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贤

淡淡不如风

　　　　　　楔子


　　一片、两片、三片……


　　不知道数了多少回，终于看到三片杏花同时落到了河面上，随着河水向东流去，宛如三朵白云缓缓地向远方流逝着。兄弟三人跪在河边，拱手铭誓。


　　“我，洪甲！”“我，高乙！”“我，单丙！”


　　“今日结为异姓知己，共同为文学梦想奉献青春！”


　　“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们一定会功成名就！”


　　“书中自有千钟粟，博个千金万户侯！”


　　“大哥！”“二弟！三弟！”


　　　　　Ａ


　　洪甲一觉醒来，耳边已经传来了些微细语。他知道弟子们已经来了，只是大家知道他有午睡的习惯，所以都在压低了声音聊天。一时觉得有些不安，弟子虽是晚辈，到了家总是客人，可不好如此冷落。


　　来到外间，和大家寒暄，连声致歉。酒席旋即摆上，众弟子齐祝老师80岁寿诞。有赞老师几十载笔耕不缀，发表作品无数，签约出版几套书稿费都较可观；有赞老师春风化雨，为本市悉心培养了一大批有实力的作者；有赞老师爱心无私，持续不断地支持了好多项公益事业；还有的叹息老师的能力和发表作品质量，竟然没在本市作协博得一席之地；更有的鼓动老师，理应去争取今年的乡贤。


　　洪甲默默地听，淡淡地笑，等大家都赞过了叹过了，大弟子带头向他来祝酒的时候，他才举杯回应：“发表作品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有传世之作，也就你们这几个人读过，不敢谈成就；我虽点拨过你们，但创作终究是个人努力，也当不得大家过度赞誉；乡贤指品德、才学为乡人所推崇的人，除了你们几个，出了门左邻右舍都知道我是老洪头，某一天我纠正大伙叫我‘乡贤’，怕人家都得笑破肚皮了！”


　　弟子们有笑的，有说老师过谦的。洪甲再度开口：“不管是不是乡贤，都不如我清茶淡饭、怡情养生，这桌酒饭是你们师娘下厨、我给打的下手，带油的食物我消化不了，你们年轻人聊天我的思维也接不上，这杯酒我喝了。然后我就去书房休息，你们尽情畅饮，到老师这了，就是到了家里一样！”


　　从六十岁以后，洪甲一直这样，凡是场合只坐半小时，他不想坐在年轻人中间太久，师生关系再融洽也是有代沟，大家都习惯让老师掌握话语权——与其近距离看着年轻人欲言又止，还不如远远地听着他们欢声笑语。


　　他在书房喝了一碗杂粮粥，稍稍运动几下，刚想翻开一本新书，二弟子进来了，媳妇给老师织了一副毛线手套，试试，正合适。洪甲嘱咐他，临走前把冰箱里冻好的几袋芥菜馄饨带上，二弟子家的孩子要高考，早上起得太早，做饭匆忙，孩子爱吃这口馄饨，老两口包了两天，够吃一阵子了。


　　大弟子进来了，洪甲正有事问他，每年都资助几个贫困家庭的高考生，今年的人选确定了没有？大弟子皱了一下眉，以往就三四个，今年疫情，不少家庭收入锐减，有特殊情况的实在多了些，这笔费用不能光让老师自己出，几个弟子商量着捐助一些，可仍然有几万块钱的缺口。


　　几万块钱？洪甲心里也是一紧，手头确实不够，再想办法吧！他突然问起：“你的两位师叔最近在忙什么？”


　　大弟子一笑：“一个在出书，争取当乡贤；另一个又在出书，争取当乡贤。”


　　　　　Ｂ


　　高乙，不，高大师在客厅的落地镜前左照右照。虽然已到“望八之年”，但腰身依然挺直，新染的黑发更是遮掩了一部分年龄。


　　看他要外出，老伴给他递过一件西装来。高大师一怔，银灰色的？以往老伴都让他穿墨绿色的外套、墨绿色的卫衣、戴墨绿色的帽子和口罩，今天怎么？


　　老伴把西装展开，衣服上印着8块图案，细看，这不是自己出版的那8套散文集吗？老伴感叹着说：“你这辈子就这么个文学梦，这些年总让我支持你理解你——而我总是和你闹别扭，现在我想开了，你出去风风光光的，我脸上也有光彩！”


　　老伴先他一步打扮好了，还涂了口红，正要往外走。高大师眼圈一红：“老伴，我这点成绩不都是你在背后的牺牲换来的吗？怎么，你还要去陪曹局长？”


　　老伴站在门口，又掏出小镜子来看了看，淡淡地说：“曹局长退休了，可他儿子继承了父业，成为了新任的文化局长，万一你再出第九本书呢？还不得求人家赞助？前8次咱都陪了——做人哪，总得善始善终不是？”


　　老伴走了。高大师把西装一抖，穿在身上扭着身子照镜子，左扭右扭总是看不全，最后慢慢伏下来，四脚都着了地做爬行状，再扭头终于看清了后背的8块图案。心里涌起对老伴的感激之情，但更多的是激动，想当年兄弟三个“杏花三结义”，发誓共圆文学梦想，虽然自己走投稿发表这条路没走通，但这自费出版的8套散文集——在本市也足以叱咤文坛了！这可都是老伴的血汗钱啊！


　　高大师昂首挺胸、迈着方步出了门，在小区里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喊“高师傅”。回身看到一位六十上下的妇女，身着橙装，左手笤帚右手撮子，高大师有些不悦，他平时也不和负责本小区的环卫工人说话，更不喜欢对方的“师傅”称呼，转念来又有些惊喜——连打扫卫生的妇女都想和自己搭话，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妇孺皆知”了吗？乡人都知道自己的声望，这才符合“乡贤”的标准嘛！


　　于是，高大师堆上了笑，决定给这位文化水平不高的劳动者上一课，先纠正对方的称呼。他把身子再次转过来，嘴上跟着说：“你看，我后背上印的是8套散文集，全是我出版的，你应该叫我高大师，叫高老师也行！”


　　“哦，”环卫工人用笤帚重重地抢了几下地面，“高老师，请您不要随地擤大鼻涕，很难扫的！”


　　高大师脸色一变，又把衣服抖了抖，没等说什么，手机响了，一听洪甲提及做公益事业，高大师连赞了几声好，突然把话题一转：“师哥，咱俩挂了电话，改视频聊天吧，让你看看我的新衣服，上面有8套散文集呢！”


　　　　　Ｃ


　　单大师迟迟未到。统战部和组织部负责“乡居乡贤”的几位干部都看了几次表了，嘴上没说，脸色都有些不豫。早早来到的高大师心里倒是放松下来，毕竟是师兄弟，几十年的交情了，面对面争一个乡贤的名额——这面上多少有点过不去，趁单老三不在，还是把自己的优势说一说吧。


　　高大师觉得自己的优势是有目共睹的，先贤的推选标准有一条是“才学”！师弟单大师研究半辈子《易经》也没见有啥成就，七老八十了见了女人还是走不动道；不说人品，就说老单也写了一辈子，和自己差不多，没什么发表成绩，比自己更惨的是，老单老伴身体不好，始终没能提供强有力的支撑，所以老单写了一车皮垃圾，连一本出版物都没有，这怎么和自己比呀！他把身子转过来，“各位领导，请你们看看，我出了8套散文集……”


　　“吱——”门开了一条缝，单大师Ａ4纸一样从缝里挤了进来，飘飘荡荡过来，脸也比纸还白，手中的一本书掉在桌子上，“咣当”一声，他像是卸掉了千斤重物，扶着桌子喘了半天粗气，这才扶着椅子颤颤巍巍窝在那，“领导，这是我新出的文集——散文杂文诗歌小说集！”


　　高大师的讲话被打断，他刚刚收获的一些关注的目光也被抢走，不由得有些恼火，冷冷地说了句：“师弟，我正说到出版方面的成就，你看看我这后背，我出了8套文集了！”


　　单大师又喘了几口气，这才抬头扫了一眼，语气中也夹枪带棒：“师哥呀，你看我这老眼昏花的，要是你不提醒，我以为你换乌龟壳了呢？这回又是嫂子赞助的吧，呵呵！”


　　高大师像被人扇了8记耳光，再也忍不住了，高声道：“8套书和1套书有可比性吗？师弟，这乡贤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回家养养身体吧！”


　　单大师看看左右，几个干部似乎都在点头附和高大师，“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哆嗦了半天，用尽了所有力气把外衣脱下，把衬衫也甩了下来，光裸的上身转向大家——左边腰部有一条斜长的刀疤，缝合处还有些泛红，显然刚拆线不久；疤痕边缘还纹了四个小字，凑近一看，是繁体的行书，龙飞凤舞的——卖肾出版！


　　高大师二话不说，径直往会议室门口走去，出门前顿住了，小幅度地把后背又晃了晃，丢了一句：“说到乡贤资格，别看我出了8本散文集，但我只想推荐一个人——我师哥洪甲！”


　　几个干部面面相觑，有的还交头接耳几句，纷纷摇头，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他们刚想宣布，乡贤的唯一推举名额确定为单大师时，却见大师已经伏在桌上没了声息……


　　　　尾声


　　单大师倒在床上哼哼。老伴把手机丢给他，让他自己查去！老伴眼神不好、手指也不利落，查了好几天也查不到哪家医院能保证“摘掉双肾还能活”。


　　单大师有气无力地捡起手机，他必须得查到相关信息，否则自己的第二套书将无法出版。


　　数月以后，有关部门打来电话，让单大师准备去参加“乡居乡贤”的公布典礼。单大师老伴接的电话，说大师已经失踪一个月了，离家出走，只留下一封信，说是中财论坛有个写疑似小说的老徐头，研究过人狗换肾的古法，他去向人家取经去了！信的最后还说，再有人提乡贤，他举荐大师兄洪甲老先生。


　　有关部门表示没听说过洪甲这个人。再问后备乡贤高大师，也是高大师老伴接的电话，说高大师现在河东村乌龟养殖基地——被养龟大户挖掘——成为形象代言人了。对外的广告语是——这是一塘被8套散文集浸染过的有文化的王八。据说生意大火，待遇颇丰，手机什么都换了。


　　有关部门按照提供的新号码拨过去，高大师说忙得很，不是推荐了师哥洪甲当乡贤了吗？


　　有关门门做了调查，最终结果是查无此人，无名无望的怎么能当乡贤？


　　本年度本乡乡贤——最终空缺。

莹莹子期

文学梦只是梦，能成大师者寥寥无几，喜欢文学可以当做爱好，但若只贪恋虚名就不值了，人生的意义在于厚度而不是长度，做自己喜欢的事，其他不过是过眼烟云。

洛雨漁舟妙玉桌

老师，右手拿教鞭，左手握手术刀，两手都有力。

邱天

哈哈，靠文学想发财，真是“梦”！现如今“出书”是奢想，更是“累赘”！

小说不错！支持！

淡淡不如风

邱天 发表于 2023-5-11 08:45
哈哈，靠文学想发财，真是“梦”！现如今“出书”是奢想，更是“累赘”！

小说不错！支持！

全国靠这个丰衣足食的，总有二三十个吧。

淡淡不如风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3-5-10 16:21
文学梦只是梦，能成大师者寥寥无几，喜欢文学可以当做爱好，但若只贪恋虚名就不值了，人生的意义在于厚度而 ...

人有两个口袋，前面装的是生命的长度，都看得到长短。
后面装的是厚度，自己看不到，摸摸觉得挺厚，但实际上不知道。

淡淡不如风

洛雨漁舟妙玉桌 发表于 2023-5-10 20:04
老师，右手拿教鞭，左手握手术刀，两手都有力。新呈知识变智慧，代谢恶疾变沃土。出书与乡贤，不过一身外衣 ...

老师，右手拿教鞭，左手握手术刀，两手都有力。
我看懂了鞋垫的两句，挺不容易的，再后面不懂了。

洛雨漁舟妙玉桌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23-5-11 09:45
老师，右手拿教鞭，左手握手术刀，两手都有力。
我看懂了鞋垫的两句，挺不容易的，再后面不懂了。

洛老太太，话多，以后少说两话。那后面的你就甭看了，不占人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