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的青春

柳藏

青春如白鸽

　　1

　　十几年前，我们都象刚学打啼的小公鸡，精力充沛，胸怀天宇。

　　突然有一天，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告诉我，他恋爱了，爱上了一个云南姑娘，爱得失魂落魄。心里想的是她，嘴里念叨的是她的名字，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他自已承认说，如果他一天没有说起十次她的名字，浑身难受，皮肤发痒、发烫，就象发烧了。这个比喻让我一直无法忘记，恋爱的确象是病毒附身；精神的发烧，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云南姑娘是他的徒弟，面对年青师傅的爱意，考虑到云南与福建天隔一方，恋爱无非是水中花镜中月。在福建完成了半年实习，便回云南玉溪了。

　　那时网络尚不发达，传情达意，只能依靠耗时漫长的信件和昂贵的电话费，这是恋爱的甜蜜煎熬。在经受了两个月的痛苦相思后，他不管不顾的作了个决定，去云南找她。

　　现在交通发达，飞机、火车、汽车，交通四通八达，去云南是举手投足之间的事。而在96年，他的工资仅两三百块钱，到厦门坐飞机费用昂贵，想都别想。陆路交通落后，要到云南，必须从一个站转到另一个站，经过无数次的转车。

　　他是家里独子，当年20岁，最远的地方只去过本市，一个人出远门的经验为零。家里极力反对，他老爹说，人家又没答应，你过去干什么？怎么劝都听不进去——他就是烧脑壳了啊！

　　真是好一个烧脑壳。他为了爱情——当时也许只能叫单相思，工作不要了，双亲的意见也不理，什么都豁出去了，偷偷和我商量。我哪想得到那么多，想去就去呗，怕个鸟，从可怜的工资中挤出一千块资助他。他便独自启程，踏上了退烧之路。

　　福建到云南玉溪，路程约两千公里，他依靠地图，在陌生的汽车站、火车站之间不停辗转。每新到一个地方，便打电话给我，让我向家里报平安，足足化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才到达玉溪。路途遇上的种种情况，和家人预料的很有几分相象，曾经历险，也差点掉进社会陷阱。换成我现在的思维，我也不同意他独自出门。因为万一的万一，只要万万分之一的情况，可能都导致整个世界天秤的跨塌。他在路上肯定是忐忑的吧，在遇险的时候是不是万分想念家里？然而，这一切都阻止不住他向爱人前进的步伐。

　　恋爱中的他，就象双眼蒙上红布的战士。

　　2

　　因为外出求学，我与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分开，取而代之的是书记。从泉州念书四年到一起工作十几年，结伴坐车，一起吃住花钱，一起懵懂冒失，互看着对方成长……彼此的了解已达到了“融解”的地步。

　　书记是性情中人，激动起来不管不顾、眼眶会有血丝的那种，对爱情亦是如此；歇斯底里型。

　　我俩常坐在学校公寓的琉璃瓦顶，顶着呼啸的海风，谈理想，谈爱情，聊得胸怀激越，夜不成眠。书记的爱情故事可以追溯到初中年代，暗恋他的女生象病毒，让他避之不及，他喜欢的女生，偏偏站在半天云端，遥不可及——年轻的爱情由女生的脸蛋决定。

　　撇开初中的故事不提，进入电校后，他悄无声息的喜欢上了前桌女生。

　　为什么用悄无声息这个词呢？因为连他自已也是懵懵懂懂，只知道喜欢见到她，想让她开心，所作所为，全是出自于感官使能。

　　有一天上午，那名女生没来上课。知情的女生说，她的汇款单丢了，正在宿舍伤心。下午，果然看到她红着眼眶来到教室。她家在农村，早年丧父，母亲多病，学资已颇为不易。丢失的汇款单一百二十块，是家里东拼西凑借的，她三个月的生活费。

　　同学不免唏嘘。

　　当晚，书记约我到五楼楼顶，还拿了一包便宜烟。两个小屁孩坐琉璃瓦上，在星光下抽烟。

　　书记说，她丢掉了钱，真是可怜。

　　我说，是哦，真可怜。

　　书记说，如果换成我们男人可能也好一点，她女孩子家，真是太可怜了。

　　我说，是太可怜了。

　　沉默了一会儿，书记说，要不然我们帮帮她吧？捐点钱给她。

　　我说，嗯，是应该。

　　书记又说，我的钱刚好花完了，只剩菜票。你前天不是刚领汇款单？还有多少钱。

　　我说，还有八十块钱，要捐多少钱？

　　我原本想，一个人捐个十块钱也就差不多了。书记的回答却让我大吃一惊，能多少就捐多少吧——我准备捐给她四十块。

　　娘的，我当时一个月生活费也就五十块，他倒大方。我脑袋里虽然这样想，没说出来。

　　书记看我犹豫，便又说，要不然你把八十块都借给我，我一个人捐就行了。

　　五讲四美学雷锋的教育实在太到位，再则他捐我不捐，不是太不够兄弟了？我被逼上梁山，咬咬牙，也豁出去了，说，不用了，我们俩人每人捐四十块吧，她省着用，勉强也可以过一两个月了。

　　说做就做。我们把八十块钱分成两个四十块，用两张个纸包了。我情到所致，竟然还在纸包上即兴写了一首小诗：“别问我们是谁/也不要问我们为什么/唯愿你天空的阴霾/早日澄清。”连夜溜进教室，放进了女生的笔盒。

　　第二天早自习，女生发现笔盒里的钱和诗，惊讶不已。我们看在眼里，装着若无其事。由于是匿名，女生只好救助班委。引起了班上每一个人的猜测。

　　课间操，班长与团支书站上讲台，宣布了一个班委决定：因为女生汇款单丢失，班上决定举行一次捐助活动。钱与菜票不限，捐助自由，交到团支书处。大家你捐一点，我捐一点，最后一统计，加上我们捐助的八十块，总的捐款额达到了两百多块，比她的汇款单还多。

　　女生感动得热泪盈眶。

　　晚上公寓熄灯前，宿舍照例有卧谈会，说到了捐款的事。我心怀鬼胎，未多发言。令我始料不始的是，除了我，宿舍其他成员首先一致抨击那两个捐助四十块的人——他们捐那么多，让捐三、五块的同学多难为情！他们作了种种揣测，首先猜测平时表现高风亮节的班干部们，然后是家庭条件较好的同学，打死他们也没想到，捐款者之一就在身边默默倾听。最后，他们群策群力，总结出捐款者的动机——肯定是喜欢那女生！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大方？

　　汇款单与我们开了个玩笑，一个星期之后居然露面了。捐款只好归还，班干部逐一还钱，我和书记只得露出了狐狸尾巴。

　　私下里，我问书记，是不是真的喜欢那女生？

　　书记满脸通红，感觉他全身都想长出嘴来解释。

　　3

　　学校对恋爱管理甚严，书记的喜欢只能象寒冬里的屁，郁郁葱葱的闷在被窝里。直到第四年，快毕业时，他当上了书法协会会长，以一手好字叱咤校园，第二次喜欢上一个女孩。

　　那时，我们已相当油条了。毕业生的身份和日益强烈的荷尔蒙反应，再加上校外的录像厅里恶补足了性知识，不少人的眼神里开始暧昧不清，一到周末就蠢蠢欲动。

　　书记爱上书法协会里的一个女生，迷得神魂颠倒。发臆状态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无两般。那女生向他请教笔法、结构布白的每个小片段，他都视若至宝。一回到公寓，马上场景再现，一人分演两个角色，绘声绘色。女生的某个动作、某个眼神，某句再简单不过的话，都要重复再三，巴不得我们都作出是她示爱的判断——给他以信心和动力。

　　当时，我和书记常在下两届的师弟宿舍鬼混。那帮小崽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看书记兴奋得手舞足蹈了。他们便突然釜底抽薪，话锋一转，大泼冷水，让他享受冰火两重天。

　　每个传统的女生都是一座坚硬的堡垒，传统的男生基本爱无能。管理越严格的学校就越能验证这个放之四海皆准绳的真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书记自然是站在传统行列，内心里燃着熊熊火焰，现实行动中却孱弱得象只羔羊。他追求女孩的水平，仍旧徘徊在偷偷捐款式的阶段。怕打草惊蛇，所以不敢表白，约会就更不用说了——他也没钱。

　　女生始终不愿意接受爱情，书记梦魂牵萦，痛苦纠结。转眼就到了毕业离校的时候。临走前一天，女生说愿意弹一支钢琴给书记听。

　　书记向我们宣布女生将为他举行个人演奏时，挥舞手中的字帖，古碑临摹的字体线条如同飞天的彩绸飘动。他满面春风，眼睛明亮，整个人象是沐浴晨曦的白鸽，在洁净的森林中轻盈飞翔。

　　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约会。我们坐在公寓楼台上，目送幸福的书记，他非常正经的穿着白衬衫蓝西装灰领带大头皮鞋，与扎马尾巴的女生，并肩走进了综合功能体育馆……

　　在我记忆中，那支钢琴，是书记此后陷入混沌社会最后的清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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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公子

坐坐自己家沙发！

银公子

前几天一个同学从省城过来，在高速上就打电话嚷嚷：快开车到港口来，聊聊，喝酒。
上学时我做学生会宣传部长，特权是自己有个单身宿舍，那哥们每晚约会后，大半夜就跑到我宿舍，跟我汇报进展，包括一些细节处理，一聊就是两三点钟。那女孩也跟我们一班，就是他现在的孩儿他娘。
在港口我们喝完酒，在宾馆里又是聊到两点多，抚了今也追了昔，感慨不已。

陀螺

三个故事，三首经典的校园民谣。无论活到多大岁数，我们依然怀念青春年少的懵懂时光。不谙性事，纯粹的爱情初体验，对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都有吸引力。

冷晰子

莫名其妙的，在柳藏《无处安放的青春》里，居然想听HAYA乐团的歌。
来自广袤的草原，蔚蓝的天宇，高亢、旷远，还有一点迷茫与沉郁。

回望。青春像是葱郁的森林，我们是森林里飞翔的小鸟，在密密层层的树叶里，试图翱翔云空，而又有离开森林护卫的胆怯。
我们是爱情的无畏者，又是爱情的逃兵。在爱情里横冲直撞，又在爱情里东躲西藏。在爱情里不管不顾，又在爱情里畏手畏脚。我们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又如何能拨开爱情的迷雾？

文字的深处，真是飞扬啊，和青春一样，可以无限膨胀，也可以无限收缩。可远，可近，可深，可浅。

最后的钢琴里，竟有些想念，纯洁与清醒。
也许有一支曲子能唤醒？
我想可以，虽然岁月已深，夏日渐远。
但在心灵深处，依是有青春的白鸽，在蓝天飞翔，还有白云朵朵。

一孔

年轻，真好！

柳藏

原帖由 银公子 于 2013-9-5 08:26 发表
前几天一个同学从省城过来，在高速上就打电话嚷嚷：快开车到港口来，聊聊，喝酒。
上学时我做学生会宣传部长，特权是自己有个单身宿舍，那哥们每晚约会后，大半夜就跑到我宿舍，跟我汇报进展，包括一些细节处理，一 ...

这个特权真是太容易干坏事了。
估计还有更多的情节吧？

柳藏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9-5 09:40 发表
三个故事，三首经典的校园民谣。无论活到多大岁数，我们依然怀念青春年少的懵懂时光。不谙性事，纯粹的爱情初体验，对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都有吸引力。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象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周施梅

无处安放的青春，在逝去的岁月里，如白鸽，再次飞起，又渐行渐远。

夏冰

今天净是好文章。待我细赏。先问好！

李兴文

年轻时候，幻想总会掩盖人生的本相，许多行为的意义，其实连自己都不甚明白，但总归是生命的原始冲动，是不折不扣的活力显现。那时候的勇气和创造力足以让后来成熟的自己大吃一惊——即便如此，却是人的一生中最为可贵的时期，以后观之，终为风景，面对那样的“当初”也会自叹不如。人的成长历程，大抵如此。
欣赏新作，谨致问候！

冷晰子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9-5 17:37 发表
这个特权真是太容易干坏事了。
估计还有更多的情节吧？

那个谁，你可要站稳了。

银公子

呵呵，晰子，那分明又是一坑，最有力的的反击就是，不跳，站坑边冲他得意地笑

一水

生不逢时？我只能想起梁遇春的“第二度青春”了：）真是让人眼馋的叙述。

夏冰

青春。谁没有过怦然心动的那些日子呢。不问结果，曾经拥有，就够了。十分感怀的文。
有些句子很喜欢，玩味不尽，比如：
恋爱中的他，就象双眼蒙上红布的战士。
在我记忆中，那支钢琴，是书记此后陷入混沌社会最后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