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动物】猫咪瘦了

月牙

【人与动物】猫咪瘦了

文/月牙

　　红烧肉。清蒸带鱼。香菇白菜。番茄蛋花汤。


　　老太太对着饭桌上的四盘小菜，毫不犹豫将筷子伸向了带鱼。坐对面的儿媳温雅，捏着筷子不动，眼睛汪了丈夫老赵两眼。老赵当没看见，照旧夹菜吃饭，不响。


　　温雅说话了，用她自以为温和的语调。今天的红烧肉，文火炖得很酥了。


　　老太太说，我牙齿不好，我还是喜欢吃鱼。


　　现在非常时期，万一鱼刺……上医院麻烦得很。我今天一称，比放假前重了三斤。千金难买老来瘦。饭少吃，你血糖高值……温雅把自己筷子掉个头，夹了一块大带鱼到婆婆碗里。


　　老太太说，不要夹来夹去，自己儿子家里，又不是做客人。


　　老赵见温雅的脸色深了一个色号，马上说，拔一根鱼刺，三十块起步，不要说车打不到，现在连出小区都困难，家里口罩有存货，但也是用掉一只少一只。


　　老太太八十了，若不是因为疫情，她此刻应该在城郊和小儿子一家住一起。才三十多里路，开车一脚油门的事情。因为村里有人刚从武汉回来，被隔离家中，作为其关系密切的麻友一族，小儿子一家也被要求十四天不准外出。小儿子不开车来接，又打不到车，还没有公交车直达，老太太这几日回不去。老赵说，我们小区一个疑似都没有，你就安安眈眈住在这里，今年庚子年，老鼠事多，终归保命要紧。老太太还是喜欢住城郊，自由，关键是小的儿媳好处，性格耐，像水磨圆子，搓圆就圆，搓扁就扁，一天到晚不生气。不像大儿媳温雅，一个校医，不说像刺猬吧，至少像个海参，没有圆润的时候，还卫生标准高，动不动消毒消毒，家里必备洗手液酒精棉消毒水，坐的几张骨牌凳上都要罩罩子，进门换下的鞋没有对齐都要重来，平行误差不得超过三度。


　　老太太知道温雅的心思，偏偏不吃红烧肉，偏偏要吃清蒸带鱼，哼，猫就猫，猫咪猫咪，洋腔洋调，猫咪瘦了，猫咪瘦了，难道几只流浪猫比人还重要？瘦了好啊，不是整天嚷嚷减肥减肥吗？对着自己婆婆说，千金难买老来瘦，啥个意思？想留给野猫吃？没门！只是只是，红烧肉闻起来香，看起来诱人。她暗暗咽了咽口水，又吃了一块大带鱼。若不是清蒸的，老太太还要鱼汤拌饭。从去年开始，浅浅一碗饭，一落肚都觉得撑。


　　温雅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婆婆的瘪嘴一动一动的，既担心鱼刺卡住，又担心盘子见底。她心心念念楼下的几只流浪猫，昨天去喂的时候，还有两只，一只大些，毛色全黑，她叫它煤球，一只黄黑杂色，她叫它小花，这几日饿得皮包骨头了。原先小区围墙栅栏上有个口子，煤球根本没法自如进出，现在钻进钻出，绰绰有余。婆婆吃菜重口味，平日爱吃红烧肉，不像她的煤球和小花，它们不喜欢吃猪肉，烧得喷香的精肉，饿急了才吃一点点，不时抬起头喵喵叫几声，好像孩子在撒娇，声音里透着委屈。


　　老太太打了个饱嗝，终于放下了筷子。带鱼盘子里还剩着三四块小的。温雅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和流浪猫抢吃的，真是，越老越像小孩。


　　手势娴熟地收桌。温雅在带鱼盘子里拌上饭，又拌入中餐吃剩的鸡骨头之类，进微波炉里热了一热，端了放到门里玄关处。


　　老太太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说道，浪费电……为啥不用塑料袋？楼梯黑乎乎的，碗盏摔破怎么办？一只碗盏十几块钱，抵得上一斤小带鱼嘞。


　　温雅没响。老赵在厨房洗碗，探出头来说，不好用塑料袋的，万一猫咪窒息就麻烦了，一条命啊。


　　老太太耳背，她的悄悄话都很大声。好像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她解气地嘟囔，笨猫。


　　老太太肚里有气，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做了一辈子的公务员，在单位看领导脸色，回到家还要看老婆脸色，一个大老爷们，系着格子围裙，在厨房里抹来抹去，洗东洗西，婆婆妈妈的，像个什么样子。老太太说不出的心疼，老二家多好，全部家务活都是小儿媳承包，小儿子二郎腿翘翘，麻将打打，要多安逸就有多安逸。老太太一想到流浪猫，就有说不清楚的感觉。每次来大儿子家的小区，哪怕是大白天，她都怕花坛里窜出野猫来。小区的业主，也因为流浪猫的去留，分成两个阵营，在群里叫骂，言语的刀光剑影弄得群里亮如白昼。不说几百上千户人家，光温雅家三口人，就三条心，婆媳对立，老赵负责和稀泥，流浪猫前前后后算来二三十只了，婆媳的矛和盾，像裹上了丝绸布料，乍一看水光贴滑，手一捏，却扎扎实实都是突起。那些野猫，特别是全身黑色的猫，不说眼神吓人，猛地扑过来，吓得老太太心脏砰砰早搏两下。以前老伴在，老伴说，老一辈有话，吃过狗肉的人，任何狗见了都会乱叫；从来不吃狗肉的人，狗不会咬。猫狗差不多吧？老太太一想到这，心头猛地一凛。


　　温雅全副武装到位，乍一看，像个宇航员。口罩是出门标配，严严实实戴好，双手套上一次性手套，外披一件糖果色雨衣。


　　换好鞋，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端起盘子，出门。听到婆婆在说，这么要干净，流浪猫身上的跳蚤病菌……就当婆婆的话是说给她儿子听的，温雅索性掐断，人就干净？就没有病毒？就不可怕？非常时期，不坐电梯，听说在电梯内特别容易染上病毒。不管真假，温雅都走路上下楼。


　　一出单元门，温雅像呼唤在外留学的自家孩子那样，叫开了，煤球，煤球，小花，小花……路灯亮起，刚将饭菜倒在花坛边的那只旧碗里，闪电般，从花草丛中窜出三只猫，其中有煤球和小花。三个脑袋凑近碗，开吃。小花嘴甜，喜欢喵喵叫，吃得高兴，尾巴竖起来，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煤球沉稳些，它看人的眼神，好像深不见底的海。


　　温雅不会靠猫咪太近，人与人需要安全距离，人与猫咪也是。听养猫的闺蜜说，她家的波斯猫，吃完饭会用前爪擦胡子，用舌头舔自己的毛，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温雅看过朋友圈里闺蜜拍的照片，那猫咪，华丽丽的白色长毛，鸳鸯眼，一只眼睛蓝宝石一样，表情丰富，又高贵，又慵懒。眼前的三只流浪猫，可没有这样的福气。煤球和小花的身形，明显瘦了，这饥一顿饱一顿的，怎么可以和家猫相比。如果猫咪也有幸福这一说的话，家猫大多已经小康，流浪猫的小康梦遥遥无期。家猫活个十几岁，没什么大问题，平日吃精致猫粮，生病上宠物医院，养尊处优，煤球和小花呢，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一生也许就活个三五岁，没准哪个马虎的司机一个走神，猫生休矣。人生不平等，猫生也不平等，那人和猫呢？心痛着，猫咪瘦了，那煤球和小花，会不会想，温雅胖了三斤？


　　温雅看着猫咪吃食，脑海里七七八八的东西，乱飞。花坛边有棵玉兰树，花儿朵朵绽放，突然一阵风，几片花瓣飘落下来。煤球一惊，嗖的一下，跳起窜到了一棵大树的枝杈上。路灯下看不清楚煤球这一团黑，只见尾巴一翘一翘的。


　　盘子很快见底。两只猫咪的口粮，分到三只猫咪的嘴里。那只不熟悉的猫咪，不声不响，乖乖地走开了。小花对着宇航员一般装束的温雅，喵喵喵叫，好像在说，没吃饱，也许是，谢谢你，或者明天见。


　　温雅戴着口罩，一步一步爬上楼，呼吸有些急。在家门口站定，准备脱雨披，她听到婆婆在屋里高声说，老早的时候，家里穷啊，偷偷吃过猫肉，真是前世作孽呀。


　　2020-03-06

月牙

第一次来太虚发文。。。自己坐沙发

随玉

坐个板凳！问好月牙，空了细看。                        

小隐

喜欢这样只是呈现生活的片段，而不在故事里带任何评判对错的想法引导读者。

邱天

爱猫之人，有爱心，值得称赞。

随玉

猫咪瘦了，人却胖了。月牙这篇细细道来的家常故事里，隐藏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猫之间的关系，其中的微妙之处让人感同身受。
老太太不吃红烧肉，却要跟流浪猫抢吃鱼，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人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各种固持叛逆，不过是想得到后辈的关注而已。不过，老太太虽然有老一辈人的重男轻女的陈旧思想，骨子里终究还有可爱之处，我是相信她“与猫作对”是因为心里有愧的，早年间因为穷吃过猫肉而无法直视这些可爱的小生灵。
人性里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正因为老太太不完美，所以她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月牙没有对她作出评判，由读者去感受去审视这样的一个人，正是月牙的聪明之处。
家猫和野猫，它们的待遇不一样，一个过着精致的生活，一个食不裹腹，这就是命运的不同导致的差异。而温雅和弟媳，也像家猫和野猫的待遇，一个精致小资在家里拥有一定的决策权，一个唯唯唯诺诺终日劳碌没有话语权，这就是她们命运的不同之处。生活中这样的人比比皆是，让人十分感慨。
文章节奏舒缓，不疾不徐，语言温润顺畅，主题明朗。有意境的文章。
问好月牙。

香薰古琴

欢迎月牙版主到太虚做客。
这小说写得也不赖嘛，呵呵。表面上是婆媳关系的微妙矛盾，其实写了人与人的差异，人与动物的如何相处问题。不太温雅的儿媳妇喂养着一大群流浪猫。这些猫就像处在边缘的底层人群，饿一顿饱一顿，全看自己造化。一样的猫，家猫就要尊贵的多。可是老太太大概有心理阴影，对儿媳妇喂养猫比较反感。
这是家庭中日常生活的一个片段，角度很小，但是作者描写细腻，节奏把握的比较好，所以叙述干净，画面感强烈。就是这么一个小举动，却写的绘声绘色，显示了自己超强的写作功底。莫言说，一个作家首先要有大悲悯的情怀。标题猫咪瘦了，正是体现了人类大悲悯的一面。
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主题，在这篇小说中完美诠释。小说很细，很慢，很真实，值得我们学习。
本期征文，有很多版主支持，一并感谢。

素离歌

真心觉得写得好。讲了一件小事，老人与猫抢鱼吃，没有过多抒情，只是客观陈述事实，讲一件事，却暴露出了很多值得咀嚼的方面，老人想把鱼吃掉只是避免触碰那段造孽的故事；小儿子与大儿子的家庭，两个在家庭地位不同的女性；野猫与家猫的隐喻……情节描述细而不腻，语言干净且充满润度，一篇好小说。赞！！！好久不写不看，不太会写评论，瞎写几句。见谅~

清风剑

挺温婉的小说，喜欢。

孙姜

月牙额，出手不凡呐
不声不响中，再现了好一个鲜活的生活场景
从中看到一个趋势，人与动物，人与人，相得，会越来越好

草舍煮字

作品一旦发表就属于读者，一切由读者来解读。
这篇小说的格调就是温雅，温文尔雅。
楼上各位言及，基本上同意。补充两点。
婆媳关系，大儿媳和小儿媳截然不同。小儿媳采取处处退让示弱，跟八十岁的老太太熬，看谁熬得过谁，多年媳妇熬成婆。大儿媳不营造虚假太平，不回避婆媳关系不是母女关系，不瘟不火，该我尽的孝道一样不差，但女主人的地位不容动摇，我要做的事情谁也不能干涉。从而老太太也对彼此关系拎得很清。
老太太似乎是反派角色，其实她的旧观念才是反派。她偏不吃喜欢吃的猪肉，而非要吃带鱼，看似成心和大儿媳作对，实际上她是非常担心大儿媳被野猫伤害。尤其是她年轻时得罪过猫，怕报应在大儿媳身上。
最后，写人与动物，实际上动物出场率很低。古琴说的对，小说主要还是写人，这个主题写的是人对动物的态度，当然笔重放在人身上。

yugongjin

饿了，想要吃东西了。问好

鴳雀

诗歌入门，随笔见长，书话说事，散文本行。
我读了两遍，小说是龙套。精致的场景；描写叙述人物事件活的一般；语言是散淡的汪曾祺味；再瞅瞅像小品叠加。小说的根本，读完故事，品咂一下，有根筋在里面，屑屑粒粒都附在这根筋上。
手癖，人有手癖，各行个业都有手癖。一个厨师烧菜，他的味道就是他的手癖，作家也不例外，她的语言，她的词，她的句式便是她得手癖。

枕石问天

我外甥家养了两只大猫咪，特可爱又特烦人。我要上网呢，她要爬上来凑热闹。我打字，一边一只来帮忙，一扒啦，我的娘老子哎，满屏都是猫语。先自说自话，散步中再来读帖。

枕石问天

是谁说过要少来中财，怎么还逛到太虚来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