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脸

清风剑

　　                     半边脸
                             清风剑
　　老王一睁眼，天已大亮，拔掉充电器，手机显示6.40。直起身子望向窗外，嗬，下雪了！

　　赶紧起，先扫出一条小道来，免得上班来早的或住宿的出去买早点给踩硬了，要不，经理那个龟孙也吱哇聒噪，比一百只乌鸦争食还烦人。

　　老王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去年就来河北省这家私企打扫卫生了。这不，过完年刚到没几天。雪对老王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老王捧着雪，细细地相看，叹了句：“只是被灰土污染了，没东北的洁净。和这的人一样，外表光鲜，实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嘭嘭嘭，吓老王一跳，抬眼见经理在敲办公室的玻璃，示意他过去。老王放下锹，小声地骂：“放个屁还干嘛褪裤子？”

　　掀起门帘，见经理仰躺在沙发靠背上，翘着腿，把钥匙扔过来说：“年前东头大火你也看见了，这不，老板让你早上把四楼的闸拉下来，免得有忘拔电褥子的。晚上七点再推上。”

　　接住钥匙，老王转身出去，急着往外推雪。

　　这地方说热就热，没下一场春雨，树都放了叶，花也有开的了。老王却固执地认为没老家的野花香味儿大。倒垃圾回来，遇到经理要开车出去：“不用拉闸了吧？”

　　经理一挺脖：“拉。早再提前，晚再拖后！”说完，钻进车里。

　　老王赶紧去把大门打开，这家伙，“马粪蛋子发烧，还没完了！”四楼白天除了老子能待会，嘿嘿！老王看着车的背影，愤恨地关上大门。

　　一树一树的蝉鸣，隔着院子，穿透窗，一波一波地传来：“热啊。”

　　“经理，四楼的电闸都是你推上的？”

　　“啊？”经理一惊，随即明白，挥手命令道：“你赶紧上去拉了！”

　　老王匆匆上楼，暗道：“我就不信，你敢惹他！”

　　这个“他”，是老板的叔——老杨，做饭的。他仗着是老板的亲老叔，除了生产方面，他还想管经理呢。一天天撸撸着脸，好像全厂的人都欠他似的。看有歇着的，就在一旁瞪眼睛。按他的想法，每个员工都必须像张满的弓，鼓起的帆。

　　他自己反倒像个太上皇。食堂的卫生本该归他吧，因打扫卫生的老王初来，他就“破大盆端起来”，再三重复自己是老板亲老叔。老王一看，本以为是同行，却忽然变成了个属于监视自己的“弼马温”。老王知道这小小的“弼马温”更难缠，马上给递上烟，点上火。老杨长长地吐一口烟，说：“你推倒垃圾时，顺便把泔水桶给倒喽。”

　　时间长了，他发现在老王眼里自己比经理还贵重哩，每次让老王去干什么，都挺顺从，没有传说的和见过的东北人那样的胀脾气，就开始人前叨咕老王如何轻松自在，后来竟忍不住直接命令老王去车间帮打包。

　　老王个不高，满脸胡碴子，以往竟出苦大力了，冷不丁一干轻松的活，找不到门道。干完分内的，无论坐着还是站着，都不好意思，磨蹭着干，又耐不住性子。特别遇到经理或老板，浑身的不自在。老板还总问，适应不适应啊，慢点干，别累着。老王就更着慌，四处去转，除了车间的，哪有什么可干。当看到老杨趾高气扬发号施令，陡地怒从心起，如果你不是老板的叔，就你，还不立马被撕扯喽。想到这，没好气地丢下句：“我啥都能干，去车间多好，挣得还多！”

　　“太上皇”被噎得嗝喽嗝喽的，是啊，打扫卫生的工资怎么可以和车间的比！但也暗恨在心，用力攥紧了拳头：“你敢顶撞老子，等你落在老子手里，非掿死你不可！”

　　没过几天，太上皇犯老寒腿了，一拍脑门，顿时有了主意。看见老王在跟前，就故意加大一瘸一拐的幅度，眉头拧成个“川”字，一步一吭哧地端菜端饭。老王心肠软，主动地凑过去帮着端，吃完了还帮他打扫。

　　一个月后，太上皇见老王已墨守成规，倒背着手，却拉拉着脸，用下巴子往大门那一点：“那个门灯，以后就归你打。我腿疼，走不动！”

　　厌憎之气一下子涌上老王的脑门，“走不动你咋天天早晚都去遛弯？”老王看出来老杨是有备而来，话到嘴边也必须咽回去，只能敌视着老杨。老杨高傲地挺着脑袋，意思是不愿意干，可以走啊！老王低下头来，是啊，中国什么都缺，就不缺两条腿的人！他一拍后腰，要不是得了腰间盘，会在乎你个狗日的！很是后悔不该好心帮忙，现在想抖落也抖落不掉了。

　　老王只能骂这的人不厚道，个个贪占小便宜，包括同宿舍的两个当地人。

　　转眼到了七一，老板要带几个人出门开展销会，听说环保的要来检查，就委托老王帮照看几天大门。老王感到责任重大，把大门中间插上，瞪大眼睛盯着监控。

　　通常下午五点多钟，太上皇出去遛狗，他不管大集装箱车在院子里装货，故意不带上大门，就好像特希望环保局的突然冲进院子，逮帮往叉车上装大布卷子的老王一个好看。

　　检查风过去了，集装箱车再来，经理就喊老王。隔段时间，老王刚帮装完车，经理接着就指使打包。因为还有一些是长途，需要厂里的车送到附近的物流。老王擦擦额头上的汗，瞪视经理。似乎在骂：“妈的，能不能不得寸进尺？”经理见老王敌视自己，耷拉起脸，跟死了八个老婆，很明显地在说：“不是忙不过来才指使你吗？”他自顾自打起包来。老王看了半天，也怕惹怒人家，慢吞吞地过去帮忙。

　　好歹对付到过年放假，年初再来，复合车间的活突然少得可怜，而且又新招来几个人，经理有大把的时间，盯着老王，那个旮旯有灰，这个沙发底下也得擦擦。

　　尽管经理不是那么凶神恶煞，老王听着也烦：去你妈的吧。去年一年，也没见你放一次屁？

　　太上皇也跟着抽风，天天吃过中饭，跑四楼宿舍。因他和经理在一起住，就用经理的钥匙，打开电闸箱，独享大吊扇！

　　平时，老王避之犹恐不及，现在可是带着“旨”上来的，啪啪啪啪，四个闸全部拉下，走廊里瞬间漆黑。

　　老王再次下得楼来，经理递给老王一把新锁头，低声嘱咐：“再发现，你就换上这个。有人问，你就说是老板让的。”

　　老王会意地点头，知道经理是耗子尾巴长疮，没多点脓水。在本分人面前，逞威风而已；而在太上皇面前，绝对是吮痈舔痣的主。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明明早饭该做，太上皇就偏煮点稀粥。年轻的都出去买火烧或包子，年龄大的就凑合喝碗，硬挺到中午。但凡稀粥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剩了，太上皇借此就说，明天不做了。经理虽挟老板之意，也得低三下四恳请太上皇继续。

　　食堂的饭桌，苍蝇落上面都拔不动腿，工人都背后嘀咕，经理就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稳稳地坐在桌前吃饭。

　　老王想：若换成自己，不知经理该怎样吆五喝六呢？倘若真换成自己，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就是光太上皇的破车嘴，也够人受得。

　　太上皇抽风还抽升级了，竟然把饭桌上的垃圾全划拉地上，黏黏糊糊的粉条，扫不动，老王不敢怒不敢言，暗地里咒骂他生孙子没屁眼。

　　你说，他身为经理，都不敢与太上皇冲突，却让老王——一个无名小卒子，去克制太上皇，岂不是天方夜谭！

　　接下来的几天，出奇地平静，不知太上皇有事还是打麻将了。

　　老王暗骂经理管闲事。都是人家老杨家的事，你从中瞎搅个什么劲儿？你不敢，我也不敢，就由他去呗，损失的自然是他老杨家！

　　吃过中午饭，老王又回宿舍休息，也是老王早起一个小时的原因。太上皇随后跟上来，连门都没敲，就狼奔豕突地冲进老王的宿舍，上去就问钥匙。

　　老王故作镇静：“你这样随便，不行。”

　　“谁说的？”

　　“老板！”

　　“我手机没电了，充会儿。钥匙呢？”

　　“桌子上。”

　　老王思忖，他明明有经理的钥匙，跑这来是啥意思？想半天，也想不出其中的奥妙。

　　隔天上午，老王在四楼借着宿舍开门的亮，擦走廊呢，太上皇从他宿舍里出来，拿着经理掌管的一大串钥匙，打开电闸箱问电闸该怎样推。

　　老王一一告诉他。

　　“哦，你不用管了，我下去时，我锁。”

　　老王看着太上皇进宿舍的孬样子，就后悔，万一经理上来……而太上皇又实在得罪不起。回宿舍躺下，再没心思玩手机。

　　匆匆过去了一个星期，老王越来越害怕，不知该怎样对经理说。

　　正常，老王三点去看大门，刚两点就匆匆下去了。他认为自己下楼后，被经理发现，就说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个“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

　　又煎熬了两天。

　　这样下去，迟早被经理发现，与其被发现，不如主动报告。老王想给老婆打电话咨询一下对策，又怕被老婆小觑，忽然想起经理给的锁头。他下楼在办公室找到锁头，揣兜里，一颗心方才落了地。

　　遇到经理，老王说：“老杨又开电闸箱了，我准备换新锁头，如果他问，我咋说？”

　　经理支吾了半天，老王也没听清。河北省的人，说话有点快，吐字不那么清晰，再加点方言。老王想再问，看经理不如意的样子，免触霉头，悄然离开，仔细琢磨刚才的话音，像是不用换。

　　老王如释重负，悄悄把锁头放回办公室。

　　第二天早上，老王依旧像往常在一楼打扫，快八点时，经理下来，拉老王到一边，俏声说：“……待会你上去，……看看哪个宿舍的吊扇没关……你关上。”

　　老王寻思道：待会儿上去一拉闸，哪还用挨屋去关？随后问了几句，经理呜呜啦啦，老王又一头雾水。

　　待老王上去，电闸箱怎么锁上了，声控灯都亮着，钥匙却没了。

　　他竖起耳朵，北面太上皇的宿舍传来吊扇杆撞天花板啵啵声。他走过去见宿舍门四敞大开，太上皇躺在床上玩手机呢。

　　“老杨大哥！”老王客气地尊一声，“电闸箱是你锁的？”

　　“不是。你别管了。”

　　“那你看见钥匙没？”老王继续问。

　　“不是我锁的。你下去找找看！”

　　老王匆匆下楼，谁这么胆大，敢拽钥匙？再说工人拽，也没啥用啊！

　　下到二楼的时候，老王陡想起经理让关宿舍吊扇的话，是不是以后就不用我管了？嗯对。老王乐了，转身往楼上返，情不自禁哼唱起：“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李灿

私企里面等级森严，什么鸟都有。

徐得荣

老弟，一看环境描写，就知道你是东北人，那大雪下得，好凉爽。

清风剑

李灿 发表于 2018-8-3 19:30
私企里面等级森严，什么鸟都有。

嗯嗯，更主要是亲戚连亲戚。没法弄。

清风剑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8-8-3 19:55
一个人想在单位玩转不容易，能做到八面玲珑的人，绝对是高人一枚！

可不，要么你得有技术。最好是别人都不容易会的技术。像我这样的打扫卫生，啥人都可以，所以很难立足。

清风剑

徐得荣 发表于 2018-8-3 20:13
老弟，一看环境描写，就知道你是东北人，那大雪下得，好凉爽。

谢谢老哥支持，上一杯冰红茶。

五相子

半边脸（修改）之中，先加分支持！定稿后来欣赏。

武如

现实的故事，无奈的现实，接地气，反映现实，人物塑造成功，读来让人感叹和深思，加分支持！

轻尘逐香

社会如此，人生无奈。处处都是裙带关系。学习佳作！

清风剑

五相子 发表于 2018-8-3 21:39
半边脸（修改）之中，先加分支持！定稿后来欣赏。

谢谢相子老师支持，上茶了。

清风剑

武如 发表于 2018-8-4 08:35
现实的故事，无奈的现实，接地气，反映现实，人物塑造成功，读来让人感叹和深思，加分支持！

谢谢武大哥一如既往的支持。上茶了。

清风剑

轻尘逐香 发表于 2018-8-4 11:00
社会如此，人生无奈。处处都是裙带关系。学习佳作！

谢谢老师支持，感谢，上茶。

fonyuan

挺好，叙述更顺畅流利，少了些弯弯绕绕，进步不小。

清风剑

fonyuan 发表于 2018-8-4 16:00
挺好，叙述更顺畅流利，少了些弯弯绕绕，进步不小。

真的啊？老乡，最近写不出来东西，我以为我不是这块料，真进步了吗？

野芒

看第一段，心里真的一阵凉爽。雪，好陌生啊。小人物的无奈写的接地气，塑造成功。学习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