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说该怎么写 这个题目有点儿大,别说咱们这玩论坛的,就是成名成家著作等身获奖无数的作家,也未必说得明白。比如鲁迅告诉我们:要多读多写。这建议基本没什么用。比如施耐庵,就写了一部《水浒传》,玛格丽特·米切尔就写了一部《飘》。但都是精品,是名著。至于他们各自都读了多少书,也没有资料可为证明。 为什么说很多作家的建议是没用的,因为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天才,天才脑子一转就是一个灵感,随便写出来就是精品,不是我等智商100以下又不够勤奋者所能比的。所以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作家的经验或“创作谈”都不可信。比如余华,不想当牙医就写小说,投了几次稿失败了,就继续投,最后就直接上了《收获》,你能学得来吗?再比如他们口口声声的谈情节,谈人物,谈环境,谈主题,谈倒叙插叙,谈象征影射,谈悬念暗示,谈人物视角,谈细节描写……都没有多大指导意义。 除非是那些可操作的理论方法。 比如,海明威的冰山理论。 之所以如此推崇这一理论,除了其广泛的影响外,更重要的是,这一点,对于本人而言,对于时下读到的许多小说,实在是太欠缺的东西。在论坛上最为明显,可以说,“梦游太虚”的作者中,绝大部分根本就不会写小说。甚至某些发在刊物上的所谓“小说”,也在及格线以下。曾经在一本省刊上读到一个短篇,写老头儿子在城里,老伴死了,他去给儿子看孩子,孩子上学了,又被儿子媳妇赶了回来。首先这题材就老掉牙了,其次,老头的儿子是医生,儿媳是老师——作者和小学生回答长大的理想一样,似乎只能想到这两个职业——就这陈腐的脑子,还写什么小说啊? 另看过一部中篇,写一人打工回来,;因误会怀疑老婆和村长有染,于是在即将再次起程时,没上火车,打道回来,才发现村长是真心帮他们,且希望他能留下来共同创业——捉奸实际没奸,这也是老掉牙的套路。村长不让去打工,鼓励回乡创业——硬编出来的情节。就这样胡编乱造,也能写出好东西来? 扯远了,回到冰山理论上。网上解释如下: 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是指一个人的自我就像一座冰山一样,能看到的只是表面很少的一部分行为,而更大一部分的内在世界却藏在更深层次,包括行为、应对方式、感受、观点、期待、渴望和自我等七个层次。 海明威将文学作品同冰山类比,说:“冰山在海面移动很庄严宏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他的作品,尤其是短篇小说,删除了一切可有可无的东西,把丰富的含义和多样化的形式统一在一个简约的整体结构之中,达到了简约与含蓄的完美结合,形成了独特的“冰山风格”。海明威在《午后之死》中说:“冰山运动之雄伟壮观,就在于它只有八分之一的部分在水面上。如果一个作家省略的是他所不了解的东西,那只会给他的作品留下空白。换句话说,一个故事可以通过潜台词进行表达。比方说,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中没有一次出现“堕胎”一词,尽管这是小说人物想要探讨的问题。 要强调的是,写一篇小说,其实和读一篇小说一样,不能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下子全进去了,怎么也要咂摸咂摸滋味,要有回味的余地。也就是说,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写出来,更不能像一杯白开水,没有一丝营养。前者说的是方法,后者说的就是主题。 其实是主题先行。如唐诗,引领了一个时代,数量更是浩如烟海,但究其主题,不过是伤时、送别、闺怨、边塞、咏史……等十来个。一篇写甲爱上乙,乙偏偏爱上丙,而丙又不爱乙,最后乙终于明白反过来爱上甲……这样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但如果里面加上一些对人生对社会的哲学思考,同样老套的故事就有生机了。如汪曾祺的《大淖记事》,有人分析,是最传统的男孩爱上女孩,男孩追上女孩,男孩失去女孩,男孩在外力帮助下重新得到女孩……的情节,可是却因其“展示了大淖地区的风土人情、民俗世态,展现了自然率真的人性勇敢追求自由爱情的精神”,而引起读者的共鸣。 没有主题的故事是死故事。曾和朋友讨论,为什么《三国演义》的故事那么有名,而《残唐五代》的故事就不行。其实残唐五代的精彩人物和精彩故事也不少啊,打虎英雄李存孝,铁枪王彦章,李亚子,李嗣源,郭威,柴荣……可是在民间的流传度就是没有那么高。朋友说,其实《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和关羽死后的故事,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之所以被普遍喜欢,还是在于二人身上精神光芒,也即故事深入人心的主题。 至于小说的写作方法,当然不是几句话能说得明白的。这里要强调的有两三点:一是真实,不能让人一看,就是胡编乱造出来。二就是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不能啥都写尽了,不给读者留一点儿余地。三是行文要有变化,不能从头到尾都一样,甲这样了,乙也这样了,丙又那样了——像垒砖头一样整整齐齐,一点儿劲都没有。 先说真实。小说当然是假的,所谓的“真实”就是逻辑自洽。孙悟空七十二变,但怎么变尾巴都变不没。狐狸除非是采补者流,否则与人交合不会有害——毕竟它们也是阳间的动物修行而成。而鬼即使没有恶意也会使人生病——因为它们是阴间的东西。这就是逻辑自洽。看过一个电视剧,女二和女主斗了几十集,最后马上要把男主夺过来了,结果主动放弃了,因为她“不想要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爱情,她也有她有自尊”——屁!就是拿观众当傻子呢!据说,《飘》和《飘》序书的作者,为了真实再现南北战争的社会背景,连每天的天气都是在气象局查出来,是绝对真实的。我们当然没有必要这样写,但尽量写哪个时代哪个地区的故事,就要保证那一时代那一地区的真实还是必要的。也就是说,如果那个时代那个地区的读者读了,会承认确实如此。如《水浒传》中人物出门都拿着朴刀,这就是真实的。因为宋朝对于民间兵器长短有明确规定。 关于冰山理论,按海明威的要求,确实有点儿难为普通作者了。那么降低一下标准,就是写作要有留白。像中国画一样,不能整张纸都涂上颜色,那不是艺术,是墙纸。比如写一个人杀了人之后又紧张又害怕,就不能直接写:他紧张极了,他害怕极了。而是要通过一系列描写让读者得出结论:他真的又紧张又害怕。这一点,可以读读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更重要的是,不能把话都说透,写爱情,不能写他怎么爱她,她又怎么爱他,而是要通过一些具体的行为,让读者自己得出结论:他们之间的爱真叫人感动。这一点,可以读读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比如写一个人欺软怕硬、凶狠残暴,就不能使劲写他怎么人凶残,对于李逵,一句话“排头砍去”,就足够我们想象了。对于菜园子张青,则通过他自述,因一点儿争执把一庙的和尚杀光,看见一老头过路欺他年老,见着武松骑着自己老婆反倒给跪下——整个就是一个欺软怕硬又凶残的黑店老板,完全不是我们初感的废物形象。 关于行文变化,古人云:“文似看山不喜平”。西方有很多文学理论,实际上都是中国传统文学玩剩下的东西。比如POV(point of view),看起来很高级,实际就是视角变化。且看《三国演义》里,刘备出场,是作者介绍:“文行到涿县,引出涿县中一个英雄。那人不甚好读书;性宽和,寡言语,喜怒不形于色;素有大志,专好结交天下豪杰;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张飞和关羽出场,则是用刘备的视角:“玄德回视其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玄德看其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刘备是作者客观介绍,张飞是主动和刘备搭话,关羽是刘备“ 邀他同坐”,各不相同。实际在“四大名著”中,《三国演义》和文学水平照《水浒传》差了不是一个层次,但在行文中,还是有如此变化,仍不失为高手。我们常见的的小说,很多都缺少行文变化,著名的就有《繁花》中的“不响”,用了数百遍。如《白门柳》,动不动就是对偶句或排比句。当然,那是长篇,如网络小说中主人公的经典表情“邪魅一笑”之类,为突出人物特点,一再出现也无可厚非,但如果一个短篇几千字的篇幅再行文单一,就只能是味同嚼蜡了。 最后推荐几位本人很喜欢的作家的短篇小说,多读,细读,掰饽饽说馅儿,把他们的作品每个螺丝钉都拆开了,再装上,然后自己再试着仿造一个,然后才可能创造出自己的正经“玩意儿”,否则,只读过几篇《故事会》,就想写出好小说,怎么可能? 中国的,首先是《聊斋志异》,这个不必细说。其次是鲁迅的《呐喊》。外国的,乔伊斯的《都柏林人》,爱丽斯·门罗的《逃离》,契诃夫、卡夫卡、加西亚·马尔克斯、卡尔维诺、海明威,克莱尔·吉根,吉列尔莫·马丁内斯、爱伦·坡、斯蒂芬·金……还有个很厉害的赫博科夫,没怎么读过他的书,不作评论。至于欧·亨利,读过那三五个经典的就行了,多了会认死理,以为短篇小说就得那样整个出人意料的结尾,如此就又入窠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