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17-10-13 06:26 编辑
“边地受生”
二十几年前,我中师毕业,回到老家,当了一名乡村教师。不久后,与进城的同学写信,谈起工资,我是二百多,他是三百多。为此,同学很是为我惋惜:拿两千块人情钱就能留到城里。不就是两千块钱嘛!两千块钱多大个事儿,照这工资差额,用不了两年就挣回来了!
由于出身村野,所以那时见识很是浅薄。更重要的原因是家里实在太穷,两千块钱,是一笔无论如何也凑不出的数字。当时读信,只是无奈的唏嘘。如今想来,两千块钱换来的远远不是两年的辛苦,至少是一栋楼再加一辆车,以及一生的富裕享受和子孙后代永远的脱胎换骨……
十几年前,一位同事去邻近的县城看望同学,得知他们不但早就晋了中级职称,而且工资普遍比她多七八十元。那时的月工资不过三百多一点,七八十元,可是个不小的差距。更重要的是,晋了中级职称,工资就涨了一级,而且以后再涨工资就会按照现有的差额向上调——级别越高,差额越大,所以关乎的其实也是一辈子的“钱途”。
与她的那些同学们相比,她不但中级职称遥遥无期,而且连初级职称也要等着指标。直到指标下来时,已是五年以后。所以从同学那里回来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她很是沮丧,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一旦提及,只是如祥林嫂般地念叨着:我咋这么倒霉,来到这么个破地方……
几年前,一批又一批特岗教师被分配到我校。他们都是年轻的大学生,有文凭,有水平,有活力。只是彼时就业压力大,工作不好找,看到网上招考的消息,就考了来。结果他们报道时才发现,这里竟是如此偏远的乡村。所以没过两年,但凡有些道行的,或是转行了,或是“借调”进教育局或邻近县城的乡镇了,留下的不足当初的一半。
就是这一半,在特岗教师群里与外地的同行们交流后,竟然发现,明明应该全省统一的工资标准,在我们这时却和其他地区差了一大截,足有二三百元,这还不考虑经济发达地区的额外津贴。如此一来,他们也抑郁了,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有门路的便想方设法要调离;没门路的则重新复习,准备到别处重新去考,或者干脆考公务员或事业编。家在本地,或已结婚定居的,则无可奈何,只能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叹息……
几天前,本该2016年完成的晋级方案终于下来了,比白居易笔下那个琵琶女架子都大,千呼万唤仍然姗姗来迟,而且一迟就是一年。一年就一年吧,好饭不怕晚嘛!因为这真的是一口“好饭”,期盼了十余年的中级职称,我,乃至比我年纪还大的几名同事,终于有望晋上了。
想起前些日子和同学网上聊天,得知进城的那些同学大多早已晋了副高职称,相当于副教授的级别了。而前些年农村学校给的指标少,大家挤破头皮也晋不上。不要说副高,中级职称有多少终其一生直到退休都晋不上的。相对来说,我们还算幸运的,因为这几年教育搞“均衡发展”,各个级别的教师在学校必须达到相应的比例。过去我们的比例差得实在太多,所以这几年晋级的指标都是十几个十几个的那么给。结果我们也就有幸雨*露*均*沾了。
中级晋上了,副高还会远吗?当然远了。因为按照评聘要求,中级至少得五年之后才够副高的评聘资格——只是够“资格”而已,能否评上还得另说。不过事实是,许多年纪稍大的同事,是直到退休也等不到这个希望了……
为什么?为什么?只因为我们生在这个财政穷得要而又评不上国家级贫困县的鬼地方。为了省钱,大搞城乡差别,少给晋级指标,想法克扣工资,变相摊派捐款……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不过我们还算好的,近几年工资涨得快,像我这样参加工作二十多年的,工资好歹也过了四千大关。看媒体报道,有的地区甚至还有不到三千的,还有刚刚两千出头的……当然,和那些辛苦半生始终不能转正只拿着几百块钱工资的代课教师比,两千出头也是幸运的了……
我们不是应该“按劳分配”嘛,同样的工作,何以竟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即使把经济发展不均衡的地区差异考虑进去,这个差距也实在太大了些。同事们闲来无事时,偶然也会在一起探讨,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忽然想到佛经里有一个名词,叫做“边地受生”。“边地受生”,是“三灾八难”之“八难”中的一个“郁单越难”。“郁单越”源自梵语,意译为“胜处”,其实就是指佛教所说的“四大部洲”中的北俱芦洲。由于北俱芦洲人民条件优越,生活幸福,享乐无边,不知人生之苦,所以没有机会听闻佛法,即使听到了也不会相信,故而将生在此地视为一难。把生在幸福安乐的北俱芦洲和生在“地狱、恶鬼、畜生”以及生为“盲聋喑哑”者等放在一起,视为一“难”,可见佛的伟大智慧绝对非比平常。
而我和我的同事们,乃至千千万万我的同病相怜的同行们,是否也由于“边地受生”享受了太多的幸福安乐而没有机会听闻“狮子吼”般的政策和法规呢?无从得知。不过有专家研究的结果表明,即使农村(尤其是偏远农村)人的收入和生活质量远远低于城市,他们的“幸福指数”却大大高于城里人。如此,我们倒是“身在福中而不知福”了。只是如此一来,如我等“边地受生”者,还算得上是一“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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