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扰】大黄和小黄

徐得荣

　　 大黄和小黄　
　　文/老榆木
　　
　　早上起床后，我第一个任务，就是帮奶奶去喂鸡，并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鸡们争食，觉得很有意思，尤其喜欢看大黄和小黄。大黄和小黄的名称是奶奶给它们起得，家里六七只鸡，每只鸡都有一个符合其基本特征的名称。
　　
　　大黄和小黄颜色相近，像母子，又像姐妹，然，这两位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小黄瘦小，乃嫡出，是奶奶三年前用自家的老母鸡“大黑”孵出来的，不知怎的，小黄饲料吃得不少，就是愣不长个，毛色也较差，少光泽，没有大黄耐看。大黄乃泊来品，是东山湖对岸的姑妈坐着小木船运来送给奶奶的。大黄肥大，无论个头抑或重量，足足有小黄一倍以上，体态仅次于老金。也许是姑妈送给奶奶的缘故，奶奶对大黄特别钟爱，怎看怎顺眼，喜欢的不得了。奶奶经常指着大黄对我说，大黄勤快，下得蛋最多。又指点着小黄，脸色骤变，愠怒道：这个小黄，光吃不动弹，一年只下几颗蛋，甚么个破玩艺儿？受到奶奶的好恶影响，奶奶喜欢的，我也喜欢，所以，我一样地喜欢大黄的健壮、漂亮、勤劳，憎恶小黄的瘦弱、猥琐、懒惰，时常夸赞大黄，诅咒小黄，恨不得把小黄抓起来杀了，炖成鸡汤给爷爷补养身子。每天早上天刚亮，奶奶就准时蹲在鸡窝旁边，打开鸡窝小铁网门儿，一只一只地往外放，嘴里还不时地唠叨着：起床了，起床了，大黑、小黑、大黄、小黄、老灰、老金……
　　
　　鸡们似乎形成了一种习惯，先大黑，后小黑，再大黄，然后是小黄、老灰，最后一个出窝的总是老金，依次排着队鱼贯而出，从未乱过秩序。老金个头最大，比大黄还要大一圈，长得威武雄壮，奶奶说，这就对了，大公鸡嘛，就得健壮，不然怎叫雄鸡？老金在奶奶眼里最不受宠，奶奶有个习惯，老金出窝后，老是拿根小木棍，在老金的背上、尾巴上轻轻地敲，追得老金在院子里直转圈，直到把老金赶出家门，然后奶奶把院门一关说：你去外边吃吧，没用的东西。
　　
　　我有点纳闷，就问奶奶，既然老金没用，干脆宰杀了让爷爷下酒吧。奶奶脸一镇说：别瞎说，老金杀不得，还有用呢，没它，母鸡们怎下蛋？我说，不对吧？据我所知，没公鸡母鸡照样下蛋。奶奶听了微微一笑：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屁孩，你懂啥？没公鸡，母鸡下的蛋只能吃，孵不出小鸡来。我不解，又问，那为啥不让它吃食？奶奶一怔，似乎觉得我问的问题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略略迟滞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它不干活，不趁吃。我有点不大服气，心里不服但无法出口：人家，人家，给母鸡那个后，让母鸡下出能生鸡的蛋，且还管司鸣吹起床号，这不是人家本职？不是人家的贡献？
　　
　　我笑了，知道奶奶说的老金“不干活”是指不下蛋。
　　
　　夏日的清晨，天亮的特别早，刚四点多钟，窗户纸就发白了。
　　
　　我喜欢看奶奶放鸡，更喜欢帮奶奶喂鸡，于是赶忙一骨碌爬起来，穿衣下床，跟在奶奶后头。
　　
　　这次，奶奶一反常态，往日那笑瞇瞇和蔼可亲的样子不见了，脸色特别凝重，脸上的皱纹松弛了不少，嘴唇紧闭着，像是谁得罪了她似的。
　　
　　按惯例，先大黑，后小黑，再大黄、然后是小黄。小黄瘦小却很机灵，小腿一蹬就要往窜。奶奶虽然年纪大了，又是个缠过脚的小脚，平时手脚有些个迟钝，然而这时的手脚蓦然利落了不少，一把便抓住了小黄的一只翅膀，迅捷地搂在怀里。小黄好像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两腿一蹬，翅膀一阵扑愣，差点滑出奶奶的手。奶奶赶紧使劲，将小黄抓牢了，骂道：哼，天天不干活，光知道吃，浪费饲料，我倒要看看，你是真没蛋，还是把蛋下到别人家了？说着，便将一根手指塞进小黄的屁股里面摸了摸。摸过后，奶奶咦了一声，有点惊讶地说：有蛋呀，好你个小黄，原来你有蛋不往家里下，下到哪去了？嗯？是下到别人家了，还是下到了漫垙野地？你看人家大黄，每天下蛋，人家才该吃，没出息的东西。奶奶骂完了，还不解气，遂用干枯的手在小黄的背上重重地拍打了几下算是惩戒，边打边骂：打死你，没出息的东西，让你扔蛋，我让你扔蛋，打不死你才怪。打完了，骂足了，奶奶拿来个高粱杆做的篦子，先将小黄摁在鸡篓里（一种用柳条做成的筐，挂在半墙上，供母鸡在里面下蛋的一种器具），然后盖上篦子，最后又在篦子上压了两块砖头。
　　
　　这算是把小黄给囚禁起来了，奶奶要霸王硬上弓，逼着它把蛋下在鸡篓里。
　　
　　小黄没有反抗，也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呆在鸡篓里，歪着脖子，垂着小脑袋，慢慢闭上了那双小眼睛，表现出一付很沮丧很无奈的样子。稍倾，可能它觉得受了委屈，突然把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东张张，西望望，似乎对奶奶的暴力行为极为不满：我怎么了?为啥把我关起来了？关就关着吧，可是，我还饿着肚子呢，总得给点东西吃吧？小黄从柳条的缝隙里向外看，看到大黑、小黑、大黄、老灰们狼吞虎咽地争抢着吃食，越发觉得委屈得不行。不过，它还有点小安慰，就是大公鸡老金也不怎地走运，照例被赶出大门，独个儿到大街上觅食去了。让小黄感到特别不公平的是，老女主人太偏心了，在一旁看大黄吃食，大黄吃得越欢，女老主人心里越高兴，脸上的皱纹全展开了，像一朵枯萎了的大菊花。边看着大黄吃食，女老主人还一边唠叨着：大黄，吃吧，多吃点，你每天下蛋，辛苦了，有功劳，该吃，不像小黄，老在外面扔蛋，白吃我的饲料了。
　　
　　小黄听了，委屈得直想落泪。
　　
　　对于奶奶今天的行为，我也是有点不理解，感觉奶奶做得有点过分了。陡然，我想到了一件事，这件事透着些许诡异。因为我一直帮着奶奶收鸡蛋，所以对母鸡们下得蛋很是熟悉，蛋有长有圆，有大有小，大小形状不一，颜色各异，基本上一拿到蛋，就知道是哪个母鸡下的。奇怪的是，大黄下得蛋个头最小，这与它诺大个身体极不相符。按道理，大黄那么大的个头，比大黑还要肥大，可它下的蛋，却比大黑下得蛋小一圈，这不正常啊。论吃食，大黄也吃得最多，有好多次，我亲眼见只有大黄在家的时候，奶奶笑逐颜开，抓一大把的玉茭撒在地上，亲切地招呼大黄说：大黄，吃吧，奖励你的，趁它们不在，你多吃点。对奶奶偏爱大黄，除了认为它是有功之臣外，还有一个缘由，那是姑妈送给奶奶的礼物，体现了姑妈对奶奶的一片孝心。所以，奶奶对大黄情有独钟，也许是看到大黄，就想起孝顺的女儿吧？
　　
　　我这个人别看只有十二、三岁，但我比起同龄的孩子成熟得多，爱钻研，爱琢磨，有时对一件不清楚的事总喜欢深入研究，不弄懂弄通绝不罢休。当然，对大黄下小鸡蛋的事，我也排上了研究议程，我觉得，应该弄清楚为什么大黄下的蛋那么小，那么大的个子，下那么小的蛋，不合乎常理啊。
　　
　　本来我就有心对大黄下蛋一事进行一番研究，今天奶奶把小黄给囚禁起来了，正好给了我一个研究与验证“大黄为什么下小鸡蛋”、“小黄为什么老不下蛋”的机会。
　　
　　于是，吃过早饭，等大人们下地干活后，当然包括奶奶。我没下地干活，因为我还有作业没完成，父亲说，别下地了，做作业要紧。我心里想，何止作业没完成？我还有一项研究课题呢。等到爷爷最后一个离开后，我急忙将院门打开，然后把封盖在鸡篓上面的小黄篦子揭了，拿掉砖头，低声对小黄说：小黄啊，你先出来吃点东西，然后去外边玩吧。
　　
　　说也奇怪，不知小黄是因为怕奶奶回来揍它，还是因为委屈闹情绪，静静地卧在鸡篓里就是不出来。
　　
　　不出来没关系，这不影响我的课题研究。
　　
　　我四下望了望，意在选择一个最佳的观察点。猛一抬头，目光停留在一架木制的梯子上，梯子就在鸡篓的对面，距鸡篓一米五几的样子。顺着木梯爬上去，就是我家的小平房。这个小平房用处可大了，粮食下来后，可以在上边放大豆和玉米棒子等农作物，还可以用来晒粮食。晚上，一家人爬到小平房上凉快，说闲话，聊故事，说长道短，消除暑热。上到平房后，还好，角度不错，居高临下，鸡篓里的情况一目了然。
　　
　　平房上正好有几条供我们晚上纳凉坐的麻袋，我像一个侦探一般，静静地卧伏在麻袋上，露出少半个头，默默地注视着鸡篓里的动静。
　　
　　等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就见小黄站立起来，躬着腰，伸着脖子，像要下蛋的样子。我没见过鸡下蛋，第一次见到，颇感新奇，看样子，小黄下蛋特别吃力，先后用了几次劲，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蛋给生了下来。小黄扭头望了一眼自己下的蛋，脸上似乎露出了笑容，一声没吭，扑愣愣飞出鸡篓，跳在地上，跑到鸡食盆里嗫了几口残食，然后又一声不响地默默离开，跑到大街上觅食去了。
　　
　　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动静，我正准备走下平房，忽见大黄焦急地跑了进来，飞到鸡篓里，卧在小黄刚下的蛋上，脸上露出狡诘而得意的笑容。我十分好奇：难道，大黄也是急着回来下蛋？没等我的意念消失，忽又见大黄站起身来，回头望了一眼小黄下的蛋，一步跳到鸡篓的边缘上，扯开嗓子“嘎嘎蛋，嘎嘎蛋”地嘶吼起来。说巧也太巧合了，此刻奶奶正好回到家，一进门，就见大黄在大声地吼叫。奶奶特别开心，笑容可掬，嘴里念叨着说：好大黄，又下蛋了，快下来，给你抓一把玉茭吃，奖励一下。大黄好像听懂了奶奶的话，扯着嗓子又吼叫了几声后，扑愣愣飞下鸡篓来，跑着追奶奶去了。奶奶转而一想，觉得不大对头，立马喊我的名字说：小栋，你把小黄放了？我说是啊。奶奶问道，它下蛋了吗？我说下了，我收了。奶奶一脸的满意：我说啥来着？我说啥来着，这个小黄犯贱，不硬扣住它，老往外边扔蛋。
　　
　　我没接话，只是在心里想：小黄犯贱？不见得吧。
　　
　　我再次仔细看了看鸡篓里，没错，依然只有一颗蛋，是小黄刚才下的。而大黄，只是到鸡篓里空卧了一小会儿，根本就没下蛋。奶奶高兴地把蛋收了，边走，没忘记再夸赞大黄几句，无非是好大黄，趁得吃。云云。
　　
　　而大黄，真的没下蛋啊，下蛋的是小黄。这下我总算明白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一直蒙在鼓里，原来大黄是这样下蛋的啊。
　　
　　为了收集到更为准确的证据，以免冤枉了大黄，在以后的三个星期天里，每当奶奶他们下地后，我就放下作业，潜伏在小平房上，认真观察着大黄和小黄下蛋。
　　
　　每次，我都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爬到小平房，静伏在麻袋上认真观察鸡篓。经过这三次严密侦察，我终于有了重大发现，我为我的重大发现而惊诧，进而愤怒。鸡篓里，大黄和小黄也在重复着一个动作：小黄下了蛋不叫唤，不声张，一声不吭地跳下鸡篓出门而去，表现得很低调。然后，大黄时机抓得很准，马上从外边跑回来跳进鸡篓卧上一小会儿，然后站在鸡篓的边缘，“嘎嘎蛋，嘎嘎蛋”地使出吃奶力气叫唤，生怕人们不知道它“下了蛋”，一直到奶奶回来，抓一大把玉茭扔在地上，大黄高兴地跳下鸡篓，得意洋洋地着享受着奶奶的特别奖励，特殊照顾。
　　
　　望着大黄，我一阵恶心，觉得大黄太狡猾，太虚伪，太缺德了。我对大黄的好感，一下子落到冰点，继而烟消云散。
　　
　　我想把这个秘密透露给奶奶，但一想：也不尽然，或许，大黄也下蛋呢，还是再观察一次再下定论吧。
　　
　　谁知，情况突变，令我始料不及。
　　
　　这天早上我破天荒睡着了，睡得特别沉，没理会奶奶啥时候起了床，要不是一阵声嘶力竭的鸡的惨叫声把我惊醒，把不定会睡到啥时候呢。因为长期和鸡们打交道，不用看就知道是那只鸡在叫唤。惨叫的是小黄，绝对没错，像极了被安放在断头台上即将斩首的光景，惨叫声十分的惊恐。而且我断定，小黄已经被奶奶抓住并向门外走去，因为小黄的叫唤声渐渐低弱下去。我大吃一惊，奶奶这是在干吗？计划把小黄给杀了？
　　
　　我连衣服都没赶上穿，只穿了件裤衩就慌忙跳下床来。
　　
　　这时，小黄的叫声已经到了大街上。
　　
　　我猛跑几步窜出门外，大街上，一个面色黝黑的大汉推着一辆破旧自行车，车把上竖着一个醒目的牌子：收鸡。这个我清楚，所谓的收鸡，收得是老公鸡和长期不下蛋的鸡。还有，就是失去下蛋功能的老母鸡。大汉已经将小黄捆扎实了，扔进特制的铁网鸡笼里。
　　
　　干什么，奶奶！我赶忙大喊一声说：慢，不要啊。
　　
　　小栋，你想干啥？奶奶有点茫然：小黄不下蛋，留着也没用，卖了换几个零花钱怎啦?
　　
　　我来不及细解释，狂奔到收鸡大汉的自行车前，从铁笼里把小黄抓出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你这孩子，犯啥神经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哽咽着说：奶奶，你错了，该卖的不是小黄，而是大黄。
　　
　　啥?你瞎说啥？
　　
　　奶奶惊异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我。
　　
　　我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这时，透过泪眼，我分明看到了，在小黄的眼睛里，有泪花在打转。

香薰古琴

这篇小说写的好。大黄和小黄是一对会下蛋的母鸡，在奶奶的眼里，大黄产蛋多，听话乖巧，而小黄总是在外面扔蛋。有一天奶奶毫不犹豫把这个讨厌的小黄卖给了收鸡的人。那么事实的真相又是如何？主人公通过观察，发现亲眼所见的事实与奶奶的观点截然相反。小说通过两只鸡的命运对比，说明了那些默默无闻只知道苦干者，往往得不到重用，而一些投机取巧者反而成了主人的宠儿。这是鸡的困惑，又何尝不是人的困扰？

徐得荣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20-4-27 09:06
这篇小说写的好。大黄和小黄是一对会下蛋的母鸡，在奶奶的眼里，大黄产蛋多，听话乖巧，而小黄总是在外面扔 ...

香版上午好。点评很贴切，将本作的主旨剖析得十分到位，感谢香版，辛苦了，老哥我给你敬茶了

重庆霜儿

徐得荣 发表于 2020-4-27 09:43
香版上午好。点评很贴切，将本作的主旨剖析得十分到位，感谢香版，辛苦了，老哥我给你敬茶了

叫琴版惯了，咋一看老哥这香版真是特别

重庆霜儿

用一个孩子的视角来叙述两只鸡的故事，角度好，情节饱满。奶奶只看结果不重过程，从而成全了大黄的虚张声势，冤枉了小黄的默默付出，极有现实意义。小说挺好。
个人提点不成熟的看法与老哥探讨一下，希望不要生气，就是这个“我”如果年龄小一点点会不会更好一些？

临沂风铃

徐老师好，拜读老师佳作

徐得荣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20-4-27 14:34
叫琴版惯了，咋一看老哥这香版真是特别

香薰过的古琴，绝对是清香四溢了。霜儿小妹下午好

徐得荣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20-4-27 14:48
用一个孩子的视角来叙述两只鸡的故事，角度好，情节饱满。奶奶只看结果不重过程，从而成全了大黄的虚张声势 ...

说得很对，这个建议很好小妹，我这就去改一下

徐得荣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20-4-27 14:48
用一个孩子的视角来叙述两只鸡的故事，角度好，情节饱满。奶奶只看结果不重过程，从而成全了大黄的虚张声势 ...

哈哈小妹，能给老哥指导一下，老哥感激还来不及呢，没有生气，只有高兴，十分的高兴

徐得荣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4-27 16:09
徐老师好，拜读老师佳作

风铃妹啊，见外了，你这一声徐老师，叫得我有点晕。呵呵，还是叫大哥的好

清秋丽影

榆木，不错！刚看到，还在这个版块吗？

徐得荣

清秋丽影 发表于 2020-4-27 22:53
榆木，不错！刚看到，还在这个版块吗？

感谢秋前来支持鼓励。是啊，在太虚玩

冰峰雪鹰

支持徐老师的好作品！      

香薰古琴

加精理由：作品写作手法新颖，主题明朗，语言沉稳，通过一对小鸡的命运，道出了人在尘世间的生存本质。

徐得荣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0-4-28 15:02
支持徐老师的好作品！

谢谢雪鹰老师支持，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