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李炳君

　　一

　　下午，校领导给穆影西开了欢送会。

　　晚上，穆影西给自己炒了一盘子花生米，切了一盘子豆丝，开了一瓶儿子带来的陕西名酒西凤酒，自斟自酌地饮了几杯。打发小孙女睡觉后，独自坐在北面的阳台上抽起烟来。

　　望着夜空,有点沉醉。这是俺最后一天抽烟了。烟，拜拜了，不抽了！说不抽就不抽！退休了，人生大转折，一切都得转转。就先拿抽烟开刀吧！酒，不说戒掉，以后也要少喝了！不差钱！一月两千多呢，儿子每月给小孙女汇两千元生活费，俩人四千多元呢，俺祖孙俩咋吃咋花也花不完呢！这日子，真想再活五百年！嘿嘿，目标太宏伟了不切实际，俺就打点折扣，争取个百岁老人吧！

　　“穆师傅三十几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把学校当成自己的家，不分份内份外，不分上班下班，随叫随到，不叫也到，不怕脏不怕累，踏踏实实，是个真正的老黄牛……”下午欢送会上李校长的讲话又响在耳边。李校长呀李校长，你可真会说话，俺感动得眼里都要冒水了。俺一个木工，干杂活的，承受不了呀！

　　欢送会后往家里走，心里落寞，差点掉下泪来。今后，这花坛花圃的花谁给浇水施肥？谁给松土除草？谁给打药灭虫？那几棵昙花养了五年，有一人多高。那花盛开的时候，全校的老师都守着观赏呢。那花才叫高雅，那花香才叫香呀！该挪到屋里过冬了！郭师傅开玩笑说：“好好养好身体，活它一百岁。今后，会出口气国家就给钱哩！”这话听着不顺耳，不上班了，闲人一个，白拿着退休费吃吃喝喝等死？自己劝自己吧！谁还能不退休？人家胡主席都退休了，你一个学校木工还能不退休？校长不是说有空常来玩吗？唉，话是那样说，人家上班那么忙，咱不上班的人，去一两次可以，老去还不讨人嫌？

　　正想着欢送会上的事，手机响了。

　　短信：“爸，有空吗？上网视频吧。”

　　“不了，佳佳已经睡着了！”

　　儿子知道老爸今天办退休，想安慰安慰。

　　穆影西的儿子，在西延铁路一个小站上班。小站离学校远，条件差，就把小孙女送到这里来上学了。儿子是车站值班员，摇旗接发列车的。收入不错，和媳妇俩人一个月一万多呢。这电脑就是儿子过年时给买的。一体机呢！儿子说，办个上网，老爹可以看看新闻，还可以QQ视频聊天，等于打可视电话不要钱。哼，买就买吧！别看老爹只是个木工，水暖管电我都懂哩！儿子也就演示了几遍，我就全会了。俺在QQ上也有个网名叫“沧浪之水”呢！家里有了电脑，小孙女周六周日都可以和她父母视频了。隔着几千里，那说话的声音跟在一个屋子一样，还能互相看见对方呢！

　　老伴早走了。年轻时好看的毛眼眼，忽闪忽闪的，咋就怒目圆睁喷出火来？花瓣一样的嘴唇干裂发黑，咋就裂出了尖声的叫骂？都是病把人折磨的！默默地给她做饭洗衣，连内裤一天要洗几条。十几年习惯地听着吼叫和唠叨。走时，眼里涌出一大颗泪珠：“好人”声音微弱颤抖，伸着枯瘦得像干毛竹一样的黄手：“连累了你十几年！”然后，恨恨地咬着牙：“再找个女人快活去吧！”

　　老伴走了第二年，儿子也毕业分配了。穆影西一天到晚吃住都在学校。一天就是干活，干活，再干活。不怕活多，就怕活少。越累越好，夜里好倒头便睡。最怕深夜的孤单与寂寞。那滋味像毒蛇一样缠着，往心尖上咬，眼睁睁看着天上半轮残月和寒星，滋味不好过。

　　风已经不割脸了。穆影西骑着个自行车逛了趟早市。买了些水灵灵的芹菜、绿油油地苦瓜、红溜溜的辣子，还特意买了一斤肥胖的鸡翅中。这翅中肉嫩，好咬。小孙女正换牙，前面的门牙都掉了，笑着的样子又出现在眼前。“没牙虎，吃豆腐！没牙虎，吃豆腐！”肥白的小手就扬起来要打，穆影西则装作十分害怕地样子满地躲着。

　　“老穆，这么早把菜都买回来了？”正在晨练的李老头腆着肚子迎面走来。手里拿了个收音机，开得哇哇响，一边踢着短腿，一边扭肥腰，像个笨熊。见穆影西回来，笑出了一脸菊花。

　　“是了！”

　　“退了？加入麻友吧！玩的不大，幺贰毛！”李老头把收音机关小了点，大锅盖脸笑得像一块脏抹布。

　　“我不会！”

　　“这人，不会生活，就会干活。唉，老穆，我家灶房那个水龙头关不严了，开始是滴滴答答往外流泪一样，水表不走，我就用桶接着。一夜能接一桶，够一天做饭用了。现在流成一条线了，水表也转起来了。我想关住水伐，水伐也拧不动了，等会你给修修？”

　　穆影西说：“水伐是锈住了，得用点松动剂，”看着老李头眨巴着眼睛，估计老李头不知道啥叫松动剂，说：“我那有。水龙头漏水，得换个新水龙头了。你先去门口老邢那买个水龙头，我给你换上！生料带我也还有，别买生料带了。等一会我就过去！赵云松家的小四轮电瓶车趴窝了，小事，就是电瓶上那个卡子锈坏了。他买了个新卡子，我去给他接上，焊一下。他那车是接送孩子上下学的！最多半个小时就搞定，弄完就到你家去！”

　　“不急，不急，抽你的空！”老李头两膝弯曲下蹲，做了个马步蹲桩，面袋一样的肚子一上一下地颠着

　　穆影西掀开电瓶车座，把锈坏的线头用小刀蹭蹭刮了刮，露出了金灿灿的颜色。穆影西一手捏住铜线一手接过赵云松手里的卡子，把新卡子迅速套在线头上，然后拿起钳子只一夹，卡子将线头紧紧咬住。穆影西又拉过电焊，在滋滋声中，将卡子焊死，“噗噗，”往上面吹了吹。然后把卡子插在电瓶的螺栓上，拧紧，又在上面涂了一圈黄油。拿眼瞟着赵云松：“这些地方都要涂上些黄油，不然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腐蚀坏。上次，就是因为没抹黄油。”穆影西把车座一放：“得了！”赵云松抬腿就跳上车，那车就嗖嗖地跑了起来。

　　穆影西给赵云松装好了电瓶卡子后，拿着松动剂、生料带和几条麻皮就跑到老李头家，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给老李头换了水龙头。

　　“老穆，”老李头弯着眼睛说：“谢你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不谢！”

　　“中午在这喝两杯？”老李头用大拇指和食指弯成了个端酒杯的样子。

　　“不拉！”穆影西收拾好工具就跨出了老李家。

　　二

　　阳春三月，江南大地已是草长莺飞、暖阳佳树。北国山城，寒气依旧凝重，但却也是草色遥看，春风柳上归。那随风摇曳的丝丝柳线，冒出了嫩黄的叶芽，变得柔软了。在寒风中袅娜得像少女的腰肢，舞出了万种风情。苍茫的原野上，接天的白草，远远望去氤氲着一丝淡淡的绿，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待认真去寻觅，它又隐匿逃遁得无影无踪。篱笆上的月季和铁梗海棠却勇敢地冒出胖胖的新芽，颜色是浓厚的青紫。大自然随着春的脚步，到处律动着生命的蓬勃。

　　这两天，气温逐渐回升，供暖快要停了。这时候，白大夫发现客厅窗台下的墙梯脚向外流水，揭开百叶窗一看，有一股像线一样细的水柱滋滋地向外射，那水便顺着墙梯脚流到了客厅。

　　白大夫，退休四年了。老伴重症肌无力症加血癌走了。独生闺女是搞原子能的，和女婿都工作在大山深处，有个小外孙女叫珊珊跟着白大夫生活。

　　“喂，喂，”白大夫焦急地拨通了物业的电话：“是物业公司吗？我是213楼2门1楼，我那客厅里的暖气片漏水了，您们快点派人来看看吧！”

　　不大一会，来了两个年轻的师傅。

　　“你这暖气片都十几年了，沙眼漏水了，该换了！”两个小师傅想把伐门关上，弯着腰伸手去拧伐门。使劲拧了拧，拧不动。“这伐都锈死了！”指着暖气片又说：“这楼里有好几户都换过了！”白大夫一听别的人家都换过了，说：“那就换吧！”物业公司两个小师傅说：“你得先把暖气片买来呀！”

　　白大夫说：“到哪里去买呢？”

　　难怪，这暖气片，十年八年也不一定坏，平时谁会操心哪里卖暖气片的事呢。

　　“顺着南新道往东走，装修市场那里就有卖的。”一个小师傅看着白大夫对这事一无所知的样子，提醒说：“如果还要这么大小的，得先量个尺寸。”

　　“换着费事吧？”白大夫问。

　　“这暖气片安装时只装了一个进水伐，还锈死了，得关了总伐门才行！”

　　“总水伐在哪里呢？”

　　“在你们上面六楼那一户。”

　　“唉呀，六楼那户人家是常书记家。常书记孩子上学去西安了，他女人陪孩子读书也上西安了，常书记出差走了，他家没人，这可咋办？”

　　“唉呀，那可不好办！上面的伐不关住，里面水压很大，没法换！就是把六楼的伐关住了，换的时候，也得把从六楼到一楼管子里的水全放出来后才能换呢！”

　　“那得放出来多少水呀？”

　　“恐怕得五六桶，流出来的都是带铁锈的黑水。得弄个盆子接着，往水池倒！”

　　“换的时候，这包的窗台和墙裙是不是都得揭掉了？”

　　“那是，你这客厅的暖气片长，装修的墙裙不去掉，旧暖气片没法出来，新的也进不去！”

　　白大夫不住地搓手：“这下麻烦大了！这下麻烦大了！”恳求的问：“有法堵没有？”

　　“哈，哈，那可是堵不住的！”两个小师傅说：“要我说，你就用塑料布先把它缠住，在下面把滴水接住，凑乎两天，暖气也就该停了。等停了以后，从从容容商量着买个新暖气片，我们给你换上！”

　　白大夫找了个塑料袋子，想用塑料把漏水处包住。奈何包不紧。只能起到让水柱不再往上滋的作用。那水就顺着塑料袋子往下流。白大夫在下面放了个小盆接水。每隔二十分钟就得倒一次水。

　　不大一会，白大夫就像走马灯一样往卫生间倒了四次水。“这晚上还咋睡觉呢！要是可着它流，明天早上，这屋不变成养鱼塘了！”

　　正当白大夫从屋里向外扫水时，没注意甩了从门口经过的穆影西一脸水。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没看见！”白大夫一边道歉一边去拿毛巾要给穆影西擦脸。

　　“没事，没事！”穆影西伸头往屋里一看：“呀，这屋里是咋了？”

　　“暖气片漏水了。”

　　“找没找物业？”

　　“唉，麻烦大了！换暖气片得关六楼常书记家的伐，常书记家又没人，堵又堵不住……”白大夫心急上火，声音都有点嘶哑了。

　　“让我看看。”穆影西说着就进了屋。

　　穆影西解开绑着的塑料布，一股线一样的水柱立刻就射了出来。穆影西用指头探了探，说：“试试吧，家里有掌鞋的钉子没有？”

　　“掌鞋钉？哟，没有！”白大夫觉得奇怪，要钉子，还说是要掌鞋的钉子，这是干什么？“我这就去赵庄集上买吧！”

　　“不用了！你等等，我家有，我回去拿！”穆影西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穆影西拿来了一个掌鞋的小钉子。他两个指头捏着那个三棱小钉子，小心地插到沙眼孔里，然后用拇指顶住钉子的屁股，一点一点加力，把钉子稳稳当当按进了沙眼孔里，又轻轻地旋转着拇指拧了拧。奇迹出现了，漏水的地方不漏水了。穆影西找了条干毛巾把原来的水渍擦干，再也看不到水往外流了。

　　白大夫懊恼的脸上绽开了惊喜和笑容。

　　“注意，不要动它”穆影西指着堵住的地方：“估计坚持两天没有问题。等暖气停了，里面没水了，啥时候换都方便！”

　　“老穆，今天多亏你了，不然这一地的水，可咋办呢！真是太感谢你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要往穆影西手里塞。

　　“唉呀，你这是干啥呢！”穆影西像躲火星子一样往后闪：“邻里邻舍的，帮个忙有啥呢！”穆影西态度绝对真诚。白大夫只好不情愿地把钱又装在自己衣袋里：“得再买个啥样的暖气片呢？”

　　“有铜铝的，有彩钢的，也有铸铁的。铜铝的贵些，散热好，用的年代也长。彩钢的便宜些。铸铁的很少有人用了。看你喜欢那种就买那种。买之前，得把长度和管距量好！”穆影西说。

　　“穆师傅，”白大夫递过毛巾让穆影西擦手：“你给问问哪里有卖的？啥价钱？到换时，你给量量管距、长度行吗？”

　　“没问题！”

　　“穆师傅，你有手机号吗，给我一个，到时候好找你！”白大夫拿着纸和笔说。心想，这人热心诚实，以后有啥事还会求他帮忙的。

　　“好的！”穆影西说了自己的号，白大夫没有往纸上写，而是掏出手机直接输了进去。

　　“白大夫，你的手机号也给我一个，我问好暖气片好找你。”

　　“有，有！我打你一下就行了。”

　　三

　　白大夫想趁天不冷不热时把暖气片换了，免得冬天再出麻达。就拨通了穆影西的手机。

　　穆影西拿了卷尺，来到白大夫家。

　　穆影西问：“还要这么大吗？”把钢卷尺拉了出来。

　　“还这么大就行了！”白大夫说着，和穆影西一道打开了装修时包在暖气片外面的两扇百叶窗。

　　穆影西量了量长度和管距，记在了一张纸上。

　　“你是准备换哪种材质？想好没有？”穆影西问。

　　“要好的，耐用的，散热好的！”

　　“那就买铜铝的吧，又耐用，散热又好。”穆影西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几家卖暖气片的商店，你打电话看有没有？有的话叫他们抓紧送来。让他们顺便给送两个伐门，一个进水伐，一个出水伐。以后万一再漏水，两个伐门一关，不管啥时候都能换暖气片，修起来那就方便多了！”

　　白大夫接过一看，纸上写着几家商店，名字下是电话号码。就选了一个，把电话拨过去。对方询问型号、尺寸什么的，白大夫说不上来，又把电话交给穆影西，让穆影西回答。

　　商店说有现货，答应下午两点送货。

　　“换的时候，这装修的墙裙是不是都得拆了？”

　　“我看不拆也可以，”穆影西指着两个百叶窗中间的部分说：“这里用线锯锯开，换好后再钉上就可以了！”

　　“你说那线锯，哪里有呀？”白大夫又犯了难。

　　“我有呀，你等等，我回去拿。上午，咱先把这旧片片卸下来，下午等他们把新片送来一装就好了！”

　　穆影西拿来了线锯管钳和松动剂。小心而熟练地把两个百叶窗中间的木板锯开，用松动剂喷在螺栓处，然后用管钳把螺栓拧开，就把重重的暖气片取了出来。暖气片卸下来时，管里又流出了几盆子黑水，穆影西事先就准备了两个小盆，一个小盆流满了，倒掉，换另一个空盆。把水完全控干后，穆影西又叫白大夫找了两个破抹布，把暖气片下的脏东西都擦干净了。

　　“穆师傅，”白大夫端了一杯茶水递给穆影西：“您喝水！”

　　穆影西喝着水，眼睛看见桌上开着QQ的电脑：“白大夫，你这电脑也上QQ呀！”

　　“是，是珊珊要跟她妈视频才上的。”

　　“我家的电脑也是为孙女跟她妈联系的。我也上网看看新闻，百度些问题。”

　　“穆师傅，你可真行，样样都通呀！”白大夫说：“咱们加上好友吧，没事时也聊聊天！”

　　“可以呀！”白大夫顺手写了自己的QQ号交给了穆影西，又记下了穆影西的QQ号。当晚就互相加到了好友栏里。

　　穆影西的网名叫：“沧浪之水”

　　白大夫的网名叫：“飘梦思影”

　　虽然彼此加了好友，好长时间，也就是看着对方的头像在网上，并不说话。把对方的头像只作为平安的象征。后来，开始打个招呼，问个好。间或穆影西问白大夫些孩子生病吃啥药注意点啥？白大夫间获问问水电煤气上的事。久之，两人聊的话题就慢慢多了起来。特别是漫漫长夜，当孤寂无处排遣时，都愿意用聊天打发时钟的迟慢。

　　一天，白大夫聊起了沈姨的事。

　　飘梦思影：“知道403楼那个沈姨吗？”

　　沧浪之水：“知道。”

　　飘梦思影：“沈姨去世了，想起来心里很难受！”

　　沧浪之水：“是呀！你们很熟吧？”

　　飘梦思影：“是呀，俺们是跳健身舞认识的。沈姨的命好苦！”

　　沧浪之水：“咋回事？你说说！”

　　俩人为沈姨的事聊了很久。

　　一天晚上，穆影西给小孙女盖被子时，看到小佳佳粉脸潮红。一摸额头，“呀，发烧了！”都夜里1点了，这可怎么办呢？穆影西想找白大夫，几次拿起手机却又放下了。这么晚了，打扰人家多不好意思！虽然都老了，但毕竟孤男寡女的，人家嫌弃不嫌呀！看看孙女翕动的鼻翼，急促的呼吸，万一孩子耽误了可咋办？实在没办只好又拿起了手机。

　　“喂，白大夫，”穆影西尽量放松自己：“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您。我那小孙女发烧了……”

　　“穆师傅，”没等穆影西说完，白大夫就接了腔：“您别着急，我马上就去！”

　　白大夫拿了体温计、听诊器，提着家用小药箱就上楼了。走到三楼时，穆影西已候在门外。

　　白大夫先在佳佳额头上摸了摸，“嗯，是烧，不轻哩！”将体温计放在孩子腋窝下，侧着身子坐在床边，扶着小佳佳的胳膊夹紧了体温计。回头对站在身边的穆影西说：“这些天流感，可能是，别紧张，”指着床边的凳子，“你坐下吧！”穆影西拘谨地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这么些年来，穆影西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一个大老爷们，带个孩子不容易。你带的还挺好，心挺细的，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孩子也听话，不大费劲。”

　　“哟，”到时间了，白大夫取出体温计，对着灯光一看：“39度！”又拿听诊器在孩子胸部听了听：“肺上没事。”

　　“白大夫，咋办呢？”

　　“先吃点退烧药吧，明天早上到医院验个血，看该吃啥药！”白大夫打开药箱，取出一袋好娃娃，把佳佳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给孩子喂了药，然后让佳佳睡好。“要不是珊珊睡着，我就睡在这陪着佳佳。”白大夫看了穆影西一眼：“你要是信得过我，我把佳佳抱回我家看着，你看咋样？”

　　穆影西听见白大夫说睡在这陪佳佳，心里一阵热乎乎的。要是那样，不是跟一家人一样了吗？穆影西突然感到这个家也确实需要有一个女人。要是这个女人是白大夫，那生活该多温馨呀。当听到白大夫说要把佳佳抱回家里照顾，心上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忙说：“当然信得过你了，不过，太劳累你了，不好意思！”白大夫冲着穆影西一笑，抱起佳佳往外走。穆影西拿了手灯在后面跟着照亮。

　　穆影西送走了白大夫和佳佳，关灯躺在床上。

　　黑夜像清凉的大水一样浸泡了一切，无边无际，寂静深沉。穆影西却睡不着了，一种意念肆无忌惮地扩张起来，飞扬起来，澎湃起来，弥漫了天地间。“要是有个老伴多好呀，再不孤独寂寞了。要是有个白大夫这样的老伴该多好呀，那日子还不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吗！”穆影西翻了个身，身子侧向左面“胡想个啥！一大把年纪了，还贼心不死？人家善良，看着小孩有病，帮帮你，你就往歪处想了？这不是蹬鼻子上脸了？你一个工人，人家是大夫，赖蛤蟆胡想呢！”穆影西又翻了个身，脸孔朝向右面：“人要这样想，那黄瓜菜都凉了！男人家，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还有啥出息？说不定白大夫也有这个心思呢？你还等着人家先表态吗？这么大岁数了，不是年轻人，眼光都很现实了，都退休了，还什么工人大夫的？人到了这岁数，得讲究实际，不玩浪漫了。两人能结合，对两个人都好，这是明摆着的……”想着想着，就有了鼾声。

　　四

　　冬夜，暖气嘶嘶地轻唱，穆影西在佳佳睡着后，启动电脑，打开QQ，白大夫的头像赫然在目。

　　“说不定，她是在等我呢，勇敢点！”穆影西给自己打气。拿起鼠标，给白大夫发了一朵花。

　　马上，白大夫的头像摇动了。

　　点开一看，大惊。

　　白大夫发过来一个敲脑袋的图像。

　　再一看，自己刚才发的竟是一朵枯萎的花。

　　是自己紧张点错了地方，给人家送一朵蔫了的花。这不是有意肮脏人吗？这不是说人家是一朵凋谢的花？这不该敲脑袋吗？

　　穆影西一心只想着要纠正刚才的错误。这次看准那鲜花，一连点了十几下，发过去了一排鲜花。

　　很快，白大夫回答了，发过来一个掩口笑的图片。紧接着又发过来几个字：“穆师傅，你好！佳佳睡着了吧？”

　　“睡了！珊珊呢？”

　　“也睡了！暖气烧的热，干燥，容易上火。你注意，睡前屋里洒点清水！”

　　“我知道，我屋里放了好几盆花呢，屋里不干燥，还净化空气！”又接着打出：“明天，我送你两盆。”

　　“那好！什么花？”

　　“一盆昙花，一盆芦荟吧！”

　　“太谢谢了！”

　　“明天一早，你开门，就放在你门外了。”

　　“你要不太累，就现在搬下来吧！”

　　“不累，不累！”穆影西兴奋得很：“我现在就搬下去！”穆影西转身出门，又回头打了两个字：“稍等！”

　　“登，登，登……”楼梯上响起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穆影西勾着腰，两手搬着一盆一米多高的昙花进了白大夫的门。腿一勾就把门关上了。

　　“放这，放这！”白大夫指着客厅的一个角：“哎呀，这么大一盆，挺重吧？”白大夫的眼光像温柔的指尖在穆影西脸上抚摸着。“连花带盆总有五十多斤吧？还是男人家力气大！”

　　“不重！”穆影西转身：“还有一盆芦荟。”又要去搬。

　　“歇歇吧，急啥？”白大夫左手拿起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右手拿了削皮器。

　　“搬完再歇。”一半话在门里，一半话却在门外了

　　待芦荟也就了位，白大夫递给穆影西一条毛巾：“洗下，吃个苹果！”穆影西到灶房洗了一把，然后接过白大夫的毛巾擦干了手。这才接了苹果，狠狠地啃了一大口。咔嚓一声脆响，一嘴甜蜜。

　　放学的时候，穆影西去接孩子，碰到白大夫也来接珊珊。

　　“佳佳小脸瘦了！”白大夫弯着腰，用脸贴着佳佳的脸。

　　“不好好吃饭！”穆影西白了佳佳一眼，拍拍佳佳的头：“也可能是要抽条了吧？”

　　白大夫没接穆影西的话荐：“你都给孩子做啥饭？”

　　“唉，就是家常便饭呗”停顿了一下：“有炒菜、米饭，再就是面条、馒头。有时泡包方便面。我吃啥她也就吃点啥呗。”

　　“你没给孩子单独做点啥吗？”

　　“有时也做点，有时做了也不好好吃。吃一点点，费事，也就不做了。况且，我也做不来太细的饭。”

　　“那可不行呀，现在孩子嘴都可叼，不对胃，她不给你好好吃，就不给你好好长！你看珊珊，比佳佳小半岁，比佳佳还高点哩。”

　　“有时也领到街上吃点。”穆影西自言自语。

　　“街上不卫生，长吃也不叫事。”白大夫认真地望着穆影西：“那样吧，你要不嫌弃，就让佳佳到我家吃饭吧。我做一个孩子的也是做，做两个孩子的也是做。”想到农村一句俗话，笑了笑：“常言道一个猪娃不吃糠，两个猪娃吃得香。”

　　“那敢情好呀！”拉着佳佳的小手问：“愿意到白奶奶家和珊珊一块吃饭吗？”佳佳一听要到白奶奶家和珊珊一块吃饭，高兴地和珊珊抱在了一起。穆影西见此情景对白大夫说：“我把佳佳的生活费给你，另外再……”穆影西的意思是另外再给点工钱。

　　白大夫截住了穆影西的话：“咱先说好，钱我可是不收的。你要说钱，这事就算不成了！”伸手把佳佳和珊珊都拦在怀里：“我是看着小佳佳怪瘦，我心疼。我想了好久，就是开不了口。我怕你说钱，以为我是为了挣你的钱，把我当成办小饭桌的。”

　　“也行，也行！”穆影西心想，人，以心换心，我决不辜负一个人。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今天把话说到这为止，今后也不能再提一个钱字！谁说钱谁就是看不起人，你一定要记住！”白大夫神情严肃，和外交部新闻发言人宣布重大新闻一样。

　　“是的，是的。”穆影西说。

　　从此，佳佳就在白大夫家和珊珊一道吃饭了。不多久，小脸胖了，人也长得高了。间或，白大夫也留穆影西在家吃饭。穆影西开始有些局促，在白大夫温柔体贴下，便有一种在家的温馨感。一颗孤独寂寞的心又有了悠悠沉醉的情怀。

　　五

　　在白大夫的客厅中央，摆放着那株一人多高的昙花。

　　“要开了！”穆影西一进屋就高兴地喊道。翡翠一样碧绿的枝茎上，挂着三朵硕大丰满的花蕾。漏斗状的花蕾像吊着的宫灯，微微颤动。

　　“太美了！”白大夫轻声赞美，似乎怕惊动了花神。绛紫色的花萼像衣裙托不住、包不严丰腴的白玉般的花苞。看来就要迸裂怒放了，羊脂玉雕一般的花蕾氤氲着一团仙气。

　　俩人围坐在昙花旁边。

　　到了夜里十点，那花筒慢慢向上翘起，绛紫色的外衣慢慢打开，20多片洁白如玉的花瓣便绽放了。瞬间，那大片的花瓣全部舒张，它光洁如银，温润透亮，雍容华贵。

　　“看那花心！”穆影西完全被花的美丽征服了，他下意识地拉着白大夫的手臂，指点着，惊叹着。那花瓣包括的花心里，一丝丝白嫩的花蕊顶着淡黄色的花粉簇拥着的白色的雌蕊。那花蕊在花瓣中央颤颤微微，如雾似纱，如梦如幻，玲珑剔透，那绝世姿容令人叹为观止，令人陶醉如痴，令人浮想联翩。昙花，它冰肌玉骨，恬淡绝尘，月魄为魂，清香浓郁，沁人肺腑，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像美女！”白大夫赞叹着，但随即又自我否定：“不！”白大夫想，不能用美女来比喻，古往今来的所有美女无它精雅，无它完美。它没有五光十色，只用单纯的白色就征服了世界，感动了天地，震撼了人间。它的美足以令百花为之黯淡。在天地一瞬之间它将生命演绎得如此辉煌壮丽，流光溢彩。它将个性张扬得如此汪洋恣肆，淋漓尽致。它将世间的美丽、华贵、典雅、神奇演绎成无与伦比的极致。

　　在这样的花香之中，在这样的大美面前，穆影西和白大夫感到心灵已被美浸透了，融化了。人的心灵回归到婴儿般的纯真，冰雪般的晶莹。昙花的静美扫除了人心中上的一切蒙蔽和尘垢，回归到了自然与自由，让人心扉豁然敞亮，大智大觉。

　　此时，白大夫却说：“老穆，”声音轻柔得像柳梢上滴下的春雨，低柔，却非常清澈：“咱们俩家合成一家吧？”欲说还休，故意把脸转过去不看穆影西。

　　语言虽然委婉，意思却十分明白。

　　穆影西不知多少次在梦中盼望，但今晚由白大夫突然提出，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寂静，只听到墙上挂钟的声音。

　　白大夫内心笃定，经过平时细心的观察，她已吃定了穆影西，凝视的目光紧盯了穆影西的脸，静静地等待穆影西回答。

　　“啊，”穆影西的知觉终于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睛闪光：“那有啥说的呢，我是一百个愿意，一百个高兴，求之不得呀！”穆影西心中又一次出现了有家的温馨。这是久违了的温馨，自从老伴得下那个病，那个家就不成个家了。老伴走后，他孤单一人，吃住都在学校，家的感觉很飘渺。

　　“那就各自和孩子们商量吧！我这边是个女孩，我那闺女听我的。你那边是个儿子，你可得和儿子好好商量商量。”

　　“不用跟他商量，我的事我做主！”穆影西没有拍胸脯，但那说出的话跟拍胸脯一样了。

　　“你儿子不批准，咱俩再愿意，这事也不成呀！还记得我给你聊过的沈姨吗？”说话的口气坚定理智得有些冷峻，白大夫马上又觉得过于冷峻会吓得穆影西知难而退，随即又微微一笑，冲淡刚才的气氛。但是，笑过之后，却闭着嘴不再说什么。那意思仍是坚持自己的主见。

　　前些时，白大夫和穆影西网聊时提到沈姨。沈姨是再婚的，和后来的老伴也共同生活了十年了。俩人共同抚养双方的孩子，感情也好。后来，老头有病了，沈姨伺候的也很尽心。老头的儿子下岗了，闹着要领父亲的退休费。三天两头去闹，闹得过不成日子了，最后俩人分手了。分手后，老头不到一年就死了。沈姨对老头的去世很伤感，不久也因病去世了。

　　“那老汉的儿女很不好，干涉父母婚姻，一点不为老人的幸福着想！”穆影西气愤地说。

　　“这事不要在我们身上重演！”白大夫盯紧了穆影西的脸，说出了所有再婚老人的忧虑。

　　“我想应该不会吧！那老汉儿子下岗了，看上老汉那点退休费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一个钱字。我儿子在铁路上，工作稳定，收入也不错，今年有好几个月每月都发到一万三、四呢，人家看不上我这点退休费呢，我们不差钱。”穆影西觉得不存在钱的问题，口气很自豪。

　　“话不能那样说，除了钱字之外，还有个感情上接受不接受的问题呢。这事总得你儿子批准才行！咱俩现在能蹦能跳，不需要人伺候。老了，病了，跟前还得有人端汤递水。你不能因此得罪你儿子。过去孩子们找对像，都知道，要想幸福，得父母同意。现在，父母要往前走一步，也要考虑孩子们的意见，也得孩子们批准呢！”白大夫柔柔地说着。

　　“那好，就依你，”穆影西爽快地说：“等过年，儿子、媳妇回来探亲时，我就给他们提起。按你说的，得到他们的批准，当面鼓对面锣的说清楚！”

　　“你给你儿子提咱们的事时，给他们说清楚，各人的房产还归各人，互不继承，这样就更可以避免财产纠纷了！”白大夫又说。

　　“好的，就这样办，你就等着好消息吧，保证没有一点问题！”穆影西有些激动。

　　天快亮了，昙花在展示了它惊世的姿容后，花辩慢慢闭合了。但是，一朵金色的爱情之花却迎着朝阳开放了。

一楠

花为媒，好，提起细品！

千幻烟

看见题目，突然想起那评剧来，就是《花为媒》

五相子

《花为媒》阅读欣赏，构思下了功夫，穆影西这个人物血肉丰满。祝好远握！

童心是

看过戏剧《花为媒》很不错~~欣赏~

童心是

晚上好朋友，欢迎新朋友光临

徐得荣

李老师以优美精练的语言，谱写了一首黄昏恋颂歌，作品厚实，耐品耐读。

断肠崖居士

一朵金色的爱情之花却迎着朝阳开放了——美满黄昏恋，花好月圆！

李炳君

一楠 发表于 2019-3-19 12:19
花为媒，好，提起细品！

一楠老师好，请指教了！

李炳君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3-19 12:37
看见题目，突然想起那评剧来，就是《花为媒》

请千幻烟老师赐教！！

李炳君

五相子 发表于 2019-3-19 16:16
《花为媒》阅读欣赏，构思下了功夫，穆影西这个人物血肉丰满。祝好远握！

谢五相子老师肯定、光临鼓励！敬茶！

李炳君

童心是 发表于 2019-3-19 16:42
看过戏剧《花为媒》很不错~~欣赏~

谢谢童老师光临，谢谢鼓励！！

童心是

李炳君 发表于 2019-3-19 18:48
谢谢童老师光临，谢谢鼓励！！

晚上好朋友，欢迎光临~！

李炳君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3-19 16:57
李老师以优美精练的语言，谱写了一首黄昏恋颂歌，作品厚实，耐品耐读。

谢谢徐老师如此鼓励，很荣幸！敬茶了！

李炳君

断肠崖居士 发表于 2019-3-19 17:18
一朵金色的爱情之花却迎着朝阳开放了——美满黄昏恋，花好月圆！

谢谢居士老师光临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