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的草帽

薄暮

渡口的草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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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年代中期，高中毕业的帆利用暑期随父亲、大伯一起在江上捕鱼。一天中午，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席卷江面，渔船剧烈颠簸，帆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境况，紧张得脸色苍白，再加他生得瘦小，体质弱，一会儿，就呕吐起来，他父亲和大伯以最快的速度把船驶向岸边。
　　
　　刚刚靠岸，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整个渡口迷茫一片，帆经受不起如此的惊吓和冷风骤雨，浑身瑟瑟发抖，渐渐支撑不住，躺在父亲怀里。半个多小时候，雨渐止，帆却额头滚烫，冷汗直冒，他父亲急了，可是在这荒凉的渡口，哪里能找到诊所。
　　
　　父亲背着帆，走进渡口不远处的一个小村，这里仅有几户人家，他们在村口遇上了一个姑娘，她长得秀丽温润，圆圆的脸蛋白里泛红，一对杏仁眼水汪汪的，她见此情景，忙把他们领到家里。
　　
　　姑娘家里只有一个弟弟在做作业，她告诉他们，父母和姐姐都在工厂上班。她先让帆躺下，便去灶上生火烧水，切了生姜，又加入红糖，煮好后端到父亲手里，并悄悄说，光吃这个不行的，她愿意替他们去小镇买药，帆的父亲含泪点头。
　　
　　这时，雨过天晴，太阳又热辣辣的。半个多小时后，头戴草帽的姑娘买回了药，帆服药后，休息了一个时辰，神志清醒许多，他父亲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十元钱，硬是塞进姑娘的口袋，连声说“真是个好姑娘！谢谢你！”姑娘却一把从口袋抓出钱来，还给帆的父亲，只是微笑着，脸涨得红红的。
　　
　　帆又被父亲背起，他抬头望向姑娘，泪光闪烁，欲言又止，内心希望彼此能说上一句话，姑娘笑吟吟地摘下挂在屋檐竹钩上的草帽，踮起脚，把它戴到帆的头上，细声细气地说：“外面太热了，遮挡一下，阴凉些。”
　　
　　这年的九月，帆去了北方一所大学读书。他时常会想起渡口的姑娘，她的笑眸如天边的星星，晶莹剔透。他珍藏着那顶草帽，同时也在心里珍藏着一个名字，在草帽内侧有两个红色的楷体字“芸娟”。他大学毕业后就在当地一家公司工作，后与一个同事结婚。婚后的几年中，他还是忘不了“芸娟”这个名字，她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地停驻心间，夜深人静时，独自呆在书房，拿出草帽，陷入当年的情景中。他的妻子知道后，时常抱怨他的精神出轨，两人的感情显得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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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夏日午后，帆伫立于江堤，风吹得江滩上的芦苇倒降一片，帆握紧手中的草帽，十年前的一幕重显眼前。环顾四周，原来的村庄不见了，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一个肤色苍黑的老渔夫背着渔具走过，帆忙上前笑问：“大伯，这里的村子怎么不见了？”
　　
　　大伯看着他，笑呵呵地说：“几年前都搬到小镇上了，你找人吗？再朝前走一段路，到浅水湾，有个渡口饭店，可以打听到原来住在这里的人。”
　　
　　他一边指着前方，一边说：“快走吧，一会有台风来了。”
　　
　　帆向老伯道谢后，极目远眺，果真发现天边有一团黑云向这边压来，他迈开步子，内心兴奋，又有些莫名的紧张，这样走着，眼前出现一方浅水湾，三四个孩子在那里游泳。就在此刻，飓风大作，江上浪涛汹涌，帆急忙冲下江堤，大声呼喊：“孩子们，快上岸！”
　　
　　三个孩子很快游到了江滩上，还有一个小男孩却被浪头抛去，帆丢下草帽，甩掉皮鞋，跃入水中，向前游去，好一会，终于抓住了即将下沉的男孩，帆抱着他搏击在风浪里，拼尽力气游到了岸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二个孩子的家长赶来了，他们连连向帆致谢，并恳请他去他们家里作客。
　　
　　雨水铜钱般大地落下，风叫嚣着，草帽不见了踪影。帆这次来江边包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车停在江堤等候，他决定返回城里，便婉言谢绝了二位家长的热诚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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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帆的事业如日中天时，他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总公司董事长非常赏识帆的才干，决定派他到江边小城的一个民营企业调查考察，试图收购这个企业。帆对这样的安排看作是雪中送炭，对芸娟的思念越来越成为一种煎熬，他梦寐以求早日见到心爱的女人。
　　
　　这个民营企业地处长江边，帆刚刚到达，老板就设宴迎接。那天傍晚，老板和几个管理人员陪同帆坐轿车去江边品尝长江鲜，老板一路上还介绍那个渡口饭店的当家是个女的，漂亮能干，经营饭店二十几年，生意越来越红火。帆记得十几年前去江边寻找芸娟时，一个老伯告诉他有个渡口饭店，再看车窗外的景致，才醒悟，这里就是他曾经来过两次的江边渡口。
　　
　　司机把车泊在浅水湾前面的场地上。帆临风而立，暮色中，江面上可见点点渔火，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暗暗思量，自己虽然出生长江以北，但冥冥中指定他会结缘江南，这是前世的姻缘，必定由今生来续。
　　
　　帆随同老板一行来到一幢精巧的小楼前，楼前亭台曲廊，碧水荷塘，花木扶疏，深深地吸一口新鲜空气，顿时神清气爽。步入正厅，帆就被正中墙上的用几只米黄色麦秸编织成的草帽所吸引，那是一朵向日葵花的图案，质朴而漂亮。
　　
　　晚餐桌上，帆的脑海里满是草帽，“芸娟”这个名字如夏日的荷花盛开在他的心湖之上。老板在一边不停地敬酒，并让他品尝几个长江鲜，帆目睹这些佳肴，忆及年轻时随父亲在江上捕鱼时的艰辛困苦，一股酸楚涌至心口，食欲全无。酒至半酣，一个中年女子推门而入，老板忙起身，十分恭敬地介绍：“渡口饭店的当家人。”
　　
　　她一身蓝色套裙，齐耳短发，圆月般的脸庞，双目温润，一开口便是软甜的吴侬之音，她微笑着给大家敬酒，并取出随身带的名片一一送到手上。
　　
　　帆注视着她，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接过名片，上面二个楷体字“芸娟”赫然入眼。
　　
　　“您叫芸娟？”帆已顾不得许多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很高兴见到您！”
　　
　　女当家优雅地伸出手，“是的。您是？”
　　
　　帆握着她的纤纤玉手，只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问：“您还记得那顶草帽？”
　　
　　芸娟的眼眸刹那晶亮，白皙的脸上飞上两朵红晕，惊喜得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帆跟着芸娟进了她的办公室，一侧墙上醒目地挂着那顶陈旧的破损了的草帽，帆轻轻摘下，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目光温柔得令芸娟怦然心动，曾经的一个文弱书生，现在已是个成熟的事业有成的男人，内心竟滋生出相见恨晚的情愫。
　　
　　芸娟娓娓道出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在江边捡到这只草帽，以及她的儿子被陌生男子救起的事，那一夜，她坐在江堤边泪流满面，不明白帆既然来了，为何放弃寻找，最后，她只能感叹造化弄人。她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着帆：“二十几年了啊，我们都已四十多岁，草帽依旧，可是，物是人非，多希望时光能回转倒流——”
　　
　　帆深深地凝视着芸娟，说：“芸，我们的爱可以重生！我离婚了。”
　　
　　芸娟一下伏在帆的肩头，哭了个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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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帆扶着芸娟，一起坐到一侧的沙发上，哭得眼肿鼻红的芸娟显得异样的平静，她认真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芸娟。”
　　
　　帆眉头紧锁，这突如其来的变卦使他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摇头，叹息。
　　
　　芸娟让帆把刚才的那张名片拿出来仔细看看，帆从衣袋里取出名片，睁大了眼睛，那个名字变成了“玉娟”，他这才明白，那一刻的脑海里全是“芸娟”这个名字，因而造成视觉模糊。可是，玉娟为何假冒芸娟？
　　
　　玉娟读懂了帆的疑惑神色，她站起身，给他砌了杯龙井茶，娓娓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玉娟和芸娟是双胞胎姐妹，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那年，帆见到的是妹妹芸娟，玉娟在工厂上班。不久，姐妹俩看到渡口边一直有渔船来往，停泊，设想在这荒野之地开一个小饭店，可以让渔民落脚，为他们提供饮食方便。更重要的是，芸娟自遇见帆后，她一直把他视作心上人，幻想他会在某一天寻她而来，玉娟了解妹妹的心思，被她的执着深深感染着。她们在浅水湾搭建了二间小屋，挂出了“渡口饭店”的招牌，里面一间砌个土灶，外面一间摆张桌子，每当遇到长江汛期，潮水经常将饭店淹没，但她们始终没有放弃，那些日子，芸娟昼夜思念，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渡口眺望江面，渴望梦中的情人踏浪而来。她始终无法接纳另外的男人，一直孑然一身。
　　
　　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也许是心有灵犀，芸娟告诉玉娟，她预感帆快抵达江边。她久久地徘徊于渡口一带，并去了原来住过的，如今是一片树林的地方。当台风四起时，她跑出林子，却在一个斜坡上发现了这顶草帽，她欣喜若狂，抱着草帽，任凭雨水浇淋，奔跑着，呼喊着：“我的爱人，你在哪里？”
　　
　　那晚，芸娟发高烧，昏睡时，嘴里却不停地呢喃：“爱人，我的爱人。”玉娟抱着她唯有落泪，想妹妹这般情深似海，不禁悲哀命运为何如此坎坷。芸娟清醒后，恳求姐姐把她背到浅水湾，就这样，她们相拥着，以泪洗脸，度过了令人心碎的一夜。
　　
　　以后的十年中，芸娟的精神世界完全被这只草帽占据了。渐渐地，她开始失眠，神志恍惚，茶饭不思，整日抱着草帽碾转于渡口，形销骨立，所见过她的人，都会不忍目睹，唉声叹气。后来，不得不把她送往市精神病院治疗，两年后，病情好转，她要求出院，回到了渡口饭店，那只草帽已经被玉娟藏起，但经不住她的软磨苦逼，只好又交还给她。
　　
　　日子如水流过，芸娟再也没有笑过，唯独对着草帽会绽露当年那种羞涩的红晕，她的静默十分反常，就在三年前的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她失踪了。
　　
　　玉娟在江堤上痛心地喊着妹妹的名字，只见这只草帽孤零零地在渡口飘悠，她捡回后，把它视若珍宝，这是妹妹留下的唯一值得纪念的命中之物。
　　
　　玉娟回忆到这里，泪水早已浸湿了几张纸巾。她说：“我并不否认你叫我芸娟，是因为客人大多会认错或者把名字混淆，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盼望妹妹的情人出现，为妹妹了却夙愿。”

       帆不停地抽着烟，室内烟雾弥漫，看不清他的脸色，也没有一丝声息，寂灭得一如他的灵魂已脱离了躯壳，追随芸娟而去。
　　
　   帆抱着草帽，跌跌撞撞地出了饭店，飘飘然的，消失于夜的渡口……







[ 本帖最后由 薄暮 于 2010-9-9 12:12 编辑 ]

雪里红

很感人的一篇爱情小说，帆的寻找旧梦，芸娟的痴情执着，一切尽在緾绵中娓娓道来，不错。

薄暮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0-9-9 11:57 发表
很感人的一篇爱情小说，帆的寻找旧梦，芸娟的痴情执着，一切尽在緾绵中娓娓道来，不错。

感谢老师第一时间关注并评阅我的小说。谢谢鼓励！握手致礼！

若雨

读来令人心碎，真的，心好象确实是碎了一样，又疼又酸，眼睛里也止不住的有些湿润。感谢你，薄暮，让我的心如此的震撼！
    一顶草帽，是一条线索，可是却终究无法圆一个美好的缘。哎！有的时候，世间的缘分真的是很难以说清楚的，只好长叹一声。

袅袅

时间跨度很长的一个纯美、悲伤的爱情故事，被作者用一顶草帽巧妙地穿在一起，很好，欣赏！

天下为公

一篇情感丰富的爱情小说。行文如情感一样流畅，自然。
特别是借助“草帽”这一道具，使作品艺术性加强了。

建议精华。

雪里红

真的是一篇很不错的爱情小说，我是版主的话，会毫不犹豫加你精华的，可惜我不是，白说了。哈哈！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9-9 15:15 发表
一篇情感丰富的爱情小说。行文如情感一样流畅，自然。
特别是借助“草帽”这一道具，使作品艺术性加强了。

建议精华。

好作品，大家的看法是一样的，我来加精吧。

邱天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9-9 15:59 发表

好作品，大家的看法是一样的，我来加精吧。

支持精华！

一楠

作者很会经营故事，让一个缘等待了几十年。这种构架带着纯美和伤感，很能勾起读者的共鸣。

不过，情节的设置还是有雕琢斧劈的痕迹，也就是过于理想化了。中间应该有一个相识、相爱和别离的过程，不然，二十多年间，仅凭记忆和一顶草帽，再加上单相思，很难能达到最后这种感人的爱情。还有女主人公仅仅为了思念一个虚无的“影子”而疯掉的结局有点牵强，因为他们之间毕竟不存在爱情的实质，可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梦而已。所以说，爱情不是理想化，应该与现实接轨，然后再来一番波折，那么最后的结尾会更有说服力！

个见，仅作参考，问好薄暮。

曾经沧海

看了小说，很让人感动，情节曲折，语言简洁。以一顶草帽串起悲戚婉约的爱情，读后让人唏嘘、感动。
但小说也有编造的痕迹，情节的展开似乎都是作者在操纵，过于理想化。比如帆生病初遇芸娟，姑娘的羞涩以及对陌生人的复杂心理，没有作细节描写，慷慨相助，从而展开了这根爱情的链；又如帆来寻找芸娟，竟救了芸娟溺水的儿子，似乎太巧了；另外，芸娟为帆痴为帆狂为帆死，缺少感情铺垫，就一面之交，很难产生那种生死之恋。
总之，小说能写到这个份上，不愧为本期的上乘之作。支持精华。
请恕我言词过激，不妥之处，请谅解。远握。

薄暮

原帖由 若雨 于 2010-9-9 12:31 发表
读来令人心碎，真的，心好象确实是碎了一样，又疼又酸，眼睛里也止不住的有些湿润。感谢你，薄暮，让我的心如此的震撼！
    一顶草帽，是一条线索，可是却终究无法圆一个美好的缘。哎！有的时候，世间的缘分真的是 ...

感谢若雨悉心认真地阅评我的小说，感动，也受到极大的鼓励！更感动你的共鸣！
祝秋安！抱抱哦

薄暮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9-9 14:46 发表
时间跨度很长的一个纯美、悲伤的爱情故事，被作者用一顶草帽巧妙地穿在一起，很好，欣赏！

谢谢袅袅的细致而精妙的点评！谢谢鼓励！祝秋安！

薄暮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9-9 15:15 发表
一篇情感丰富的爱情小说。行文如情感一样流畅，自然。
特别是借助“草帽”这一道具，使作品艺术性加强了。

建议精华。

感谢天下版主悉心对待我的小说，给予真诚的点评和鼓励！谢谢！

遥握致礼！

薄暮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0-9-9 15:16 发表
真的是一篇很不错的爱情小说，我是版主的话，会毫不犹豫加你精华的，可惜我不是，白说了。哈哈！

谢谢朋友的再次真诚关注，深受感动！遥握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