各家走走,看看你们的父母咯。双方互相交流交流不是很好吗?谁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的话不啻于一根鸡毛落到地上,在我们群体里毫无反应。当然,无反应只是表面上的,大伙儿的心里反应可大呢,原本期待着的旅途上的马样年华有了这块绊脚石岂不大打折扣?我们几个私下里甚至讨论着要不要脱离集体单独行动,提前或推后一到两天行期。好在第二天绊脚石自动不赖上我们了。他说不去了。分场年前要召开农业学大寨典型经验汇报会了,让他先别离开,过年后再去城里。

  他一走,大家伙儿口中乌拉不断,我和杜仲还有两个大块头小伙子冷不防闪电出击,拉着马屌的四肢,把整个人颠起放下再颠起再放下如是这般戏闹了好一会。停歇下来后,杜仲拍拍马屌肩膀问他信不信。马屌眨那对睫毛长长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会儿,怔住了,问信啥呀。杜仲说你就别装傻充愣了,还有啥不门儿清的,程小驹在分场领导眼中真像他说的有这么重要的位置吗?见鬼去吧。谁会相信他刚刚的说道?马屌朝杜仲竖了竖大拇指,让他继续分析。可杜仲不说,非要让马屌说。马屌支吾着的时候,另有人开口了。不是我,不是芬芳,而是曾菊。

  对啥事从来都不怎么过脑的曾菊居然拍了拍脑袋,抢了话题,说那家伙还不是打听到一马哥要跟我们同行,觉得他在船上的权威耍不出来,不仅没得个屁味,说不定还会弄得灰头土脸呢,所以才打消了念头,拉大旗作虎皮糊弄我们咯。可他也不想想,我们知青是这么好糊弄的么?

  没了绊脚石,马样年华在旅途的快活劲儿,自然跟预料中的差不多,许多年过去已不复记忆。可谁晓得行程的后半截竟然演绎出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黑色幽默”,即便过去五十年六十年也不会忘记。

  当时我们的交通工具极其单一,唯船而已矣。小河里载客的机帆船和大河里的客轮,通过一个中型枢纽转运。小河里,机帆船低矮的船舱里根本站不起来,马屌这样的高个坐着都得把头低一点。但我们宁可几个人坐得拥挤一点,也要腾出面积来铺排马屌这庞大的“贱躯”,让他半躺着从容自在侃大山。谁教他不光是大伙儿的开心果,还是咱Y市知青的客人,更是芬芳小姐的骑士阁下呢?

  小河没事,大河里来事儿了。一俟坐上客轮,空间高阔了不少,可从各条支流集中上船的以知青为主体的乘客可太多了,密度更大。马屌占据三四个人座位的特殊待遇不得不取消了。当然,这还是马屌自己强力要求取消的,为了证明取消对侃大山毫无影响,他时而坐着时而站起来,朝空中挥手或高举都无拘无束,侃得更起劲了,杜仲和我作为插科打诨的哼哈二将,芬芳和曾菊作为效果加笑果的催化机,让我们队知青这半个船舱成为整艘客轮上最热闹最具人气的娱乐场所。

  好像不到一个时辰吧,正当大家伙儿全神贯注盯着马屌说书时,马屌突然切断故事,说透过舱里的小窗,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掠而过。那身影看似船上水手装束,可那身衣服显然太大了,看上去有些搞笑。熟人中没谁当水手的呀,到底是谁呢?有两个男知青出舱看了看,回报没这样个人呀。杜仲说你说你的书,管他是谁呢、跟咱们这些知青、跟你马屌兄故事里的人有半毛钱关系没有呀?真是。

  马屌重新接上故事。他不光是用嘴,还通过煞有介事的神态和手势演绎。当时演绎的是司汤达《红与黑》某一桥段,只见他目光痴迷而又游移不定地地梭巡着,模仿穷小子于连垂涎市长太太德·瑞拉夫人,偷偷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朝后者柔嫩白皙的小手一寸寸挪动,渐渐靠近,终至于一把抓住不断摩挲还麻着胆子抓起这只手放到嘴边,闭着眼一口口亲着。马屌边说边不自觉地演绎着,还真瞅准一只玉手一寸寸向它挪移着。这有幸被当做道具的手,当然非芬芳的莫属咯。马屌心里的美乐劲儿藏不住,嘴角不由自主挂着两缕微笑,眼睑也幽幽地合上,骨节粗大的手继续朝芬芳玉手慢慢移过去……坐了三四十人的船舱里顿时静谧极了,所有的目光和呼吸似乎都跟着马屌的手向那玉手轻轻地缓缓地挪移着……

  成了,抓住了。没想到他手里的这只手猝然发力挣脱开来,顺势在他嘴角上啪啦一声打了一下。马屌睁眼一看,手的主人哪还是芬芳?早成了曾菊。芬芳这鬼妹子还贼精贼精的,趁马屌闭眼的功夫朝曾菊一眨眼,后者会意,她俩悄悄把手的位置调换了,如此这般让马屌着了一道。俩丫头早憋不住,咯吱咯吱笑得花枝乱颤,引发全舱爆笑,笑声夹杂着凑兴的掌声啸叫声,都快把船只抬起来了。

  故事又说了一小段,靳一马故态复萌,突然像门槛上切萝卜一样切断了他的声音。有人赶紧递过泡了清茶的仿军用水壶,有人递去包了炒黄豆的纸包封。可他一一摆手,红润的脸膛变得青紫,眉宇间凸现几道竖纹,似乎在写在痛苦俩字。我问一马哥怎么了,莫不是要如厕了?芬芳呢?还不快搀着你一马夫君出恭去?没人吭声。半晌,曾菊说你们公告听得那般入迷,芬芳上厕所去了都没人发现。对了,小舟你说要芬芳扶着一马哥出工。都到船上了,还出什么工?没有田土没有刀锄,怎么出工?

  杜仲和几个人坏坏地低级趣味地笑起来,更多的人不明所以也怀着不笑白不笑的心情相跟着笑起来。

  “别笑了,别他妈文绉绉打我的嚓了。我是要出恭,我不出工,还不明白,就是要……要拉屎了!”一马兄憋出了这句话,就立马从拥挤的人群中蹒跚着向厕所方向挪动。我想支使杜仲前去为一马哥鸣锣开道,可一看曾菊依偎在他怀里,他早解开大衣把她包在胸前,嘴上没说话,可也没闲着,在曾菊的额上、脸上鸡啄米一般地盖着水印。得了,不指望这小子了,我对身旁瞪着三角眼发愣的一个大块头知青说,亮伢子,你还是跟着去一下吧,凭你这身块儿,帮一马哥不鸣锣开开道也好呀,万一他要是闸门失守,满腔黄汤哈喇子给喷出来了,可就麻烦了呢!

  看着他们去了,大家就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等那位出恭归来的马屌侃爷继续侃那些个“于连攀附贵妇名媛不断上位”的故事。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而且,比他先去的芬芳也没来。难不成如厕后他俩在某处甲板上实习拥吻这美活儿去了?不过,这也未必。至少舱里其他人未必这样想,依据是都有人睡着了,呼噜声都震天价响了,我也有点朦朦胧胧的感觉,感觉身下的船有点打飘飘的味道了。

  事实上船停了,慢悠悠在水面上漂转着。

  然而一马兄和芬芳还是不见踪影儿,倒是亮伢子来了,人还没进舱,就连呼大事不好了!马屌哥掉河里了!我一惊,赶忙站起来,扒开人群,尽可能快速地向厕所那边的甲板上走去,大伙儿紧紧跟上。甲板上人头攒动,我扒开密密匝匝的人群,不慎与一个矮个儿水手撞了一下,顾不上细瞅,只瞥见那人着一身过于宽大的水手服,戴了个帽舌压得很低的船员帽,整张脸除了帽舌下露出眼睛的三分之二,其他部位都被一只大口罩遮住了。那人慌乱地走开时,我瞅见那后影好像一个熟人。到底是谁?我怎么觉得跟先前一马哥说的那个倏忽一现的身影相似呢、不过,这时候我的心让一马兄的安危揪住了,哪还顾得上多想?

  挤到船栏杆边,只见芬芳也在,长发散乱,脸上挂满了泪。见到我,早顾不上少女矜持,直接用衣袖擦了擦脸,然后望着我,把芊芊玉手指向河水。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河里张望。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家伙在水中出没,不用说那就是落水的一马兄了,一只小舢板围着他,舢板上有一个手持长篙的汉子,把长篙的一端向他伸过去,他几经沉浮,终于还是抓住了长篙……¬

  只会几下狗爬式的靳一马大难不死,上得大船舱里来,我们围着他忙成了一团,脱的脱棉衣,翻的翻毛巾,给他擦干上身的水,把几件大大小小的棉衣从小到大从内到外一件件往他身上穿,到脱下他的裤子时,一股刺鼻的奇臭扑向了我们,原来是内裤裤裆里有“黄金”。那么大的水也没能冲刷干净,还真亏得我们的马屌哥捂得严实。当然又是一番忙碌,草草清洗“黄金”及其气味后,用大家凑出来的七八条裤子把他的双腿层层包裹起来了。饶是如此,一摸他的双手,还是凉得彻骨,这可怎么办?关键时刻,酷爱“喝两杯”的亮伢子抄起他那从不离身的军用水壶,凑到马屌嘴边,我掰开他那冻得乌青的嘴唇,一口灌下小半壶酒。过一会儿,又来这么一口。马大兄终于开口说话了:“阎王爷也不吓人呢!看那样子还有几分仁慈呢!”我们不大明白这活宝捡得了一条命回来后,说些这么个不咸不淡的话做什么。正自惶惑间,一马兄又开口了:“你们不晓得,阎老西是嫌我太臭了,快点让你们来接我再到阳世过些日子。送黄金就送黄金呗,干嘛送这么臭烘烘的玩意儿呢!”这时候,我们都笑不出来了,尽管马卵在大大受惊之后还不辱使命地幽默不已,因为这幽默也未免太黑色了!

  至于靳一马是怎么掉下去的,他没说,我们也没问,据为其鸣锣开道的亮伢子说,看到在拥挤的人流中,马屌哥好不容易挨近了厕所门,就当做完成任务到甲板一旁看风景去了。没想到这风景看着看着,就成了噗通落水的人景。起先还以为有人表演跳水,可又看人脸不见,连忙挤进厕所,搜索马屌哥。没人。这下可急了,再一看那落水的身子直往下沉,偶尔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出水面,也咕噜咕噜直吐气泡,才晓得落水的人不会游泳,便大声呼喊起来……

  亮伢子不善言辞,自个儿亲见亲历的事儿也说得磕磕绊绊。杜仲老大不耐烦,不由分说一把截断:打住打住!让本侦探用脚趾头给你想想,得,马屌哥怎么掉水里的?这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船小人多,厕所里人满为患,恭候出恭的都挤在一旁的甲板上,一马兄内急得很,急得团团转,周边的人一不留神撞着了他,直撞到几十厘米高的木栏杆,冲力过大,收脚不住,一下子就翻到河里去了呗。自然,掉下去的同时,体内大闸一开,给阎罗王的“黄金”就如期而至了……

  从Y市码头上岸,五人一同来到离此最近的我家,一马哥才如实“播”出了船上历险细节。大抵与我们的揣测相符,但个中竟含蕴几分桃色因素,还有几分诡异因素,令人既兴奋又讶异。

  当时人群拥挤,首先遭殃的是如厕后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胡芬芳,被人有意无意地推搡着、抓捏着。这可是一马兄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呀。刚向她靠近一步,猝然看到女神被人猛地推了一下胸脯,愤怒的一马如一把锋利剑刃划开人流,赶紧上前保护,只听得芬芳几声怒骂,紧跟着一连几个踉跄,眼看要撞到栏杆了,一马当先拽住她的臂膀和手指,猛地向外一拉。周围人群虽然让开了一点,但转圜余地还嫌太小,一马兄拉着芬芳呼啦啦转了大半个圈,芬芳才脱离人流,算是安全了。两人正准备往回走,忽然觉得一股力量从斜刺里冲过来,冲断了两人手的链接。一马兄眼角一扫,发觉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所致。想去抓住那人,无奈自个儿被方才这一撞击给撞到栏杆边,感觉栏杆好像断裂崩溃了,就这样被撞落水中了。又好像是那股邪劲儿似乎如影随形附在栏杆上,把他朝上一顶,顿时头重脚轻,一个筋斗就翻到水里去了。¬其实,都只是“好像”,当时到底是怎样落水的,脑海懵懵懂懂,压根弄不清楚。

  英雄救美与遇邪落水的故事让马屌哥所讲的任何故事都黯然失色,当然,主要是引发大伙儿的期待与深思。期待的是马屌与芬芳的爱情顺理成章该升温了。深思的是落水之因,那诡异地掩盖面且而明显带有邪恶的身影,一马兄两次见到,我也见过一次,真是我们都认识的人吗?

  这两个问题,马屌都没做出明确的答复。

  关于我们的期待,他这样说道:虽然芬芳陪着马屌在Y市街上和公园里逛了两三次,但怎么也不给他亲热的机会,当然,咱们的马屌哥自个儿是不会制造这种机会,甚至也看不出对方的暗示很容易错失“机会”的。还有,说好的住在芬芳家,可仅仅在她家吃了一顿饭,一瞧芬芳父母只有客气只有感激没有丝毫亲切感的脸色,马屌自动告辞,芬芳和家人也没过分挽留。这次休假的十来个夜晚,他不是在我家就是在杜仲家睡觉。我们让他乘胜追击,尽快攻下芬芳的心。可他说攻什么攻?谁攻谁还不一定呢?再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夜夜笙歌?白天常在一起还不够么,何必非要像个姑爷一般住在她家?就算住了,有她父母在,我和芬芳不还是各居一室,一堵墙把一种闲愁两处相思无情地隔绝开来?

  关于那诡异的影子,他不是故意岔开话题不接茬儿,就是一味地打哈哈,说是也许两人都看走了眼,压根不是啥熟人。还揶揄我们几个没事找事,难不成要学福尔摩斯探案,弄出个谋杀案来?杜仲说当时没取证,现在去查,还有一星半点蛛丝马迹吗?就算福尔摩斯再世也徒叹奈何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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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20:1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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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大半年过去了。对于知青们来说,不断传来好消息,也就是招工返城的指标一拨一拨来到农场了,我们队上陆陆续续也走了好几个。当然,主要是早我们两年下放的H城知青,跟马屌住同一寝室的两个都走了,马屌的马样年华反而更热闹更无拘无束了,原因嘛不用说,就是每个晚上他这一人间可供我们四个家伙无所顾忌地跟他闹腾咯。

  招工返城,马屌还没戏,可也回H城去了,是一封“母病速归”的电报催回去的。当天晚上,大伙儿照例在马屌缺席的马屌寝室玩,玩扑克,边玩边摆龙门阵,曾菊突然冒出一句咱们这架“马机”的五条腿很快就只剩四条了。我把扑克牌一扒拉,说菊丫头你要走了,当工人了?杜仲这小子还替你瞒得好紧。

  杜仲说小舟鳖你这盘要输了要钻床底了,就这样耍赖不成?至于菊丫丫,她敢……敢不等我,瞧我不敲断她的腿?竟敢一个人先开溜。

  开溜?谁敢开溜!朕杀他个回马枪,谁敢不前来接驾!奇怪了,是马屌,马屌早上去的,晚上又回来了。大伙儿一股脑儿围上去,朝他脸上、臂膀上、腿上一下又一下亲热地没轻没重地“接驾”着。芬芳只是笑笑,没说什么,我们几个问他干嘛拿堂堂靳太后的贵体开玩笑,撒了个弥天大谎,说是探母,其实是干啥子见不得人的事去了,快快从实招来。

  不着急,一个晚上在这里,天天在这里,太阳月亮钉在这里,见得人见不得人的事儿往哪里跑?这会儿,我看,还是让菊丫丫把象牙吐出来再说行不?

  呸,她啐了马屌一口,你才是狗嘴呢。接着又啐了杜仲一口,然后神秘兮兮的吐吐舌头,指指这个,指指那个,在马屌身上不动了。马屌眨巴眨巴眼睛,傻愣了一下,然后坏坏地笑了笑,嗖的一声作势下跪却只是蹲了下来,弓腰低头作接旨状,我连忙配合,踢了他一脚使他当真跪下,然后竭力挤出鸭公嗓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马屌将军马革裹尸至牛马司苦力营履新,即日启程,不得有误。钦此。”

  “谢主隆恩,敬尔斋弓。”马屌站起来赏了我脑瓜子好几个“斋弓”——用指关节敲打头部,咚咚的响。

  一通调笑打闹后,曾菊的手指才正儿八经指向一个人,说谁也不是,是……没等她说出来,她的手就被旁逸斜出的另一只手打落。谁?芬芳是也。她这一出手,无疑是此地无银哈。嘿嘿,合着这喜讯儿就瞒着我和杜仲这哼哈二将?于是乎就把矛头对准芬芳和马屌,让他俩打酒去,今晚不喝个一醉方休不睡觉。

  马屌连呼对对对,一醉方休,一醉方休。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独美亦还乡啊!

  杜仲说你篡改杜诗,啥意思?

  没啥意思。唔,有意思,有意思得紧哈。不过,别着急,你们仨先在这儿待着。马屌说着拉起芬芳起身就走,我说干嘛去?芬芳甩下一串银铃般笑声,说打酒去,拿下酒菜去。

  二十分钟后,几个人的茶缸里都有了酒,满上或半上抑或浅浅地上。此外还有芬芳家里寄来的鱼肉罐头水果罐头加盟助兴,几个人杯罐交错,声声干,块块吃,都为芬芳的喜事儿高兴得不得了。除芬芳外,三个人轮番拍着马屌的肩膀,说你那个“有意思,有意思得紧,”你倒是快说呀。马屌一直没吭声,慢慢地浅浅地却是持续地抿着酒,脸上时而阴云密布,时而波涛迭起,时而云淡风轻……这家伙到底有啥“意思”在心里头辗转腾挪?

  喝得兴起的我,早就无视马屌不准碰他的床头栏杆的清规戒律,连连在栏杆上拍击,喝酒喝得比我还多的马屌破例没加以阻止。我更肆无忌惮,用力猛击,没料到不是大力士的我喝高了也成了大力士,啪的一下把那木质栏杆打断了,一截断木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顷刻间,马屌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抓起一截断木头发呆。

  杜仲幸灾乐祸道,小舟鳖你这可太有意思了哈。打断了马屌哥的宝贝床栏,看你怎么修复?

  我说明儿个砍一棵粗壮杨树枝,借队上土木匠老牛头的工具加工一下,没我梁小舟干不好的活。

  我说要你修了吗?我说要你修了吗?马屌突然发飙,抄起断木,猛地朝我抽过来。我头一低,木头贴着我脑瓜顶往前飞,砸在土墙上反弹回来碰在我小腿上还有点疼,一看土墙壁上砸出一个浅洞,砸脱一长条三合土的墙皮。我一时火起,马屌你还得理不饶人了?我都说了我给你修,你还……可马屌不解恨,朝我扑过来,狠狠的一拳砸在壁上,重重的一掌拍在我屁股上。

  还来真的了?我可不管马屌是大哥不是了,顺手拾起脚边上的那截断棒,老实不客气地跟他对打起来。尽管杜仲甘愿冒着两边的掌风拳雨居中劝架,没几下打到身上,可那凶巴巴的架势唬得俩丫头哇哇叫起来了。可相持不过挺多一分钟,还是让芬芳叫停了——人家都用了娇滴滴惨兮兮的“哎哟“,不停能行吗?

  “哎哟,哎哟!都给我住手,什么玩意儿刺到我脚上了、哎哟,好疼呀!”

  一马哥立即奔了过去,搀扶着芬芳坐到床上,自个儿蹲在床前,搬着她的脚,查察脚背上的伤势。不用细看,几双眼睛都瞅见了,芬芳白皙秀美的脚背上赫然钉着一柄飞刀——一根大钉子尖子被捶扁而成的袖珍“飞刀”——所幸钉得较浅,流血不多。马屌让曾菊从他床下一个被戏称为百宝箱的木盒里找出红药水和药棉,然后一手紧紧扣住脚脖子,把“飞刀”猛地一拔,趁鲜血还没大量涌出之际,迅疾噙住伤口,一口口吐出污血,再接过蘸了红药水的药棉,一团又一团,几分钟后即行止住了血。

  怎么回事?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咋的?竟敢行刺咱们的芬芳女神!有种的站出来,躲在阴暗角落里算个毬!杜仲一边朝外嚷道,一边拾起那截已被我打残的宝贝,在手里掂量来掂量去的。不禁嘟囔着,呃,里面有啥玩意晃荡!原来是……哈哈,凿空了一小段还是咋的、一马哥你藏了变天账还是秘密图纸呀?

  谁知马屌对曾菊说了声紧紧捏住脚脖子,话音未落,一个箭步抢上前,没看清他怎么出手的,那宝贝就易手了,从杜仲的两手到了马屌的右手,而且杜仲的嘴巴上竖起了马屌左手的食指。目光朝下,似有所发现,转眼间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块中间有眼的两寸见方的小木头。

  啥机关?几个人不约而同嚷道。

  没啥,一个塞子而已。马屌脸上早已风平浪静。瞧那神态,这位仁兄刚刚跟我交手只是稍稍发泄一下怨气,压根没来真的,没使出他的半成真功夫,不然,嘿嘿……我恐怕早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连哎哟也叫不出喽。

  马屌手持断棒,像舞台上耍戏子棍一般地耍了几下,其中一截木头空心处掉落一个纸卷儿,马屌没容它落地便接在手中。然后把半截木栏杆较为整齐的一头亮给我们看,嘿嘿,木头中间一个五分硬币那么大的圆孔凿进去好深,一马哥把那纸卷儿重新塞进去,拿过刺伤芬芳脚背的那把“飞刀”,从里面使了使劲,便钉住了纸卷儿,再把那方形“塞子”轻巧娴熟地塞进去,手手掌用力拍一下,两部分完全就是榫头与卯眼的契合关系,斗榫合缝,仿佛天造地设。杜仲把另一头没脱落的栏杆断头与这个断头小心翼翼地重合起来,两手抓着,完全看不出来与一般的床头栏杆有啥不同。

  马屌打开杜仲的手,打掉榫头,噼里啪啦恢复残破原状,把纸条儿往裤兜里一塞。呆呆地望着墙上那个刚刚砸出的浅浅的洞,愣了会儿神,转过身来,朝大伙儿眉一皱,眼一鼓,手一挥,脚一蹬,毅然开口道:得了,老靳我也不再跟弟妹们藏着掖着了,跟你们实说了吧,这钉子飞刀是我靳一马几年前自制的,用来钉住纸条的,你们把它叫做……叫做一马飞刀也行。纸条嘛,别着急,待会儿我也会展开给你们看的。我这一马飞刀,小舟老弟刚刚朝我挥舞断木棒时,既然无意中给甩了出来,下落时不偏不倚钉在芬芳脚背上,就成了有罪之刀,只能……只能处以土刑了。马屌说着举起一把榔头,把这钉子刀给捶进地面泥土里去了,钉子帽儿也给捶得看不见了。然后朝我抱了抱拳:小舟,你断我空心床栏杆是无心之错,我发烈马脾气可是急火攻心昏了头了。对不起了,你可不要跟我这匹又烈又劣的孬马一般见识哦。

  我不光是朝他抱抱拳,还呈九十度鞠了一躬,说小船有错在先,你都“孬马”不计小船过了,小船还好意思不当宰相肚里游刃有余的蛔虫将军么?咱俩谁跟谁?咱马样年华几个兄弟姐妹会真的窝里反自相残杀么?嘛样年华也不会嘛。

  他说马样年华,可是绝不含糊的。绝不可能是含含糊糊的嘛样年华哦。对了,不扯这些不咸不淡的废话了,接下来咱们继续喝酒,趁着酒兴,我得把之前要跟你们说的那些个没意思,又有意思、有意思得紧的事儿一股脑儿跟你们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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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20:1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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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还得从你们没下放到这儿的时候说起。我们这一批知青算是来广阔天地的排头兵,吃的苦可比你们多,当然,招工返城的几率比你们高也是不争的事实。下来还不满一年,队上就来了一个招工指标。程小驹倒是装出个公正而厚道的样儿,让我们十几个知青自个儿评选,然后召集十几位有点年纪有点威望的贫下中农座谈,几个队干部再在民主推选的基础上予以集中。看似忠实履行党的民主集中制,其实谁都晓得这一切无非是个花架子,到头来还不是由他这个当队长的说了算?

  说了算的结果是一个女知青,花一样娇美的女知青,同时也是我当时暗恋单恋的女孩黄小萼——为保护当事人起见,我这里用的当然只是一个化名,还有,芬芳你可别多心,几年过去了,小萼与我联系极少,几可以说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可没多久我就知道了程小驹口里的说了算还没到在招工表上盖印戳的时候,就不是真的说了算。女知青怎么才能过他这一关,顺顺利利招工上去呢?当时谁也没多想,更不会往邪恶方面想。到底怎么个邪恶法?我想你们几个根据近几年对这家伙的了解,当然都能八九不离十地想象得出,我这里就不说了,免得脏了我的口、污损了你们的耳朵。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要说出来,还是不得不脏我的口污你们的耳。合该那个下午要让我撞见那一幕,才有了以后的一些事儿。当时我在田里用牛犁田。犁着犁着,犁铧坏了,散架子了。心想就这么坐田头混到傍晚时分跟大伙儿一块收工吧,可大伙儿都在忙碌,我一个人枯坐着也怪无聊。于是乎把耕牛牵到渠道边,系上一棵大杨树。自个儿背着烂犁到队部农具仓库换犁铧。谁知刚刚进去,就听见了一个女声哇哇地呼叫,可很快变成唔唔的轻声呻吟,终至于声息全无了。

  坏了,我猛的一脚踢门,踢不开。我不禁怒从心头起,力向胆边生(我不是恶人,我从不生恶,所以不是“恶向胆边生”)抄起手中的犁头,狠狠地砸门,哐啷哐啷几声,门被砸开了。里面的一幕真让我惊呆了,愤怒极了:程小驹这家伙光着上身,把嘴巴被堵住、衣裳被撕裂的小萼按在条桌上,用膝盖压住她双腿,手拿一条绳索在她的双臂、上身和条桌上一圈一圈地绕着,显然是要把她捆绑在条桌上,然后发泄淫欲。听到门响后,更是竭力绑严实试图最大限度限制其自由以解除被内外夹攻的威胁,以便全力对付门外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可惜我的动作太快了,我闯入后,他还在慌乱绕着绳圈。我可不是宋襄公,不会等他完成捆人的活儿再跟他决战。一进门我就抄起犁铧,往他后背砸去,这家伙听到呼呼风声,朝一旁闪了闪,撂下绳索,仓惶跑开。我移位再击,又让他闪开了。可在我的呼呼进击之下,他无法腾出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去找一把趁手的农具跟我打斗。顾头不顾腚围着室内转圈,他那臭腚上早挨了我几脚,估计他那脑袋也昏昏沉沉了,居然没往门外狂逃。不过,我可得防着。还有犁铧砸人,掌握不了轻重,真把这家伙砸死了,我犯不着为一个臭流氓搭上自己一条青春热血正旺的生命。再说游走打斗中手持这个重家伙还容易误伤小萼,便把犁铧随手放到一个一米多高的农具架上,放上去,那架子抖了几下,稳住了。我顾不上检查到底放没放平稳,就一个箭步跳到门边,堵住了他的出路。他往里面跑,小萼早已抖开并没绑好的绳索,扯下口中的布条。顺手拿起一把锄头,朝他挥舞。迅即赶到,一记扫堂腿把他扫翻在地,小萼的锄头背也在他肩上敲了一下。我一脚踏在他胸口,一脚踢他的脑袋,很快把他打昏,我犹不解恨,再向他那丑恶嘴脸一脚脚踢去。眼看他臭血流了一地,小萼声声劝阻,我才停止动作。

  小萼嘤嘤地啜泣着,泪水在她俏丽的脸蛋上写满了一行行屈辱。这回轮到我苦口婆心一遍又一遍地劝她别伤心了,我说老天还是眷顾你的,特意派遣一马大哥我前来保护你,总算没让你遭受流氓队长凌辱。谁知她哭得更收束不住了,半晌哽咽着说晚了,一切都晚了,昨天,他把我骗到队部让我填写招工登记表,一进去就让我喝茶,我存了一份警惕,不喝,他猛地捏住我鼻子,硬把那下了蒙汗药的茶给我灌了下去,直到我醒来,才发现自己已被那家伙糟蹋了。妈呀,那一刻,我死的心都有了,可一想到家里父母亲双双病重对我这独生女无比期待的神情,我怎么可以死呢?他们好不容易求爹爹拜奶奶给我弄到这个招工指标,我就这样屈辱而死,撂下他们不管可是最大的不孝呢。我只能像一具被玷污了肉体被残害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苟活着呀。我得回城,可那招工登记表呢?那家伙人不在了,表也不见了。第二天他就以填表盖章为诱饵,把我约到了这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总之,今天免受这坏蛋蹂躏,还是多亏了你。

  我痛骂老天爷,怨怼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把我派往你的身边,在他首次凌辱你之前救护你?我的拳头挥向上空,然后朝自己头上招呼着。我身为一个热血方刚身强力壮的男子汉,竟然不能保护自己一直暗暗依恋着的女同学女知青,真是愧对青春热血,愧对爱情之神啊。

  小萼说其实你对我的情义我早就了然于胸,可我不能轻易接纳,还是缘于想早日回城照料父母,不想被儿女私情绊住。要是有缘分,以后咱俩都招工到H城,有更多更长的交往机会的话,也许我们真有结合的可能。可是,现如今,我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已不复存在,我怎么能让你……让你……

  她啜泣得无法说下去了,我明白现在跟她说什么也是枉然,最要紧的是当下该如何做。思量了一下,我四处找寻,找来一把浇人粪尿的长柄大木勺,出门在不远处的沟渠里邀了一勺水,端进来哗啦一声浇在程小驹头上。

  浇醒来一看,这家伙虽说给揍昏了,其实也只是受了点皮肉伤,没啥大不了的。我朝他挥了挥拳头,踢了踢腿,还用脚踩了踩锄头,眼见那锄头把在我的足力下,朝他的额头方向扑来扑去却总是在离额头寸把远的距离收回,然后疾声道,我靳大个子的厉害你可尝到了吧?对付你这小个头,就像对付一只蚂蚁样,接下来你得按我的去做,或者可以饶你一条贱命,否则……说着我朝另一方向踩动锄头,锄头把一倒,砸死了在地上蠢蠢蠕动的一条毛虫,恶狠狠地瞅着他说,这玩意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此刻你在我眼中的样子。

  在我高高悬起的铁拳下,他不得不签署了队革命委员会小组同意推荐黄小萼招工的意见并盖上公章。当然,这还不够,从今往后我得拿捏着他,非让他写一张纸条不可。尽管他磨磨蹭蹭不动笔,我寻了把镰刀,近距离对着他两腿间比划着,信不信,我豁出去坐几年牢,分分钟把你那玩意儿劁了。他这才照我说的一个字也不漏也不错地写了。对了,小舟、杜仲、芬芳、菊丫丫你们看,就是这个纸卷儿。

  我们几个人凑过去从马屌哥展开的纸片上,赫然看到这样两行字:

  1970年3月28日,我程小驹利用职权,趁知青招工有所求的机会,强奸了女知识青年黄小萼,我认罪。

  强奸犯程小驹

  明白了,啥都明白了。难怪程小驹身为一队之长,对他人总是板着面孔,动辄训话呵斥,可对马屌哥却客气得很咯。难怪马屌哥的床头栏杆从来就不让人碰!敢情是程小驹罪证的收藏地,用以挟制这厮的利器不好好收藏咋行?我们几个如果不是亲见这栏杆一端空心处的纸卷儿及其固定它的钉子刀,打死都不会想象里面有如此重要的玩意。别看马屌平时貌似马善被人骑的模样,骨子里却是如此硬气如此嫉恶如仇,还如此心细如发,真让人刮目相看,敬重有加了。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都对一马哥赞不绝口了。芬芳赞了俩字“厉害”,接下来却质问他为何对暗恋已久的女子就此放弃,人家被人强暴了,失身了,就让你嫌恶了?你就这样放弃了?这也是你的厉害吧?太厉害了!对你这样厉害的人物,以后我恐怕只能敬而远之了哈。

  马屌一张古铜色的脸刹那间一片煞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囫囵话儿。我们仨一个劲地劝芬芳别这么意气用事,这里头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怕你还多一点耐心,听一马哥说完再做决断也行啊。

  是啊,芬芳,你先别……别把我看成什么人,耐心点,听我说。当然,我也尽量长话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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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20:1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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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萼回城之前那个晚上,我约她在电排大闸上说说话。她去了,可还有几个女知青相伴。当着那么多人,我一肚子的话没法说了。这可是我打了许多遍腹稿自以为能让她抛弃自卑感抛弃世俗成见从而接纳我一片真情的浪漫情话哦。遗憾得很,这些话,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还没出师,就被凝重的氛围扼杀了。接下来就连几句寻常之至的临别赠言,也说得磕磕绊绊。当然第二天送行也不给我与她独处的丝毫机会。

  以后我给她写了几十封信,大都是对之前我那腹稿的深加工精加工,自认为情真意切,足以熔化铁石心肠。可她除了回复了我的第一封信之外,以后所有的信件都泥牛入海。那信里也就简简单单一行字:谢你救我,免遭再次凌辱。我心如槁木,此生不会有爱,请你别再打扰。祝你幸福。

  每次回家,我都去她家以探视他父母的名义找她,可她不是给我吃闭门羹,就是冷冰冰几句寒暄,然后是沉默以对。

  从去年到今年,我再也找不着她了。听人说她父母相继去世,都是前年,也就是你们几个下放的那年。去年她跟边远城市某厂一个青工对调,就此淡出了所有同学和知青战友们的视线。听说在前几个月跟一位戴眼镜的三十多岁的技术员结婚了。我想这样的结合,对她而言,无疑是正如她所说的没有爱情可言的,她的漫漫人生是不会幸福的。可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凌辱她的色狼再去残害像她一样如花似玉的女知青。这也是这几年几次招工的机会都让我轻易放过的原因吧。

  马屌说着说着,突然住嘴了,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左前方。什么情况?原来是他的目光跟芬芳的眼神对接上了。彼此凝视良久,只当我们几个不存在似的。我说咱三个电灯泡撤吧。马屌说别。别,是要撤,可撤的不是你们哥俩,而是芬芳和菊丫丫。姑娘家睡太晚了会有黑眼圈的,如有损她们的美丽容貌,我靳一马罪不可赦哦。再说芬芳后天就要启程了,明儿个还要跟队上父老乡亲拉呱拉呱,与知青朋友们饮酒话别。事儿顶多的,菊丫丫还是陪着芬芳先撤,早点睡吧。

  她们一走,咱哥俩缠着马屌继续说那桩往事,他没理会。我感觉马屌哥还有些话没说,估计是当着姑娘们不便说,眼下也许仍然沉浸在回忆中,让他先凝凝神也好。我索性和衣躺在一张空床上,杜仲相跟着躺上另一张空床。一间陋室,三张床,三个男人,躺着不睡觉,望着天花板发呆。一时间谁也没吱声,谛听窗外蟋蟀们清脆动听的鸣叫琴韵一样飘过来,击打着谁也不能平静的心扉。

  还是杜仲这家伙耐不住寂寞,一个鲤鱼打挺站到了床上,来了凌空飞跃,跳到了相距两米多宽的马屌床上,咯吱着他非让他开口不可。

  嬉闹了一小会,马屌开口了。

  那晚制服程小驹逼他签字盖章后,我就让小萼拿着那张表走了。接下来这家伙十二分不情愿可也万般无奈抖抖索索写下犯罪记录,我一把扯过来叠好塞进衬衣口袋后,这家伙像一截木桩被人锯断了似地砰地一声倒了下去。倒下去撞着了身后的架子,正是我之前随手搁下那个犁铧的架子,眼看架子摇晃不已,架上的犁铧就要给颠下来砸在这家伙身上了,我啥都没想,一种本能驱使我立马救人,迅疾出手拽起他朝外使劲一推,推出几尺远,可犁铧颠下来了,饶是我躲闪再快,右侧胸腹还是让犁铧划开了一道口子。疼得我一声狂啸,双手捂着伤口,想站起来,可怎么也站不起来。程小驹靠近我,说要扶我起来,我咬紧牙关,十分吃力地端起犁铧对准了他:别过来,否则我砸死你。他说他是一番好意,感谢我救了他,替他挡了这一犁。他是来扶我去分场卫生所的。我说要帮我的话,你快叫醒拖拉机手把那台轮式拖拉机开到这门口……

  他去了。小萼来了。她是在几十米的地方听到我的那声惨叫赶忙跑回来的。她用她长长的洁白围巾为我包扎,无济于事,很快就成了一条湿漉漉的红围巾。幸亏那晚拖拉机来得及时,跑得快,分场卫生院值班医生和护士处置得当,在我即将虚脱的当口止血成功,然后连夜送往场部医院,一个星期后基本痊愈,只是我的身上从从此烙下了一道永恒的伤疤。我也不知这是人性的印记呢,还是上天对我不能在第一时间出手制止色魔摧花的惩治?

  人性,人性。我高声打断道,你这还是骨子里对好人坏人一视同仁的人性。

  杜仲说要换了我,就让犁铧砸死刺死那家伙得了,还是这人性害了你让你受罪了呀,我的一马哥。

  我俩说着,不约而同从床上蹦起来靠近马屌,杜仲的手正欲掀开他的衣裳,他自个儿抢先一步掀开了。啊,右侧胸腹处,一道大约五寸长的蜈蚣虫一样的伤疤趴着,虽然不会动弹,在我们眼里也是狰狞可怖。对了,这就是上次洗澡时我和杜仲看到过的那道伤疤,那时我们两个家伙随便扫了一眼,没觉得这么难看,更不觉得恐怖,还拿马屌寻开心,说什么翻人家寡妇院墙摔的。现在想来,这玩笑也开得太不地道,太俗不可耐、腌臜不堪了。

  我默默地替马屌哥把身上衣服捋下来遮盖好“蜈蚣虫”,严严实实盖上毯子。最爱说笑的杜仲此时也默无声息,眼睛追随者我手上的动作,作虔诚状把脑袋低下,再低下,直到鼻子尖快触到毯子上。那神情,仿佛在深切地祭奠这个伤疤,或者说祭奠这个物化的人性、这个看得见摸得着却说不上是好是歹该不该在当时显现的人性。

  马屌说好了,别弄得这么正儿八经跟哀悼我老人家似的,尽管我晓得你们不是哀悼我这个大活人,而是哀悼我骨子里无法泯灭的人性。好了,其实人性是啥东西,咱哥几个谁也弄不清,咱就别故作高深了。怎么了,你们还不想睡觉?那就继续满足你们,反正还有些话,今晚我不跟你们说出来,也会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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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20:1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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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回到队上跟所有人说是探亲归来,当时是父亲突患急症,临时决定,来不及跟大伙说一声,只跟队长请了个假。

  我也不管大家伙儿信也好,不信也好,将信将疑也罢,随他们怎么想,反正都无关宏旨。以后这几年,我只知道一件事:程小驹这家伙见了我像见了他大爷似的,讨好都来不及,哪还敢以队长以土皇帝自居?还有,利用招工的机会施展淫威,使有求于他的男女知青或向他“进贡”、或遭他轻薄乃至蹂躏……诸如此类事儿,有我靳一马横眉立目地伺候在侧,就能给他以横刀立马般的震慑,让他死了这条心。

  当然我也不敢保证,趁我不在的时候,他就再没有非礼过女知青。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何况我还只是一匹马,不是一头虎。但至少没有听到过女知青遭他强暴的哪怕一言半语的信息。今年以来,知青招工返城的机会好像越来越多,我对这家伙得严加防范,得时不时地朝他甩出我的杀手锏。今晚小舟打断了我这宝贝床栏杆也好,那纸卷儿我就用油布包好,放在自己贴身衣兜里,以便随时给他当头棒喝。杜仲你说当初怎么不一刀阉割了这厮?唉,时下虽说法制不太健全,但就算惩治坏人也容不得动用私刑呀,为了这家伙我犯得着去坐他若干年班房吗?

  我之所以这样严密防控,还真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此时说出来都令人后怕得很的事儿呢。今天一大早,我去船码头准备回家,上了船,就在汽笛一声长鸣,船立马要驰离码头的那一瞬,我毅然跳上了岸。咋回事?今儿不是芬芳填写招工登记表,还得经过那家伙签署意见盖队上公章的日子吗?我这一走,不是正中那厮下怀吗?再说,昨晚队上会计给我转达那长途电话内容的时候,神色有些慌乱,说话有些磕巴,那可不是他平常的样儿呀。

  紧赶慢赶赶到队部,看到大门紧闭,室内悄无声息。我寻思着来早了,芬芳还没到,可程小驹这厮有没有在里面做准备呢?用小拇指把窗户纸戳破一个洞,一时间没看见人影,只闻到了一股非常奇怪的气息,且越来越浓烈。不好了,有人点了迷魂香,八成是闹羊花晒干碾碎了,还掺杂了别的致幻药物点燃发出的气味。连忙用衣襟捂住自己的鼻子,正准备去女寝室寻找芬芳,让她暂时别来队部,就算是邀了曾菊和另外俩女孩一道来也得缓行,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影闪动。嘿,不是程又是谁呢?只见这家伙戴着两层口罩,桌上放着个特大号陶罐,罐口烟雾缭绕,显然那迷幻药就搁在里面被他点燃熏烟。瞅见这家伙诡异地笑了笑,把口鼻竭力扭到一边,给罐子盖上了留有一个小眼的盖。然后移到桌子下面隐蔽处。做好这些,朝窗户走来。我极速闪过,没让他发现,静观其变。只见他打开了窗户,再来开门,显然是要让这些怪异气味疏散出去,待会儿芬芳她们进来的时候毫不知觉。至于进去后,这家伙会怎样施展毒计一逞兽行,老靳我用脚指头也能想象到。做梦去吧,程色狼,有我在,你这毒计休想得逞!

  听到里面门闩一响,我立马推门而入,闪电般给他太阳穴一拳,立马掐住他的喉咙,把他拖到桌子前,扯下他口罩,从地上拿起陶罐,把盖子上的那个小眼对准他的鼻腔,给他来个请君入瓮,以毒吸毒……

  数分钟后,这家伙的脑瓜软不拉几耷拉在桌上,我松开手,一探鼻息,还好,没死,只是晕过去了。我连忙拿着那陶罐走出去,开开盖子,倒出那直冒浓烟的玩意儿,踩了好一会,把它踩灭。再把陶罐砸了个稀巴烂。目光四处一搜,看到了满伢子。对对对,杜仲,小舟,就是咱队会计的小儿子,常跟我们在田间地头瞎混,凭他三年前不满十一岁就猎杀一只刺猬的敏捷劲,我急中生智,何不让他帮帮忙呢?连忙叫住他,贴着他耳朵说话,让他跑到女知青宿舍,跟芬芳姐姐说让她现在别来队部,一个钟头后再来。还有,不要跟她说,也不要跟任何人说是你一马大哥让你来的。她们问的话,你就……为我撒个谎,说是你老爸让你来的。他愣怔了一下,立马灵醒地点点头,啪的一下立了个正,滑稽地敬了个队礼样的军礼,蹬蹬蹬地跑远了。

  我重新走进队部。一进去,我就在程小驹肩头、背上不轻不重地擂拳头,没几下便把他擂醒了。这么容易擂醒,当然是门窗大开,吸气的洞眼太小,吸入量不多的缘故。可如果把门窗紧闭,盖子打开,芬芳她们不会很快昏睡过去吗?

  这家伙睁眼一看,又遇到了他的克星老靳我,惊叫一声,原来你没有回H城?霎时间可急坏了眼,吓破了胆,跪地求饶,丑态百出自不用说。我顺手抄起一把茅镰,命令他唯我马首是瞻,务必听清我说的每一个字,待会儿完完全全照办。我会守在暗处,只要你有任何不轨行径,我第一时间闪出来废了你。

  待他脑袋瓜像捣蒜一样地在桌上捣了十来下,我打开队部耳房们进去,虚掩上门,做好了暗中观察的一应准备。

  一个钟头的时间,在我们几个平时的嬉闹中,很快就溜过去了,可对于蛰伏在耳房中的我来说,可真是时漫漫其修长兮,吾将左右而谛听哦。眼见得昏昏然要睡着了,忽然听到了芬芳和菊丫丫的声音,当然还有清脆的脚步声。只听得菊丫说,这回你大可放心,我们四个姑娘除你之外,都是有几斤蛮力气的铁姑娘,谅他程色狼也不敢把咱怎么样?另外两个女生附和道,是呀是呀,他敢?看我们几个不把他打残!芬芳说,打残没必要,让他乖乖地签字盖章就齐活了。她们说着说着停下了脚步,曾菊放低了音量,可我依稀听见好像是问芬芳,这几年你让你老爸给农场和队上弄来那么多紧俏农机,不就是想快快离开队上,逃脱那双虽然暂时没伸出可不定啥时候会伸出来的魔爪吗?

  芬芳说那家伙色心不死,总在等待机会甚至制造机会要侵犯我吧。菊丫丫说他也不想想你爸爸在农场领导心目中的地位,真侵犯了你,看他这条狗命还保得住不?再说还有你亲爱的一马哥天神一样地保护你呢。

  芬芳说去去去,说得太肉麻了。保护?眼下一马哥不是回去了吗?相隔几百里怎么保护?他不在,对程色狼来说是多么宝贵的机会啊。

  曾菊接连拍击几个肩膀的声音,夸口的声音:别怕,一马哥不在,有我们!

  我听她们这么一说,恨不得立马冲到芬芳面前,说任何时候任何场地我靳一马都能保护你。可我不能出去,不能让芬芳失去自信,得让她坚信:没有我这位天神级的男朋友,她照样也能在免受侵犯的前提下把招工大事搞掂。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啥可说的了,程小驹不敢造次,按照正常程序把招工相关事儿老老实实办妥了。几个姑娘出门后,咯咯咯地笑个不休,笑声宛如几串音色不同的银铃、金铃、铜铃……不用说,都是为芬芳顺顺当当实现回城的心愿而笑逐颜开咯。当然,在她们看来,这个铁姑娘组合首次出征,就一举震慑程小驹,使之不敢乱来,这不足以和一马哥的威慑力同日而语了吗?还不值得笑傲队上吗?

  送芬芳走的那天,我们几个没有预料中的难舍难分、洒泪而别,也没有送到机帆客船码头,走出队上不到三里路,我就说歇歇吧。在路边一棵高大到仿佛可以顶着天的白杨树下,五个人把行李搁在地上,坐下来喝了几口水。我说,芬芳去城里了,麻石街,柏油路,哪里还能看见咱们这些野马野猴子在广阔天地摸爬滚打的样子?不如就在这辰光来几个节目,让咱们的马样年华在芬芳的记忆库里多留存些日子吧。

  曾菊拍了杜仲一掌,你去。杜仲连忙猴子般地弹起来,来了个后空翻,然后蹭蹭蹭地往树上攀爬,离最上面那个枝丫还差两尺远,怎么也攀爬不上了,只好灰溜溜地下来。几个人起了会儿哄,要我上去,我说上树我还不如杜仲,就不献丑了。可我还是来了一个前空翻和好几个侧翻筋斗。小舟我怎么说也是穷快活组合的顽主一枚,怎么着也得露一手,不至于愧对马样年华吧。芬芳笑盈盈地鼓了鼓掌,然后把眼角眉梢的笑挂到了马屌怔怔凝视着她的视线上。马屌自然会意了,缓缓站起来,搓了搓手,腾地一跳,双手双脚勾住了树身一米多高的部位,然后不慌不忙一步步地往上攀爬,远没有刚刚杜仲猴子一样的灵巧快捷,可远比杜仲有耐力,看上去不快,可没有多久就到了最后一个枝丫上,坐在那晃悠两条腿,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一气呵成,没有须臾的停顿,下来后也不见喘口大气。

  杜仲说还是马屌哥体质好,膂力强,桩子稳。不过,那次跟我们去Y市的船上救芬芳时,怎么那么不禁挤,一个倒栽葱栽倒河里去了呢?

  我补充道,如果没有人暗中顶撞,借活力往上耸一把,一马哥绝不可能落水哦。

  马屌说那糗事儿就别提了。其实我比你们更怀疑有人暗中使坏,可当时没去查线索,事情又过去这么久,除了不了了之你又能怎样?

  好了,我拍了拍杜仲和曾菊的肩膀,对芬芳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仨就送到这里吧,芬芳。何况我们也不完全是不关风化不晓得察言观色的家伙哦。马屌哥……嗨嗨……你就别假惺惺地做个转身而去的样子咯。我看,接下来到船码头的路就你们俩自个儿走吧。怎么样,各位,咱挨个儿同“芬芳同志”拥抱一下吧。

  曾菊说去你的,小船你怎么学程小驹那臭嘴里吐出的“同志”咯。不过,拥抱,我赞成,来吧,芬芳,我们姐妹俩先来。

  曾菊、杜仲和我先后拥抱了芬芳,马屌邯郸学抱,芬芳咯咯笑了笑,倏地往后一退,让他扑了个空。说猴急猴急干嘛呀,你不是还要……咯咯咯……

  我说他不是猴急,是马力,路遥知马力。你们向前,我们向后。各就各位……预备……齐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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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20:1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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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马屌一回来,我们几个劈头就是一通连珠炮:你这家伙爱芬芳爱到了骨头缝里,平日里却又傻不愣登,一副谦谦君子的迂腐样,摸了人家屁股捉了毒蜘蛛挨了一顿胖揍之后,连手都不敢拉人家的了。这回咋样?还是那熊样?

  哪能呢?我靳一马可不是柳下惠,更不会搞什么柏拉图之恋。

  那么说,一路上,你俩卿卿我我没少享受爱的甜蜜咯?快快从实招来,都海誓山盟、狼啃熊抱、合二而一了吗?

  马屌没支吾几下就“招供”了,而且是不无几分炫耀式的“招供”:你们几个这么成人之美,给我们创造机会,我们岂能坐失良机呢?海誓山盟?笑话,都什么年代了,还来那一套?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们用目光交流交融,所有的誓言都熔铸到两人全身的血脉里咯。呵呵,狼啃熊抱?忒美妙的事儿,咋说得这么难听呀?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传说中的那些个郎情妾意、男欢女爱的所有常规动作自选动作,除了场地限制没法儿赤忱相拥、合二而一、灵肉交融之外,其他种种,咱几乎都来了个遍。哎呀,跟芬芳接吻拥抱那可真是芬芳入骨,香酥美醉到心尖瓣瓣上去了呀!

  不知怎么的,听他这一说,明知道其中不乏夸张的成分,我心底里仍然泛上了一股不甚明显而又莫名其妙的醋意,早知道芬芳这么美,这么芬芳,这么令人迷醉,我就不该不当回事,放任这家伙一马当先摘了花魁。当然,凝神细思,我还是觉得芬芳再好,终归不是我的菜,既然愿意当马屌的菜,也是芬芳之福吧。我除了在内心深处祝福她们终成正果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私念了。

  芬芳走了,对于我们马样年华接下来的日子来说,不仅仅是少了一缕沁人心脾的芬芳,还少了些马屌式瞎折腾穷开心的嬉闹声——个中缘由不光是芬芳不在眼皮底下,还有大家伙儿都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颗心上上下下见天就要往城里奔——不过,我看马屌本人,还真是越来越爱笑了,显见是让爱情的蜜糖衍生出来的。

  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一两年内,确乎走了不少知青,曾菊是女知青里最后走的一位,她走后没多久,杜仲也走了。整个队上就剩了马屌和我——我俩索性搬到了一个寝室——还有几个Y市的男知青。他们几个都有家长或其他亲友在城里帮他们活动,我没有,马屌说他有,但他不让人帮他活动,还要呆上一阵子,然后去y市,跟她的芬芳在一个城市工作。

  我明白他的心思,这两年之所以不走,一是等待芬芳帮他想法子招工到一座城,以后在一起不做牛郎织女才是幸福婚姻;二是队上还有知青妹子没返城,他得监守着程小驹那家伙,谨防他乘虚作乱。不过,现在女知青都顺顺利利返城了,他为何还没有任何要走的迹象呢、他比我早来农场两年多,如今已快七年了呀。芬芳那边的活动,应该没这么难吧?

  其实,早在曾菊没回城的时候,我就收到过芬芳一封信。当时两封信同时出现在我和马屌两人眼前,都不免掠过一丝诧异。我打趣道,好家伙,芬芳不是移情别恋于我梁小舟了,就是要让我和马屌哥雨露均沾了哈。

  在那封信上,芬芳就跟我说了一个意思,你得帮我劝劝一马哥,别这么傻呼呼地守在队上了,你还真以为那个算不上是个人的家伙会趁招工之机强暴所有知青妹子不成?再说他再厉害再有杀手锏也不是真神,真的可以完好无缺地保护所有姑娘吗?

  我把这意思跟马屌一说,正在犁田的马屌默然了好久,蹦出几个字:那纸条,白捏在手里不成?就役使着耕牛开犁走步了。

  一长列知青宿舍呈现出前所未见的冷清,但我和马屌也不用大眼瞪小眼打发无聊夜晚,自有回乡青年过来听马屌胡侃海吹,这些个原版的乡里后生和妹子们释放出的泥土气息,让我们的马样年华有了别样的芬芳气味儿。

  不久,来了新一批知青,男男女女十来个人。一到夜晚,宿舍群里说唱逗笑,不再冷清,可马屌的神色明显冷清了不少。这自然逃不过我的眼睛,经观察分析,我想不外乎是感情方面起了一些波折吧。不然,近来怎么没看到马屌聚精会神看情书?在会计室的信报筐里也很少看到来自Y市的信件,而芬芳那笔娟秀的行楷几乎在信封上绝迹了。

  我也要走了,指名道姓就要我梁小舟一个的招工指标是杜仲的爸妈拉上我妈四处托人好不容易弄到的。拿到招工录取单的那天夜晚,我提了两瓶52度的包谷烧,拉上马屌到队上知青食堂,给了火头军黑牛师傅一瓶,让他给开个小灶,弄几个下酒菜。

  那晚,我和马屌等其他知青都吃完了,才落座。一杯又一杯,也不知喝到了啥时候,第二天才晓得喝了个酩酊大醉。

  其实,平时咱俩对付一瓶不在话下,就算是两瓶,也可在抵挡一两个时辰之后才给晕乎乎击倒在床上。可那晚,我说了几句不久以后将在Y市恭候你一马哥常驻之类的话,很快就抛出了“芬芳”这一主题。没想到一说到芬芳,马屌的脸上便晴转多云转阴霾,压根不接茬。我想有情况,且情况不大妙吧?可我不便直接问,只得自说自话。回顾着当年五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说那可是咱马样年华的全盛时期,马味十足,好惬意啊。殊不料马屌非但不接茬,一脸的傻笑立马化作颓唐的皱褶,再说下去,他能反馈给我的,就只有我从没见过的王顾左右而言他而又不免左支右拙的窘态了。

  我不由得不窝火。凭什么到了咱哥俩要分手的时刻了,我问你跟芬芳那是到底咋样了,你就跟我打哈哈?被我逼急了,这家伙跟我连碰了三次杯,闭眼锁眉,让眉头的川字纹形象之至地写意出苦大愁深之状,这才道出无言的结局:芬芳过两天就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是一名国家干部,在主管他们厂的冶金局办公室工作。

  我一时惊呆了。怎么回事?芬芳居然不芬芳啦?不为马屌哥芬芳啦?为一个我们几个不认识的人芬芳去啦?那还是芬芳吗?面对我一连串义愤填膺的提问,马屌期期艾艾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说了一些,可次日酒醒后我啥也不记得,或许当时就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只依稀记得一个意思,好像是复述她在最后一封信中的话。说其实她一天也没爱过他,尽管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从来都只是把他视为可亲可近可亵玩但不用敬、跟爱压根儿不搭界的老兄哥。合着这些年来一直是咱马屌哥自作多情了哦。

  我这人即便处在现如今,也当不了安慰天使。在那个年代更是无话可劝慰马屌哥。何以相劝,唯有杜康。于是乎陷入沉默,陷入沉闷,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杯又一杯地猛灌,菜也没怎么吃,没几下一瓶酒就见底了。这么急乎乎的暴饮,弄得我脑袋瓜里稀里哗啦浆糊一团,马屌看上去还是面不改色,可说话也明显地舌头打结了。

  酒瓶空了,我俩还是没有站起来,没有走的意思。马屌背对灶房坐着,一手端个空杯,一手支颐,眼睛半睁半闭,显见在沉思什么。我面对灶房,瞅着里面一盏油灯闪烁的光影下,原本只有黑牛一个人喝酒的,怎么影影绰绰还有一个矮小些的身影晃动?那身影低下头,一只手好像在案板上鼓捣着啥。谁呀?我揉了揉眼,那身影立马不见了,倒是瞥见了一个更瘦小的身影,在灶房窗外倏忽一闪不见了。活见鬼,玩哪样嘛?敢情是我喝高了,看花眼了不成?

  接下来,好像是黑牛提着他那个酒瓶走过来,朝我俩说。谢谢你们的好酒。好酒,真是好酒!黑牛我好久没这么尽兴过了,瞧,我这瓶几口就给灌下一半了吗?可你俩咋回事,也这么快就干完了一瓶。还没喝够吧?来,咱一个个满上,满上,干了这瓶酒……

  这以后,啥事也不记得了。怎么走回宿舍怎么倒在床上的,一概不晓得。只是第二天一睁眼,立马又闭上了眼,这太阳光贼亮贼亮的,一时间哪能睁开?再说,耳边还传来两个人低声说话的声音,我也不便打断。咦,这两个声音,一个是马屌哥的,另一个,嘿嘿,不就是程小驹那家伙的吗?我且装睡,且听听这家伙葫芦里到底要卖啥药。

  程:你说那天有人暗中把你又顶又掀弄到河里去的?那人是我?你可别胡思乱想冤枉好人啊?怎么会呢?再说我不是取消了计划,那天压根就没上那船吗?怎么可能呢?

  马:计划取不取消,船上不上,都凭你一张嘴说了算。当时你戴了大口罩就像蒙了脸,偷换了人家的水手服,龙袍似的那么大,你以为我就没看出是谁的背影,还有小舟也看到了一个相同的背影,不是你又是谁咯?你这不是暗下毒手,把我杀了灭口,永绝后患吗?

  程:冤枉,冤枉,天大的冤……枉。你有证据吗?

  马:没有。当时没加多想,没看出来你是这么阴险凶残十恶不赦,没去撕开蒙面人的真面目。不然……嘿嘿,你还在这里吗?够了,这事我再追究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了。你就给我老实交代昨晚的事吧。

  程:昨晚,又怎么啦?你们喝醉酒人事不省是我灌醉的吗?

  马:那好,你要不要我再把满伢子叫来,当面对质?反正,今儿一大早,他已经当年你我的面,如实揭发过你的卑劣行径了。一切都有我给他兜着,也不怕你报复。你在厨房给我们下药粉,然后趁我们昏睡在寝室门也没关的当口,偷偷溜进来从我身上掏出纸条,然后窜出门外,划燃火柴,烧毁你那犯罪证据。火光下,躲在暗处的满伢子可瞅了个真真切切。

  听到这里,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马跳下床,几个箭步冲上去,对准程小驹那丑恶的嘴脸狠狠擂了几拳,马屌哥一个扫堂腿把他扫趴下,在他胸膛踏上一只脚,只听到他杀猪般的尖叫着喊饶命,我俩才一人扭着他一条手臂,往门外狠狠一推……

  我走了不久之后,马屌来信说他也走了,当然是H城,不是你们的Y市——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踏进Y市一步了——他让我代问马样年华组合的弟妹们好,特地还让我代为祝福芬芳,他自己此生是不能亲自祝福她的了。他还简要说了说他和程小驹的恩恩怨怨也只能这样稀里糊涂的了了。这家伙别看他对下咋咋乎乎耀武扬威的,对上可哈巴狗一样竭尽掐媚逢迎之能事,其我早知道光凭一张小小的纸条,没有其他物证是无法把他送进牢房的,可那家伙毕竟心虚,千方百计想堵我的嘴,灭我的口。你走后不久,这家伙偶然获悉到一个让他吓破胆的秘闻:农场党委副书记是我靳一马的姑父,(当然我一直守口如瓶,你们这几个弟妹们都不知道),连忙跟我套近乎,介绍我入党。我说我入党也不在这里入,也不要你这号败类当介绍人。

  芬芳不在这里了,你们都不在这里了,咱们风华正茂穷快活无极限的马样年华似乎也荡然无存了。我心灰意冷,继续待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了。对于程小驹其人,我所能做的就是把他的劣迹简略地跟我姑父说说,姑父会不会派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进行一番调查,采不采取措施,就不是我能顾及得了的喽。

  别了,马样年华。他这信里的最后几个字,几十年来,一笔一划深深刻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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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5 20:20 | 只看该作者
【尾声】

  “塞北的狂风吹硬了我们的筋骨……”

  用老歌《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设置的手机电话铃声澎湃地响起,打断了我对马样年华的沉湎。太好了,H城网友西海兄弟给我报告好消息的来了。

  果不其然,西海说他终于帮我找到了那位一马哥,或者说马屌哥。可这俩名字,还有大名“靳一马”,都没人知道。按照梁老哥你给提供的原单位名称,辗转查询了好久,在退休人员档案上总算查到了有一位曾用名叫做靳一马的人,现在的姓名是靳似非,看履历表是七十年代末就改了的。好了,我在他家里,用他家的固定电话拨通了你。你和他通话吧。

  喂,喂喂,一马哥,你好呀!

  谁呀?你叫我什么?

  我是梁小舟呀,你不是靳一马吗?

  梁小舟是谁?靳一马又是谁?你找错人了吧?

  怎么会呢?哥呀,马屌,你还记得这个雅号吗?

  什么鬼花子马屌?太难听了。

  那么,你还记得芬芳吗?记得杜仲、曾菊吗?记得咱们几个的马样年华吗?

  你这位同志干嘛总用一些我不熟悉的名字问我咯?马样年华?到底是嘛样年华嘛?

  哦,对了,靳似非先生。你老兄改了名,可改不了声音呀。老兄还是那副德性吧?听到老弟兄的声音了,就禁不住要开个玩笑咯。

  我从来不开玩笑,也不会开。你到底是谁?你找我靳似非干啥,直说了吧。

  老哥你能把你的手机号、微信号告诉我吗?我们视频上见面聊。不好吗?

  什么视频?视频是啥玩意味儿?我不用手机,也不晓得什么微信。

  什么情况?靳似非先生,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开的太久了吧?

  我说过了我从不……得了,我说话从不说第二遍。没事了,我挂了哦。再见,哦,不要再见,你那个嘛……嘛样年华。

  啪的一声,真挂机了。

  这到底是不是玩笑呢?听起来还真的不大像哈。对了,我得立马打西海的手机,让他发给我靳似非的准确地址,然后,邀上杜仲曾菊两口子,对,还得不管不顾邀上芬芳,几个人尽快赶赴H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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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6 11:31 | 只看该作者
篇幅有点长,容小白细细品读,问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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